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事实上,陈超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具体该怎么办。

走出照相馆,他朝衡山路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思索着。

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已经别无选择。最明智的就是等明天的西九区案庭审之后再抓捕贾铭。如果在开庭之前就实施抓捕,人们肯定会将这视做一场阴谋。而今晚他必须拖住贾铭。具体怎么拖,陈超没办法跟于光明他们解释。他自己也是到时随机应变的。

总之,这次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

如果局里人知道,他们会作何反应呢?廖国昌肯定会将陈超排除在外。这不仅是出于廖的明哲保身,更因为长久以来他对陈超的不信任。他们两个人已经有过多次针锋相对的正面冲突。自从晓红牺牲之后,廖国昌甚至再也没给陈超打过一个电话。

陈超暂时也不想让李书记知道。就算那位局里的党组织一把手要发飙,也等到这一切过去之后吧。至于那位幕后的钟主任也是如此。

很显然,贾铭不会因为听他陈超讲个故事就轻易认输。作为一名精明的久经沙场的律师,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不认罪,就没人能证明他有罪。

转眼间,陈超来到了金陵西路。他看到一位老妇人正在路边烧着纸钱。老妇人身穿黑色棉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伴着她的呢喃低语,火盆里燃烧的纸钱化作灰烬越飘越高,仿佛逝者的魂灵在空中飞舞。陈超忽然意识到,冬至到了。

按照农历计算,冬至在一年之中是黑夜最长的一天。这一天在阴阳交替轮回的过程中非常重要。冬至这一天,阴气达到极盛,从这一天之后,阳气逐渐恢复。于是这一天也被看做活人与逝者之间交流的最佳时刻。

在陈超的童年记忆里,冬至意味着丰盛的食物。然而那些美食却只能放在供桌上,与香烛一起,让逝者享用。陈超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年她总是在阁楼上独自烧着纸钱。

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与贾铭见面也许不是偶然。因为对于某些事情来说,这次约见也将是一次转折,就像冬至之于阴阳的意义一般。

就这样继续走了没多久,陈超来到了老洋房饭店。

一位女侍者毕恭毕敬地引他走进饭店,老陆和白云都已经在大厅等候了。老陆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扎一条玫瑰色领带,手上硕大的钻石戒指闪闪发光。白云穿着那件在城隍庙买的红色旗袍。

“饭店经理同意全方面提供帮助,”老陆兴奋地说道,“他同意我负责你那个包间,到时候等着我给你上菜吧,绝对生猛,哈哈。”

“谢谢你,老陆。”说罢,陈超转向白云,递给她一个信封,“也非常感谢你,白云。你先去换件别的外套,像这家饭店服务员那样的。今晚你就在包间里假扮服务员。当然,你不用一直守在包间里。老陆准备什么菜你端上来就行。到时候我只要一发信号你就换上旗袍,扮成照片上那个女人的样子回到包间里来。”

“红旗袍哟,”白云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照片,边看边说道,“光着脚,胸口的扣子不系,还要撕破开衩?”

“没错,就是那样。尽管撕吧,回头我再买一件新的送你。”陈超笑着说道。

“我的老天!”老陆看了一眼那照片,估计是吓了一跳。

交代完这些,陈超离开饭店去了衡山宾馆。两家店靠得很近,步行只需要两三分钟。

在宾馆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陈超便看到一辆白色轿车开了过来,那是贾铭的丰田轿车。在它后面,另一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应该是正在执行跟踪任务的于光明的。

陈超快步走上前去,很友好地向刚刚下车的贾铭伸出了手。贾铭看上去不到四十的样子,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在霓虹灯的映照下,他的脸色苍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贾先生,您能来赴约我深感荣幸。我秘书帮我在老洋房饭店订了一个包间。那饭店就在不远处,您应该对那家店有耳闻吧?”

“老洋房啊!陈队长真是费心了!”

贾铭明显是绕开了陈超的问题。但从他的话音里能听得出,他已经意识到陈超对他的身世作了详细调查。

不久二人便来到了老洋房饭店。门口的迎宾小姐热情地打着招呼:“欢迎二位光临,希望二位今晚能在这儿找到家一般的温馨。”

大厅里站着几位推销啤酒的姑娘,她们的装束显得与这饭店的怀旧气质格格不入。

“家一般的温馨,”贾铭带着一丝自嘲的语气说道,“家里哪会有这么多穿成这样卖啤酒的。”

