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旅居球的“后台”

在旅居球的“后台”,雷切尔·塞克斯顿慢慢穿上一套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马克9型小气候救生服,感觉好似宇航员一般。诺拉·曼格给大家发着装备,嘴里嘟嘟哝哝地骂着脏话。“这套是加大号的。”她说着,扔给科基一套救生服。她把冰镐、绳索保险搭扣和铁锁都绑在了雷切尔腰间的皮带上。

出发之前,托兰向雷切尔发起了邀请。“你回家后就来吧,大可不必一辈子都怕水。我的船员们会隆重欢迎你的。”

加布丽埃勒·阿什全然不知怎样理解现在摊在她面前的玛乔丽·坦奇办公桌上的材料。这堆材料有信件复印件、传真、电话谈话的文字记录,而且所有这些似乎都证实了那个说法:塞克斯顿参议员在与私营航空公司秘密对话。

坦奇把两张磨砂面的黑白照片推到加布丽埃勒面前。第一张偷拍的快照是塞克斯顿参议员正从某个地下车库里的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第二张快照是塞克斯顿攀上一辆停放着的白色小型货车的远摄照片。有位老人似乎在那辆车里等他。

“他是谁?”加布丽埃勒问着,怀疑这些照片可能是伪造的。

“太空前线基金会的一位要人。”

“太空前线基金会,”坦奇说道,“如今已是一百多家大公司的代表,有些就是热切盼望《太空商业化推进条例》得到批准的、实力雄厚的企业。”

坦奇透露,她们还得到太空前线基金会规定向其成员公司收集巨资的内部备忘录——集资总额与他们公司的净值相当——然后将其转至塞克斯顿参议员名下的账户上。

加布丽埃勒看着那堆材料,并不信服。她觉得那些材料都是白宫伪造的,照片也是她们利用电脑的桌面出版系统制作出来的。

坦奇告诉加布丽埃勒,她们之所以没有公开那些材料,是因为那件事对国家而言有负面影响,它牵连到几十家私营公司,其中很多公司里都是老实人。这种事有辱美国参议院,有损民族精神。不老实的政客伤害了所有的政治家。美国人民有必要信任他们的领袖。这会是一次丢人现眼的调查,而且很可能把一位美国参议员和航空航天行业的多名杰出管理人员投入大牢。

尽管坦奇的逻辑的确合乎情理,加布丽埃勒还是对这一说法心存疑虑,“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得简单点儿,阿什女士,要是我们把这些材料发布出去,你的候选人就会因为非法筹措竞选资金受到指控,丢掉参议员职位,很有可能还得坐牢。”坦奇顿了顿,接着说,“除非……”

加布丽埃勒看到这位高级顾问的眼中闪耀着蛇一样狡黠的光芒。“除非什么?”

坦奇深深地抽了一口烟:“除非你决定帮我们避免那种情况。”

房间里莫名地安静下来。

为了使众多无辜的人不致受到牵连,坦奇提议用其他方式让塞克斯顿参议员名誉扫地。“一种更加低调的方式……一种让所有无辜的人都免遭伤害的方式。”坦奇放下香烟,十指交叉地握住双手,“坦白讲,我们想让你公开承认与塞克斯顿参议员有染。”

加布丽埃勒浑身一下子僵住了。她竭力使说话的语气保持镇定,“你想多了,坦奇女士。”

“哪件事想多了?是你的风流韵事吗?要不就是你愿意抛弃你的候选人这件事?”

“两件事都是。”

坦奇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好吧,我们马上就把其中一件事弄清楚,好吗?”她又一次走到墙边的保险柜前,取出一个红色的马尼拉纸文件夹。那个文件夹上盖着白宫印章。她松开搭扣,将文件夹颠倒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下子倒在了加布丽埃勒身前的办公桌上。

当很多张彩色照片散落在办公桌上时,加布丽埃勒意识到她的前程就这样毁了。

在旅居球外面,从冰川上怒号着刮来的下降风全然不像托兰所熟悉的海风。托兰发觉即便停下来向后挺起身子,强劲的风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撑起。

他们四人顺着冰川沿直线前进,前后两人之间都由一条十码长的保护绳隔开。诺拉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科基,紧接着是雷切尔,托兰在最后压阵。

“待在我后面。”诺拉大喊道,她的声音一下子就被狂风吞没了,“让雪橇引路。”

