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之夜 第5节
第二天的午后,当成田正在董事长办公室整理资料时,前台告知来了客人。接待处小姐稍稍放低声音:
“是个身着黑色西装、个子很高的男人。他说,只要告诉您是俱乐部的人您就知道了……”
尽管成田心里满腹牢骚,但还是让小姐立即把他带进会客室里。
这间仅仅用窗帘简单隔开而成的会客室里,昨天那名侦探面无表情地坐着,这次女助手没来。这让成田产生了一丝不安,不过他硬是装出了一副没注意到的样子。
“你们有什么收获了吗?”
与侦探隔桌而坐后,他立刻发问。侦探盯着他的脸凝视了两三秒之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答“嗯,算是吧。”从身旁的背包中拿出一本笔记本,与女助手之前用的完全相同。
“我上午去了一次‘花冈’外卖店,就是前天为你们准备宴会料理的那家店。那里的店员向我们透露了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呢。”
“有意思的事?”
成田身体僵硬起来。
“嗯,其实那个店员曾在前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为了取回餐具而来过这里一趟,因为凉子夫人之前告诉他宴会九点结束。但由于实际拖延了一会儿,他就一直在走廊上等候。”
“然后呢?”
成田催促他说下去,经他这么一说,他回忆起似乎是有那么两个穿着印有商铺名称衣服的男人站在走廊上。
“据那个店员所言,他本来等候在会场左手边,但站在那儿就挡住了上厕所客人的去路,所以转移到了出口的右手边。您应该知道,顺着走廊的右手边的方向走,经过会客室后就是藤次郎先生的房间。”
“你的意思是,”成田抢先一步说道:“如果有人从宴会场离开走向董事长房间的话,他们一定会看到,是吗?”
“正是如此。”
“那么他的证言是什么呢?”
不料侦探突然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摊在成田面前,那只手瘦骨嶙峋,却很大。
“他们说,总共有五人经过了那里。这两名店员的记忆会如此一致,纯属少见。”
“五人……”
成田正要在脑子里默数的时候,侦探开口进行了解释。
“女佣麻子往返了一次,这样就是两个人。然后是高明先生;过了一会儿之后又有一对30岁左右的男女走了过去。他们似乎不认识那两个人,但根据我的推测应该是成田先生您和江里子小姐。”
“您真是明察秋毫啊,他俩一定是我们从董事长房间回来时候看到的吧。”
成田冷嘲热讽地说道,但侦探的表情全无变化。他保持着包公般的铁面,朝成田的方向探出身子。
“如果这个证言可信的话,那么前天晚上从九点半到十点这段时间里,谁都没有从宴会场走到藤次郎先生的房间啊。”
“确实如此。”
无视内心产生的不安情绪,成田也用不带一点情感的声音回答,程度完全不输给侦探。
“尽管这与你的推理产生了矛盾,但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犯人没必要硬从走廊上通过。不是还有从玄关出去绕到后院侵入房间的这一招吗?德子太太是过了十点才开始锁门的,所以那时候肯定还有门是开着的。”
这不成问题,成田重复了一遍。
“从物理角度而言能够说通。”侦探说,“但从心理角度上看这是不可能的,寻找一扇未上锁的门需要花时间,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而要是这个时候德子就开始上锁的话,那就偷鸡不得蚀把米了。最可靠的作案手段只有从走廊通过,而如果注意到外卖店伙计的目光之后说不定就临时中止计划了。”
“那你说说看,犯人究竟用的是何种手法?”