一位女侍者引领他们穿过大厅,走进一间装潢精美的包间。这个房间应该原本是做日光浴室用的,如今成了接待贵宾的豪华雅间。在这房间里可以跳望洋房的后花园。后花园被保留得很好,虽然已是深冬,景色依然迷人。一张餐桌摆在靠窗的位置,桌旁放了两把座椅,桌上精美的银质餐具和天花板上的吊灯交相辉映,有种梦幻般的感觉。餐桌的转盘上已经摆上了八碟开胃小菜。

白云走进包间,为他俩各倒上一杯茶水,并将菜单打开放到桌上。她此刻正像其他高档包间里的女侍者一样,穿着黑色的无袖露背礼服。

“来,贾先生,为我们携手完成这部伟大的小说干杯!”陈超端起茶杯说道。

“呵呵,小说,”贾铭笑了笑,“您觉得创作小说比警务工作更有意义吗?”

“意义吗,看您怎么想了,”陈超说道,“您可能不知道,上大学的时候,我觉得写诗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好吧。不好意思,我是个律师,有点儿一根筋,理解不了您这境界。”

“不,律师职业本身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一个案子里,对您来说非常重要的线索,对于别人而言可能就一钱不值。如今这个时代,有没有价值取决于个人的思考方式。”

“听起来真像在演讲。”

“对我来说,这部小说的创作正走到一个关键时期,生与死的问题让我很是纠结啊。这园子能让我的心静下来。”陈超看着洋房的后花园说道。

“看来您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是随意为之,”贾铭也把目光投向了洋房后花园,但他的表情很平静,“无论今天是警察陈队长请我还是作家陈先生请我,能与您共进晚餐都是我的荣幸。”

“我现在还不饿,”陈超说道,“如果您也不饿的话咱们可以先聊一聊。”

“好啊,我也不饿。”

“好极了。”陈超转身对白云说道,“我们要单独聊聊,你先出去吧。”

“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就摇一摇桌上的银铃。”白云转身走出包间。

“说起我这部小说,”陈超对贾铭说道,“首先得声明一点,我目前还没写完。书中一些人物暂时还是无名氏,因为我还没给他们起好名字。为了叙述方便,我权且称呼主人公为J先生吧。”

“呵,有意思。J先生。跟我名字拼音的首字母一样。”

贾铭依然显得很镇定,甚至有些大胆地跟陈超开起了玩笑。陈超也很明白,目前还不是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时候。就像打太极拳一样,一招一式都有它本身的顺序,不必心急。

陈超拿出那本《中国画报》,放到桌上。

“咱们就从照片开始,”他不紧不慢地掀开杂志翻到照片所在的页码,“从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说起吧。”

“哦?”贾铭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

“讲故事嘛,可以从很多种角度入手。但最方便的还是用第三人称来讲,您觉得呢?”

“怎么都成,反正是您来讲。我听说您以前学的是文学专业,怎么就当警察了?”

“‘时势造英雄’啊。您也知道,八十年代那会儿,大学生毕业都是国家分配工作的。其实大家基本上都没的可选,国家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呗。小时候都有理想,长大了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不是吗?”陈超用手指了指杂志上的照片,“这张照片大概是六十年代初拍的,上面那个小男孩儿就是J,论起来他应该比我大几岁。看看,照片上的他多开心多朝气蓬勃啊,而且还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妈妈疼他爱他。你看他脖子上的红领巾,我想,那时候他心里想的都是将来如何为祖国建设作贡献吧。”

“陈队长果然有作家风范,您请继续。”贾铭说道。

“照片拍摄的地点应该是一座洋房,大概跟咱们现在所处的这座差不多。照片上那个园子简直跟咱们身后这个一模一样呢,只不过照片上看应该是春天。您可能知道,这个老洋房饭店从前也是一处私宅。”陈超顿了顿,继续说道,“六十年代初,国内处于‘文化大革命’前夕,所有事情都开始逐渐走向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道路。不过咱们这位J先生的童年依然很幸福,他的祖父曾是一位成功的银行家,新中国成立后家境也还算富裕。他是家中的独生子,父母都在音乐学院工作。他很爱自己的母亲,在他眼中,母亲是一位年轻漂亮又聪慧的女子。最重要的是,母亲也非常爱他。

“的确,J的母亲是一位出众的女子。据说当年有很多人挤破头去听她的演奏会,为的就是一睹她的芳容。她在生活中很低调,可她的美貌和气质还是被一位摄影师发现了,他煞费苦心地说服这位美丽的女教师为自己当摄影模特儿。于是在那个春天的早晨,他在她家中后花园为母子二人拍下了这张照片。那个明媚的早晨,大概是J先生童年时代乃至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他的笑容和阳光交织在一起,被胶片完美地定格。