雪橇上放的是诊断设备和安全配件。她的全部设备——包括一个电池组、安全照明灯和一个安装在雪橇前头的大功率探照灯——都被缚牢了绑在一块塑料油布下。尽管负载很重,又长又直的雪橇滑板还是轻而易举地就滑了起来。

托兰意识到他们离旅居球越来越远,扭头向后看了一眼。五十码开外,圆顶屋那模糊不清的弧线差不多快消失在那片狂风大作的黑暗中。

“你就不担心找不着回去的路吗?”托兰高声问道,“旅居球几乎看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诺拉手里点燃的照明灯发出的响亮的咝咝声打断了。这束突然闪现的炽热的白光把他们周围十码之内的冰川都给照亮了。诺拉用鞋跟在雪地表面上掘出一个小坑,在小坑迎风的一边堆积出一道防护垄。紧接着,她猛地将照明灯塞进了那个凹坑。

诺拉吼道,“这些照明灯能亮一个小时——足够我们找到回去的路了。”

借着亮光,诺拉又出发了,带领他们沿冰川而行——又一次步入黑暗。

加布丽埃勒·阿什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玛乔丽·坦奇的办公室,出门时险些和一位秘书撞个满怀。她神情羞惭,看到的全是那些照片——那些画面——四肢交错的姿势,心醉神迷的表情。加布丽埃勒虽然全然不知那些照片是怎么被拍到的,但是确切地知道照片都是真实的。

玛乔丽·坦奇在地图室外面赶上了加布丽埃勒,手里拿着那个装有照片的红色信封。她边走边要挟加布丽埃勒交出一份承认与塞克斯顿私通的签字声明,“塞克斯顿参议员不管怎么样都要坐牢,加布丽埃勒,我这是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摆脱尴尬处境,而不会在晨报上看到你自己光着屁股的样子!总统为人正派,并不想让人看到这些照片。你只要交给我一份书面陈述,并且按你自己的意愿承认这件绯闻,那样我们大家就都能保留一些尊严。”

加布丽埃勒感到出离愤怒,看见大门,就朝那里走了过去。

“今晚八点之前放到我办公桌上,加布丽埃勒,放聪明点儿。”坦奇在加布丽埃勒就要走出大门时,把那袋照片扔给了她,“留着吧,亲爱的。我们还有很多呢。”

雷切尔·塞克斯顿沿冰川在渐浓的夜色中走着,心里越来越觉得恐惧。那些令人不安的形象在她脑海中翻腾着——陨石、发出磷光的浮游生物,还有如果诺拉·曼格的冰体心数据出错会带来的后果。

十分钟后,雷切尔和其他人点燃了四盏照明灯,距离旅居球大约两百五十码。诺拉不做任何提醒,陡然刹住了脚步。“就是这里了。”她说道,听起来像个用占卜杖神秘地感觉到凿井的最佳地点的算卦先生。

雷切尔扭过头,向上瞅了一眼身后的斜坡。照明灯排成一条笔直的线,像是精心划出来的跑道。诺拉的高超技能令雷切尔深感钦佩。刹那间,最远处的那团灯光引起了她的注意。灯光消失了,似乎有样东西经过,遮住了那片亮光。可是过了一会儿,灯光又出现了。雷切尔顿时感到一阵不安。

诺拉固定好雪橇,卸下探地雷达,放在冰川上,然后打开了雷达的电源。“我要利用一种回声定位法获取冰窟周围的冰盖的截面图。”她喊道,“这台机器的内在程序系统会生成一张冰川截面图,然后打印出来。只要有一点海冰都会以阴影的形式显现出来。”

为了校正发射机,诺拉沿斜坡重新回到了灯光恰好照不到的地方,与照明灯成一条直线地站着。

托兰调整好探地雷达设备之后,挥了挥手,喊道:“准备就绪!”

