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一刻大伙儿在书房还争得面红耳赤。光凭那股拘束、紧绷的感觉,再瞧瞧班杰明爵士稍稍涨红的脸就知道了。他背对着空空的壁炉,两手在背后握住。蓝坡见到房间正中央就是他最看不顺眼的头一号人物——律师沛恩。

“让我告诉您该如何进行,”班杰明爵士说,“你要明理一点,坐下来,问到您的时候才做口供。没问之前别开口。”

沛恩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出声。蓝坡看到他后脑勺粗短的白发。

“那你熟悉法律条文吗?”他声音刺耳地说。

“熟悉,”班杰明爵士说,“你可知道,我正好是个治安法庭的法官。从现在起最好听我指挥,否则我——”

菲尔博士咳了咳,若无其事地把头朝门的方向直点,而当桃若丝进来时又坐得老正。沛恩连忙转身。

“啊,请进,亲爱的,”他边说边拉开一把椅子,“坐,歇一下。班杰明爵士和我——”他朝警察局长翻了个白眼,“马上就开始进行。”他两手交叉抱胸,却采取监护人的姿态,未曾离开她座椅旁。

班杰明爵士浑身不安:“桃若丝小姐,当然你明白,”他这样开头,“我们对于这件悲剧都感同身受。与你及你家族来往这么久了,实在毋庸多说。”他诚挚的老脸显得亲切而饱受困扰,“我极不愿在这种时刻打扰你。但如果你还经得起回答几个问题……”

“你并不一定要回答他的问题,”沛恩说,“记得啊,亲爱的。”

“你并非一定要回答,”班杰明爵士按捺着脾气附和,“我只是想替你省下面对验尸法庭陪审团的麻烦。”

“当然。”丫头说。她静静地坐着,双手平放大腿上,把昨晚已说过的话重新讲了一遍。大伙吃过晚饭已近九点钟。她曾试着逗逗马汀,免得他满脑子惦记着即将面临的事。他却在闹情绪,饭毕立即回房。赫伯特在哪儿?她不清楚。她到草坪上乘凉去,坐了半个多钟头。接着她到办公室审核当天家务支出。在大厅内她遇到巴吉,跟她说遵照马汀的要求,送一盏脚踏车灯到马汀房间。以下的半小时至三刻钟时光,有好几次她差点到马汀房间去。然而他表示过不希望受干扰。他闷闷不乐,在餐桌上脾气又大,因此她忍着没去。若他那副紧张的模样没给人看去,自己会好过一点。

大约十点四十分的样子,她听见他离开房间下楼来,从侧门出去了。她紧跟上去,才到侧门他已走上车道。她喊住他,怕他酒喝多了。他遥遥地回话,随口喝斥了几句什么,她没听懂。他口齿不清,可步伐却稳得很。然后她就跑去打电话到菲尔博士家,告诉大家他出发了。

没别的了。叙述过程中,她缓慢嘶哑的声音不曾减弱失控,眼神则集中在班杰明爵士身上,脂粉末施、丰满粉嫩的双唇几乎没太开合。话说完,她靠后坐好,眼光飘向一扇未拉上的百叶窗,看着那透进来的阳光。

“史塔伯斯小姐,”菲尔博士等了半晌说,“不知道您介不介意我问一个问题?谢谢。巴吉跟我们说,大厅的钟昨晚不准,但屋里其他钟都是对的。当你说他十点四十分离开,你指的是那大钟所显示的时间,还是指实际的正确时间?”

“嗄——”她呆呆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腕表,对一对壁炉台上的钟,“呃,正确的时间!我确定。我根本没瞧过大厅的钟。嗯,是正确的时间。”

菲尔博士退开。丫头稍稍蹙起眉头注视他,明显地对他重提这无谓的细枝末节在呕气。班杰明爵士在壁炉边地毯上来回踱步。感觉得到他正卯足了劲儿,想再问某几个问题,而博士这段插曲打消了他的决心。终于他转身。

“史塔伯斯小姐,巴吉已告诉我们赫伯特不告而别的整个经过……”

——她侧耳倾听——

“请努力想一下!你确定他绝口未提可能要离开的事吗——呃,我是说,他会这样做,你完全想不出一个理由来吗?”