“可那张照片拍完没多久,‘文化大革命’就爆发了。J先生一家陷入到无休止的灾难之中——”

这时,白云走进包间,打断了陈超的讲述。她用银质餐盘端来了四碟小菜。

“炸雀舌、糟鹅掌、清炖牛眼,还有姜汁鱼唇,”她介绍道,“这些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菜品,都是按照前房主遗留下来的菜谱精心烹制的。”

看来老陆为了准备这些菜颇费了一番苦心,几乎到了不计成本的地步。拿那一小碟炸雀舌来说,就要杀死上百只鸟。还有那份姜汁鱼唇,鲜嫩欲滴,仿佛有生命一般。

“顺便说一句,这些菜让我想起故事里一些很残忍的东西,”陈超说道,“难怪孔子说‘君子远庖厨’。”

贾铭显得有些不安。这正是陈超想要的效果。

“来,咱们继续讲故事。‘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像照片上那样的美好时光就彻底远离了J,”陈超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炸雀舌送到嘴里,“他祖父过世了,他父亲自杀了,他母亲被人批斗,而他自己则被人称为‘资产阶级小孽种’。他家的洋房被别人抢占,相依为命的母子二人被驱赶到破败的阁楼里。后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发生了什么事?”贾铭拿筷子的手颤了一下,本己夹起的一只牛眼重新落回盘里。

“现在我就要讲到整个故事最残忍的部分了,”陈超说道,“不过对您而言这段故事应该没什么意义。所以我还是念念草稿好了,免得我遗忘细节。”

陈超掏出笔记本,上面记着他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当然,坐在桌子另一侧的贾铭是看不到本子上的内容的。陈超清了清嗓子,开始根据笔记临时“拼凑”故事。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人们在洋房外墙上看到一串反革命标语。当然,那标语不是当时还年少的J所写,他甚至都毫不知情。但大家都怀疑是他干的,于是他被关进小黑屋‘隔离审查’了。一个孩子,被单独关在阴暗的房间里,每天能见到的,只有当地居委会工作人员和一个姓田的男人。这个姓田的家伙是驻音乐学院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头头,是唯一有权力释放J的人。支撑着J熬过那些日子的就是对母亲的思念。他曾经发誓,绝对不让自己的母亲受一丁点儿委屈,更不会留下她孤身一人。所以他一直没有‘认罪’,也没有选择步他父亲的后尘。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出去和母亲团聚,一切都会好起来,那张照片上的幸福场景一定会重现。

“然而对于一个小男孩儿来说,这么硬撑着谈何容易!很快他就生病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有一天下午,一位居委会领导把他放了出来。那位领导并没有向他解释这其中的原委,只是告诉他,可以回家去了。

“于是J飞快地赶回家中。上楼梯的时候他的脚步很轻,生怕惊吓到家中的母亲。站在门口,他一边想象着重逢的情景一边掏出了钥匙。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扑到母亲的怀里。

“可打开房门之后,眼前的一幕却让年少的J终生难忘:母亲正光着身子和那个叫老田的家伙做着苟且之事。她赤裸的臀部迎合着那男人的每一次动作,她嘴里正发出一阵阵呻吟……

“不知是因为吃惊还是愤怒,J转身冲下楼梯。这一切对他来说犹如一场噩梦。对于当年还是个孩子的J来说,母亲在他心目中神圣的形象,被这龌龊的一幕击得粉碎。他感到自己身处地狱之中。

“J的母亲看到儿子转身离去,不顾自己还光着身子,当场追了出去。看到母亲追来,J加快了脚步。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无法辨别身后的声音是因为有人摔下楼梯还是整个世界的毁灭。他跑下楼梯,穿过庭院,头也不回地冲出大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家中那龌龊的一幕似乎依然萦绕在眼前:母亲绯红的脸颊、晃动的乳房、湿漉漉的头发,还有房间里淫靡的气息……

“一路奔跑,J一直没有回头。那情景犹如一块通红的烙铁,深深地在他的心底烫出了一块伤疤——一个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的女人、疯狂地追逐着他,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心魔……”

“你不用描述得这么详细。”忽然,贾铭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他看上去有点恍惚,仿佛遭受了重重的一击。

“不,这些细节对于分析J的心理状态发展非常重要,也有助于我们理解他的心理。”陈超微笑着说道,“来来来,继续讲故事。J一直跑回到居委会关押他的小黑屋,然后一下晕倒在那里。在他的潜意识里,只要待在那间小黑屋里,母亲就还会在家中等他回去团聚。这是一种心理作用,跟有些人妄想通过回拨时钟指针来逆转时间是一个道理。在那个小黑屋里,他没有意识到母亲己在那个下午死去了。

