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第三个血字

留红色长卷发的女人——她现在正躺在那座最漂亮的灯饰上:有些灯泡碎掉了,锐利的玻璃碎片就好像龙舌兰上的尖刺一样,一片一片地扎进她的身体里:但大多数灯泡依旧顽强地亮着,即使那灯光已被鲜血渲染成只有上好红酒才配拥有的奇妙颜色。

雅玟·布兰琪的右边锁骨被固定灯饰用的一只坚固又巨大的铁钩给刺穿了,血如喷泉一般地从那个硕大的伤口处涌出来。刚开始的那股热血,喷得几乎有半个人那么远;而现在还在流淌着的,压力就要小得多——如同细小孱弱的山泉水一般,从颈部那个新近开凿的泉洞中缓缓流出,最后汇合到地上那才刚形成不久的血湖之中?这些恐怖的红色泉水,甚至将她的上半身整个染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厚重血褐色。

隐蔽处的几只锐利钩子悄悄地切开了她的后背:她腹部的某块皮肤惊人地突起着,但却奇迹般地没有被洞穿——那是一只稍微偏了方向的残忍铁钩,伪善地将自己迟钝的转弯处留给了那处的皮肤,因而保全了它们的完整;而在雅玟落下的瞬间,它又悄悄地用自己的钩尖在她的腹中无情地搅动,柔弱的肠管、还有属于那块的一大堆器官十分无助地被搅作一团。

有些支撑不住的,已经从后背上那被蛮横撕裂的巨大伤口空隙中滑脱出来,勉勉强强地低悬在半空中——腹内那被搅拌成奇怪颜色的混合液体,就像是调合失败的鸡尾酒一般,从上面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散发出刺鼻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谁都看得出,她离开得并不平静——如果锁骨那儿的伤口再往上一点,一下子洞穿她的喉咙或者后脑就好了。我们可以从那血红一片中辨识出她那五官几乎都要拧成一团的脸,也可以借此想象到她临死前那扭曲恐怖的表情:她是被疼痛以及大量失血时的丧失感夺去生命的,虽然就那么几秒钟的痛苦,却已经是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差别。

就连院子里的几个保安和警察都被这意外的场景给吓到了,忘记了要马上过来,好长一段时间里,只是隔着很远看着这染上血色的美丽灯饰所发出的、迷幻诡异的惑光。

埃玛第一个跑到她的身边——那么多杯自由古巴的酒精作用,似乎让埃玛对这鲜血淋漓的场景反映迟钝。她只是单纯惊讶于这件事、这个意外。她甚至还笑了笑——稍后而来的哈林上尉他们,隔着侧厅的落地窗看着她:她背对着他们。因此,他们只能猜测,她那时候究竟在干什么——她似乎是为素未谋面的雅玟小姐整了整衣服,又将她悬在一旁的双手小心扶回到她的胸前,用一种看上去十分安详的姿势交叉放好:她的身体仰躺在半空中,手却垂到地上——那姿势一定很不舒服。

但就在那之后,那一秒钟之后,她开始尖叫了——她看着尸体身旁的地面,尖叫着,仿佛正看到撒旦从地狱里向她招手微笑一般。她的叫声甚至让那些刚刚才想到要接近她们的别墅保安、警员和客人们感到胆怯,止步不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疯了一般地嚎叫着,在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哈林上尉——这位军人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一把将她拉离那具尸体。他先是摇了摇她的肩膀,然后又紧紧抱住她——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她的理智慢慢回来了一些,她用抖得厉害的手指了指她刚刚碰巧看到的地方,哈林便也顺着那方向看了过去就连这位职业军人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地上,雅玟的血泊即将淹没的地方,一个显然是刚刚写下的血字、一串和之前完全相同的数字——“1105”,在旁边被染红灯饰的血光映照之下,蜕变为一个施了邪恶魔法的绝望咒语,在夜幕、异光和那粘稠又带着腥味的血液的掩护之下,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直到那串被诅咒着的数字——它们终于被那些缓慢流动着的血液完全淹没,疑惑和恐惧却早已蔓延到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埃玛拉着哈林上尉的礼服,没有哭泣,只是颤抖着——她手上沾着的、雅玟·布兰琪的鲜血将上尉的那套银色西服染上了诡异的花纹、以及相当古怪的颜色“我根本没有看到,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写下那个的?”,埃玛女士喝了一口酒,心有余悸地回忆道,“那太可怕了?”