诺拉最后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斜坡,对这条被照亮的回去的路充满了感激。可就在她留神一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有那么一瞬间,最近的那盏照明灯一下子不见了踪影。诺拉还没来得及为灯熄灭了而发愁,那盏灯又重新出现了。即使诺拉不相信,可还是认为有样东西从那盏照明灯和她所在的位置之间穿行而过。无疑,这会儿谁也不会待在户外,她断定,一阵狂风使灯焰瞬间失去了光亮而已。

诺拉走到雪橇上的控制设备旁,按了个按钮。探地雷达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嗡嗡声,紧接着就没有了声响。“很好,”她说道,“完成了。”

当诺拉站在照明灯近旁,展开图纸以检验那些数据时,纸上的图像竟吓得她直往后缩。

“噢,天哪!”诺拉瞪大了双眼,简直无法相信她所看到的东西。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会看见一个浅灰色的模糊人影漂浮在接近洞底的地方。她一下子变得极度惊恐。“天哪……冰窟里有具尸体。”

大家吓得目瞪口呆。

“是……明,”诺拉轻声说道,“他一定是滑了进去……”

诺拉·曼格决不会想到,当沿着冰窟朝下看时,她看见了别的东西。

采掘陨石的冰窟下面的冰块……

诺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最初还以为是扫描器出毛病了。紧接着,她更加仔细地察看着这个画面,一下子恍然大悟,心中开始觉得忐忑不安,感觉狂风暴雨正向他们袭来。

真相陡然大白于天下。她仿佛醍醐灌顶,不能自已,将明的事完全抛掷脑后了。

冰窟里有海水!她一下子跪倒在照明灯旁边的雪地里,简直无法呼吸。她的双手依然紧抓住那张打印图纸,身体颤抖了起来。

天哪……我想都没想到这一点。

紧接着,她突然怒火迸发,猛地扭头朝国家航空航天局的旅居球望去。“狗娘养的!”她尖叫起来,声音在狂风中越传越轻,“你们这群该死的杂种!”

黑暗中,仅在五十码开外,三角洲一号把加密对讲机放到嘴边,对指挥官就说了两个字:“泄密。”

诺拉·曼格依然在冰面上跪着,这时,迷惑不解的迈克尔·托兰从她颤抖的手里抽出了那张探地雷达的打印图纸。就在采掘陨石的冰窟的正下方,一根暗色的海冰柱向下一直延伸到冰下的外海。这根竖直的海冰柱非常粗大——直径与冰窟的一样。

诺拉大叫起来:“有人从冰架下面往上钻了个洞!”盛怒之下,她瞪圆了双眼,“有人故意把陨石从冰层下面插了进来!”这张打印图纸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冰窟里会出现发磷光的细菌。

诺拉立刻把探地雷达设备收拾妥当,放到雪橇上束紧。“我们得回去告诉人们!总统马上要公布的全是错误数据!国家航空航天局坑了他!”

“我们走!”诺拉喊道,拖起拴在绳上的大家,朝着被照亮区域的边缘走了过去,“我不知道国家航空航天局在这里搞什么阴谋,不过我决不愿被他们当做工具利用——”

诺拉·曼格的脖子蓦地扭转过来,似乎她被某种看不见的威力猛地击中了前额。她疼得发出一声粗哑而短促的尖叫,打了个趔趄,仰天倒在了冰地上。几乎就在同时,科基发出一阵叫喊,一下子转过身去,像是有人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他倒在冰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子。

雷切尔顿时将手中的打印图纸、明、陨石和冰层下面那条异乎寻常的隧道忘得一干二净。她刚才感到一颗小小的射弹从耳边擦过,差一点打中她的太阳穴。出于本能,她身子一屈,把托兰也一起拽倒了。

雷切尔只当是下了一场雹暴,可令人不解的是,这些突然接二连三飞来的弹子般大的东西这会儿似乎对准了雷切尔和托兰,全都纷纷砸向他们附近,摔成一片碎冰。雷切尔左右摇晃着趴了下来,将鞋头上的钉子扎进冰里,然后朝惟一的隐蔽处——雪橇爬了过去。托兰随后而至,匆忙爬过来蹲在她身边。

一颗冰雹砰的一声砸到雪橇上的帆布上,并没有完全埋入其中,而是又弹出来落在了雷切尔的衣服袖子上。雷切尔看到那样东西,吓得呆若木鸡。

冰做的子弹……

正如情报界常出现的情形一样,人们知道得越多,事态就会变得越让人惧怕。此刻也不例外。雷切尔情愿自己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对这种简易弹药武器的了解立刻就让她得出惟一一个令人战栗的结论:他们正受到美国某个特种兵部队的袭击,那是本国当前惟一一支经批准允许在野外使用这种试验型简易弹药武器的武装力量。