“当他最终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变了。家中的阁楼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墙上挂着母亲的遗像。对J来说住在那里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他选择了搬家。”说着,陈超合上了笔记本,“我觉得没必要一句一句地把随后的事都读出来。简言之,他经历了无数的打击、背叛、沮丧和愤怒。这一切感情在他心中堆积、发酵,逐渐变得扭曲。‘文化大革命’之后,J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获得了法学学位。当时很少有人对法律这种东西感兴趣,但为自己家庭尤其是母亲平反昭雪的强烈愿望支撑着J选择了这个职业。从那时起,他就开始窥探那个老田的情况。

“但将所有的‘文化大革命’中的‘三类人’都加以法办,是不可能的。政府也不希望人们总是沉浸在过去的混沌之中。再者说,即便J成功将老田告上法庭,也不可能以谋杀罪判他重刑;相反这样做很可能让母亲生前的痛苦成为人们的谈资。

“于是J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在他看来,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有情可原的,因为他别无选择。他报复了老田,但在外人看来却像是老田遭遇了一连串不幸。后来J将报复对象扩展到与老田有关的人,包括他的前妻和女儿。如猫戏老鼠一般,他欣赏着老田一家人长时间的痛苦,就像是大仲马笔下的基督山伯爵。”

“听起来还真像是基督山伯爵的逻辑,”贾铭插话道,“难道真会有人按照那本书的逻辑报仇吗?”

“呃,我是‘文化大革命’时期读的《基督山伯爵》。说来也很有趣,当时很多西方文学作品都被禁掉了,那本书居然还在出版发行。您知道为什么吗?听说江青对它的评价还不错。事实上,那时候她就是在报复那些曾经蔑视过她的人,就是按照基督山伯爵的逻辑。”

“这种女人,”贾铭的语气像是一位看客,“三十年代在上海就是个三流演员而已。”

“但她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合情合理的。我们现在暂且把她搁到一边,”陈超伸筷子夹了一只牛眼,那只眼似乎一直在瞪着他,“这其中有一处区别:基督山伯爵除了复仇之外还有自己的人生。而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J先生,复仇成了他生命中的一切。”

“我不同意您的说法,”贾铭一边说话一边试着去夹鱼唇,却没能夹起来,“按照你之前的说法,J先生应该成了一名不错的律师,他怎么就没有自己的人生了呢?”

“理由有二。第一是因为职业理想的破灭。作为一名律师,他很快就发现凭借一己之力很难维护正义。从前,那些大案要案的审理,都由领导们拍板决定。而到了九十年代,金钱交易与腐败又侵蚀着社会的公正。随着律师这个行当变成某些人捞钱的工具,J越发觉得自己长期以来对原则和理想的坚持变成了时代的笑柄。”

“陈队长,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是一位优秀的警察,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为正义而战吧。别告诉我您的理想也早就破灭了。”贾铭说道。

“说实话,这也是我再一次报名学习文学的原因。我正在写的这个小说也是此次学习的一部分。”

“哦,怪不得很久没在报纸上看到您破案的消息了。”

“哟,看来贾先生一直很关注我啊。”

“哪里哪里。最近报纸上天天都是关于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好多警察都挺露脸的。您是警察中的精英,”贾铭装做很钦佩的样子举起酒杯,“在报纸上老看不到您,我倒是有点想您了呢。”

“咱们回到正题。对于J先生来说,第二个理由或许更关键,”对于贾铭的举杯,陈超并未回应。前者似乎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居然开始在酒桌上讨好他了。“J有个难言之隐——他无法与女性发生性关系——这是严重恋母情结导致的结果。也就是说,在他潜意识里,母亲是他的性幻想对象。从其他任何角度看他都是个健康的成年男子,但母亲赤身裸体的形象,在他心中永远是个挥之不去的阴影。这阴影游荡在他如今的欲望和过去的悲惨经历之间,让他不能摆脱。无论事业上多么成功,他都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对J而言,真正的正常生活,早已被定格在母亲牵着他的手所拍的那张照片上。而那个下午母亲赤裸着摔死在楼梯上的一幕,彻底击碎了那美好的画面。之后的这些年,他为了保守秘密并摆脱心魔,耗尽了全部精力。”

“陈队长,您活像个心理学专家,”贾铭话音中带着嘲讽,“我真不知道您还学过心理学呢。”

“我只是读过一两本相关的书籍。您一定比我懂得多,这也是我请您来替我出出主意的原因。”

