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名伶杨月楼奇案(杨月楼与韦阿宝) 第八章

叶廷春刚刚打发了连哲焕出去,听得差人来报,广东巨贾韦天明求见。叶廷春知道此人就是韦阿宝的父亲,打了个愣神,道:“告诉他我今日有公事,不见。”

差人答应一声刚走几步,叶廷春一转念又将他叫回来道:“让他到二堂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叶廷春换了衣服,向二堂走去,边走边想:虽然韦天明在上海也算响当当的人物,但我毕竟是一县之主,谅他也不敢将我怎么样。若是他想翻案,事关顶戴,决不能答应,就是给银子也晚了。连哲焕已经去了南京,要坐实案子,我正在风头浪尖之上,哪里能随便出尔反尔。

正盘算着,已经进了二堂,见门前站着一人,穿着霞青色素缎夹袍,套着玄呢马褂,脚蹬青缎朝靴,一身华服,气度不凡。叶廷春不由暗赞一声。韦天明见了叶廷春,并未立即喊屈,也未出言责问,却兀自叹了口气。

叶廷春故意问道:“韦员外何故叹气?”

韦天明道:“家门不幸,出了这个不肖之女。”

叶廷春听他口风不对,这心便有些放下了,试探着问道:“韦阿宝被杨月楼所惑,卷财私奔。本官好心断离,是可惜她一个好姑娘却嫁个戏子。可她却在堂上说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话来。还说本官糊涂,是棒打鸳鸯,强拆良缘……”

话未说完,那边韦天明恨恨道:“大人断的明白,良贱岂能通婚,一个戏子如何配做我家姑爷。此事若传出去,我韦天明怎有脸再回香山去见乡亲?”

叶廷春一听他这话,心完全放回肚子里去,道:“这么说,韦员外认同本官所断之案,愿凭本官处置?”

“叶大人,若不是您及早断案,这亲事做成了,我韦家声名可就毁了。我来见大人,是略表致谢之意。”

叶廷春哈哈大笑:“好说,好说。若是你愿结此案,就在这里写下切结书。我可立刻发还当时所扣财物,放你女儿回去。”

韦天明道:“阿宝已做下这样的丑事,我决不再认她为女。愿去愿留随她自便,但她再不能踏进我韦家半步,也不必再姓韦了。”

叶廷春见他话说的冷酷,却又十分动情,因想早些结案,怕其中有变,没再说什么,只是急忙唤书吏将文房四宝拿来,让韦天明写完,摁了手印。

韦天明将切结写完,叶廷春又不放心道:“我听说您夫人告到省里,到处使银子要将杨月楼买出来,你可知此事?”

“这个贱人,我已经命人将她看住,不准出门。大人放心,我韦家再不会找您的麻烦。”

连哲焕去上面疏通,韦天明在下面具结,杨家人没什么动静。这官面上是没有人找他麻烦了。叶廷春几个月来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只是《申报》那边还是逼的甚紧,这样下去难免不出事,也得想个办法解决。

人要顺了做什么事都顺,一转眼间他就计上心头,脸上掩不住的阴笑。当时中文报纸新创,大多数新闻非出自记者之手,而是自由投稿,且允许匿名,所载之事往往难以保证其较高的真实性。叶天春立刻找了他的一个叫做苏志的师爷过来,两人商量着写了一篇新闻稿,匿名为“闲山居人”投到《申报》。

大意为:杨月楼诱卷逃案发,众人将拐犯杨月楼送县后,事情渐渐水落石出。原来杨月楼诱韦阿宝闺阃之中,乃是先奸后娶,娶之不得,继之以抢,既拐其人,复骗其财。贪韦阿宝之美色,更觊觎其丰厚家产。其罪有何可胜言者?!查其为人素来倨傲,品行不端,擅作威福,罪所不容。平昔所作所为,肆无顾忌,忘却本来面目,自视同于良人。以其贱民之身份,妄存强婚良户之居心,违礼丧德。此种人必须重惩,所谓杀一儆百也。使今后欲与良人平等相待而破坏良贱身份等级秩序的风气得以惩戒,也使其他优人能够知道国法难容,稍存畏惧之心。不使优伶党人起效尤之意。等等话语,极尽诬陷之词诽谤之语。后面又说,杨月楼被送官惩处是“天必欲之败露而降之罚也”叶廷春写的一时兴起,最后还作了一首感事诗道:折柳攀花不用媒,自言缘至命中该。不知暗里有神明,今日从头算帐来。

叶廷春算盘打的好,但他是小看了《申报》。信虽寄出,但十天过去了,却如泥牛入海,一点声息都没有。叶天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申报》买了整版的版面做广告,交此文刊登。《申报》于1872年创刊,这一年不过是创刊第二年,广告价格还很便宜,每500字每次三块洋钱。一个整版二三十两银子就能买下。叶天春花了三十两银子就轻易的将文章发了。果然影响巨大,许多人来信甚至登门质问此文的真实性,《申报》威信受到质疑。但毕竟《申报》人不是吃素的,随即做出反应。广告登出的隔天,就在醒目位置登出一个名为“舟山老人”的文章。

文章写道:上海杨月楼一案,浙苏之士庶,皆知其受诬陷。前天报载“闲山居人”的一篇广告。为何此人既不嫌麻烦洋洋洒洒写了一个版,更不怕花钱,自己出资登广告,难道此人和杨月楼有些事故,偏要和杨月楼为难?这让人不得不怀疑。据查,杨月楼虽然以贱民的身份娶良家女子,但两人结合是受母命,倩媒妁,具婚书,得聘礼。一切程序皆合明媒正娶。况杨月楼身为名伶,自己的报酬丰厚,颇具家自家赀还用得着打韦家的主意么?如此而言,将所谓的“闲山居人”驳的体无完肤。最后写道:恐怕写这个广告的人与此案有很深的关系,或者幕后另有其人。因为深恐翻案有罪,故托名掩饰。否则如果不为自己,又不为亲友,何苦要掏出三十两银子,偏要置杨月楼于死地呢?(当时,普通百姓人家一人一年的生活费大概是5两银子)

叶廷春扔出去一个屎盆子,在天上晃了半天又砸回到自己的脑袋上。虽然没有人知道,但他自己还是有些悻悻然。不过,对他来说,这点小事已经不太重要了。连哲焕从南京带回好消息,这个案子不必重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