一支秘密军事作战部队的出现让她意识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他们几乎不可能从这样的进攻中逃生。

一颗冰球状的子弹把雪橇里设备上的帆布打出了个洞,呼啸着穿过来打中了雷切尔的腹部,她立刻觉得两眼直冒金星,身子向后趔趄了一下,极力抓住雪橇里的设备维持身体平衡。迈克尔·托兰扑过去想扶住雷切尔,但为时已晚。雷切尔拖起一堆设备仰面倒了下去。她和托兰跌倒在冰地上,身下是那堆电子设备。

“这是……子弹……”雷切尔喘着气说道,呼吸即刻变得急促,“快跑!”

这会儿,从联邦三角站开出的华盛顿地铁运输系统的列车再怎么急速驶离白宫也没能让加布丽埃勒·阿什觉得速度飞快。她僵直着身子坐在列车里一个空寂无人的角落,车外晦暗的人影儿一闪而过,变得模糊不清。玛乔丽·坦奇的那个红色大信封放在加布丽埃勒的腿上,让她感觉如有十吨重物压了下来。

此刻,已变得六神无主的加布丽埃勒压根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得找塞克斯顿谈谈。她拨了塞克斯顿参议员的私人专用手机号码,但接通的却是他的语音信箱。加布丽埃勒不知所措,就往参议员办公室打了电话。秘书告诉她塞克斯顿取消了安排去处理私事了,目前根本就联系不上。

对于那些照片,加布丽埃勒认定,只要她不承认,塞克斯顿就会声称那不过是些伤人的伪造照片。那些静电复印的银行单据,一张塞克斯顿出现在车库的磨砂面照片都可能是伪造的。

塞克斯顿是清白的,加布丽埃勒自言自语道。白宫孤注一掷,他们早就决心不顾一切,冒险威吓加布丽埃勒公开那件丑闻。一切都有备而来,她思量着。

有一件事除外……

在这件难解之事上,惟一令加布丽埃勒困惑不解的是坦奇一直都在给她发送反国家航空航天局的电子邮件。加布丽埃勒意识到就连电子邮件一事都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坦奇可能原本就是故意泄露国家航空航天局的那些情报的——想设计陷害加布丽埃勒。

加布丽埃勒觉得她得马上告诉塞克斯顿。她紧握着装有照片的信封,在车门嘶叫着就要关闭时,匆忙跳下了列车。她要去另一个地方。

维斯特布鲁克公寓。

不拼命就逃命。

托兰的本能反应是要逃走,可他又理智地想到诺拉·曼格和他依然拴在同一根绳上。冰球状的子弹不停地砰砰打在掀翻的雪橇侧面上,托兰扒找着满地散落的东西,想找出一样武器。

就在那时,雹暴一般的冰球子弹突然奇怪地停止了。

托兰小心翼翼地从雪橇旁边觑着双眼观望,看到三个幽灵似的人影毫不费劲地从黑暗区域滑进明亮的地方,脚下踩着滑雪板,静悄悄地顺势滑行着出现了。那几个人身穿全白色风雪服。他们并没有拿滑雪杆,而是每人端着一把超大型来复枪,那是托兰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枪支。

他们似乎知道已经胜利在握,就镇定地滑行到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受害者——昏迷的诺拉·曼格身旁停了下来。

三角洲一号蹲伏在这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身旁,取掉保暖手套,捧起了一把积雪。他把积雪压实后,掰开那个女子的嘴,开始把雪往她的喉咙里面塞。他把她的嘴填满之后,就把积雪向她气管里尽可能深的地方塞。三分钟之内,她就会死去。

三角洲一号这会儿已经不再向那个女子的喉咙里塞雪。他解开了她身上的保护安全带,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科基身上。

科基已经苏醒,呻吟着正要坐起来,但是其中一名士兵一把将他推倒,骑坐在他身上,然后用膝盖把他的双臂压倒在地,让他不能动弹。科基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叫声立刻就被狂怒的大风吞没了。

托兰惊恐得近乎发狂,匆忙从掀翻的雪橇上散落出来的工具里翻找着东西。慌乱之中,他发现了雷切尔身后的一样东西——一个圆鼓鼓的塑料袋。他在口袋里找到一大块折叠整齐的密拉牌纤维布。这是一种小型气象气球,是设计用来承载一台并不比个人电脑重多少的气象观测设备的。

刹那间,托兰的双眼又看到了手中的密拉牌纤维气球,意识到他始终不曾屈服,而是在努力想个解决办法!

