27
六点半,我们回到联邦调查局菲尼克斯分局的那间会议室。巴克斯已经在里面,正打着电话进行工作安排,房间内还有汤普森、马图扎克、迈兹和三名我不认识的探员。我默默把几个购物袋塞到会议桌底下,里面有两件新衬衫、一条裤子、一包内衣裤和一包袜子。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此刻我真希望走进来前换上了新买的某件衬衫,因为那三名陌生的探员正冷着脸,用无情的目光盯着我和我身上这件印着联邦调查局徽章的衬衫,仿佛在谴责我亵渎了什么圣物,胆敢冒充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巴克斯告诉电话那头的人,事情办妥后给他回个信,然后挂了电话。
“好了,”他说,“只等他们那边搭好线,设置好通信,我们的全体人员电话会议就马上开始。趁这会儿,我们先说说菲尼克斯这边的情况。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开始调查案发现场,死亡警探的和他生前侦办的那个男孩的。两桩案子,两处地点,都要重新彻查一遍。我希望——哦,对不起,蕾切尔,杰克,这位是文斯·普尔,菲尼克斯分局的探员主管,他将负责提供我们需要的一切支援。”
普尔探员看上去像是在这一行摸爬滚打了二十五年,是在场所有人中资格最老的。巴克斯介绍完后,他只是朝我们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巴克斯没有再向我们介绍另外两个人。
“我们和本地警察的碰头会定在明天早上九点整。”巴克斯说。
“我认为我们可以巧妙地把他们撇到一边。”普尔说。
“悠着点,我们不希望招来本地警察的任何敌意。他们是奥瑟莱克的同僚,是最了解他的人,会是很好的信息来源。我觉得我们应该让他们参与调查,当然调查主导权必须牢牢握在我们手里。”
“没问题。”
“这件案子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它是新案,刚发生不久,但愿凶手犯下这两桩谋杀案时犯下了什么错误,只要在男孩或者警探的案子中留下任何线索,我们都可以把它找出来。我希望能看到——”
桌上的电话响了,巴克斯拿起话筒,说了声“喂”。
“请稍等。”他按下免提键,放下听筒,“布拉斯,你们到位了吗?”
“全部就位了,头儿。”
“好,我们先点个名,看是不是都在。”
电话扬声器里,六个城市分局的探员都应了声。
“很好,都到齐了。我希望这个会尽量不要那么正式。我们不妨先依次谈谈各自掌握的情况。布拉斯,你最后发言。所以,从佛罗里达开始,特德,你可以开始讲了吗?”
“呃,好的,头儿,这边是我跟史蒂夫在负责调查。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希望明天能有更多发现。尽管如此,目前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些值得关注的异常情况。”
“说下去。”
“呃,我们这儿是诗人驻足的第一站,至少目前被认为是他的第一站——克利福德·贝尔特伦案。之后的第二起案子——就是发生在巴尔的摩的那桩——是差不多十个月后才犯下的。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两起案子之间的作案周期最长。这就令我们重新思考第一起案子发生是否随机的问题。”
“你们觉得这个诗人认识贝尔特伦?”蕾切尔问道。
“是有这种可能,但现在还只是一个猜想,我们还在做进一步调查。不过这起案子里还有其他几点值得注意的地方,也支持我们这个猜想。首先,这一系列案子里,只有这一起用的是霰弹枪。我们今天查阅了尸检报告,那些现场照片可真够惨不忍睹的。凶手用一把双枪管的霰弹枪把受害者整个人都打烂了。我们应该都知道这种行为模式背后的含意。”
“过度杀戮,赶尽杀绝,”巴克斯说道,“说明凶手认识或者熟悉受害者。”
“是的。之后我们发现使用的凶器本身也有问题。根据报告,那是一把老式的史密斯韦森霰弹枪,贝尔特伦平时把它放在壁橱最顶层,一般人乍一看根本看不见。这个情况就写在报告里,是死者的妹妹提供的。贝尔特伦从未结过婚,一直住在他从小长大的老宅里,我们还没有去找死者的妹妹了解情况。我要说的重点是,如果是自杀,没问题,是他自己打开了壁橱,从上面取下了霰弹枪,但现在我们调查认为这并不是一场自杀,而是谋杀,这就有意思了。”
“诗人怎么会知道那把霰弹枪放在壁橱最顶层架子上?”蕾切尔说。
“对——正是这个理……他怎么会知道?”
“干得好,特德,史蒂夫,这条线索很有价值,”巴克斯说道,“我看好这个。还有其他情况吗?”
“最后一件事情有点敏感,那个记者在吗?”
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在,”巴克斯说,“但我们现在的言论都是不供引用的。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尽管说。对吗,杰克?”