这时,又传来一阵敲门声。白云走进包间,端着一个大号餐盘,上面摆着一个玻璃罐子,一个装满虾的水晶碗,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炉。那些虾被浸在特制的酱汤里,却依然活蹦乱跳。火炉底部铺了一层木炭,上面覆盖着一层被烧到通红的鹅卵石。

白云首先把鹅卵石弄进玻璃罐子,然后将碗里的虾倒在滚烫的鹅卵石上。伴随着嗞嗞作响的声音及升腾的白色烟气,那些被烧成通红的虾都蹦了起来。

“它们就像那些受害者一样,明知必死无疑,却还要拼力挣扎一番。”陈超说道。

“陈队长,我发现您看这道菜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现在我就要讲到故事的高潮部分了。当然,在讲述这段的过程中,我还要时不时地插进一些细节,所以听起来不一定那么舒服。

“年复一年,J受尽煎熬。他感到自己精神近乎崩溃。于是他决定以自己的职业生涯为赌注,接手一件极具争议的案子。在这个国家,律师需要与政府保持良好关系,而他此次接手的案件很可能让政府下不来台。诚然,若他能辩护成功,很多平民百姓就能重新得到应有的公正,但这桩房地产丑闻引发的案件毕竟会牵涉到很多官员。对于J来说,这一次的选择,要么给人生带来一些意义,要么就是毁了自己。在他潜意识里,只要能结束这荒谬的人生,怎样都可以。可不幸的是,这件案子如此棘手,让他感到更加不安。

“其实接受这个案子之前,J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无论在别人面前如何表演,人格的日益分裂已经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一方面他是一个公正司法制度的诉求者,而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极度恶劣的违法者。更不必说混乱的人生了。

“直到有一天,一位叫田陌的姑娘,也就是老田的女儿,突然死在他的手上。”

“陈队长,难道您的意思是这位J先生因为压力过大精神崩溃而变成了杀人犯?”贾铭插话道。

“其实一切在最终爆发之前便己埋下种子。不过,除了上述那些原因,他杀人之前肯定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陈超说道。

“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贾铭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重复着陈超的话,“我还真想不出。”

“他害怕复仇计划落空。他本想看着田陌一步步走向堕落,他认为她沦为风尘女子只是个时间问题。可出人意料的是,田陌遇到了一个想娶她的好男人,两人很可能会远走高飞到美国去。若事情果真如此,田陌就彻底逃出J的手掌心了。J千方百计地把田陌逼到一家饭店工作,而后者却在那儿遇到了真命天子!很讽刺,不是吗?田陌去美国幸福生活,这是J万万不能容忍的。他面临着一个抉择。于是有一天晚上,他劫持了田陌。

“很难说J到底对田陌做了些什么,因为警方并未检出任何性侵犯痕迹。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他勒死了田陌,给她套上一身跟母亲在照片上所穿的一模一样的旗袍,然后弃尸音乐学院门前。他选择的这个弃尸地点是有象征意义的,这既是J对九泉之下母亲的祭祀,也是他的一番‘宣言’,更是一次对历史错误的报复。事实上,这番‘宣言’所包含的信息,或许连他自己都很难说清。无数恩怨情仇交织在他的脑海里,剪不断,理还乱。

“但故事到这里还没有完。田陌窒息而死那一刻,J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感,似乎之前压在他心头的苦闷在那一瞬间得到了宣泄。然而恶念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二十年的压抑感终于释放出来,J得到了从未体验过的快感,这快感大概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性高潮——我怀疑这就是他脱光那些受害者衣服的原因吧。如同染上毒瘾一般,J极度渴望再次得到这种快感。”

“陈队长,我怎么觉得这像是您翻译的那些推理小说里的桥段啊,”贾铭说道,“那种书里倒是经常讲到有些人为了寻求刺激而杀人,如您所说,像染上毒瘾一般。一般都把这种人定义为疯子。难道您的小说也是这么个玩意儿?”

