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5节

直贵:

身体好吗?

时间过得真快,今年马上又要过去了。对直贵来讲今年是个什么样的年头呢?我这里跟平常一样。认识的人中有几个放出去了,又有几个新面孔进来。说起来,上周进来个有意思的家伙。长得像著名演员志村健。大家都让他模仿志村健。开始本人好像不大愿意,但又好像并非真的不愿做。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一问为什么进来的,真让人有点吃惊。人不可貌相,真是那样。想仔细跟你说吧,那样的事不让写。从这儿出去的时候再说吧。不知怎么,最近关于“出去”的话题多了起来,是因为直贵写了这样的事吧。说起来,上个月的信中,写了等我从这里出去后,首先一起去给妈妈扫墓。你能这样说,我真高兴。我当然打算去给妈妈扫墓,不过,还是应该先去绪方家的墓地。在绪方墓前重新谢罪,然后才能去别的地方。

怎么又写起来出狱以后的事了。还有好几年呢。我尽量不去想那些事情。不管怎样先努力干,好好度过每一天。可是直贵连我出狱后的事儿都考虑到了,我真感激。还是兄弟好啊!真想重新感谢妈妈为我生了个好弟弟。

今年以来,每个月都认真地给我写回信,我很高兴。坦率地说,这以前感到有些寂寞。不过,不必太勉强,电器店的工作很忙吧,务必注意身体!只要在你高兴的时候给我写个回信就行了。

天要冷了,注意别感冒!下次去信再说。

武岛刚志

看到那熟悉得有些腻味的文字,直贵拿着信的手在颤抖。脑子里一堆的疑问在转悠。为什么给自己的信会在这儿?刚志究竟在说什么?上个月的信是怎么回事?

不过一看信封上收信人的部分,很容易想到答案。上面写的住址是由实子的公寓,后面写着“白石转交”的字样。

也就是说,刚志以为这里是直贵的新住所,把信寄到这里来的。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答案只有一个。

正在这时,听到有上楼梯的脚步声。直贵转过脸去一看,是由实子。她一看到他,脸上就露出高兴的神情。

“直贵君,你来啦!”她跑了过来,“怎么啦?”

“这个,怎么回事?”直贵把手中的信封和信纸伸到她的眼前。

由实子的表情一下子阴暗了,只是一个劲地低头、眨眼。

“我在问你这是什么?你说啊!”

“我慢慢跟你说,你先进来好吗?”她说着,打开房门。

“你这样自作主张,究竟要干什么……”

“求求你了,”由实子转过头来,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到里面来!”

直贵叹了口气,跟着她进了房间。

由实子脱下白色的外套,马上站到水池前。

“直贵君,咖啡可以吗?”

“你快点说啊!究竟是怎么回事?”直贵把信纸和信封扔到地上。

由实子把水壶放到火上,默默地拾起信纸和信封,小心地把信纸叠好收到信封里,插到挂在电话旁边墙上的信袋中。那里面已经有了几个同样的信封,都是直贵非常熟悉的笔迹,大概都是写给他的。

“对不起!”她跪坐在地上,低下头说。

“干什么呀,这是。这样郑重地道歉,让人讨厌。”

由实子吐了口气。

“我知道是我自作主张,可没有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你没告诉我就给哥哥写信。还故意做成像是我搬到这里似的,让哥哥把信寄到这儿。这事没错吗?”

“从法律上讲,是错误的。”她低着头说道。

“作为一个人来讲也是错的。用我的名义发出信去,又随意地读哥哥的来信。”

“那个,”由实子像是咽了口唾沫,“每次打开你哥哥来信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是,要是不看你哥哥写的,我又无法写回信。”

“所以才说你干吗要干那事呢?由实子用我的名义和哥哥通信,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可是,”由实子稍微抬起头,并没有看直贵的脸,可他还是看出她的睫毛湿润着,“直贵君,因为你说过,再也不给哥哥写信了,新的住址也不告诉哥哥。”

“那跟由实子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可是那样,他不伤心吗?本来是兄弟,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不再联系了。”

“我以前说过,我要跟哥哥断绝关系。就是想哥哥的信不要再来。想生活在和哥哥没有关系的世界里。”

“你非要那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只是再也不愿意被人用那样的眼光看着,不愿意被人家歧视对待。”

他叫喊着说到这儿,突然一惊。自己刚刚说的歧视这个词,就像是针一样深深地扎进他的胸膛。想起就在几小时前,平野社长跟他说的话。

由实子慢慢地抬起头来,双颊上流淌着泪水。

“就是你隐瞒着,也不会改变现实的。不管直贵君怎样挣扎着逃脱也没有用的。那样做,还不如面对它更好些。”

她的话又一次敲击着直贵的心。是啊,到目前为止,自己都是想当然地认为别人不对,这么生活过来的。今后必须在不再逃避歧视的前提下,摸索如何生存下去的道路,努力去实现它!刚刚下了决心。

直贵紧闭着嘴,在由实子面前跪了下来,把手放到她肩上。她好像觉得有些意外,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他短促地嘟囔了一句。

“哎?”由实子张开了嘴。

“我今天原来没打算说这些话,我是来感谢由实子的。”

“感谢?”

“给社长的信,写那封信的人,是由实子吧?”

“啊……”她好想弄明白了,轻轻点了下头,“那,也许也是多管闲事……”

直贵摇了摇头。

“社长来找我了。而且跟我说了很多。我弄懂了些事情,明白了以前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那么,不会为我给社长写信发脾气了?”

“嗯,而且……”直贵把目光投向信袋,“我为你给哥哥写信生气的事也许错了。能够给在监狱里的哥哥带来安慰的,也许只有我的信。”他看着默默点头的由实子,又说:

“可是,不是我的笔迹,哥哥怎么认不出来呀?”

于是她微微一笑,指了指桌子上。

桌上放着一台简单的文字处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