“可这究竟应该如何解释呢?”,艾米低声说,“奥古斯特明明就已经死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卡尔,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那儿,低着头。

“或许应该请这位侦探将他刚刚的发言说完?”,哈米斯提议道。

众人还没来得及对这个提议作出什么回应,罗特探长就进来了——他来向卡尔汇报现场调查的初步结果:

“跳楼身亡?”

“她早就选好了那个地方?”,卡尔摇了摇头,“从这并不怎么高的楼顶上跳下来,只有那地方能够致命——那些灯饰,我真该死!”

文泽尔走过去,拍了拍这位老友的肩膀,希望能够给他少许的安慰:

“卡尔,谁都无法预先想到这点的——你先稍微休息一下吧。”,他这样对他说道。

然后,他转过脸来问罗特:

“检查过楼顶了么?能否排除有其他人推她的因素?从她落下的姿势来看,似乎是仰面落下的——这在自杀者里面可不寻常。”

“也说不上?我们的人在尸体正上方的法国梧桐树枝上,找到了属于死者的一些衣物碎片——她可能是面朝下跳的,却被树枝给弹了一下:看起来,只是改变了方向,却并不怎么影响她在下落之前预先计算好的轨迹?”

“我看到的也是?”,埃玛女士回忆道,“她好像是在空中翻了个身——那边的窗外比较明亮,刚刚发生的一切,我看得十分清楚。”

“从侧厅那部分的楼顶跳下来的话,那时候侧厅里恰好一个人都没有?”,塔芙妮说,“大家当时都在这儿、主人房间里。”

“而英斯、还有那个从主人房间离开的留守探员则去了大厅。”,罗特说,“大厅里的客人已经放走了不少——那里比侧厅明亮,不管是笔迹比对还是证物鉴定,做什么都比较方便?”

“前两个现场的指纹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么?”,文泽尔问。

“是的,我刚刚拿到初步鉴定的报告。根据我们从那三具尸体上取得的指纹样本进行比对?”,罗特探长看着手中的资料,“很遗憾,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哪怕只是基本吻合的都没有。两柄凶器上没有找到完整的指纹,但在第二现场的那柄刀上,我们的人发现了一个擦拭之后遗留下来的指纹碎片。证物科的人正在分析,明天应该会有结果。”

“证实凶器的来源了么?”

“已经证实,和推测的结果相吻合——根据和凶器相关的证词,我们的人检查过两柄刀的刀柄接缝处,分别找到了新鲜的莱姆汁和柠檬、橙汁残余成分?更准确的数据结果可能需要再等几天。”

“雅玟的指纹样本也要进行比对——最好让现场人员现在就去登记她的指纹。”,文泽尔说,“那瓶龙舌兰上的指纹调查结果出来了么?”

“指纹是奥古斯特的,也有约翰·贝恩斯的。”

“没有负责接收礼品的那个保安的指纹么?”,塔芙妮奇怪地问。

“我亲爱的塔芙妮,”,文泽尔笑着说,“你忘了他们都是戴着白色手套的么?”

“哦?”

“还有,厨房门上的指纹呢?”

“那门上没有任何指纹?”,罗特说道,“这是否就表示凶手一定经过了那个门呢?——根据已有的证词,调酒师尼古拉斯和管家盖格在下午曾从那个门出去过:为了采摘樱桃——上面不可能找不到指纹的。”

“然而盖格先生也戴手套?”,塔芙妮说,“说不定当他们戴着手套开门的时候就碰巧擦去了上面原有的指纹——我觉得,尼古拉斯先生是别墅专程请来的调酒师,而他也曾提到‘管家盖格在采樱桃前预先叫人将花园道上的樱桃扫开’,以防在采摘的时候弄得满脚都是?会不会是管家先生或者哪个保安、佣人负责开的门呢?”