我点点头,随即意识到电话里其他城市的与会者看不到我的动作。“是的,”我说,“我们现在说的都不会被引用。”
“好的。是这样,这会儿我说的只是个猜测,我们也不确定这是否适用于其他案子,但我们发现了这个线索。第一被害者,也就是那个叫加布里埃尔·奥尔蒂斯的男孩,法医在他的尸检报告里总结说,根据对受害者肛门腺及附近肌肉的检查,发现这孩子长期遭受性侵害。如果杀害男孩的凶手同时也是这段时间里对他实施性侵的人,那就不符合我们先前预想的这个凶手随机挑选受害者的犯罪模式了。至少我们觉得讲不通。
“然而,我们再从三年前贝尔特伦的角度去看这个案子,当时他没有我们现在这样的便利条件去了解到其他情况,但他的处理方式很奇怪。他手上只有这一桩案子,我们所掌握的其他案子的情况他那会儿丝毫不知。尸检报告显示那孩子长期受到性侵害,按理说贝尔特伦应该紧紧抓住这条线索不放,寻找那个实施性侵的施暴者,把他列为头号嫌疑人。”
“他没有这样做吗?”
“没有。当时贝尔特伦带领三名警探负责调查,把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那孩子放学后遭绑架的公园里。这是个不供引用的情报,当年参与调查的一个警探私下告诉我的。他说,他曾建议扩大调查范围,查査那孩子的背景,但贝尔特伦压下了他的意见。
“现在最精彩的部分来了。我在治安警署的一个线人告诉我,贝尔特伦当时主动提出要求负责这个案子的调查。在他被定为自杀之后,我那位线人作了点调査,发现他早就认识那个遇害男孩,通过当地一个叫作‘我最好的兄弟’的社会公益项目,这个项目旨在帮助失去父亲的孩子与成年人结对子,类似于那种‘老大哥’项目。贝尔特伦是个警察,所以毫不费劲地通过了遴选,他就是那个孩子‘最好的兄弟’。我敢肯定在座的各位都能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你认为或许贝尔特伦就是对那个孩子实施性侵的施暴者?”巴克斯问道。
“有这种可能。我认为我的那个线人就是这么想的,但他不能明说,毕竟相关人都死了,就此打住吧。他们可不希望把这种事公开出来,贝尔特伦是警队的一员,更何况目前治安署长又正在参加竞选。”
我注意到巴克斯点了点头。“我能想象。”
四周一片沉默,这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
“特德,史蒂夫,你们发现的这些情况都很有意义,”巴克斯打破了沉默,“但这些情况在诗人犯下的系列案子里是否具有普遍意义?如果有,又是怎么匹配其他案子的?这件案子到底只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个案,还是你们发现了什么能串联起来的线索?”
“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还无法自圆其说,但如果贝尔特伦真的是性侵施暴者,是个恋童癖或者其他什么的,再考虑到那把霰弹枪放在常人看不到的壁橱最顶层架子上,而那个凶手认识他且知道那把枪的位置——那么,我们这是开拓了调查的新领域,而我认为应当再往深处好好挖挖。”
“我同意。告诉我们,你的那个线人是否还知道什么关于贝尔特伦和那个我最好的兄弟公益项目的其他消息?”
“他说,据他调查得知,贝尔特伦加入我最好的兄弟项目已经很长时间了,我们估计他跟很多男孩都结过对子。”
“而这就是你们计划的调查方向,对吗?”
“是的,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尽最大努力调查这一点。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晚上很多情报都弄不来。”
巴克斯点点头,手指按住嘴唇,沉吟着。 “布拉斯?”他开口道,“对于他们提供的这些线索,你有什么想法?它们在犯罪心理上怎么解释?”
“孩童是贯穿这些案件的一条主线,另一条就是负责凶杀案的警察。然而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凶手是如何把这两条线交集在一起的。我们必须要弄清楚这一点,我认为这是我们下一步调查中必须狠抓的。”
“特德,史蒂夫,你们需要更多人手吗?”巴克斯问道。
“我觉得还能应付。坦帕分局里每个探员都巴不得参与进来,我们要是有需要,完全可以从分局里调人。”
“太好了。对了,你们跟那个孩子的母亲谈过吗?有没有问到她儿子与贝尔特伦的关系?”
“我们还在试图联系她和贝尔特伦的妹妹,毕竟是三年前的事了。我们希望在明天调查完我最好的兄弟之后能找到她们。”
“好的,接下来,巴尔的摩方面怎么样?希拉?”
“好的,我在。我们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审查当地警察以前的调查上。我们跟布莱索谈过了。他告诉我们,在调査波莉·阿默斯特一案时,他们从一开始就有一个推理,认为要找的凶手应当是一个恋童癖。阿默斯特是一位教师,布莱索说他和麦卡弗蒂一直认为她可能在学校附近偶然撞上了一个恋童癖,于是被绑架了,然后遭到扼杀,接着被分尸,然而分尸只是凶手掩盖这起犯罪真实动机的一种手段。”
“为什么凶手一定是个恋童癖不可?”蕾切尔问道,“难道她不可能撞上某个抢劫犯或者毒贩之类的吗?”