托兰牢牢地抓住纤维布防止其展开,从侧身而卧的雷切尔身上爬了过去。托兰递给雷切尔一块折叠的布,然后用腾出来的那只手将气球的载重扣钩从安全带上的铁锁中迅速穿了过来。他侧歪着身子,同样把那个扣钩从雷切尔身上的一个铁锁中迅速穿出来。

托兰和雷切尔这会儿合二为一了。

那根松散的绳子垂下来拖在雪地上,绳上连着他们两人和垂死挣扎的科基……还连着十码之外的诺拉·曼格身旁那个无人使用的扣钩。

托兰一把将那块卷好的密拉牌纤维布抛向了头顶的天空。怒号着的狂风一下子把它刮向上空,使它如降落伞包一般在飓风中展开。降落伞包一样的东西立刻鼓胀起来,伴随着一阵响亮的吧嗒声张开了。

托兰感觉安全带被猛地拉了起来,转瞬间,他和雷切尔已经在半空中了,拖起身后二十码之外的科基,从冰川上飞速掠过。在他身后,那些身穿白色外衣的士兵们逐渐消失,在照明灯的照射下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了明亮的斑点。

托兰这时感觉冰块不断地加速后退,从他那有填衬的救生服下飞奔而过,由于逃脱追杀而产生的宽慰感很快消失了。在他们正前方不到两英里的地方,米尔恩冰架在一个陡峻的悬崖处突然到了尽头——悬崖的那一边……一百英尺以下就是凶险的、波涛拍岸的北冰洋。

玛乔丽·坦奇笑容可掬地走下楼,朝白宫通信办公室走了过去。先前与加布丽埃勒·阿什的会面进行得很顺利。加布丽埃勒会不会因受到惊吓而交出一份书面保证承认那件绯闻,尚难以预料,但是这个方法肯定值得一试。

几个小时之后,总统关于陨石的新闻发布会会让塞克斯顿下跪屈服。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加布丽埃勒·阿什肯合作,将会给塞克斯顿致命一击,让他羞愧得灰溜溜地走开。

到了早晨,坦奇就可以把加布丽埃勒的书面保证连同塞克斯顿否认私通的新闻镜头一起向媒介公布。

这叫双面夹击。

最好的结果就是塞克斯顿的竞选活动遭到全面破坏——针对其政治立场和道德规范发起钳形进攻。这种策略是从军事兵法里借来的,在华盛顿通常叫做“搏头尾”。今晚,塞克斯顿参议员就要陷入两难处境。

晚上六点十五分,坦奇进了房间。

像是一名检阅军队的将军一般,坦奇悄悄地迈开大步朝文字编辑桌那边走过去,拿起了一份电讯打印稿。这篇演讲稿无懈可击——关键词丰富,内容清晰。即使使用“关键词搜索”自动操作程序对新收到的邮件进行分类的新闻电讯社也能看到许多这样的报头:

来源:白宫通信办公室

主题:总统紧急演说

美国总统将于东部标准时间今晚八点在白宫的新闻发布室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他发言的主题目前保密。视听实况转播都能通过一般的地方广播电视台接收到。

把电讯稿放回到文字编辑桌上后,玛乔丽·坦奇四下扫视着通信办公室,然后冲雇员们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看上去很急切。

坦奇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一会儿,任由众人的期望值越升越高。终于,她咧嘴笑了笑。“女士们,先生们,开始干活吧。”

雷切尔·塞克斯顿早已把一切合理的推论忘得干干净净。对于陨石、口袋里那张不可思议的探地雷达打印图纸、明和在冰盖上受到的可怖袭击,她全都抛诸脑后。眼下只有一件事要考虑。

逃生。

这块冰川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光洁平坦的公路,从她脚下一掠而过。雷切尔侧卧着身子绑在托兰腰间,与他尴尬地面对面拥抱着。在他们前面某个地方,气象气球吃满了风鼓胀起来,像是减重高速汽车尾部上的降落伞。科基跟在后面,如一列失控的牵引式挂车一般横冲直撞。标明他们所受攻击的地点的照明灯已然消失在远方。

