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听披头士
与高见俊介一起去看过芭蕾的第二天夜里,下班后香子买了一大堆食材,在公寓的厨房里展开了一场恶战。
“呃,什么……将牛肝浸在盐水里搓揉清洗,然后再冲洗几遍……”
香子手上翻阅着烹饪书籍,嘴里喃喃念道。这些书也是她今天才刚买回来的。
“什么‘冲洗几遍’嘛,要买清楚具体的遍数才行啦。怎么搞的嘛,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啦。”
管它呢,香子随意弄了几下。
“剥去外层的薄皮——好,剥掉了。切成一厘米左右的丁……切这么细干吗?这东西得切得大块儿些才好吃啦。”
香子把牛肝切成了两三厘米长的块儿。接下来烹饪书上写的是:用温水氽烫片刻。
“氽烫片刻?片刻是多久?怎么这么多暧昧不明的词儿?让我们这些初学者怎么做嘛?”
除了意大利面和三明治之外,香子基本上就不会做其他的料理。香子一边发牢骚,一边还是努力尝试着去做。因为她已经和高见俊约好,下次要到他家去下厨。
虽然香子心里也有些在为之前的约定后悔,但转念想想,自己也还是得在他面前展示一下自我才行。
好不容易才做好了一盘像样儿的料理,可香子自己却已经没有了食欲。尽管其中也有中途试尝了几次的缘故,但更重要的却是此刻她已经累得就连胃袋也停止了蠕动。还是先来上杯饭前的开胃酒吧。香子握着罐啤在窗户旁坐下,一边喝酒,一边望着楼下的公园。
昨天夜里的一幕幕,再次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为什么不能告诉警察呢?
香子回想起了高见的话。他说过,高见雄太郞被杀一案中,还存在有些不力人知的内幕。
听这话的意思,估计高见自己已经是知道内幕的真相了。然而这事他却并未告诉过警察。当然了,高见也不会说出他这么做的原因来的。
“但请你相信,我与你朋友的死并没有半点的联系。我绝不会欺骗你的。”
高见向香子投来了真挚的目光。我相信——香子当时也回望着高见说道。
——总而言之,只要这案子能圆满了结,那就谢天谢地了。
香子刚刚一口喝完剩下的啤酒,就看到芝田的身影正从公园里走过。昨晚芝田没有回来,但看他身上背着个大包,估计应该是出差去了吧。
香子穿着围裙走出房间,站在走道口等着芝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过,芝田脖子上挂着松开的领带,出现在了走廊上。看到走廊上的香子,芝田稍稍有些吃惊。
“真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出来迎接我呢。”
芝田的笑容中现出了一丝疲惫。
“我从窗户里看到你回来了。饿了吧?”
芝田看了看表,说道:“六点钏时吃了个咖喱面包,之后就什么都没吃了。”这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
“那就上我这里来吃点儿吧。我做得太多,自己一个人吃不了的。”
“你就是为了这事,才出来迎接我的啊?”
“当然也想见见你啦,真的。”
“那我就当真啦。”背着包走进房间,芝田先用鼻子闻了一通,问,“这味儿可真够浓的啊?”
“你不会说‘够香’的吗?”
“当然也不乏有香味儿,但这味儿却真的挺杂的……”
看到厨房里的模样,芝田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做了几个菜而已。”
“我还以为是厨具和食材之间大战了一场呢。”
芝田一脸茫然地在厨房里看了看。铁锅、平底锅、菜刀、汤匙、量杯散乱地堆放着,期间还混杂着疏菜的叶片、肝皮和鸡蛋壳,土豆皮挂在水池边上,在换气扇吹出的风里随风飘扬。
“有点乱,抱歉啦。”
说着,香子关掉了换气扇。土豆皮也随之停止了摆。
“干吗跟我道歉?”芝田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睁大了眼睛,“这些全都是你做的?”
“对,大厉害吧?我已经约好下次到他家去给他做饭啦。今天这是彩排。”
“你说的‘他’,是高见不动产的那位少爷吧?”芝田一脸不耐烦地说,“那我不是成了给你尝菜的了?”