“波莉·阿默斯特失踪前负责照看第三节课间休息的孩子们。当地警察问过当时在操场上的每个孩子,从孩子的口中听到了很多互相矛盾的故事,但好几个孩子记起当时站在围栏附近的同一个男人——那人有一头细长的金发,戴着眼镜,听上去倒是跟布拉德描述的罗德里克·厄舍的形象差不多。孩子们还说这个男人拿着一台照相机。这些大概就是孩子们描述的全部内容了。”
“好的,希拉,还有其他情况吗?”巴克斯问。
“本案中的一件证物是在尸体上发现的一缕头发,那是一缕染成金色的头发,天然发色应当是红褐色。我们掌握的暂时就是这些了,我们准备明天再跟布莱索谈谈。”
“好的。下一个,芝加哥。”
接下来的报告并没有推进凶手的识别工作,或者往容量逐渐扩充的诗人数据库再添进什么新内容。那些探员大多都是在重复当地警察已经走过的老路,自然也没得到什么新发现,就连丹佛方面的报告也几乎都是旧情报,虽然这案子还算比较新。但是在汇报的结尾部分,电话那头的丹佛探员说他们重新检测了我哥哥戴的手套,在右手套的皮毛镶边处发现了一处血点。那名探员问我是否依然愿意给赖莉打个电话,征询开棺验尸的许可。我没有立即回复,因为我陷入了一片茫然,想着这处暗示完成催眠的血点,不知意味着我哥哥生命最后那段时间遭受了什么折磨。那名探员又问了一遍,我才说我会在第二天早上打电话。他做完了最后的总结,然后突然又像刚想起来似的补充了一句,说已经把我哥哥的口腔提取物样本寄去了匡提科的实验室。
“他们检查得已经非常彻底了,头儿,我觉得我们找不出什么他们没发现的东西。”
“他们发现的是什么?”巴克斯问道,同时注意着不往我这边看。
“只是那些射击残留物,没有其他的了。”
我不知道听到这些话时自己是什么感觉,应该是长出了一口气吧,尽管这个结果并不能证明我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者没有发生什么。肖恩已经死了,而那些想法仍然在我脑子里萦绕不去——他最后时刻经历了什么?他当时想了什么?我努力把这些念头推到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话会议上来。巴克斯已经叫布拉斯作总结了,将刚才每个人汇报的情况更新到遇害者档案中,我已经错过了布拉斯的大部分报告。
“所以现在我们正在排除遇害警探之间的相关性,”布拉斯说道,“除了最早佛罗里达那件案子显示的可能性外,现在这些事实进一步说明,这些遇害者都是被随机挑选的,他们之间素不相识,从未共事过,六个人的生活也没有交集。我们找到了六名遇害者中的四名的共同点,是他们在四年前一起上过联邦调查局在匡提科举办的凶杀案研讨班,但另外两名遇害者没有参加,我们甚至不知道那四个来了的人在研讨班上有没有碰过头或者交谈过。所有这些情况还不包括最近遇害的菲尼克斯的奥瑟莱克,我们还没有时间核查奥瑟莱克的行踪。”
“那么,如果遇害者之间确实没有联系,我们只能假定遇害者之所以被凶手挑中,只是因为他们咬了钩?”蕾切尔问道。
“我觉得是这样。”
“所以当他杀死诱饵后,只是站在一旁观察哪个猎物来咬钩,哪怕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恐怕你又说对了。所有那些被当成诱饵的凶杀案,都得到了媒体的海量曝光。他恐怕就是在电视或者报纸上第一次看到即将成为下一个牺牲品的警探。”
“他不遵循某个既定的原型来挑选受害者吗?”
“没有。他看起来只是直接从负责诱饵案件的警探里挑选,不管什么其他条件,主管该案的警探是他的首选目标。但这并不是说经过这番挑选之后,他没有在其中发现一位或者更多备选目标吸引他,或者满足他的某种幻想。这种事情总是有可能的。”
“什么幻想?”我问道,努力想跟上布拉斯的思路。
“杰克,是你问的问题吗?是这样,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幻想,这就是问题关键所在。我们就算做出推测,也可能是从错误的方向。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幻想促使这个凶手做下这一切,我们看到的和猜到的都只是这个幻想的零碎片段。我们可能永远都没办法知道是什么刺激着那家伙。他是从月亮上来的变态,杰克。我们唯一能得知那些变态的想法的途径,就是有一天我们抓到了他,而他决定告诉我们全部。”
我点点头,又想到一个问题。等了一会儿,确定没其他人发言,我又问道:“呃,布拉斯探员——我的意思是,多兰。”
“怎么了?”
“你可能已经说过了这个问题,但我还是想再问一下,那些引用的诗句怎么解释?它们在案子里的作用是什么?你有更进一步的看法吗?”