他们的速度还在加快。前方不远处就是大海,雷切尔意识到他们必须得松开气球。在尝试了几次之后,他们还是因为拉力太大而没能解开系在他们身上的载重搭扣。然后,冰川上传来的有节奏的滴答声——轻金属撞在光秃秃的冰盖上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响声提醒了她。

冰镐。

雷切尔一把抓在冰镐柄上,一边将冰镐拉向身边,一边紧拉着那根有弹性的放气裂幅拉绳。他依然侧卧着身子,竭力将双臂举过头顶,把锯齿状的冰镐刃对准粗粗的放气裂幅拉绳。她笨拙地锯起了那根绷紧的绳子。与此同时,托兰也从绳子的另一侧锯了起来。

眼看绳子就要断了,他们来到了路的尽头。

崖径。

那道白色的屏障赫然耸现,须臾之间他们就撞在了上面。他们撞在斜坡上时,雷切尔的侧身受到撞击,疼得她大叫起来,冰镐猛地从手中甩了出去。像是一位跳起来被拉向高空的困惑不解的滑水运动员一样,雷切尔感觉她的身体被拖向崖径斜坡的上方,又给扔了出去。她和托兰顿时在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混乱中被抛向了上空。崖径间的槽谷在他们身下伸展到远方,不过这根磨损的载重绳还是很结实,将他们加速运动的身体拎到半空中,带着他们翻越了第一道槽谷。她立刻瞥了一眼前方的情形,还有两道槽谷——一块地势很低的高原——然后就会坠入大海。

科基·马林森的尖叫刺破天空传了过来,像是在为雷切尔的错愕与惊骇配音。在他们身后的某个地方,科基也飞过了第一道崖径。他们三人全都悬在半空,那个气球则像一头试图挣断捕猎者的锁链的野兽一样,仍旧拼命地向上攀爬着。

突然,头顶传来喀嚓一声响,就像是夜晚的枪声一样。那根磨损的绳子断开了,磨断的一头还弹到了雷切尔的脸上。他们瞬时跌落下去。密拉牌纤维气球在头顶上摇曳不定,失去了控制……急速飘向海面。

雷切尔和托兰身上缠着搭扣和安全带,翻滚着跌向地面。当第二道白色崖径突现在他们下方时,雷切尔做好了撞击的准备。他们刚好绕过第二道崖径的顶峰,哗的一声摔在了斜坡的另一边,因为穿着救生服,又落在崖径的下坡上,他们跌得并不怎么重。周围的世界变成了模糊的一片,雷切尔只看得出胳膊、双腿和冰块,感觉自己顺着斜坡急速冲到了冰层槽谷的中央。出于本能,她将四肢伸展开,想在撞上下一道崖径之前减慢速度。她感到他们逐渐慢下来,但是仅仅慢了一点,而且似乎转瞬间她和托兰又沿着斜坡向上滑了过去。在越过崖顶时,他们感到片刻的失重。紧接着,雷切尔惊恐地意识到,他们开始沿斜坡的另一侧拼命滑行,进入最后一块高原……米尔恩冰架上最后八十英尺冰层。

他们朝着悬崖滑去时,雷切尔感觉科基在拖拽着绳子,她清楚他们这会儿都减慢了速度。但是,她知道现在已经为时太晚。他们急速逼近冰川边缘,雷切尔无助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紧接着,出现了那一幕。

他们一下子从冰川边缘滑了出去,雷切尔最后只记得她在向下坠落。

维斯特布鲁克公寓位于西北方向的北大街2201号,自诩是华盛顿为数不多的绝对适合居住的地点之一。加布丽埃勒匆忙穿过镀金的旋转门,走进大理石装饰的大厅,人工瀑布那震耳欲聋的流水声回荡其中。

加布丽埃勒成功地骗过了前台的门卫和塞克斯顿家门的警卫,在这个处理私事的夜晚进入了塞克斯顿的公寓。

这会儿待在门厅里,加布丽埃勒隐隐听到门厅尽头的塞克斯顿书房里传出的声音——男人们的说话声。房间里的地板上搁着几个公事包。今晚这个门厅里显然还在办公。要不是其中一个公事包引起了加布丽埃勒的注意,她早就从那些公文包旁边走过去了。那个标示牌上印有独特的公司标识:一个鲜红的火箭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