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菲尔博士边说着,心不在焉地把烟草塞进海泡石烟斗里,手稿、照片和信件都还搁在膝盖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一角,昏昏欲睡。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要带你们回到荷渥·布鲁克在夏尔特尔被杀当天,致命的8月12日。
“我不如芮高德那样能言善道。他可以用准确的措辞向你们描述那栋称之为优景园的豪宅,蜿蜒曲折的河流,还有耸立在阴森树林之中的亨利四世之塔,雷声隆隆却迟迟不见落雨的热天。而事实上,这些他都说过了,”菲尔博士敲敲那又叠手稿,“不过,我想让你们对优景园那个小圈圈里的人有一些的了解。
“我的老天爷!没有比这更梢的事了。
“费伊·瑟彤就要嫁给哈利·布鲁克。她是真的爱上了他——或者说她相信自己当时真的很爱他——爱上了这个乳臭未干、冷血无情的年轻人,这个人除了青春和外貌,毫无可取之处。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哈利告诉芮高德,他第一次跟费伊求婚时被拒绝?”
芭芭拉再度杭议。
她大声说:“你说的不对!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噢!”菲尔博士激动地点头表示同意,“的确没有发生过。这有利于我们串连所有的细节。费伊一定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和任何人结婚——本着她内心的真诚善良——除非她打算在3个月内毁了这个婚姻,因为她……先不说这个。
“但是这时——不!时间点不同。我们调整一下。这时她身心都沉浸在恋爱中,相信应该会有好结果。这样一来,她到法国当荷渥·布鲁克的秘书之后,就没有人会说任何对她不利的话了。
“在这段期间哈利·布鲁克——他其实没有看到任何事,所有一切都是出自于他的想象——一开始写不利于费伊的匿名信好让他父亲抓狂。哈利惟一的意图就是达到他的最终目的,去巴黎学画画。他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文静被动的女孩?他拥抱她时被推开,他吻她时反应冷淡。当然不!这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
“讽刺吧?我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一场别具象征意义的暴风雨打破了寂静。8月12日这天,有人刺杀了布鲁克先生。我来告诉你们那人是怎么办到的。”
迈尔斯飞快转身。
迈尔斯大步走到床沿,坐在芮高德教授旁边。两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也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昨天早晨,”菲尔博士放下盛满烟草的烟斗,拿起那叠手稿在手上掂了掂。“我的好友芮高德跟我描述了这个案子。待会儿我要是引述什么让两位觉得耳熟的话,都是因为芮高德在讲述这件事时用过同样的字眼。
“他还向我展示了那把邪恶的藏剑手杖,”菲尔博士朝对面的芮高德教授挤挤眼。“你有没有——嗯哼——把那玩意儿带来?”
芮高德以不悦又有点恐惧的姿势拿起藏剑手杖,朝房间中央扔过去。菲尔博士利落地一把接住。芭芭拉则视此举为攻击似的吓得退后,靠在合起的门上。
“呢,该死!”芮高德教授大叫,手臂在空中挥舞。
“你怀疑我的论点吗?”菲尔博士问。“但我今天稍早之前向你做了简单的解析时,你并没有怀疑。”
“不,不,不!”芮高德教授说。“有关于你说费伊·瑟彤的部分统统都对,我毫无疑问。当我对你说民间传说中那些吸血鬼的特征,同时也符合性欲狂的特征时,我只是提出一个看法罢了。我只是个生好讥讽的犬儒,什么都没有亲眼看到!”
“老兄,”菲尔博士说,“诚如你所说,你对有形的线索并没有太大兴趣,这就是为什么当你写下这个案子时,疏于观察……”
“观察什么?”芭芭拉问,“菲尔博士,是谁杀了布鲁克先生?”
屋外远处传来的雷声震动了窗框,也把他们吓了一跳。潮湿的6月里,又要开始下雨了。
菲尔博士说:“我来简单向你们分析一下那天下午发生的种种。你们自己都看到了,当你们硬将芮高德教授和费伊的故事凑在一起时,就忽略了一些细节。
“荷渥·布鲁克提着装了钱的公事包,从里昂信用银行回到优景园的时候,大约是下午3点左右。整个谋杀事件从这时开始进行,我们可以从这里说起。当时这户人家的其他成员在哪里?