“就我看来,它们显然发挥着一种展示作用。这一点我们昨天也提到了。那些诗句就是他的签名,虽然他谋划着逃避一次次追捕,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却叫嚣着,于是他必须每一次都在现场留下点什么东西,宣告道:嘿,我在这儿呢。这就是那些诗句会留下来的原因。就那些诗句本身而言,它们之间的相关性就是所有诗句都是直接描述死亡或者可以被理解为象征死亡的。它们共同阐释的主题就是,死亡是开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地方以及得到另一些东西的大门。‘从惨白的宫门咆哮而过’,我记得这是他引用过的一句诗。这句诗隐含的意义,可能是这个诗人相信他是把那些被他杀掉的人送去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他是在传送他们。在我们分析这个人的心理状态时,必须注意这一点。然而,如果我们再次审视这些猜想,又会发现它们的不确定性,就像我们在一个满满当当的垃圾桶里翻找,从中推测某人昨天晚餐吃的东西。我们不知道这个人要做什么,我们也没法知道,直到我们抓到了他。”
“布拉斯?这里是鲍勃再次提问。对于凶手的作案计划,你怎么解读?”
“还是让布拉德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我是布拉德。我们把这个家伙称为‘改良流动型’,他在全国各地安营扎寨,在每个地方都会待上好几周,有时甚至好几个月。相比我们先前对普通流动型罪犯的侧写,这一点很不寻常。这个诗人不是那种一击即走型凶手,作了案后他会在作案地停留一段时间。我们推测,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他观察着猎物,打探并了解目标的日常行程和当中的细微差别,掌握其活动规律。他很可能会接近遇害者,混成点头之交。这就是我们下一步调查的着手点,调查每个警探遇害前新结识的朋友,也许是一个新邻居,也许是一个在当地酒吧里认识的家伙。丹佛一案的情况也表明,他也可能伪装成一个线人、一个掌握信息的知情人来接近遇害警探。他很可能综合使用这些身份。”
“建立关系之后,”巴克斯说道,“他下一步怎么做呢?”
“控制,”布拉德说道,“当他足够接近遇害者以后,他是用什么手段控制他们的?好吧,我们假设他掌握某种强力武器,可以在一开始就缴了遇害警探的械,但事实应当不止于此,还有更多疑问。他是怎么迫使六名——现在是七名——负责凶杀案的精英警探写下那些诗句的?他又是怎样在每一桩案子里都令遇害者放弃反抗?目前我们发现遇害者可能受到了催眠,并且在遇害者本人家里发现了辅助催眠的化学增强剂,但麦克沃伊一案有些异常。暂时把这件案子放到一边,看其他案子,在座诸位恐怕没有一个人家里的医药箱是空着的吧?那么,在座诸位的药品箱里,恐怕都储备着一两种恰好可以作为增强剂使用的处方药或非处方药。一眼扫过去,也许还能发现其中一种明显比其他几种药效更好,它准能被凶手一眼相中。我要说的重点就是,如果我们这些设想是正确的,诗人就是在利用遇害者本身就有的药物实现他的目的。我们正在努力调查这一可能性。目前掌握的情况就是这么多了。”
“好的,那么,”巴克斯问道,“其他人还有问题吗?”
会议室和电话扬声器里都没有回应。
“既然这样,各位,”他一边说一边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桌子上,嘴巴凑近电话,“尽你们的最大努力,现在正是需要努力的时候。”
我和蕾切尔跟着巴克斯和汤普森来到凯悦酒店,马图扎克在这里给我们订了房间。我不得不自己办理入住,自己交房钱,而巴克斯他们的费用自有政府掏腰包,他只用办完入住手续就能拿到五把钥匙。尽管如此,我还是拿到了酒店按例给联邦调查局的折扣,肯定是因为那件印着联邦调查局徽章的衬衫。
蕾切尔和汤普森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处等我们,我们决定晚餐前先在这儿喝一杯。当巴克斯把其中一把钥匙给蕾切尔时,我听到他说她的房号是三二一,我暗自记了下来。我就住在三一七,和她隔着三个房间。我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这个晚上怎么跨越这个距离。
我们四人闲聊了大约半小时,巴克斯起身说他要在去机场接索尔森和卡特之前,回房再看看今天各地的报告。我们请他共进晚餐,他谢绝后便朝着电梯走去。几分钟后,汤普森也走了,说想回去读读奥瑟莱克的尸检报告,往深处再挖挖。
“现在就剩下我们俩了,杰克,”汤普森走远后,蕾切尔说道,“你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你呢?”