“一个也没有,”她说,又低声补上,“班杰明爵士,你用不着这么正式。我跟你一样明白这话有所影射。”

“嗯,那我就直说了:验尸陪审团的解释可能会对赫伯特极为不利,除非他立刻现身为自己做个澄清。即使如此——明白吗?过去赫伯特和马汀之间有没有任何过节?”

“从来没有。”

“那最近呢?”

“马汀跟我们有好久不在一起了,”她十指交错,边回答,“自从父亲过世后一个月左右,到我们前天到南汉普顿接他下船为止。他们两人之间从未有任何不愉快。”

班杰明爵士一脸茫然。他回头看看菲尔博士,好像要他给一点提示,但博士什么也没说。

“此时,”他清清喉咙继续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这——啊——颇教人困惑,真的十分困惑。自然,我们不想让你承受不必要的焦虑,亲爱的,你若想回房的话……”

“谢了。假如不碍事的话,”丫头说,“我比较喜欢待在这儿。这里比较——比较——反正我想留在这儿。”

沛恩拍拍她肩头:“接下来由我来负责,”他一面跟她说,一面带着冷淡而不怀好意的得意表情,朝警察局长那边点头致意。

有人打断——他们听见有人在外头玄关处,唧唧喳喳紧张地耳语着。又传来一个声音,突然哇哇叫道,“胡说!”尖锐的声音活像一只八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巴吉姿态优雅地走了进来。

“爵士,”他对警察局长说,“邦朵太太带来一名女仆,她对钟的事有些知情。”

“进去!”八哥的嗓门高声支使着,“小妞儿,你给我进去,对大家说清楚。事态严重了。喂,如果这屋里不欢迎实话实说的人,那事态可就严重了。喂……啵!”邦朵太太说完,嘴边发出一个软木塞从瓶口拔出的声音。

她大摇大摆,护送一位早就吓坏了的女仆进来。邦朵太太是个有点瘦削的女人,走起路来像个水手一样志得意满地。蕾丝边软帽的帽沿低垂,一路遮到她清澈的眼睛上。她表情异常毒辣,让蓝坡看得目不转睛。她灰灰土土的脸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在座每一位。不过与其说是在诅咒大家,倒不如说在默想着某一件深重的罪孽。然后她摆出一个两眼无神的木然表情,变得有点斗鸡眼,滑稽得很。

“她来了啦,”邦朵太太说,“我看哪,事情到这个地步,喂,我们搞不好都会在睡梦中给杀头,要不然就是给他们美国人给干掉。还不都一样。阿好多次我给巴吉先生讲,我给他说:‘巴吉先生,我的话你记住,老惹那些鬼啊鬼的,没什么好下场的啦。’我早就说过,尘土做的凡人(我们全都有份啦)老是要跟那些鬼东西打交道,违反自然啦气啊啵,又不是他们美国佬。啵!那些鬼——”

“没错,邦朵太太,没错,”警察局长敷衍她说。他转向小女仆,只见她被邦朵太太掐着,抖得像被巫婆逮到的少女,“你知道那个钟的事吗?呃——”

“我叫玛莎。我知道,真的。”

“玛莎,跟我们讲。”

“她们都爱边嚼口香糖边讲话。该死!”邦朵太太恶狠狠地喊着,骂得她牙痒痒地,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嗄?”警察局长说,“谁啊?”

“他们会拿蛋糕砸人,”邦朵太太说,“咦!噢!啵!真该死……”

女管家对这个话题有卖关子的嫌疑。她好像不是在说鬼,而是在骂蓝坡。她接着称他们为“戴草帽的卑鄙牛仔”接下去的独白,她一手摇晃着一把钥匙,一手甩着玛莎,讲的含糊不清。听众一直分不清,她什么时候在讲她看不惯的蓝坡,又什么时候在批评地方上对鬼魂的迷信。末了她损蓝坡,却好像在述说鬼魂有个很无礼的习惯,就是他们会用吸管吸起苏打汽水,再喷在彼此脸上。正大肆发表时,班杰明爵士下定决心打个岔。

“好,玛莎,请继续。钟是你调的吗?”

“是。可是,是他叫我调的,那——”

“谁叫你调的?”