“你就别这么副表情了啦。我以前从没做过什么菜,所以一点儿自信都没有的啦。够朋友的话就帮帮我啦。我给你拿酒去。”香子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过的葡萄酒,边拔瓶塞边说,“对了,你上哪儿出差去了?”
“名古屋。”芝田一边回答,一边拿起餐叉尝了尝自己面前的一盘菜。那是一盘酱磨肉、疏菜和猪肝混在一起,用切成薄片的肉片包起来烧烤成的菜肴。芝田尝了一口,问道,“这是什么菜?”
“香子流日式肉冻卷。”说完,香子倒了两杯白葡萄酒,“你上名古屋干吗去了?”
“事情挺多的,而且还找人打听了高见雄太郞被杀案件的详细情况。”说着,芝田扒开包在外边的肉片,看了看里边的东西说,“你这肝的血都没洗干净的啊?”
“血没洗干净?”
“你没有用水洗吗?”
“洗了。我把水接到碗里洗的。”
“下次你还是开着水龙头好好冲洗干净吧。”
“是吗?你还知道这些事?”
“这是常识。而且你这丁儿也切得太大块儿了。一厘米左右就行了,你看你这切得都快有两三厘米了。”
芝田用餐叉叉了一块肝,递到香子面前。
“人家书上写的就是切这么大才好吃的啦。”香子平静地说。
“是吗?我倒是觉得再切小一些更好。”
芝田往嘴里塞了一块,喝了口酒。香子也端起了酒杯。
“去了一趟名古屋,有什么收获吗?”
“我也不清楚那东西算不算得上收获,不过我们也已经是极尽所能了。”
“说来听听嘛。”
“我们又上绘里的老家去了一趟。绘里的哥哥向我们道了歉,说是他之前隐瞒了伊濑耕一的事。”
说完,芝田喝了口菠菜浓汤。尝了一口之后,他默然不语,似乎是在想什么事。
“你们在绘里家发现什么新情况没有?”
“我们打听到了些伊濑死时的情况。据说事后绘里整天闷在屋里,独自一人听披头士的歌。”
“哦?披头土啊……怎么样?浓汤的味道如何?”
见芝田喝过浓汤后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香子问道。
芝田摇了摇头,说道:“嗯,味道挺特别的……绘里之所以会听披头士的歌,是因为伊濑在和她交往的时候常听。在伊濑留给绘里的遗书上,写着‘能和你一同聆听披头士,我觉得很幸福’。”
“是吗……”
香子记得之前自己似乎听到过类似的话。是谁说的来着?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不过我们在绘里家里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听芝田这么说,但看他的脸上似乎也不是特别失望,香子觉得有些纳闷儿。
“除此之外,你们还到其他地方去了?”
芝田一边嚼着黄瓜一边说道:“还去了趟岐阜。伊濑的老家就是在岐阜。我们本以为在那边能打听到些消息的。等去了之后,才发现那地方根本就是乡下。”
“那,你们查到些什么没有?”
“什么也没查到。”芝田轻描淡写地说,“就只查明那地方是个彻头彻尾的乡下地方。”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你们不是调查了许多事的吗?这话可是刚才你自己说的。可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嚷着说没什么收获。你干吗瞒着我啊?”
听香子的语气变得强硬,芝田放下餐叉,故意扭头不去看香子,说道:“我可没有瞒着你什么事,不过就只是毫无收获罢了。”
“骗人。或许你自己没发现,其实你这人凡事都会表露在脸上的。如果你们真的毫无收获的话,那你早就阴沉着脸了。”芝田脸上已经表现出了不快,但香子却毫不在意,接着说道,“告诉我啦,到底出了什么事?”
芝田仍旧避开香子的目光,说道:“我也是没办法的。刑警是不能泄漏搜查中的秘密的。”
“为什么?之前你怎么就从没说过这种话?”
香子露出迷你裙下的膝盖,靠到芝田身旁。芝田先是沉默了一阵,之后他就如同痛下决心似的坐正了身子。
“之前我就和你说过,我觉得那家伙很可疑。而如今你和那可疑的家伙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为他做饭的地步。就你现在这状况,我又怎能把搜查秘密告诉你?”
“等一下,你说的‘可疑的家伙’,指的是高见?”