“我还没想好,不过我知道我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先好好泡个热水澡。”
我们约定一个小时后再碰头,一起吃晚餐。我们坐电梯上到房间所在的楼层,一路上都有种微妙的紧张感。
回到房间后,为了把蕾切尔的身影驱逐出脑海,我打开电脑,通过电话线接上网络,查看从丹佛发来的邮件。电子邮箱里只有一封丹佛来信,是格雷格·格伦问我在哪里。我回了封邮件,但怀疑他大概周一上班后才会看到。之后,我又给劳丽·普莱恩发了封短信,请求她帮忙査询有关催眠师霍勒斯的全部报道,这可能需要检索佛罗里达最近七年的报纸。我告诉她,如有任何收获,就把结果发到我的电子邮箱里,但是不用着急,我不急用。
做完这一切后,我冲了个澡。为了一会儿与蕾切尔共进晚餐,我还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待一切准备妥当,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想着要不要下楼转转,看看附近有没有药店。但我马上又想到,如果一切如我所愿,我上了她的床,口袋里已经预备好安全套,真不敢想我会在她心里留下什么形象,于是果断把找药房的念头掐断了。我决定一切顺水推舟。
“你刚才看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报道了吗?”
“没有。”我站在她房门外的走廊上回答道。她走回床边坐下,穿上鞋子。沐浴后的她看上去很清爽,穿着米色衬衣,配黑色牛仔裤。电视还开着,正报道科罗拉多那起诊所枪击案。我觉得她刚才的问话不是指这个。“新闻说什么了?”
“我们上电视了,你、我和鲍勃从那家殡仪馆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走漏的消息,他们弄到了鲍勃的名字,还在电视里播出来了。”
“提到他是行为科学部的了吗?”
“没有,只说是联邦调查局。但提不提都一样。有线新闻网准是从地方频道弄来了素材。我们要找的那个凶手,不管他在哪儿,只要看到了这则新闻,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怎么会?联邦调查局来看看这类地方案件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反正你们总在到处干涉各地的案子。”
“问题在于电视报道顺应了诗人的需求。在几乎所有连环杀人案中,我们都能看到类似的情况。这类连环杀手所追求的快感之一,就是看到他们的杰作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在某种程度上,看到这些报道会唤起他们的回忆,令他们重温作案时的快感。这些报道会令他们痴迷不已,而其中一部分痴迷会沿着媒体蔓延到追捕他们的警探上。我对这个凶手有种感觉,这个家伙,这个诗人,对我们非常了解,远超过我们对他的了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很可能读了很多描写连环杀手的书。连那些只为卖钱的垃圾货他都读过,甚至还会涉猎一些专门研究连环杀手的大部头著作。他可能知道很多名字,有杀手的,也有联邦探员的。鲍勃父亲的名字会在其中一些故事中出现,鲍勃自己的名字也会在某些故事中出现,我的也是一样。我们的名字,我们的照片,我们说过的话,都可能被公开过。如果他看了有线新闻网的报道,看到了我们,又认出了我们,他就会知道我们正跟在他后面。这会儿我们可能就要跟丢他,很可能他就会蛰伏下去,从此销声匿迹。”
这个晚上,我们迟迟无法决定晚餐该吃什么以及去哪儿吃。没办法,我们最终选择去酒店的餐厅解决。餐厅提供的食物很不错,而我俩点的那瓶布勒酒庄的赤霞珠口感更是一流。我告诉她不用担心政府为他们制定的餐费标准,这是我们报社请她的。听到我说的话后,她点了份樱桃汁当甜品。
“我有种感觉,如果这世上没有任何自由媒体,你会感到非常开心。”当我们用完正餐慢慢享受甜品时,我对她说。整个晚上,我们几乎都在谈论有线新闻网的报道带来的影响。
“从没有过。我尊重媒体,它是一个自由社会不可或缺的媒介。但我们日常见到的多是些不负责任的报道,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不值得尊重。”
“不负责任的报道指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可是个大命题,说起来就多了,但是我最烦的是他们乱用我们的照片,连问都不问一声,也不顾及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影响。我只希望这些媒体能多点全局观念,等事情尘埃落定了再做完整报道,而不是为了那点片刻的满足,知道一点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捅出来,给我们的工作带来麻烦。”
“不是每次都这样。我可从来没有为了写一篇报道,就给像你们这样的办案人员带来困扰。我走的是完整纪实报道的路子,追求的是具有大背景的大故事,当代的大历史。”
“听上去真是高尚啊,难以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靠欺诈混进调查组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她笑了起来,我也笑了。
“嘿,不能这么说吧。”我抗议道。
“我们就不能说点别的吗?我都烦透这堆事了。天啊,我真想就这么回去往床上一躺,把这些烦心事抛到脑后一会儿。”
又来了——她选择的用词,她说那些话时看着我的样子。是我真的读懂了她的暗示,还是我不过是把她的话曲解成我希望的暗示?“好吧,别再想着那个诗人了。”我说,“说说你的事吧。”
“我?我的什么事?”
“你跟索尔森的事,就跟演电视连续剧似的。”
“这是个人隐私。”
“你们在会议室里隔着桌子就用目光上演刀光剑影,你竭力劝说巴克斯不要让他参与调查,你们的事显然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个人隐私了。”
“我不是不让他参与调查,我只是想让他离我远点,也不想让他出现在这里。他总能想办法来某个案子先插上一脚,然后逐渐蚕食,最后接管过去成为他的案子。你就看着吧。”
“你们的婚姻维持了多长时间?”