墙上的挂钟响了,仿佛重复着贾铭的问题。陈超抬头看了看,已是夜里十一点了。看起来贾铭并不急着离开。他问话的时候表情还很严肃认真,对陈超来说,这不是什么坏兆头。

“贾先生,还是先听我把故事讲完吧。”陈超说道,“于是J开始了他的连环杀人行动。此时这已经不再是复仇了,驱使他的是无法抑制的杀人欲望。他深知警方会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所以他把袭击目标锁定在了三陪小姐那个群体。她们代表堕落的生活方式,同时也是很容易得手的袭击对象。J就像是着了魔,他根本不管那些被杀的女人是否与自己的复仇计划有关,更不在乎她们是不是无辜。”

“无辜?”贾铭重复道,“很少有人把‘无辜’这样的词用在三陪小姐身上。当然,作为讲述者,你有你看问题的角度。”

“从精神学角度看,这一点非常关键,”陈超并未对贾铭的话作出回应,而是继续讲述着,“J并不是个妄想狂。多数情况下,他大概就是像你我这样的正常人。所以说,有时在潜意识里他会拷问自己的良知。但扭曲的心态告诉他,三陪女干的都是下三烂的活,这样被脱光衣服杀死也是罪有应得。”

“陈队长,您没必要在故事讲到半截的时候来上这么一番说教。在如今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

“但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连环杀人行为都是不能被容忍的。J很明白这一点。他并不把自己当做连环杀手看待。”

“您真是太有想象力了。”贾铭说道,“好吧,就算您要出版这部小说,可又能换来什么?这并不是什么高品位的文学作品,至少不符合您著名诗人的身份啊。”

“所谓小说,本身就是写给特定人群看的东西。只要愿意读的人喜欢就可以了。至于这本小说嘛,我所预设的目标读者只有一个,就是那位J先生。”

“就是说您要通过这部小说给他传达一个信息喽?‘我知道是你干的,所以你赶快投案自首吧。’是这个意思吗?可他又会怎样应对呢?”贾铭刻意在这句话上加重了语气,“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反正作为一名普通读者来说,我觉得这故事根本站不住脚。一切都是基于对二十年前的事情的揣测,论据都是些中国人看不懂的国外心理学理论。您觉得凭这些就能让J自己送上门来?别忘了,您既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现在不比从前了,陈队长。”

“已经有四个受害者了,总能找到些物证吧。我会努力去查的。”

“以警察的身份?”

“我是个警察。但您别忘了,此时此地,我是在讲一个故事。贾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怎样才能算是个好故事呢?”

“要有可信度。”

“是吧。这个可信度来源于大量生动翔实的细节。您看,除了这张照片,我给您讲的都是些条条框框的故事梗概。如果要成书,我还得加进去不少细节。我写的时候肯定不会用诸如‘恋母情结’这样枯燥的词汇。我会详细描述一个小男孩儿对自己母亲的性幻想……”

贾铭忽然站起身来,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好吧。如果您觉得这玩意儿写成小说能卖出去,那您就写吧,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故事呢,您也讲完了。我想我也该走了,明早我还要开庭呢。”

“不不不,您别这么着急嘛,贾先生,几道大菜还没上。再说,我还想再听听您的独到见解呢。”

“我觉得您纯粹就是在编造一个哗众取宠的故事,”贾铭依然站在那里,“我估计在读者看来,这完全是一个警察为了骗稿费而编的故事,一个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故事。但凡有一点证据,也不至于写成小说。”

“如果读者们知道这书是一个警察写出来的,他们没准会更关注呢。”

“难道‘警察’就是金字招牌?‘警察’就一定代表可信?”贾铭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您的故事漏洞百出。没人会把您这部小说当回事儿的。”

这时两人的对话再次被打断,因为白云又来到了包间。这一次,她戴着蓝色头巾,穿一身短衣短裤,扎着白色围裙,赤脚,活像一个乡下姑娘。她抱着一个玻璃坛子,坛子里有一条蛇,正吐着血红的信子。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超回忆起在“王朝KTV”第一次见到白云时的情景,当时她也端上来一盘以蛇为食材做成的菜。莫非这一次她要当着他俩的面做这道菜?

说时迟那时快,白云将蛇从玻璃坛子里抓出来,将蛇头摔到地上,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切开了蛇的肚皮。新鲜的蛇胆被她掏出,放进一个盛满烈酒的杯子。看这架势,她一定接受过专业训练。

她的手脚和头巾上沾上了一些蛇血,那些带着腥味的血滴,在她如凝脂一般的肌肤映衬下,仿佛片片落英。

“这是专供贵宾的。”白云一边说,一边为贾铭倒了一杯浸了新鲜蛇胆的酒。那酒的颜色犹如晶莹的翡翠,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诡异的光泽。

贾铭面不改色,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他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拍到桌上。

“感谢你的服务。这是给你的。”他说道,“找到这么高水平的服务员,恐怕陈队长费了不少心思吧。”

“谢谢您。”说完,白云转向陈超,问道,“这蛇您想怎么吃?”

“你们看着办就好。”陈超答道。

“那就照陆大厨的老规矩吧,一半油煎,一半清蒸?”