“当然。”芝田点了点头。
香子抗议道:“他才不可疑呢。他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哦。”
“他也可以指使其他人去做。”
芝田淡淡地说。香子摇了摇头。
“这事和他没有关系的。他也一直很想知道真相。”
听了香子的话,芝田的表情仿佛在一刹那冻住了一样。糟了!香子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想知道真相……这话什么意思?”
“说了啦……”香子咽了口唾沫,可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来掩饰过去,“他自己也对高见雄太郎被杀的事抱有疑问。如果这次的案子也和那事有关联的话,他也希望知道事情的真相……”
芝田表情僵硬地盯着香子看了好一阵,之后连点了两三下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是想从我这里套出情报来,然后再去告诉他?”
香子一阵语塞。她无法否认自己心里的确存在有这种想法。而这也是帮助高见的最简便的方法。
“是这样啊。”
见香子沉默不言,芝田站起身来说:“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女人,但我似乎却看错人了。”
说完,芝田便愤然向着玄关走去。香子叫了声“等等”,芝田也依旧没有回头。玄关的门砰的关上,芝田已经离开了房间。
“干吗呀?”香子嘟起了嘴,“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儿。”
她看了看桌上剩下的料理,叹了口气。看来这些菜全都得自己一个人包了。香子拿起之前芝田放下的餐叉,叉了块肉放进嘴里。
香子突然皱起了眉头。
“哇,难吃死了……”
第二天下午,银座王后酒店二楼的走廊上,聚集了一群神色严肃的男子。松谷警部、直井,还有两名从筑地署来的刑警,以及酒店管理员户仓。户仓毫不掩饰心中的焦躁,那表情就仿佛在说“你们到底有完没完”一样。
“接下来我就开始说明了。”
芝田站在二0三室的门口,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划过,“我将重现一番当时的情形,请众位看好。”
芝田把钥匙插进锁眼,缓缓推开房门。搜查员中有人“哦”了一声。那是因为他们从门缝里看到房门上拴着门链。
芝田一手握住门把,说道:“接下来轮到金属钳登场了。”直井递给芝田一把金属钳,芝田把脚卡到门缝里,用金属钳夹住门链,然后用劲儿剪断了门链。房门上挂着门链的一端,缓缓向着内侧开启。
“屋里不个人也没有。”
松谷朝屋里张望了一下,说道。
芝田接着说道:“当时众人便在此发现了尸体。首先,丸本让户仓先生去打了电话……户仓先生,有劳你像那天那样再做一遍。”
户仓虽然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但他似乎也很想知道当时的机关,于是他一边在屋里四处张望,一边向着电话机走去。
紧接着,丸本支开了和他们在一起的服务生。当时他说或许还会有班比夜总会的人留在酒店里,叫服务生去把他们找来。也就是说,当时站在门旁的人,就只有丸本一个。
芝田用手掌一拍房门。因为房门已经处在了开放的状态,房门内侧朝向了墙壁。
“这时候,那家伙完成了密室诡计的是终步骤。”
说着,芝田乌稍稍动了一下房门,让众人看了看房门的内侧。一看之下,搜查员们都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原来如此。”
松谷发出的感叹声比其他人都大。
“还有这一手啊?”