“我开的门。”,一旁的管家先生证实了塔芙妮的猜想,“‘不能让我们特意请来的调酒师和厨子认为我们没有礼貌’——这是约翰先生的原话。”

“因此这点也不能说明什么?”,文泽尔说道,“或者凶手也并没有从那个门进出过——即使用纸巾包住门把开门和戴着白色手套开门所留下的痕迹可能不一样,短时间内,证物科也给不出什么决定性的结论来?”,我们的侦探接着问道,“那么,侧厅发现的那只塑料碗上呢?就是不久前才呈交上去的那个?”

“那个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被人仔细擦拭过,上面没有留下任何的指纹?”

“文泽尔?那个,你能将你的推理先说出来么——哪怕目前还缺乏证据?”

说这话的是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卡尔,他的神情沮丧,说话的声音几乎接近崩溃:

“你不用安慰我什么——我知道我已经犯了错,但显然是太晚了?”,他痛苦地摇了摇头,“如果奥古斯特不是凶手的话——你知道刚刚的那个血字:我真不该那么武断的?说不定,真是我害死了他——还有雅玟??我怎么能这么武断,我曾经告诉过我自己,告诉自己再也不能这么武断的——看看,我已经有了教训,却还犯着同样的错误?而且,竟还对你说出那样的话?真该死!该死!!”

卡尔用双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文泽尔赶忙过去,拦住了他:

“你喝多了,我的朋友——我说过,都是无法预想的事情,和你并没有关系。”

他打算招呼艾米和塔芙妮过来,但卡尔拦下了他:

“我没事,可能我确实喝多了?”,他叹了口气,“我不该和你玩这赌气又自作聪明的推理游戏的?现在我是无话可说了:坚持着一个错误的推理,甚至还为此牺牲了好几位无辜者的性命——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的那个假设,就和多年前一样。”

我们的侦探当然知道,他所指的是四年前发生的、捷尔特博士的那个案子——他和卡尔就是通过那个案子成为朋友的(作者注:参《千岁兰》篇)。

他对卡尔点了点头:

“好的,那么?”

文泽尔刚想说下去,之前那个负责记录的探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向罗特报告道:

“在屋顶雨道的尽头发现了一柄匕首!”,他说,“就在死者跳楼的位置上——我们找到了她的脚印:和那双高跟鞋完全吻合。”

“是否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指纹了?”,文泽尔问道,“有证物照片么?”

“这里。”,那位探员打开手上的资料夹,将一张刚拍的速显照片递给这位侦探。

文泽尔身旁的几个人都凑近去看了看那张照片。哈林上尉看过后,小声地嘀咕道:

“一柄军刀,这可真奇怪?”

听到这话,站在一旁的管家盖格好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似的——他对文泽尔说道:

“让我看看那照片!”

文泽尔立即就将照片递给了他。

这位管家只看了一眼,就十分肯定地说道:

“这柄刀绝对是属于别墅主人的?怎么会跑到那儿去?”

“这柄军刀之前是放在哪儿的?”,文泽尔问,“是否在从侧厅通往天台的路上?”

“在那狭长楼梯的旁边,靠左手边的组合书柜上,作为装饰物?”,盖格回忆道,“没有刀鞘,一直都是放在一个小型刀架上的。”

“马上派人过去检查一下!”,文泽尔对罗特下了命令,这位探长吩咐了一下那位过来报告的警员,他随即离开了主人房间。

“那么,”,我们的侦探替那位警员将房门关好,“我现在要开始说明我的推理了——由于我们仍旧没有得到能够证实这个假设的、最有力的证据,因此,我只是将我的想法说出来:

里面可能还存在着一些错误,但我希望它是真实的。”,他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卡尔——这位老朋友的表情严肃,对我们的侦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