成田不由得加大了嗓门,他已经对这个侦探非要来找自己这点开始有些恼火了。
“这我还不知道。”
与成田形成鲜明对比,侦探的声音丝毫没有顿挫感。“所以我换了一个角度,正在试图攻克犯人为什么要带走藤次郎先生这个难题。”
“为什么要带走他,这点我可丝毫没有头绪哦,昨天我也说过。”
“这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搜集各方面的数据……”
说着,侦探从包里取出一只小黑匣子,那是一只微型的录音机。
“藤次郎先生书房里的电话上接着一只录音机吧,好像是为了录下重要谈话准备的。”
“嗯……是啊。”
成田感到自己心跳速度明显加快,掌心也渗出了汗水。
“所以我很想通过那些录音来调查一下最近他都与谁说过什么话,当然我是经过凉子夫人的允许才这么做的。”
听到侦探这么说,成田多少安心了一些。他貌似还没看穿自己的伎俩。
侦探似乎没注意到成田心情上的变化,按下了录音机的开关。里面立即传来了耳熟能详的声音,那口气冷淡、时不时还随声附和的声音正是藤次郎的。
“这是专务的声音吧。”成田说,“他们正在就销售计划进程会议的日程进行讨论。”
“在这之后。”
侦探指着录音机说。
“……所以我觉得把进程会议放到下周二也就是10日举行,是最有效率的。”
放到这里,侦探关掉了电源,一边往回倒一边向成田确认:“刚才说的是10号,周二,对吧。10号挨上星期二的话,离现在最近的也是两个月前了。为什么藤次郎先生现在会想要听这盘录音呢?”
糟糕!成田心想,应该确认一下磁带里的内容,可当时并没有这个功夫……
“这个嘛……”
他耸耸肩。“我就不知道了,只能问董事长本人了。”
而侦探随即从录音机里取出磁带,放在成田跟前。
“需要麻烦您一下,请成田先生您再听一遍磁带的内容好吗?说不定里面隐藏着什么玄机,而且很可能是我们无法判断的内容。”
“我明白了。”
成田接过磁带往西装内袋里一塞,这个侦探果然没有注意到那个圈套——
“我会立即去查一遍,如果有问题会立刻通知你。”
“多谢。”
侦探站起身来,为自己耽误了成田的时间而道歉之后,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成田走出会客室时,与接待处的女职员打了个照面。她冲他露出服务人员的笑容后,搭话道:
“刚刚那个人真奇怪呢!”
“你也这么觉得吧?他真是个怪人。”
“嗯,他说自己找成田先生之后,还问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想知道董事长的咖啡是谁泡的。”
“咖啡?”
“然后我就告诉他是打电话从对面咖啡店里订的,接下去他又问我董事长是不放糖奶就喝的呢,还是要加奶后才喝。我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
临近下班时,凉子给成田打了个电话,说是那个俱乐部的侦探要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希望大家今天晚上集中一下。
“知道董事长去向了吗?”
“好像不是这事儿,但反正是很重要的……总之你来一趟吧。”
“我知道了。”
成田放下听筒,瞪着空气看了一会儿之后又拎了起来,然后拨通了江里子房间的电话。
“啊,是成田啊,侦探好像查出什么了呢。”
“好像是,你知道他到底查出什么了吗?”
“不知道,不过那个女助手来找麻子问过几次话。据说还暗中向麻子确认,那天看到的是不是真的是藤次郎。”
“她怎么回答呢?”
“她回答的确是他,但他们好像依然心存怀疑……这可如何是好?”
“你不能惊慌,没关系的,他们肯定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哦,对了,董事长和咖啡的时候放牛奶吗?”
“咖啡?嗯,应该放的。”
“那个时候你确实把牛奶倒掉了吧?”
“嗯?牛奶?”
江里子在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难道是忘了倒?——成田紧咬嘴唇。
但江里子回答,“倒掉了,绝对错不了。”
“真的吗?”
“真的,我记得很清楚。”
“那就没问题了。”
最后成田说了一句,那我们就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好了,然后放下了听筒。
这天晚上被召集起来的,只有凉子、高明、江里子、成田四人,友弘夫妇与孩子们没有出现。这让成田产生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地点选在了藤次郎的房间,凉子保证,案件发生之后没有人碰过任何东西。
“录音磁带里有没有找到线索一类的东西呢?”
等成田坐到了沙发上,女助手主动问话。
“很遗憾,我没有发现什么。”
成田从口袋里取出磁带,递给了她。
“是嘛。”
她接过磁带,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见到此状,成田的不安情绪着实缓和了许多。
确认全体人员都相继入座后,侦探锁上入口的门,面朝四人而坐。助手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站着。
“今天我把各位叫到这里的目的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挨个儿看了看面前的四张面孔,继续说:“希望听在座的几位说出真话。”
“真话?”