“这就是‘哥伦布的鸡蛋’,看上去很简单,但是却没有人会想得到。”
芝田向着门上有问题的地方伸出手去。被切断的门链一端,被人用透明胶布贴在了门上。也就是说,之前门链根本就没有插在沟槽里,而只是用透明胶布将门链的一端固定在了房门内侧而已。这样的小把戏,即便凶手走到门外去,也能够轻易地做到。
芝田模仿着凶手,将断开的门链上的透明胶布撕去,重新把门链插回到沟槽里。
“密室诡计到此结束。”芝田看了看众人,“门链上虽然有丸本的指纹,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之后那家伙说过,在剪断门链之前,他曾尝试着用手拨动过,门链上自然会留下他的指纹。而且当时去手剪断门链的,也正是丸本本人。”
“也就是说,主犯也好从犯也好,反正丸本都是与这案子脱不开干系了啊。”
松谷双手叉腰,两眼盯着天花板。这里他思考事情时的习惯。
“推理得不错。”松谷说道,“但还是存在有一个弱点。”
“对。”芝田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很遗憾,这推理缺少证据。”
从银座王后酒店回去的路上,芝田坐在电车里思考着密室诡计的事。假设大致是成立了,也证明了实际上是可行的。只不过目前还无法证明凶手曾用过这样的诡计。如果无法证明这一点,那么一切就不过只是些空想罢了。
——但如果凶手就只用了透明胶布这一种小道具的话,那么想证明这一点就几乎是不大可能的了。
芝田抬头看了看车厢里的广告,想要换换心情。广告上是一只巨大的冰箱,不知为何,冰箱的旁边却站着个一身泳装的年轻女郎。女郎手上抱着许多的疏菜,正准备往冰箱里塞。
眼睛看见车厢广告,芝田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昨天夜里与香子之间的那番对话。直到现在,芝田也依旧没想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说出那些话。香子喜欢高见俊介,而且坚信高见与这件案子无关。她既然喜欢高见,那她这样做也是理所当然的。而芝田也没有对此说三道四的资格。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而去找其他人套取情报,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行为。在女人看来,或许还应该对她的做法加以赞誉。
但是……
这件事却总让芝田心里不大痛快。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一想到这里,芝田的思绪就会飘到昨天香子做的那一桌菜上。虽然菜的味道让人觉得奇怪,却又混杂着一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还有一个问题。”
身旁的直井拽着吊环,随着车厢的晃动,轻轻摆动着身体。他的声音打断了芝田的思绪,让芝田转过身子去看着他。
“氰酸钾是绘里自己准备的。如果绘里不是自杀的,那她又为何会服下毒药呢?”
“关于这一点,我也有着我自己的想法。”芝田说。
“你是想说,刚开始时绘里是准备用那些毒药毒死凶手的?”直井的回应很简单。而芝田的想法也正是如此。
“然而最后死掉的人却是绘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莫非是凶手发现绘里下毒,于是偷偷地用自己那杯毒酒调换了绘里那杯无毒的酒?”
“这种事能办到吗?”芝田问。
“动作快的话,应该还是能做到的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绘里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酒里下毒吗?”
芝田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绘里与凶手在酒店里独处一室的景象。桌上两只酒杯,酒杯里都盛着啤酒。绘里手中拿着包在纸里的氰酸钾,窥伺着往酒里下毒的时机。
“有点困难啊。”
直井似乎也在设想着相同的状况。
“从心理上来看似乎不大可行。”芝田也同意他的观点,“但绘里当时是先进房间去等对方的,所以她只用事先把毒酒准备好就行了。那么她是在杯子里放入了不致让对方发现的量吗?不,就鉴识科的报告来看,毒药的量并不少。如此看来,她应该是事先把毒药混入到啤酒瓶里的。”
“可是酒瓶里却没有检出毒药来啊。”
“……这倒也是。”
芝田压低了嗓门。如此说来,绘里当时还是伺机往杯里投毒的?可是,这对绘里而言是需要有非常大的勇气。然而芝田却又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文案来。
——还有另外的问题啊。
“除了密室手法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芝田喃喃念道。
电话铃响起时,香子还缩在被窝里。看看钟,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好久没能舒舒服服地睡个懒觉了。最近两三天的料理特训,让香子感到身心俱疲。她本想再睡上一会儿,可电话铃声却响个不停。
——啊,莫不会是……
香子猛地在床上坐了起来。电话说不定是高见打来的。
电话机放在桌下,和拖鞋混在一起。最近几天,厨房周围根本就是乱作一团。
拿起话筒,还不等香子说话,就听对方问道:“是小田小姐吧?”
“对。”这声音香子曾经听到过,仔细一檙 ,香子的脑海中才浮现出了对方的面庞。香子心说糟了,但这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是我。”
对方的嗓门震得香子鼓膜发颤。香子把听筒从耳边挪开,冲着话筒问道:“请问是哪位?”
“是我啊,‘华屋’的健三。”
“哦。”果然,香子心里感到有些不快,“上次真是谢谢您了。”可她却还是得以礼相待。毕竟,之前她曾收过人家送的红珊瑚胸针。
“不谢,你也没必要为那种东西道谢的。对了,上次不是说好的吗?咱们就一块儿去吃个饭吧。”
“嗯?吃饭?”香子不由得拔高了嗓门。之前她倒也的确曾无心答应过这事,“啊……是吗?不过不好意思,我今天还得上班呢。”
“上班?陪酒吗?”