“可以。”

白云转身离开了包间,地毯上留下一串血红色的脚印。

“这儿还真不大适合聊天呢,”陈超对贾铭说道,“不过还请您说说我故事里的漏洞吧。”

“有一处漏洞,”贾铭说道,“按照您的说法,J先生多年来一直掌控着田陌的命运,而后者却忽然得到了一个摆脱他的机会。可问题就在这儿,他是个神通广大的律师,完全可以不杀人而用其他办法解决问题。”

“也许他试过其他办法,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奏效。但您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贾先生。”

很显然,贾铭想要从基础上推翻陈超的整套推理,这正是陈超愿意看到的。他希望借此看看贾铭的反应。

“还有一处,如果他真的那么迷恋自己的母亲,又为什么要脱光那些受害者的衣服,还为她们穿上旗袍打扮成母亲的模样?这种对母亲的迷恋,本应该是他极力要掩盖的,不是吗?”贾铭的语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

“简单说来,J的心中充满了矛盾。他的确爱着自己的母亲,但他无法容忍母亲与别的男人发生性关系。在他看来,那是一种无法饶恕的背叛。但我们可以从精神层面更详细地进行解读,”陈超说道,“我之前提到过恋母情结吧。所谓恋母情结,本身就包含两个方面:性欲和隐秘的罪恶感。作为一位生活在六十年代中国的孩子,这其中性欲的部分只能深深地藏在心里。

“对J来说,身穿旗袍的母亲是性感的,但如此美丽的母亲却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亲眼看到母亲与老田那龌龊的一幕,是J最恐怖的回忆。他无法忍受,更无法释怀。因为在J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母亲唯一的爱人。于是,这亦爱亦恨的情绪在他的脑海里交织成了一个矛盾体。所以他会那样对待受害者。这矛盾,甚至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

“对不起,虽然说我既不是什么专家,也不是什么文学评论家,”贾铭说道,“但我觉得,您这样随意套用西方的理论来解释这一切,有些不妥。您这么做只能让别人头晕。假如我是您这本小说的读者,我会认为,J先生母亲的死与他变成一名杀人犯之间所谓的联系是站不住脚的。”

“您说得没错,用西方的精神理论分析中国人的犯罪行为的确很难。西方人所说的恋母情结来源于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俄狄浦斯的母亲作为一位女性是完全无辜的,一切都是命运造成的悲剧。但咱们这位J先生的情况则有所不同。其实我在写论文的时候,也无意中发现了一些类似的现象。在很多中国古典爱情故事中,比如《莺莺传》和《碾玉观音》,美丽女子往往最终被写成了恶魔。无论这些爱情故事中的女主角多么富有魅力,她们都会给身边的男人带来灾难。在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本身就存在这样的观念。女性,特别是涉及性行为的女性,往往都会被妖魔化。所以,J的心态更像是恋母情结与中国传统观念的混合产物。”

“我听不懂您的这些大道理,”贾铭似笑非笑地说道,“依我看,您还是写本这方面的专著得了。”

其实陈超也为自己刚才这番灵光一现的阐述感到惊奇。事实上,正是贾铭给了他这些灵感。无论对于他的论文还是手头这件案子,这番阐述都意义非凡。

“所以,就J的这个故事来说,他之所以会变成连环杀手且作案手法如此奇特,原因并不仅仅在于他个人,更在于普遍存在的传统观念。”

“陈队长,我对这些高深的理论不感兴趣,想必您的读者们也一样。您的整个故事还是漏洞百出,而您却解释不通。”

显然,贾铭认为陈超已经用尽所有招数,自己依然毫发无伤。在他看来,眼前这个警察只知道用一些晦涩高深的精神分析理论唬人,自己却可以轻松戳穿对方言语间的漏洞。

其实陈超心里很明白,故事中的这些漏洞只有贾铭才能填补。他的思路也正是如此。

这一思路看似不可行,但陈超还是打算试一试。也许贾铭想从他自己的角度讲讲这个故事呢——他的立场和着眼点肯定是不一样的。当然,前提是贾铭要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而不是作为主角去讲这个故事。

“贾先生,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评论者。呃,如果让您来讲这个故事,您会怎样去改进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刚才不是说我这个故事漏洞百出吗?我的那些解释又说服不了您。作为创作者,我需要了解您作为读者需要什么样的解释,这样才能进步。”

贾铭盯着陈超,并没有立刻回答。很明显,他已经看出这是一个陷阱。

陈超继续说道:“贾先生,您是本地最棒的律师,我希望您能用您的职业经验帮帮我。”

“那就说点儿具体的吧,您想填补哪个漏洞?”贾铭的话音里充满了戒备。

“从红色旗袍开始吧。从样式和面料看,J先生应该是在八十年代,也就是大约十年前,就备好了那些旗袍。难道他那时候就计划着要杀人吗?我不这么认为。可他到底为什么囤积了这么多各种尺寸的旗袍呢?难不成他当时就预料到自己会杀死许多身材各异的人吗?”