“十五个月。那时还挺愉快的。”
“什么时候离的婚?”
“早就离了,离了都三年了。”
“那你们这敌意持续的时间可真够长的。”
“我不想谈这些事了。”
其实我感觉到她还是愿意谈的,但我还是暂时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给我们的咖啡续了杯。
“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我轻声问道,“你现在看上去很不开心,你应该过得更幸福才是。”
她抬过手,温柔地拽了拽我的胡子,自从在华盛顿把我脸朝下地摁倒在床上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碰我。
“你真好。”她摇了摇头,“只不过,我们俩的婚姻就是个错误,对我对他都是。有时候,我都不明白当初我们看中了对方什么。无论是什么,都失去了原来的吸引力。”
“怎么会这样?”
“就是那么回事,不过就是些鸡毛蒜皮之类的,攒起来爆发了而已。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们俩都是背负着沉重心理负担的人,他的负担还要更重些,但他一直戴着面具,而我没有看见掩盖在面具后的全部愤怒。等我发现时,一切都太晚了。我只能尽可能快地抽身离开。”
“他因为什么愤怒?”
“很多很多事情。他一直都背负着很多愤怒,对前妻,对别的女人,对男女关系,我和他那段是他的第二次失败婚姻,还有对工作的愤怒。到一定时候,这些压抑的情绪就会喷涌而出,就跟喷焰灯似的。”
“他打过你?”
“那倒没有。我跟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他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机会。虽然你们男人总是否定‘女人的直觉’这回事,但我真的有这种直觉,要是我继续在这段婚姻里坚持,迟早会走到那一步。家暴什么的,总是这类事的自然进程。直到现在,我依旧注意尽量离他远点。”
“但他心里还惦记着你。”
“要是你真这么想,那你可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这是明摆着的。”
“要是他还惦记着我,只可能基于一个理由:他见不得我开心。他就是要天天在我身边晃,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就好像完全是因为我,他才会有失败的婚姻、失败的人生、失败的一切。”
“这种家伙怎么还能保住这份工作?”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他有一张面具,他很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之前在会上,你也见识过了,他是那种很能克制自己的人。另外,你也得了解联邦调查局的处事之道。他们不会随便开掉自己的探员,只要他还能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我是什么感受、我有什么意见都无关紧要。”
“在工作中你曾经表现出对他的抱怨吗?”
“我没有直接抱怨过,那可是自毁前程。我在局里的地位固然令人羡慕,但毫无疑问,联邦调查局仍然是男人的天下,所以我不能跑到上司那儿抱怨前夫如何如何。我要是这样做了,职业生涯也就走到头了,准得被发配到盐湖城的金融犯罪调查组去。”
“那你还能做些什么吗?”
“能做的不多。我已经拐弯抹角地在巴克斯面前甩过几句,足够暗示我现在的处境和想法。不过,就像你今天看到和听到的那样,巴克斯不打算插手我与戈登之间的事情。我不得不考虑更坏的情形,戈登可能也正在巴克斯另一只耳朵边絮叨对我的成见呢。如果我是鲍勃,我会选择谁也不帮,坐等我们中的一人办错事。哪个先办砸了,就把哪个轰出门。”
“那什么样的情形能够算作办错事?”
“我不清楚。永远都别想弄明白联邦调查局的那套评判体系,但巴克斯对我肯定会比对戈登更慎重一些——热门的性别问题。他要是想把一个女人调出这个部门,那就得花大力气把方方面面打点好,所以说这是我的优势。”
我点点头。这个话题自然告一段落,但我真不希望她现在就回房间去。我想跟她再待一会儿。
“你可真是个出色的采访者,杰克,够狡猾的。”
“为什么?”
“我们一直都在谈论我和联邦调查局的事。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有什么想说的?从来没踏入婚姻殿堂,也从没有离过婚,我家里甚至连盆花都没有。我就整天坐在电脑后面,从早坐到晚,跟你和索尔森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她露出些笑意,随后像少女似的咯咯笑起来。“好吧,我跟索尔森确实是一对,曾经是,仅此而已。今天开完会后,你是不是觉得好过点?在他们汇报完丹佛的调査发现之后?”
“你是说因为他们没有发现那肮脏东西存在的痕迹?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好受点了,看起来他没遭那种罪,但是也没有什么能让我真正好受些的发现。”
“你给你嫂子打电话了吗?”