“是啊。我们公司从来都不让人休假的。今天要接连到赤坂王后酒店、江户川度假村和芝田酒店去呢。”
王后酒店那边倒是真的,但其余两处却是香子随口胡诌的。“一会儿我得去下美容院,之后直接去上班,估计下班的时候都到半夜了。”
“哦,真是辛苦呢。”
“是啊。如果不上班的话,那我倒挺愿意和您一同去吃饭的。”
“那你可真算是够幸运的。”
“……”
不祥的预感划过心头,香子闭上了嘴。
健三开心地接着说道:“我早就猜到会这样,所以刚才我给你们公司打了个电话,和你们丸本社长说,今天你的工作就是给我一个人当陪酒。这样一来,不但你我二人能够安心去约会,班比夜总会也嫌到钱,皆大欢喜。”
香子手里握着听筒,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话筒里传出了健三爽朗的笑声。
听到健三问想吃些什么,香子立刻回答说想吃杯石料理。其原因有二:第一。近来一直在吃自己试着烧的菜,香子已经开始对西式的料理感到有些腻味了;第二,怀石料理每一品的量都不多,哪怕对面坐的人会让她没什么食欲,最后也还是能坚持吃完的。
正如香子之前所预想的那样,吃饭的时候,健三一直喋喋不休。可说了半天,那些话里也几乎没什么内容。不是说他曾经看上一个宝冢的艺人,接连不断地给人家送宝石,结果一个月后被人家一股脑儿地用宅急便给送了回来,就是他本打算从横滨出发,乘帆船环绕日本一圈,结果中途却患了急性阑尾炎,最终作罢。当然了,也有些健三故意炫耀的话题。而其中最令他自鸣得意的,就是几年前他曾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当香子问起他在美国都干些什么时,他张大嘴笑道说:“学习,不管什么事都是一种学习。”学个屁,香子暗自在心里诅咒道。
“不过话说回来,班比夜总会的丸本社长也挺可怜的。”健三往嘴里塞了块金枪鱼片,若有所思似的微微一笑,“不光情人自杀了,就连过来做临时陪酒的女孩也被人给杀了。警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不光这些,社会上的舆论也会紧随而来,为了保住自己在客房面前的信用,估计他也是拼了命了吧。今天我给他打电话时,他还苦苦哀求说今后也请多多关照呢。”
这倒是。香子自己也很赞同。虽然眼下还不清楚他是不是凶手,但丸本最怕看到的,就是公司的信用因为这次的事情而一落千丈。
"目前警方似乎也正在全力调查。虽然我也不大清楚他和这次的案件有什么关系,但刑警却的确曾到公司来过。
他的。"
香子回想起了芝田之前说过的话。在由加利遇害的前一天,她曾经找人问过“华屋”社长的情况。“华屋”委托班比夜总会承接派对陪酒的事,也让人感觉到有些蹊跷。
“西原先生。”香子两眼望着健三,嗲声说道,“我听人说,‘华屋’找班比夜总会做陪酒,是出于佐竹部长的推荐?那,佐竹先生又为何要选择班比呢?”
健三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看着香子说:“佐竹?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就是我们班比内部的人啦。”
“哦?”健三一脸纳闷儿的表情,“一般准备宴会这种事,我们都是让手下去办的。大概是佐竹在班比这边有相好的吧,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多亏于此,我才能遇到你这样的大美人儿呢。”
见健三准备拿起瓶子来倒酒,香子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酒杯,连说“不必了”。
饭后,健三邀请香子到“华屋”本社去一趟。香子本想尽早开溜,但听过健三请她去本社的目的,香子又改变了主意。据说目前在本社的展览室里,正在举办一场“世界的新宝石展”。
“什么叫‘新宝石’?”