“赫伯特少爷,真的。我正好经过大厅嘛,他从书房出来,看了一下他的表嘛。然后他有对我说:‘玛莎,那个钟慢了十分钟,把它调过来。’他说,有点凶。他讲话那么凶之类的,他嘛从来都没有凶过呢。他还有说:‘玛莎,去检查其他的钟,如果不准就都调好。记得啊!’”

班杰明爵士看着菲尔博士:“该你来问了,”警察局长说,“继续。”

“哼,嗯,”菲尔博士说。角落里传来他宏亮的声音,吓着了玛莎,她粉粉的脸蛋变得更红了些,“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有没有说?”

“我没说,真的,我没说,可是现在我可以来说,因为那个时候我有看钟。当然我有照他说的,把钟调了什么的。就在晚饭前,主任牧师送马汀少爷回来以后刚走。马汀少爷在书房,他有在。我拨了钟,钟上说八点二十五分。其实不是。我调了以后变成快十分钟。我是说——”

“对,是啊。那你为什么没调其他的呢?”

“我本来要调的,可是我进书房的时候马汀少爷也在。那他说:“你在做什么?”我告诉他以后,他说:“你不要管那些钟了。”他那么说。我当然照做了。人家是主人什么的。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玛莎,谢谢你……邦朵太太,你还有没有其他哪一个女仆看到赫伯特先生昨晚离开这栋房子的?” 。

邦朵太太撇一撇嘴:“我们去荷尔登园游会的时候,”她还在记仇,回答道,“先是安妮·墨菲的钱包被扒手摸走了。然后她们又把我放在一个一直转一直转的玩意儿上面,它就一直转一直转哩。我还走上一个会震的板子、会垮的楼梯,还漆黑一片哩。然后我的发夹松掉了。这哪里是对待淑女的样子?咦!真该死!”女管家聒噪不已,手里拿串钥匙猛甩,“那是新发明的花头,那个东西,我跟赫伯特先生讲过它个好几遍了。昨天晚上我看到他去马厩的时候——”

“你看见赫伯特先生出去了吗?”警察局长连忙问。

“——去马厩,他把他发明的那些东西放在那边。我绝对不去碰那些梯子,把我发夹都震掉了,我才不会哩。”

“发明的什么东西?”警察局长差点向她讨饶。

“班杰明爵士,不相干的,”桃若丝说。“赫伯特总是东拆西拆弄弄的,可是从来没有发明出什么东西。他在马厩有个工作棚。”

除此之外,从邦朵太太那儿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她确信,就像荷尔登园游会在黑暗密室中把她抛来抛去的东西一样,一切发明不外乎都是这种专门整人的机关。显然有人恶作剧,把这位无辜的女人带进园游会的鬼屋,害她尖声怪叫引来一群人围观,又被机件夹到,手里的伞则打到别人。最后她被员警给请出去,成了游乐园的拒绝往来户。无独有偶地,经过她没头没脑的一串叙述,对在场听者又毫无贡献可言,也被巴吉给请了出去。

“真是白白浪费时间。”她前脚一走,班杰明爵士就发起牢骚,“博士,都是你,非要问那个钟的问题,现在总算得到解答。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了吧。”

“我想也是。”沛恩忽然插嘴。他还留在丫头座椅旁的位置未曾移动。个子小,双臂环抱胸前,跟中国传来的肖像一样寒酸难看。

“我想也是,”他重复一遍,“既然你漫无目的盘问一气好像并不得要领,我想有件事我有权利要求一番解释。这个家族对我有一份信托。一百年来除了史塔伯斯家族的成员,无论任何藉口,没有人获准进入过典狱长室。据我了解,各位竟违反了那条规定——尤其在座其中一位直至今天早晨为止,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这本身需要解释一下。”

班杰明爵士紧咬着牙关:“老弟,抱歉,”他说,“我想没有必要。”

律师正开始愤愤不平地说:“您怎么想不重——”

菲尔博士拦下了他的话。他以疲惫无力的声音说话:“沛恩,”菲尔博士说,“你真驴。你每个环节都在制造麻烦,真希望你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咦,你怎么知道我们上去过?”他婉转劝诫的口气,其威力远远强过直接的侮蔑。沛恩恼羞成怒。

“我长了眼睛啊,”他吼道,“我亲眼看到你们离去。你们走后,我还上去检查,确定一下你们这样胡来没有捣坏什么东西。”

“哦!”菲尔博士说,“那,你也犯规喽?”