“还没有。我会在明天早上打给她。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天亮后再谈比较好。”
“我没有太多跟受害者家属打交道的经历,”她说道,“联邦调查局总是在案发一段时间后才被召过来接手。”
“我有……说起采访新近丧偶的寡妇、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和遇害新郎的父亲等等,我可是个行家。凡是你想得到的,我都采访过。”
这话一出,我们之间不由陷入了很久的沉默。服务员拿着咖啡壶从旁边经过时,我们都没叫他续杯,我便喊了结账。我知道,今天晚上我跟她不会发生什么了。我刚才失去了勇气,因为我没勇气承担被她拒绝的后果。遇上这类情形,我总是这样。当我不在乎对方会不会拒绝时,总能大胆邀约;但要是我投入感情了,知道对方的拒绝会伤害到我时,我便会优柔寡断,常常在临门一脚退缩。
“你在想什么?”她问。
“没什么,”我撒谎道,“大概是我哥哥的事吧。”
“为什么你不讲讲那个故事?”
“什么故事?”
“那天,你正要告诉我他做的一些善事,他为你做过的最好的事,让他最像圣人的事情。”
我的视线越过桌子,落到她身上。我立即忆起听到她提出那个问题时浮现在心里的故事,但我犹豫了,我在考虑是否要跟她分享那段隐痛。其实我完全可以轻易地撒个谎,跟她说肖恩对我做过的最好的事就是爱我,但是,我决定相信她。我们总是愿意相信那些被我们认定为美好的人和事物,愿意相信我们正在追求的东西。或者,也许我只是掩埋在心底太多年了,需要找个人倾吐心声。
“他对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没有责备我。”
“责备你什么?”
“我们俩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们的姐姐死了。她是因为我的过错才死的,肖恩也知道这一点,他是唯一真正知道这一点的人,另一个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已经永远不能说话了,就是我的姐姐。但他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事实上,他为我承担了一半的罪责与悔恨。对我来说,这就是他为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了。”
她向桌子对面的我倾过身,脸上带着难过和关切的神情。我顿时觉得如果她沿着上大学时的专业走下去,一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富有同理心的心理医生。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杰克?”
“冰层破了,她从冰面掉进了湖里,就是发现肖恩尸体的那个贝尔湖。她比我年纪大,个头也比我大。当时我们跟着父母开了辆露营车野营,那会儿我的父母正在准备午饭之类的,我跟肖恩在外面玩,萨拉照看我们。我跑到冰冻的湖面上去了,萨拉在我身后追赶,想上来阻止我,免得我跑得太远。结果我们跑到了冰层很薄的地方,因为她更年长,块头更大,比我更重,她就这么掉下去了。我尖叫起来,肖恩也大喊起来。我父亲和在场的其他人赶忙跑过来救她,但还是没能及时把她救上来……”
我端起咖啡杯想啜一口,但杯子已经空了。我注视着她,继续说道:“总之,你能想到,所有人都在追问我当时是怎么回事,可我没法……我真是没法说出口。而肖恩,他说我们俩都在冰面上玩,然后萨拉走过来,冰面裂开了,她就那么掉了下去。这当然是个谎话,我始终不知道父母有没有相信过,但他确实为我做了这件事,他想为我分担内疚,想让我的担子轻一半。”
我凝视着空空的咖啡杯,蕾切尔也沉默了。
“或许你可以帮我好好分析一番,就当心理案例一样。这件事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
“我觉得你现在说出来,大概是你觉得亏欠了你哥哥,也许也是一种感谢他的方式。”
服务员走过来,把账单放在我们桌上,向我们道谢。我打开钱包,掏出一张信用卡放在账单上。我还可以想出一种更好的方式来感谢肖恩,我想。
当我们踏出电梯时,因为胆怯,我半边身子几乎要麻木了。我实在提不起勇气把渴望付诸行动。我们先走到她的门前,她掏出门卡时抬头望了我一眼,我迟疑着,什么都没说。
“好吧,”过了很久,她开口道,“估计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得开工。你平常吃早餐吗?”
“只喝咖啡,一般就这样。”
“那行,到时我会给你打电话,看看还有没有时间够我们去买杯咖啡。”
我点点头,窘迫到了极点,为我的失败和无法开口的怯懦。
“晚安,杰克。”
“晚安。”我好不容易挤出这两个字,然后沿着走廊走向自己的房间。
我坐到床边看了半小时有线新闻网的新闻,希望看到她刚才提及的那则报道,其实是不是那则报道根本无所谓,任何报道都行,只要能把今晚最后那个灾难性的结局从脑子里暂时清空就行。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为什么我最想得到的却是我最不敢去追求的?某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直觉告诉我,刚才在走廊那儿,在她门前,那一刻就是最好的时机,但我没有抓住,让它白白从我手里溜走了。于是这次失败恐怕会让我永远不能释怀,因为那种直觉、那样的机会永远不会重来。
第一下敲门声我大概没听见,因为把我从阴郁的沉思中震醒的那记敲门声非常响亮,肯定不是第一次敲门时带有试探性的敲法,第三下、第四下才会敲得这般急促。被这不速之客的来访打断思绪,我迅速关上电视走到门前,直接打开了门,都没先从猫眼里看看谁在外面。门开了,是她。
“蕾切尔。”
“嗨。”
“嗨。”
“我,呃,我觉得应该再给你一次挽回的机会。我是说,如果你想的话。”
我注视着她,脑海里冒出来一堆回答,每一种都可以漂亮地把主动权交回她手上。然而刚才的直觉又回来了,我知道她希望看到什么,也知道我需要怎么做。我朝她走近一步,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背,吻住了她,然后把她拉进房间,关上门。“谢谢。”我在她耳边低语。
这之后,我们几乎都没怎么说话。她按下开关,关上灯,引着我走到床边。她用双臂勾着我的脖子,勾着我低下头,回了我一个长而深的吻。我们笨拙地解着对方的衣服,然后无声地决定还是各自解各自的衣服,这样更快。
“你有东西吗?”她低声道,“那个,用的东西?”