听香子这么问,健三冲她挤了挤眼,说道:“去看过你就会知道的啦。”
展览室的面积超过三十五平方米,里边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新宝石和铭牌。除了香子他们之外,就只有寥寥数名参观者。据健三说,这场展会并非正式的展示会,只对“华屋”的最高级别客户开放。
“哇,真漂亮。”
看到一对色泽鲜红如火的红宝石耳环,香子不由得连连感慨。重量为3.99克拉,其颗粒之大可想而知。除此之外,还有祖母绿的耳环与挂坠、金绿宝石……每一颗宝石的颗粒都非常之大。
“这些石头,其实全都是些人造宝石。”看到香子的脸上露出了惊异的表情,健三面带得色地说道,“准确地说,这都是合成的宝石。”
“那就是说,这些宝石全都是些赝品?”
健三竖起食指左右晃动了两下,嘴里啧啧连声。看样子他是想装一装酷,结果却没能成功。
“所谓的赝品,指的是外观上看起来与天然宝石一样,但实际上的化学构造与组成却与天然宝石完全不同。相较于此,合成宝石虽然也是人工制造出来的,但它们的化学构造和组成却与天然宝石完全一样。”
“哦?这么说来,那些红宝石和蓝宝石的性质,也是和天然宝石一样的喽?”
“对。当然了,比方说这枚红宝石戒指,周围镶嵌的钻石却是天然的真品。即便如此,价格也只是原先的十分之一。”
香子回想起自己前几天也曾听健三提过人造宝石的事。别看他只是个纨绔子弟,说起来倒也有一番属于他自己的创新尝试呢。
在展厅里参观了一会儿人造宝石的首饰,香子忽然感觉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店员们似乎很紧张。回头一看,只见一位中年绅士带着一位和服打扮的女性走进了展厅。之前香子似乎见过那位绅士。
“哟。”健三抬手打了个招呼,中年男子也冲着健三点了点头。
香子突然想了起来,这人不是“华屋”的副社长西原昭一吗?
“听说客户对展会的评价挺不错的吗?”昭一朝健三走来。
“今后宝石就将跨入人造时代了。”健三得意扬扬地说道。如此看来,这场展会应该就是他策划的了。
“嗯,多尝试尝试好了。”
说完,昭一将目光投到了香子的身上。香子本来还在担心昭一会不会把自己误认为是健三的恋人,但对方似乎对香子毫无兴趣,径自向着陈列展柜走去。
香子本想婉拒健三要送自己回家的提议,但健三却始终固执己见。无奈之下,香子只好坐进白色的奔驰车里,健三连忙开心地将地址告诉了司机。
车子里一应俱全,电话、电视自不必说,甚至就连冰箱也有。见健三正忙不迭地在车里寻找什么东西,香子扭头一看,只见健三手里握着麦克风,似乎是准备开始K歌。开什么玩笑,香子心里感到有些发怯。
“您的哥哥挺有范儿的呢。”
为了争取时间,香子随口找了个话题。可健三却并没有停下,副驾驶座的车座靠背,似乎就是一个卡拉OK的装置。
“大哥他自小受的就是‘华屋’继承人一样的待遇,而他本人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一直都不苟言笑——对了,你是喜欢Yesterday还是喜欢《人生就是一场梦》呢?”
“那,您的二哥呢?”
“如今二哥卓二人在国外,嗯,就来首My Way吧。”
还不等香子找到另外的话题,健三便已设置好了磁带。于是,在回到公寓的路上,香子一直忍受了三首健三唱的蹩脚歌曲。
来到公寓,香子推脱不过,健三一直跟着她来到了房门外。按健三的说法,这叫做“送人送到家门口”。香子本想这叫什么狗屁说法,但看车子还在楼下等着健三,她也才放下了心。
“那我就先告知了……今天真是感谢您的款待了。”
打开门锁,香子在房门外低头致谢。然而健三却依旧不肯离去。他看看门上的铭牌,说道:“可以进你屋里去看看吗?我对你住的地方挺感兴趣的。好,我就进屋坐会儿吧。”
好什么好!
“呃,屋里挺乱的,就不必了吧。”
可香子的话却完全不管用,健三一边嚷着“没事,没事”,一边径自推门进了屋。香子连忙跟了进去。
健三在玄关处停下了脚步。看那样子,似乎是惊呆了。
“怎么了?”
听香子这么一问,健三叹了口气。
“的确有些乱呢。”
“嗯?”
