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第二节
小史告诉我,刘小刚是个表面不算幸运其实却很幸运的人,所谓不算幸运是指他十五六岁时父亲就过世了,但事实上这也可能是“祸中福”,要是有个酒鬼、赌鬼或者色鬼的爹,那可能还不如没有,当然,这只是我的观点。刘小刚的爸爸就是个“五毒”俱全的家伙,还有勇气和胆量,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稀里糊涂发了财,正准备不知天高地厚地挥霍时,又因心脏病丧了命,给他妈妈和他留下一笔当时看来相当可观的钱来规规矩矩过日子,所以总的来说,他应该还算是幸运的人。
刘小刚妈妈原来是个小学老师,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原因,她的大女儿是先天性心脏病,很早就死了,所以对小儿子加倍爱护,一直对他很疼爱,当然也很严格,保证他远离不良嗜好。小史说刘小刚一直是个好学生,他们初中高中都是同学,刘小刚性格温顺,学习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毕业后他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爱梅,他可是大学扩招之前考上的全国重点。
但小史又说,刘小刚成绩虽然好,但似乎没什么大志,同学之间聊起来,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将来有个安稳悠闲的饭碗,然后能干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他不太介意工资,也许是家里有钱,而他本人也没有奢侈的嗜好的缘故。应该说,刘小刚实现了他的理想,毕业后找人托关系,终于分到一个悠闲的机关,成了公务员,几年后结了婚,据小史说,新娘子是个孝顺懂事的女孩儿。我当时听完,想象刘小刚是个子不高,怡然自得的模样。
但刘小刚下午来了之后,我发现他的样子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个子很高,偏瘦,有些苍白,尽管受了致命打击,还是很整洁,衣着可以归入“中国古典品位”的类别。
到了之后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很久,看起来好像有自闭症。我耐心地等着,打量着刘小刚有些秀气的外貌,他长得不英俊,但很顺眼,多少还有点儿孱弱和忧郁的感觉。我个人认为,似乎还有一种能激起女性母性欲望的气质,这个判断从你背后叫做“母老虎”的小胡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证实。
你知道小胡平时脾气暴躁,大大咧咧,因为自称性格质朴,所以平时说话就像吵架,大门大嗓得很吓人,凡经过她询问过的涉案人员,几乎都有几天精神紧张的后遗症。但那一天,根本没她什么事,她却主动给刘小刚倒了杯水,蹭蹭啦啦地不肯走,坐在那里等他说话,满眼都是同情,真是见了鬼了!我静静地等着,比了一阵子耐心,我以为可以等到刘小刚调整好了再开口,因为我一向很有耐心的,当然,按你的说法我是肉肉唧唧的那种人,但最后终于还是我忍不住了,因为我发现刘小刚似乎很享受沉默,这样下去三五天也没问题,忘了自己是来求助的。我可没时间陪了。
“你似乎有些事要给我讲。”我只好主动开口提醒刘小刚。
“是,对不起!”刘小刚开口了,话说得很慢,也有些不连贯,“我妈三天前……很意外,她本来身体很好,她和王姨争的时候身体还很好呢,不过——”
如果不是先前小史有所介绍,恐怕就听不懂了,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也懒得深究他的表达方式,直截了当地问:“王姨是谁?”
“我们家保姆。”
“干几年了?”
“十几年了。”
“为什么起争执?”
“好像妈妈说她买菜的小账不对。”
“以前和你妈妈为这事争执过吗?”
刘小刚点点头。
“很激烈吗?”
他又摇摇头。
“经常为此争执吗?”我追问。
刘小刚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以前争执的激烈程度和这次相仿吗?”
停了好久,刘小刚才又点点头。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疑点吗?”
刘小刚又摇摇头。
问完这些,我沉了一口气告诉刘小刚:“好了,小史已经告诉我了,那盘肉应该是摆在地上,回家你却发现是在桌上,你怀疑王姨挟嫌报复你妈妈,故意放在了桌上,对不对?”刘小刚似乎对我这样直截了当的表达不习惯,有些难堪地点点头,似乎为自己含蓄指证一个老保姆而羞愧。他这样复杂内敛的表达方式我很不习惯,但看来很能打动小胡那颗虎姑娘的心,一劲儿的让他喝水,好像这样能安慰他,刘小刚则感激地推让,你来我往的,要不是想到他已经结了婚,我就走开,给他们制造机会了。
虽然我一贯喜欢循序渐进地表达一件事,不过考虑到刘小刚话少得厉害,便临时改变方式,敲敲桌子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认为你的怀疑依据不足,刚才你说了,保姆在你家十几年了,和你妈妈以前也常为这种小事争执,这次也不格外的激烈,怎么可能突然产生这么大的仇恨?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认为妈妈死得很冤枉,大部分人都有这种习惯,为冤死的人找个罪魁,但有时候确实是阴差阳错!如果已经确定是意外的话,没有比较确定的疑点,我劝你就不要多想了。”
说完,我点点头,准备离开。因为我很怕和过于寡言的人打交道,交流起来太浪费时间。比如就我们这点儿对白,用掉了快两个小时。
但这次刘小刚的行动反应很快,立刻说了一段相对于他算是长长的话,他说:“郭支队,我知道我的想法可能毫无道理,也没有证据,王姨照顾了我十几年,她是个很好的人,但妈妈死的……我心里不舒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当时也没有说,而是托小史找到了您,因为他说你是最有本事的刑警,我希望您能以个人身份到我们家看看,和王姨谈谈,其实,其实——我很希望——她无辜。”
我看了看刘小刚,还是不想管,一是我本来就有很多工作要做,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这是死无对证的事,既然动机不充分,哪怕是蓄意的,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改动了牛肉的位置。何况就目前的情况听起来,蓄意的可能性也不大。正犹豫怎么解释时,刘小刚又补充了一句:“死的,是我妈妈。”他的声音很特别,我认为算是相当有感染力,所以当时我不由自主改了主意,决定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