“是啊,这一条就需要解释,作为一名听众或者说读者,有一种说法我认为更靠谱,也能跟故事的其他部分相吻合。”贾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似乎在组织着语言,“因为怀念母亲,所以J试着复制照片上的旗袍。可是那种面料已经停产很久了,他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弄到一些。后来他找到了当年为母亲制作那件旗袍的老裁缝,于是他决定用搞到的面料做一大堆旗袍,估计其中肯定有一件跟原来他母亲那件一模一样的。当时他并未意识到自己会在将来杀人的时候用到这些旗袍。”

“您说得太好了,贾先生。看来这位J先生永远忘不掉当年与母亲牵手拍照的那个下午啊。难怪他会在旗袍上寻求精神寄托了,那毕竟是唯一还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触摸那些旗袍就像是触摸当年那些美好时光。”陈超点着头说道,“下面咱们说说您指出的另一处漏洞吧。您说得没错,J的确有能力通过其他方式阻止田陌去美国。不过,田陌和其他几名受害者不一样,她并不是三陪女,怎么会情愿接受陌生人的邀请呢?”

“呵呵,”贾铭笑了笑,“您凭什么认定J要杀死田陌呢?也许他是劝她跟那个男人分手呢。只是后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怎么劝?他怎么劝田陌跟那个男人分手?”

“不好意思,我不是编故事的人啊。这是您要写的故事。也许他掌握了那个男人一些生意上和婚姻上的可疑之处吧,他完全可以约田陌出来谈谈这些事。”

“好吧,这的确解释得通。您很有想象力。”

“J希望田陌跟她那个男朋友分手,但她拒绝了。于是J用各种可能发生的后果威胁她,比如说曝光他们的地下恋情或者以重婚罪起诉那个男人之类的。结果他们越吵越凶,田陌甚至开始尖叫。J用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恍惚之中,J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当年的老田。老田曾经在他眼前侮辱了他的母亲,而如今面对老田的女儿,他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仿佛轮回转世一般。与其说是J在侮辱田陌,不如说是还魂的老田在侮辱自己的女儿……”

“除了最后一分钟,”陈超插话道,“J的心中依然饱含着对母亲的回忆。于是他没有强暴她,而是直接勒死了她。这足以解释田陌手脚上的抓痕,以及他清洗尸体的行为。J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害怕在这次失败的尝试后留下痕迹。”

“随您怎么说吧。”

“谢谢您,贾先生。您帮我填上了这处漏洞。”陈超说道,“只是还有一处漏洞,就是J选择在公共场所弃尸的事。我明白这是一种挑衅。但最后一名死者的尸体却被扔在一处荒废的墓园,这是为什么?如果不是那个盗墓贼无意发现尸体,可能警方过上几天才会找到那里。”

“看来陈队长并不了解那座墓园啊。”

“是的,我的确不了解。”

“五十年代,那里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墓园。简单说吧,你所说的J先生,他的家人都埋在那里。”

“可据我所知,那座墓园后来被破坏了。而且他父母都是火葬的,那里应该已经没有他的直系亲属的墓地了吧。”

“怎么说呢,很多人会提前很久买好墓地,他的祖父和父母也不例外。所以在J看来,那里应该是他母亲的安息之所……”

这时陈超的手机忽然响了。这通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陈超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急忙接起电话。打来电话的是钟保国。

“谢天谢地,我终于找着你了。上边已经对西九区案做出了指示。”

“哦?”陈超背过身子说道,“你是说明天的审判结果吗?”

“这件案子非常棘手,但同时也是显示我们党反腐败决心的一次绝佳机会。在广大群众眼中,那个彭良心就是腐败行为的代表。所以我们可以把他树成一个反面典型。”

“很抱歉,我没能在这个案子上起什么作用。不过明天我一定会到庭审现场的。那些贪官污吏必须受到严惩。”

电话那头的钟保国并不知道,贾铭与陈超此刻仅一桌之隔。

“那咱们明天见了。”钟保国挂断了电话。

陈超转回身,对贾铭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贾先生。打断您说话了。”

当、当、当……墙上的挂钟连敲了十二下。那声音悠远,仿佛寺庙里的铜钟一般。

已是午夜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