“费伊下午3点以前,带着她的泳衣和毛巾离开这栋房子,沿着河堤往北溜达。布鲁克太太在厨房里和厨师说话。哈利·布鲁克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他当时在写信。我们从这封信里得知。”
菲尔博士举起信。
做了一个鬼脸,继续说:“布誓克先生3点回到家以后,问哈利在哪里。布鲁克太太告诉他哈利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哈利此时则认为父亲在办公室(芮高德的记录表示,他当时也这么以为),却完全没料到父亲正在回家的路上,丢下写了一半的信到车库里去。
“布鲁克先生上楼到哈利房间,不久后下楼。现在我们发现布鲁克先生的行为举止产生了有趣的转变。他不如之前那么气急败坏。我们可以从当时布鲁克太太描述他下楼以后的举止得知:‘他看起来好可怜,一下老了好多,行动迟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就像身患重病。’他上楼到哈利房间去的时候,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在哈利桌上看到那封写到一半的信。他起先瞄了一眼,忍不住又多瞄一次,愣住了;他索性把信拿起来从头看到尾。他所有幸福快乐的日子刹那间全毁了。
“写给吉米·摩尔的信里详述了哈利抹黑费伊·瑟彤的全盘计划。匿名信,捏造的丑闻,吸血鬼的骗局,这些都出自于他的儿子哈利之手。他最宠爱的人,他以为最纯朴无知的儿子,竟然不惜用龌龊下流的手段蒙骗父亲以达到目的。
“你们可以想象到荷渥受了多大的打击让他说不出话来?你们想象得到他走下楼的样子吗,很慢的——慢到可以说是迟缓!——慢慢沿着河堤朝石塔走去?他和费伊约好4点钟碰面。他还是去赴约。在我看来,布鲁克是如此正直诚恳的人,他一定认为他对费伊的误解,远比哈利的所作所为更不可原谅。他必须到塔顶赴约,他必须到那里向她慎重道歉。”
菲尔博士停了下来。
芭芭拉不禁打寒颤,瞥了坐在床措听得出神的迈尔斯一眼,并抑制自己不要说话。
菲尔博士继续说:“我们现在回到当时。布鲁克先生穿着雨衣、戴着斜纹软呢帽到塔楼赴约,和他赴里昂信用银行的打扮一样。5分钟之后,谁出现了?哈利!意外吧——他听说父亲回家之后问他人在哪里。布鲁克太太把当时情况告诉他。哈利‘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决定跟踪他父亲。”
菲尔博士面色凝重地倾身向前。
“现在。我们要提到一个芮高德和警察官方报告上都没有提到的重要关键。没有人认为这是重要的,惟一提到这一点的人是费伊·瑟彤,虽然事情发生时她不在场,对此也毫不知情,除非有别的理由她才会知道。
“这是她昨晚告诉迈尔斯·汉蒙德的。她说,当哈利·布鲁克决定跟踪布鲁克先生离开家时,马上抓起他的雨衣。”
菲尔博士看着迈尔斯。
“你记得这段话吗?”
“是的,”迈尔斯回答,喉咙紧绷着,“但是他带着他的雨衣有什么不对劲吗?毕竟,那天不是下着毛毛雨吗?”
菲尔博士挥手要他安静。
“芮高德教授,”菲尔博士说,“听了之后,出于好意地追随布鲁克父子两人一起来到塔楼。在塔楼的门口,他与费伊不期而遇。
“费伊告诉他,哈利和布鲁克先生在塔顶起了争执,她说她没有听清楚他们在吵什么;而她看着芮高德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想起过去可怕经历的人’。她说她当时不想介入,情绪狂乱地跑开。
“芮高德在塔顶找到他们父子二人,双双面色惨白情绪激动。布鲁克先生要哈利同意,他想用自己的方式——不管是什么——来处理这件事,哈利似乎还在一旁苦苦哀求。布鲁克先生坚待要芮高德把哈利带走。
“此时哈利显然没有穿雨衣——‘哈利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穿外套’,据芮高德的描述他当时只穿着灯芯绒西装。藏剑手杖的剑身完好如初地旋进剑鞘里,靠在塔楼胸墙上,那只公事包变得鼓胀。
“当我在读这份手稿的时候,这个形容词引起了我的注意。
“鼓胀!