从健三身旁穿过,一看屋里,香子自己也惊呆了。屋里散乱不堪,就像是刚刚遭遇了一场小小的台风一样。
香子最先翻看的,是藏在枕头下边的存折。幸好还在。只要这东西没被人偷走,那么香子也就可以暂时松口气了。香子把存折紧紧抱在胸前,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健三打过电话之后,没过几分钟,附近派出所的巡查就来了。健三告诉巡查说是有人入室行窃,但香子立刻便否定了健三的说法。她说这件事可能会与由加利被杀的案件有关,告诉巡查最好是让与这案子相关的刑警来一下。
“罪犯究竟是在找什么呢?”
健三看了一眼水池里那堆积如山的餐具,说道。他似乎把那些东西也当成是罪犯的行径了。
“罪犯或许是在找上次在由加利那边没找到的东西。因为上次没找到,所以这次就找到我这里来了。”
然而香子也不知道对方究竟要找什么。
没过多久,所辖警署的刑警便来了,芝田他们也随后赶到。
等健三和其他的搜查员离开之后,芝田开始动手帮着香子收拾房间。尽管芝田说是或许还能有些什么新发现,但之前其他搜查员早已彻头彻尾地搜过一遍,所以香子对芝田的说法并不以为然。
“目前已经清楚的情况,”芝田一边把那些散落一地的女性杂志捡到一块儿,一边说道,“就是你这里有些东西,对凶手来说很不利,而且目前凶手还没有找到那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不清楚。估计由加利曾经找到过那东西,所以她才会被杀的。不过我却搞不明白,凶手为何会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由加利手上呢?虽然凶手推断那东西后来到了你的手上,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我没有从由加利那里拿走过任何东西。”
“似乎是的。”
芝田默默地继续收拾,香子把衣服放回衣柜里。
“你还同时在和那胖子交往吗?”
芝田一边动手一边问道。
“不是的啦。是他今天突然来约我的啦。”
“‘华屋’不也和这次的案件有关吗?你最好还是当心点儿。我这话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
听香子回答过之后,芝田默默地开始动手收拾CD和磁带。香子顺便去打扫厨房。然而看到芝田把那些磁带全都捡作一堆之后,香子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我说,”香子说道,“凶手要找的那东西,应该不会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由加利手上的东西吧?”
芝田放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了看香子。香子也回望着芝田,说道:“他要找的东西,之前应该是在绘里的手上吧?”
“有这种可能。”芝田说道,“而且可能性非常大。可如果绘里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由加利的话,那么由加利也应该早就有所觉察了才对啊?”
“或许……或许那东西也不是绘里亲手交给她,而是无意间到了她手中的,所以她才没能立刻发现那东西原来是个很大的线索。”
“无意间到了她手中……”芝田站起身来,皱着眉着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有这样的东西吗?”
“有。我和由加利认识的那天夜里,由加利曾经跟我说过的。她说在她去帮忙收拾绘里的房间时,绘里的父母把绘里留下的那些CD和磁带全都送给了她,后来她每天晚上都会听一听那些CD和磁带的。”
芝田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
“这么说来,线索就隐藏在那些CD和磁带里喽?因为由加利每天夜里都会按顺序一盒盒地听,所以她找到了那线索……”
“肯定是那些磁带。”
香子也兴奋了起来,“磁带里肯定是录了些什么东西。”
“等等。”芝田半张着嘴,目光盯在半空中的某处,“对了,绘里当时也曾干过同样的事。伊濑刚死的时候,她也曾经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听披头士的歌。还有……”他向着香子伸出了食指,“伊濑留给绘里的遗书里,也写着‘能与你一同聆听披头士,我觉得很幸福’。”
“线索就藏在那些披头士的磁带里啊。”
还不等香子说完,芝田便已经扑向了电话。
“本以为这是个轻松活儿,但总这么听下去,感觉倒也有些痛苦了。”
直井盘腿而坐,一边吸溜着杯面里的面条,一边嘟囔道。直井的面前放着一部CD音响,音响里放的是Hey,Jude。芝田和香子则用迷你音响听着Girl。
地点是由加利之前住的公寓里。听说那些披头士的磁带里隐藏着什么,直井也跑来帮忙,几个人从头开始一盒盒地听。那些披头士的磁带至少有二十盒,想要全部听过来,估计还是得花上些时间的。
“如果我们的推理没错的话,”芝田抱着双臂,站在那堆磁带面前,“当初伊濑应该是在这些披头士的磁带里隐藏了些什么才对。后来绘里在听这些磁带时,也发现了其中的奥妙。所以她后来才会到东京来的,当时让她这样做的原因,就在这些磁带之中。”
“伊濑干吗要搞得这么麻烦?干脆在遗书里写清楚不就完了?”