高明扬起眉毛,“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事实的意思。”
说完,侦探拿出那本笔记翻开,用恳切的口气说道:“那天晚上九点半左右,你们几位都称自己见到了藤次郎先生。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犯人根本没有溜进这个房间的机会。这样可能性只有两个,第一,犯人没有进入房内;第二,你们几个就是犯人。”
“你在开玩笑吧?”
高明歪起嘴,不屑地说:“我们有什么理由要拐走董事长?真是荒唐!”
“有动机吗?”
与高明形成鲜明对比,凉子用冷静的口吻问道。
“我想不出各位绑架藤次郎先生的动机。”
侦探一脸不在乎的神情说道,“比如对高明先生来说,藤次郎先生失踪将会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因为藤次郎先生与前妻的离婚问题还没解决,遗产分配上会陷入很被动的局面。”
高明绷起面孔,既没肯定也没表示否认。
“江里子小姐就更显而易见了,还没入籍的时候丈夫就失踪了的话,她傍上这个豪门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侦探似乎认定,江里子嫁入这个家族完全是冲着财产而来。然而就连她自己也没有进行反驳,可能她意识到这么做只会把现场气氛弄得更糟糕吧。
“从成田先生的角度而言,自己的雇主消失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
“你看,分析的很有道理嘛。”
高明向侦探投去了鄙视的目光。
“但是,如果在这里加上一个条件的话,这三个人很有可能就会齐心协力地隐瞒董事长失踪的这件事了。”
“什么条件?”
见到凉子那明显紧张了许多的表情,侦探稍稍颦蹙了一下,这是他在做重大发言之前唯一的表情变化。
“这个条件就是,当时藤次郎先生已经去世了。”
听到侦探如同宣布判决一样的话语,凉子不禁抖了抖身体。她内心变化在外观上的表现也仅仅如此。
倒是发出了类似抽气声音的江里子的反应更为引起侦探的注意,虽然意识到后她立刻俯下脑袋,但侦探还是对她那泛起红晕的脸凝视了一会儿。
“真是一派胡言。”
高明强作笑脸说道,不料被凉子的一声“请您继续说下去!”的语气给压倒,脸部变得僵硬起来。
侦探继续接过话茬儿:
“我试想了一下藤次郎先生因为心脏病发作或者脑淤血等原因死在了这个房间后,那三个人又出现在这里的场景。宣布藤次郎先生的死讯是否为上策,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明白。这三个人极可能作了如下计划:先藏起藤次郎的尸体,给人以他谜一样失踪了的假相来赚取时间,从而把藤次郎与前妻离婚、江里子入籍等事情办妥。当然,先不谈离婚,这种情况下还能否入籍我倒是不太清楚。”
虽然侦探的语气和一开始说话时候没什么两样,但在成田几人的眼里,他似乎多了几分自信。
“荒谬至极。”
高明重复着和刚才类似的词儿,但这次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说辞?首先,那时候遇到董事长的不只我们三人,女佣端来咖啡的时候也见到了,难道你想说她也是共犯吗?”
但侦探却无视他的话,对着江里子说。
“麻子小姐端来咖啡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用赌气而又失望的表情望着侦探,指指沙发后方的墙壁。
“当时我站在墙边。”
侦探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啊,如果您在那个位置的话,站在门外的麻子小姐确实无法看见。但我还有一个疑问:麻子端来咖啡的时候,藤次郎先生正与高明先生专心商谈着,据说当时是成田先生接过了托盘的,为什么不是江里子小姐您去接的呢?这么说虽然有些失礼,通常这种事情该由女性来做吧?”
“你也说了是‘通常’吧?”
明知这时候做出如此反驳只会起到反效果,但成田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那时我刚好离门口比较近,所以就接过来了。”
“刚好……吗?刚才也说了你们是在谈公事,作为秘书的你一般不是应该在藤次郎先生边上才对吗……,好吧,这事儿也不再继续追究了。”
侦探没有继续拘泥于这一细节,默不作声地走到墙边的架子旁。那上面放着的咖啡杯托盘,依然保持着那天晚上的原样。
“我想问问江里子小姐。”
侦探的声音使她猛地抽动了身体。
“藤次郎先生喝咖啡的时候加奶吗?”