“当时公事包已经跟荷渥·布鲁克在里昂信用银行前秀给芮高德教授看的不太一样。里面——我引用芮高德的话——四小捆纸钞。其他什么都没有!但是现在,芮高德带着哈利离开,留下布鲁克先生一个人在塔楼上,公事包里塞了别的东西……”
“看这里!”菲尔博士说。
他举起黄木藏剑手杖。
格外谨慎地旋开握柄,将薄利的剑身从中空木杖中抽出来,举高。
“这个武器,”他说,“在布鲁克先生被杀时,被发现在地下拆成两截。剑身靠近受害者的脚,剑鞘则滚到胸墙边。这两截在命案发生几天之后,都没有被套在一起。警方将它们分开,照它们现场的样子拿给专家检验。
“换句话说,”菲尔博士声如洪钟地解释,“一直等到血迹于了之后,手杖的两截才被套回去。但剑鞘里面还沽着血迹。你们对这一点有何看法?”
菲尔博士挑挑眉,目光扫过周边的人,鼓励他们回答。
“我有一个可怕的想法,我想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芭芭拉人声说。“我没有完全明白,但我脑中想的是——”
“是什么?”菲尔博士问。
芭芭拉说:“是布鲁克先生在看了哈利的信之后走出房子。他慢慢朝塔楼走去。试着了解他儿子所做的一切。在脑中思忖着他该怎么做。”
“没错,”菲尔博士轻声说,“我们跟着他走。”
“我敢说。哈利·布鲁克从他母亲那里得知布鲁克先生不期然地回到家后,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听到父亲上楼的事,想起楼上那封写了一半的信。他父亲看到那封信了吗?这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所以哈利穿上雨衣——让我们先这么猜想——跑出去追他父亲。
“他追到塔楼,发现布鲁克先生一个人孤零零地爬上塔顶。哈利跟着他上去。他在刮着大风的昏暗光影下看到父亲的脸时,就明白荷渥·布鲁克已经知道了一切。
“布鲁克先生几乎还来不及说出他才刚知道的事。这时费伊在楼梯上听到了整件事。
“她沿着河堤从北边散步回来,正如她告诉我们的,那时3点半。她并没有去游泳,游泳装备还挂在手臂上。她步入塔内。却听到从塔顶传来争吵的声音。她穿着白色皮网凉鞋悄悄上楼。
“费伊·瑟彤站在昏暗的回旋梯上犹豫着,她不仅听到,并亲眼目睹后来发生的事。她看到哈利和他的父亲都穿着雨衣。当荷渥·布鲁克用手比划时,她看到黄木手杖靠在胸墙,公事包搁在地上。
“这位情绪激动的父亲说了什么?扬言要与哈利断绝父子关系吗?有可能。他发誓直到他死,哈利都将没有机会看到巴黎,也别想学画画?有可能。他重述那些龌龊下流的勾当,关于哈利是怎么漂亮地毁了一个深爱他的女孩的名声?看来是这样。
“费伊都听见了。
“让她痛苦的显然除了她听到的话,还有她亲眼目睹的情景。
“当时的场面一定严重失控。父亲说完话之后突然转身,背对着哈利,和他后来的姿势一样。哈利看到自己的计划全毁,只想到这辈子没有好日子可过了。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就像个负气的孩子,他夺过那把藏剑手杖,将剑身从剑鞘中旋开。刺进他父亲的背。”
菲尔博士庞大的身躯因这些话僵硬起来,他把藏剑手杖的两截合而为一,轻轻搁在地上。
芭芭拉、迈尔斯和芮高德教授都一语不发,这段足以从1默数到10的时间里,没有人吭声。迈尔斯慢慢站起来。渐渐灵活起来。渐渐回神……
“所以,”迈尔斯说,“那一剑是那时候刺的?”
“没错,正是那时候刺的。”
“时间是?”