“我不算,我是例外,我知道金库里搁的是什么……”他气得口不择言,又补上一句,“我也不是第一次享有特权,拿来过目。”

菲尔博士原本两眼呆滞地瞪着地板。此刻扬起他那大大的狮子头,空茫的表情依旧不减地注视着对方。

“这倒有意思,”他含糊地说,“我想你也是这样。嗯哼。是啊。”

“我必须重申,”沛恩说,“我受了委托——”

“再也不了。”菲尔博士说。

沉寂片刻,房里顿时不知怎地显得好冷。律师眼睛张得老大,头猛地转向菲尔博士。

“我说:‘再也不了。’”博士扯高嗓门又说了一遍,“马汀是嫡系最后一名长子,一切都结束了。信托也好,诅咒也好,不管你爱怎么叫它,都完了。为此我要说,感谢上帝……反正这神秘事件不再神秘了。今早若你上去过,一定发现保险柜的东西早被拿走了……”

“你怎么会知道?”沛恩脖子伸得长长的质问。

“我不是在要俏皮,”博士有些厌倦地回答道,“我希望你也别跟我玩什么花样。无论如何,你若想协助办案,伸张正义,最好把你那信托的原委告诉大家。否则我们永远也无法查明马汀死因的真相。班杰明爵士,继续。我真不想一直这样插嘴干扰。”

“这态度就对了,”班杰明爵士说,“除非你想出庭做重大证人,否则不许隐瞒任何证据。”

沛恩看看这位,再看看那位。在此之前,他还颇为逍遥,少有人违逆他或如此压制过他。他拼了老命设法保住面子,就像飓风下死命稳住一叶轻舟那样。

“我认为妥当的,自然会告诉你们,”他吃力地说,“不多也不少。你要知道什么?”

“谢谢你哟,”警察局长冷冷地说,“首先,你握有典狱长室的那些钥匙,对不对?”

“对。”

“钥匙有几把?”

“四把。”

“拜托,老兄,”班杰明爵士厉声喊道,“你又不是站在证人席上!请你讲详细一点行不行啊。”

“一把通房间外面那一道门。一把通阳台铁门。一把开金库。还有一把,既然你已经看过金库内部,”沛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可以告诉你,剩下的是一把小钥匙,可以打开保险柜里一个钢制的铁盒。”

“一个铁盒——”班杰明爵士重覆。他扭过头去看菲尔博士;他的眼睛透出一抹微微的、知情的、使坏的微笑,这眼神证实了他先前做过的预测,“一个盒子。我们已知它不翼而飞……盒子里放的是什么?”

沛恩脑子里在自我交战。他交叉于胸前的双手未曾松下来,一手的指头在另一只臂膀的双头肌上弹弄着。

“我有责任知道的是,”他稍停一会儿回答,“盒里有几张卡片,每一张都有十八世纪安东尼·史塔伯斯的签名。历任继承人按照指示要取出其中一张卡片,翌日交给监护人,作为曾开启盒子的证明……盒里还有什么别的我就——”他耸耸肩。

“你是说你不知情?”班杰明爵士问。

“我是说我不想讲。”

“我们待会儿再来谈这个问题,”警察局长慢条斯理地说,“四把钥匙。好,至于用来打开文字锁的那个密码……我们又没瞎眼,沛恩先生……那个密码,你也受托保密吗?”

——一阵迟疑。

“可以这么说,”律师仔细思量后说,“字刻在打开金库的钥匙柄上。如此一来,小偷就算拿到一把复制钥匙,只要没有原姑钥匙,也是束手无策。”

“这个字你知道吗?”

——迟疑更久。“当然。”沛恩说。

“还有别人知道吗?”