说着,直井打了个呵欠。接着香子也打了个呵欠,音乐这东西,随意听听的时候感觉不错,但总这样集中精力去听的话,有时也会引得人犯困,但这既然是工作,那也就管不了有趣无趣了。
“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他不能把这事写进遗书里去的理由的。只要找到那盒有问题的磁带,这事自然也就会迎刃而解的。”
“真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啦。”
直井也伴随着音乐唱了起来。
直井的话一点儿没错,事情果真不像芝田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三个人听完了所有的磁带,结果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奇怪了。”就连芝田也开始无精打采地念叨了起来,“怎么会找不到呢?”
“会不会是让凶手给拿走了?”
“不,凶手肯定也没找到,不然他就不会去翻你的房间了。”
香子随手拿起了身旁的一只磁带盒,把盒子里的曲目索引纸抽了出来。
“会不会,其实并不是录在磁带里,而是写在索引纸上?”
“我早就调查过了。”
直井大家形地躺在地上,开口说道。他的身旁堆着一堆空磁带盒,“顺带告诉你们一声,CD盒我也检查过了,里边什么都没有。”
“真是奇怪了。”芝田再次抱头。
“没什么可奇怪的,估计错误也是常有的事儿。关键还在于吸取教训,下次别再重蹈覆辙。搜查这种事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直井的思维能力似乎也渐渐变得迟钝,说话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了。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失去干劲,重新从头开始听了起来。
香子盯着索引纸上的文字说:“我说,曲目的名字会不会隐藏了什么暗号呢?”
“暗号?”芝田抬起了头。
“比方说,把头几个字凑到一起的话,会不会就是一句话?这种事不是经常会在那些推理小说里出现的吗?”
“嗯。”
芝田把磁带盒收集到一起,盯着索引纸上的文字看了一阵。他的嘴里不停地喃喃默念着,反复不停地尝试着解读。
过了一阵,他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来,冲着香子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如果事情真有那么复杂的话,就不会有人能解读出来了。其中的机关,应该是绘里和由加利也能轻易就留意到的。”
“是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香子心想,至少当时由加利也不是为了寻找线索才来听这些磁带的。
“莫非我们真的想错了……”
芝田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失去了信心。
“喂,这里有点不大对劲啊?”就在这时,直井猛地坐起身来说道。他的手里握着一张曲目索引,然而音响里却没有半点声音。
“怎么了?”芝田问道。
“刚才我都没留意到,这盒带子里少了一首曲子,Paper Back Writer。你看,曲目索引上写着有,可实际上磁带里却没有。”
香子也凑了过来。曲目索引A面的一栏里写满了英文的歌曲名,以Can't Buy Me Love为首,一共六首曲子,而最后一首就是那首Paper Back Writer。
“我听了一遍,结果发现在第五首Lady Madonna结束之后,这盒磁带就完了。后边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B面呢?”芝田问道。
“就像索引上写的那样,什么都没录。”
索引上B面那栏里的确什么都没写。
芝田沉吟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在写曲目索引时出了错,就是忘了把曲子给录上去了。兴许这就只是个单纯的失误。”
“那要是其中另有深意呢?”
听香子这么一问,两名刑警全都闭上了嘴。
“搞不好,”芝田说道,“这里其实是录有什么东西的,而且不是这首曲目。”
“可里边什么都没有啊?”
“没错。”
“怎么回事?”
香子问过之后,芝田再次默默不语。相对地,直井却用低沉的嗓音开了腔。
“这不明摆着的吗?里面本来是录了些东西的,但现在却没了。也就是说,有人把那段录音给洗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