菲尔博士继续说:“将近3点50分。芮高德教授快抵达塔楼了。
“被剑刺伤的伤口不大,但是极深。后来经过法医的检验,我们知道,这会让受害者以为自己其实伤得不重。荷渥·布鲁克看到儿子面色惨白地傻站在那里,还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这位父亲对这一切会有什么反应?要是你们认识布鲁克这样的人,就可以预料得到。
“费伊·瑟彤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悄悄下楼溜走。她在入口处遇见芮高德后,便匆匆逃开。芮高德听到塔顶传来的声音。将头探进塔里,对他们大喊。
“根据芮高德的说法,上面的声音马上停下来。没错,他们不吵了!
“让我再重述一遍,荷渥·布鲁克当时到底作何感受?他听到好友芮高德的呼喊,知道矮胖的芮高德一定会尽快爬上塔顶。在这种尴尬的混乱中,布鲁克还会出于本能谴责哈利吗?家丑不可外扬,他当然不会这么做!相反的,他最后的希望就是息事宁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想,当时父亲对儿子吼道:‘把你的雨衣给我!’我敢说,他很自然就这么做。
“你们——嗯哼——能体会吗?
“他自己雨衣后面刺穿的破洞开始被血渗湿。好的雨衣除了可以防外面的雨水淋进来,也避免里面的血渗出来。如果他穿上哈利的雨衣,把自己的处理掉,就可以遮住背后流血的伤口……
“你们猜他怎么做。他马上脱下自己的雨衣,卷起来塞进公事包里,绑上系带。他把剑身插回剑鞘内(这就是为什么剑鞘里会有血迹),把手杖旋紧,重新摆回墙边。他穿上哈利的雨衣。芮高德这时已经爬到阶梯最顶层,荷渥·布鲁克也已经准备好掩饰这桩家丑。
“塔顶这段紧张惊险的场景,跟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面无血色的儿子结结巴巴地说:‘但是,爸——!’父亲则不显露一丝表情冷冷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你可以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吗?’就这样,然后突然说:‘能否麻烦你先把我儿子带走,直到我按照自己的意思把事情处理完毕?随便哪里都行!’然后父亲就转身过去。
“他的声音很冷,冷到寒心。你一定感觉到了,亲爱的芮高德,你说哈利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垂头丧气地跟着你走下楼。后来在树林里,哈利阴郁闪烁的眼睛,其实是在想那个老家伙打算怎么办?
“那个老家伙打算怎么办呢?他准备回家,当然,带着他藏在公事包里那件染血的雨衣。绝不让家丑外扬。我儿子意图谋杀我!这是最糟的状况。他准备要回家。然后……”
“请继续说下去,拜托!”当菲尔博士声音渐渐低下去,芮高德教授弹手指催促。“接下来我完全不知道,他正准备要回家。然后呢——?”
菲尔博士抬头。
“他发现自己办不到,”菲尔博士简单地说,“荷渥·布鲁克知道自己要倒下去了。他怀疑自己命在垂危。
“他非常肯定自己没有办法踏下离地40呎高的回旋梯,他可能会摔下去。他会穿着哈利的雨衣倒在这里不省人事,而他自己血迹斑斑的雨衣却藏在公事包里。到时候人们就知道这是该死的哈利所为。
“这个男人太爱他的儿子了。他在同一天下午被两件事情吓得浑浑噩眼。他认为这孩子的确犯了大错。但他又不忍见哈利——这个愚蠢的、被宠坏的哈利——惹祸上身。所以他得动些手脚,做些什么让别人以为他是在哈利离开后才被杀的。
“他硬撑着把公事包里的雨衣拿出来穿上。哈利的雨衣现在已沾满了血迹,他将之塞进公事包里。他得想办法把这个公事包处理掉。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扔到下面的河里。
“不过,不是这么简单把它从旁边推下去就行了。尽管夏尔特尔的警察以自杀结案的说法是,公事包不小心被他撞到,掉进河里去。他无法直接丢进河里的理由不难理解,公事包会浮在水面上。
“面朝河的设枪眼的胸墙已经有一些松落岩石的碎片,很容易就可以扳下来放进公事包,重新绑好系带。够重的公事包就会沉到河底。
“他勉力完成后,把藏剑手杖从剑鞘里抽出来,拭去哈利留在握柄上的指纹——这就是为什么上面只有他自己的指纹——把两截手杖分别扔在地上。然后荷渥·布鲁克就倒了。当那个发现他的孩子尖叫时,他还没死;哈利和芮高德赶到时,他还剩最后一口气。他死在哈利的怀中,可悲地紧抓着哈利,试图让哈利知道他谋杀父亲的证据都被湮灭了。
“上帝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息,”菲尔博士说,缓缓以手盖住眼睛。
这时房间里只听到菲尔博士喘息的声音。几滴雨水飞溅在窗户了上。
“各位,”菲尔博士移开搁在眼睛上的手,冷静看着他的同伴们,“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从昨晚读过芮高德的手稿,再加上听了费伊·瑟彤的故事,提出了解释荷渥·布鲁克之死惟一合理的说法。
“藏剑手杖里面的血迹显示,该物在被发现以前,剑身曾经被套入剑鞘内又被抽出来过!还有那只鼓胀的公事包!哈利消失的雨衣!胸墙剥落的岩石!还有令人不解的指纹疑云!