“这问题对我是一种侮蔑,”他说。他上唇背后露出一排小黄牙,脸全都丑丑地皱在一块儿,修得短短的灰发也都塌了。他再次支吾其词,这才稍微温和地加上一句,“除非已逝的提摩西·史塔伯斯先生曾口传给他儿子。我必须说,他倒是从未认真看待过这个传统。”

有好半天,班杰明爵士在壁炉前荡来荡去,背后直拿手心拍手背。又踱了回来。

“你什么时候把钥匙交给小史塔伯斯的?”

“昨天下午接近傍晚时,在我查特罕事务所。”

“有谁跟他一起来吗?”

“他堂弟赫伯特。”

“面谈时,赫伯特不在场吧?”

“当然不在……我交出那些钥匙,照我所得到的唯一指示交代他:就是他得打开保险柜和那个盒子,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再把一张上面有安东尼·史塔伯斯签名的卡片交给我。如此而已。”

蓝坡坐得老远在阴暗处,忆起白色马路上的人影。日前他撞见马汀与赫伯特时,他们刚从律师事务所那儿过来。马汀谜也似的嘲笑了一句:“那个字就是绞刑架。”他又想起桃若丝拿给他看的,写了稀奇古怪韵文的那份文件。尽管菲尔博士曾对这份文字嗤之以鼻,现在盒子里所珍藏的秘密物件已呼之欲出了。桃若丝·史塔伯斯两手交叠,纹风不动坐在原处,然而她呼吸似乎变得急促了些……怎么了呢?

“沛恩先生,你拒绝告知吗,”警察局长追问,“金库里的盒内搁了什么?”

沛恩的手不安地摸着下巴。蓝坡记得那个姿势,他一紧张就会这样。

“是一份文字资料,”他终于回应。“我只能说到这儿为止,各位,因为以下我也一无所知了。”

菲尔博士站了起来,活像一只庞大的海象浮出水面:“啊,”他大大地嘘了一口气,一支手杖狠狠打在地上,“我就是这么想。我就是想知道这个。那份文件从来不许离开铁盒,对不对,沛恩?……好!好极了!这样我可以接过来问了。”

“你不是自己说过,你不信有任何文件存在的吗?”警察局长带着一个比先前还来得冷嘲热讽的表情,转过身来说。

“喔,我从来没有那样说过,”他温和地抗议,“我仅仅在批评你那些捕风捉影的揣测。你毫无逻辑就武断地说有盒子、文件什么的。可是我从未说你错。正相反。我已得到跟你一致的结论,但却佐以优秀的逻辑推理为根据。差就差在这里,懂吗。”他抬起头看沛恩,嗓门并未提高,“我不会为了安东尼·史塔伯斯在十八世纪留给后世传人的文件骚扰你,”他说,“可是,沛恩,另外的那份文件你要怎么说?”

“另——”

“我指的是提摩西·史塔伯靳,也就是不到两年前,马汀的父亲留在同一金库铁盒内的文件。”

沛恩的嘴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抽烟时缓缓轻吐烟雾那样。他挪了一下姿势,弄得地板嘎嘎作响。在偌大又寂静无声的房内,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班杰明爵士忙问。

“你说吧。”沛恩轻声说。

“这传说我听过不下十遍,”菲尔博士说下去,点着头作沉思状,“听说老提摩西死前躺在那儿写东西。一页接一页,洋洋洒洒——纵然他身体摔得连笔都拿不住,得用一个写字板撑着,竟还沾沾自喜,一边嘻嘻呵呵地,意志顽强地直往下写……”

“那又怎样呢?”班杰明爵士逼问道。

“那么,他写的是什么呢?‘给我儿之指导原则。’他说。但他在说谎。那只是要误导大家。他的儿子既然循例要经历所谓的‘严厉考验’,就用不着什么额外的指导原则——他只消到沛恩那儿去取钥匙就得了。说什么也不需要长篇大论、交代仔细的书面指示。老提摩西也并非在抄写什么东西,无此必要……安东尼这份“文件”,沛恩说,从未离开过保险柜一步。好啦,那他倒底在写些什么呢?”

大伙儿噤若寒蝉。蓝坡不觉挪到座椅外缘,好从这儿看看桃若丝·史塔伯斯的眼睛——果然是一眨也不眨地盯住博士不放。班杰明爵士大声说:“好嘛,那他究竟写了什么嘛?”

“他自己被谋杀的经过。”菲尔博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