成田的脸稍稍偏向江里子,对她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你就放心说吧。她便肯定地说道:
“是的,他说这么喝更健康。”
“这样啊。”
侦探瞅着咖啡杯和牛奶壶,说:“确实里面的牛奶倒空了。”
“那肯定是啊。”
江里子得意地回答。
“只不过,”
侦探拿起勺子,“勺子没有使用过的迹象,这太奇怪了,如果要放牛奶的话,一般都会用勺子吧?”
啊,成田不禁轻声叫道,与此同时江里子似乎也在自言自语着什么,只有高明用责备的目光瞪着江里子。
“还有一个奇妙之处。”
侦探这次走到藤次郎的书桌边,打开抽屉。“犯人应该是从这里偷得钥匙圈的,明明放在很难找的地方,但这里却没有翻找过的痕迹。这么一来,我只能认为是犯人一开始就知道钥匙是放在此处的。”
“你这是在纸上谈兵。”
高明嘴角微微泛起笑容,就好像这番推理完全没有讨论价值一样:“你的推论一个个听起来似乎都很有道理,但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女佣可是亲耳听到我和董事长的对话的哦!”
成田看了一眼侦探,他可能已经看穿了录音磁带的伎俩,但只要没有证据,总是有办法抵赖的。成田试图揣测侦探的自信程度,但侦探的眼神依然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可言。
而他把那样的目光射向了女助手,助手随即从口袋里取出磁带塞入了录音机里。这卷磁带就是刚才成田交给她的。
“麻子看到的仅仅是藤次郎先生的袖口部分以及听到了他的声音而已,而这点是可以通过使用录音机来办到的。”
侦探说完,女助手立刻按下了开关。里面传来了白天侦探播放给成田听过的那段对话,是藤次郎与友弘间的对话。
这又怎么了,正想这么问时,响起了上次听到的关键部分:
“……所以我觉得把进程会议放到下周二也就是10日举行,是最有效率的。”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友弘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又是藤次郎的声音,再静音,再是藤次郎说话。也许是看到了成田与高明的脸色,侦探颇为满意地让助手关掉了录音机。
“像这样只留下藤次郎的声音再播放出来,跟着他随声附和的话,在旁人听起来就跟普通的对话没什么两样。”
侦探转而朝向成田,说:“这卷磁带放在了录音机里并不是因为藤次郎先生想听,而是你们几人用它替换掉了那盘动过手脚的磁带。于是,成田先生很清楚这盘磁带里的内容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们交给他之后也没有听过。如果他听了的话,应该就会发现我们做过这样的改造。”
成田感到自己脸上的血色正‘咻’地一声慢慢消失,目前的脸色应该是惨白的才对。他现在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侦探会把磁带交给自己保管。
“怎么样,成田先生?”
至今为止如同昏迷一般默不作声的凉子,从喉咙口硬挤出声儿来逼问道。成田回答:“当我们来到房间时,董事长已经上吊自杀了。”
“成田!”
高明大声喝道,但没过多久也瘫坐在沙发上。好像也放弃了最后挣扎。
凉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成田的嘴,然后用沉着得令人惊讶的口气问:“为什么父亲要自杀呢?”
“我不清楚。”
成田摇摇头,“他与文江太太发生了那种事情,所以我判断可能是一时冲动而为之。况且那个时候,比起追究自杀的动机,我的心里完全被‘之后该怎么办’的困扰所占据。提议要藏匿尸体的是我,理由就如同刚才侦探先生所言。考虑到将来的前途,想讨好一下副董事长也是我的目的之一。”
成田非但隐瞒了自己和江里子的事,连江里子应该获得的保险金也只字未提。
“那么父亲的尸体现在在哪儿?”
凉子问道。成田望着她,说:“这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当我们再次回到这个房间想来处理尸体的时候,董事长的尸体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