“这些神秘难解的谜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两个人的雨衣极为相似。
“我们不会在雨衣上写名字。雨衣的颜色大同小异,尺寸也差别不大。正如芮高德所说。我们知道哈利·布鲁克的身高和体形跟他父亲差不多。大部分英国人引以为傲的是,无论是什么阶级的人,他的雨衣再老再旧也不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下次你去餐厅吃饭时可以观察一下,看到那一整排皱不拉叽的挂在衣钩上的外套,就不难了解我说的话。
“所以,我们的朋友芮高德做梦也没想到,他在两个不同时间看到的布鲁克先生,其实是穿着两件不同的雨衣。而且他断气时穿的是自已的雨衣,所以没有人会怀疑。没有人会注意到,除了费伊·瑟彤。”
芮高德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踱步。
“她知道?”他问。
“毋庸置疑。”
“但我在塔楼门口碰到她的时候,她匆匆忙忙要跑。她之前做了什么?”
“这我可以告诉你,”芭芭拉不疾不徐地说。
芮高德教授不以为然地作势准备嘘她。
“凭你?小姐,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可以告诉你,”芭芭拉简单地回答,“要是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芭芭拉的眼里闪着痛苦和同情。“让我说下去,我完全可以想象!
“费伊如她所说,她事后到河里游泳。她想要清凉一下,洗涤自己。她真的——真的爱下了哈利·布鲁克。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容易确定自己感情是真是假……”芭芭拉甩甩头,“不管怎么样!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是新生活的开始。
“当她蹑手蹑脚爬上塔顶,听到哈利是怎么说她,就像他凭直觉知道那些都是事实!就像全世界都看着她,都知道那些都是真的。她亲眼看到哈利刺杀自己的父亲,但是她也以为布鲁克先生伤得不重。
“费伊潜进水里,朝塔楼漂过去。记得吗,当时塔的那一边没有目击者!后来——”芭芭拉大声说,“费伊看到那只公事包从塔上丢下来!”芭芭拉非常激动,转身问菲尔博士,“我说的对吗?”