我气馁极了,之前有机会做准备时却没去买,只能沮丧地摇摇头,准备马上跑一趟药店。我知道,跑这一趟足以摧毁这一刻美妙的感觉。
“我想我准备了。”她说。她把手袋拉过来,我听到袋子拉链被拉开的响声。接着,她把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我摸到安全套的塑料包装。“总会带上一个,以备紧急情况之用。”她调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然后我们就做爱了,缓缓地,笑着,在这间黑漆漆的房间里。后来回想起来,我觉得那真是最美妙的一段时光,大概也是我一生中最激情洋溢的时候了。但事实上,当拂去记忆蒙上的轻纱后,我知道那一个小时其实是紧张而局促的。我们当时都太渴切了,一心想取悦对方,以至于失去了几分本来应该安心享受的真实快乐和美好体验。我感觉到蕾切尔渴望的是两人之间亲近相依的感觉,而不是跟另一个人做爱的感官快感,这同样也是我所追求的。但与此同时,我也渴望着她的身体。她有着饱满而性感的乳晕,挺在她小小的乳房上,圆圆的肚脐是那么可爱,下面静伏着一片柔软。我们的动作逐渐合拍,她的脸上泛起一抹嫣红,摸上去一片湿热。她真是太美了,我这样告诉她。但这似乎令她难为情了,她把我拉下来拥着她,这样我就看不到她的脸了。我的脸埋在她的发间,闻到一股苹果的香味。
之后,她翻过身去趴在床上,我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今晚以后,我希望仍然能跟你在一起。”我说。
她没有回答,但是我不在意,我知道我们刚刚共度的时光都是真情实意的。她慢慢坐起来。
“怎么了?”
“我不能留下来。我想跟你待在一起,但我不能,我得回自己的房间,明天一早鲍勃说不定会打电话过来。他想在明天跟地方警察会谈之前先跟我们谈谈,他之前说过会打电话的。”
我有些失望,无言地望着她穿上衣服。她在黑暗中熟练地穿戴着。穿好之后,她弯下腰,轻轻地吻在我的唇上。
“睡吧。”
“我会的。你也是,好好睡。”
但是她离开后,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感觉很棒,又重拾了信心,心里满是无法言喻的欢乐。每一天,你都在用生命与死亡对战,而生命中还有什么事能比做爱更能唤起生命力?我哥哥,还有发生的其他一切事情,似乎都变得距我千里远。
我骨碌到床的另一边,拿起电话听筒。我的脑海里思绪纷飞,想把这些想法告诉她,但是提示音响了八声,她都没有接起来,最后是接线员接通了电话。
“你确定这是蕾切尔·沃林的房间吗?”
“没错,先生,三二一房。您要给她留言吗?”
“不用了,谢谢。”
我坐起身,打开灯,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机,飞快地切换着频道,就这么耗了几分钟,其实什么都顾不上看。之后我又给她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我穿好衣服,告诉自己是为了买听可乐才出的门。我从衣柜里掏出零钱和门卡,沿着走廊来到安放自动售货机的壁龛处。买完回去的路上,我在三二一号房间外停了下来,侧耳听了听,什么都没有听到。我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她没有来应门。
我只得回到自己房间门口,一手拿着可乐,笨手笨脚地插入门卡,我转了转门把手,却没有成功打开房门。最后,我把可乐放在地毯上,这才打开房门。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转身就看见一个男人正沿着走廊朝我走过来。这个时候,走廊的灯光已经昏黄暗淡,从电梯间里透出的明亮光线把这个逐渐走近的男人映得如同一个剪影。他身材高大壮硕,我能看见他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像是个小袋子。他离我还有十英尺。“你好呀,公子哥儿。”
是索尔森,是他的声音,尽管我听出来了是他,还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我想他也从我脸上看出来了。当他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听到他发出了窃笑。
“做个好梦。”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捡起地上的那听可乐,放缓脚步慢慢挪进房间,目送着他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走去。他经过了三二一房,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继续往前走到一个房间。他掏出房卡开门的时候,视线越过走廊望向我这边。我们目光相接,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我一声不吭地迈进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