菲尔博士沉重地低下头。
“女士,你敲到黄金了。”
“她潜下水拿到公事包。她离开河里的时候带着它一起走。费伊当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直到后来,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芭芭拉迟疑了一会儿。“我们来这里的途中,迈尔斯·汉蒙德告诉我她的故事,我认为她对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毫不知情,直到……”
“直到,”迈尔斯激动地接着说,“直到哈利匆忙跑回家,一脸假惺惺的震惊,对她大喊:‘我的老天!费伊,有人杀了我爸。’当费伊告诉我的时候,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
“等等!”芮高德教授说。
刚才芮高德教授站起来过,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想站起来,但其实他并没有动,芮高德教授竖起一根食指引起注意。
“我可以看得出这个轻蔑表情背后有其含意,”芮高德说,“所有的生者都死了,没错!那个女人——”他摇摇食指,“——现在掌握的证据足以送哈利·布鲁克上断头台!不是吗?”他看着菲尔博士。
菲尔博士赞同地说:“咚咚,你也敲到黄金了。”
芮高德教授得意洋洋地继续说:“公事包里有用来增加重量的石头,曾被布鲁克穿在身上,却是哈利的沾血雨衣。这些都是呈堂证供。都可以证明事情真相,”他停下来想着,“然而费伊并没有拿此当做证据。”
“当然没有,”芭芭拉说。
“为什么你会说当然没有,小姐?”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芭芭拉说,“她处于一种倦怠痛苦的状态,她几乎不再笑了?这些对她都没有意义。她甚至没有意愿让哈利知道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业余的妓女。他,则是个伪君子,也意外成为杀人犯。就把这些当做是彼此的瑕疵,各自好自为之吧,这世界永远没有所谓的对与错。我——我不想让你们听起来觉得很可笑,但是你们可以感觉得到,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
“所以我想,”芭芭拉继续说,“她告诉了哈利。我猜她说自己不打算揭发他,除非她被警方逮捕。她会把公事包和里面的东西藏在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所以她一直保留着公事包!就是这只!她保留了6年之久!她把它带回了伦敦。她随时都可以打开公事包,只是从来没有理由这么做,直到……直到……”
芭芭拉的声音低下去。她突然隐隐地害怕起来,像是怀疑自己的想像力是否已经把她带到太远的地方。菲尔博士睁大眼睛、喷着鼻息,兴致勃勃地倾身听她说。
“直到——”菲尔博士催着她,嗡嗡的声音像是穿越地铁隧道里的风。“你说得太好了!别停下来!费伊从来没有理由打开它,直到……?”
迈尔斯几乎没有在听,有股恨意从喉头升起梗住。
“所以哈利·布鲁克这次又侥幸成功了?”迈尔斯说。
面对菲尔博士的芭芭拉忽然转身:“你说什么?”
“他父亲想要保护他,”迈尔斯不齿地说,“就算当他弯身在将死的人面前,还可以装腔作势地问:‘爹地,是谁干的?’现在我们知道,费伊·瑟彤也在试图保护他。”
“冷静一点,年轻人!冷静!”
迈尔斯说:“哈利这辈子总是能侥幸成功。不管那是他走狗运或与生俱来的好运,我不想去猜。这家伙应该早被送上断头台的,要不就在恶魔岛度此余生。结果反倒是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的费伊·瑟彤替他背黑锅……”他提高声音。“我希望我6年前就认识哈利·布鲁克这个人!我倒想亲自找他算这笔账!”
“这倒不难,”菲尔博士说。“你现在要亲自跟他找他算账吗?”
突然一阵雷声爆裂,断续的余音传到屋顶上,震得房里隆隆作响。坐在窗边的菲尔博士被洒落的雨滴溅到,他手里握着未点着的烟斗,表情怪异。
非尔博士忽然扯开嗓门。
“海德雷,你在外面吗?”他大喊。
芭芭拉从门边跳开,吓了一下,摸索着站在床角。芮高德教授用法文咒骂着,这在一般有礼貌的社交场合不常见。
一阵挟雨势而来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五斗柜上的吊灯摇晃,关上的门外走廊下传来钝重的脚步声。门把轻轻一扭就开了,但仍有几只手狂乱地与之搏斗。门豁然大开,弹到墙上。三个人东倒西歪拧扭成一团冲进来,踢到锡盒,差点站不稳脚步。
一边站着海德雷,抓着一个人的手腕,另一边是一个制服警员。中间是……
“芮高德教授,”菲尔博士用明朗的声音说,“你可以为我们指认中间这位年轻人吗?”
迈尔斯·汉蒙德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那人嘴角紧抿,扭曲的腿顽劣强劲踢着俘虏他的人。应声的是迈尔斯。
“指认他?”
“是的,”菲尔博士说。
“喂喂,”迈尔斯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史蒂芬·科提司。我妹妹的未婚夫!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要——”菲尔博士严厉地说,“验明身份。我想我们已经完成这个工作。这个叫做史蒂芬·科提司的人就是哈利·布鲁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