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幽灵
二楼餐厅内,简天明和李燃面对面坐在餐桌前闲谈,服务员李姐将自助餐布置完毕后悄然退了出去,门虚掩着。房间里弥漫着海鲜和肉类的味道,自助餐炉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热腾腾的水蒸气翻腾而出。
简天明的面前放着一只精致的茶杯,李燃手里端着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简天明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该请我们的客人了。”
李燃刚站起身,门被推开了。“不麻烦你了。”庄予翰大跨步走进屋。
“楚嘉琳呢?”李燃看着他的身后。
“马上下来。”庄予翰坐到李燃的旁边,“她回客房了。”
接下来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三个男人首次围坐在一起,他们相互对视,心里揣摩着对手。简天明的神态很轻松,李燃的脸上还是挂着那标志性的微笑,庄予翰则是一脸严肃。
庄予翰率先开口:“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通。”
简天明说:“请讲。”
“在客户资源方面你们究竟付出了多大代价?”
简天明简短地回答:“一分投入一分收获。”
“贵公司的手段似乎有违常理。”庄予翰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简天明耐心地说:“企业经营绝不能墨守成规,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
“这就是你的答案?”
李燃插话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忘记,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你们在聊些什么?”楚嘉琳一脸笑意步进餐厅,恰好打断了他们剑拔弩张的谈话。
“一些有趣的话题。”简天明微笑回答。
“太香了。”楚嘉琳围着餐厅里走了一圈,调皮地说,“这里是法国吗?”
李燃回答:“你放心,今晚的菜肴绝对法兰西。”
“那么,”楚嘉琳看着自己的手表,说,“何时开餐呢?”
简天明笑呵呵地说:“你是这里的主角,当然你说了算。”
“我们的游泳健将哪去了?”楚嘉琳问。
“他应该还在泳池。”李燃撇撇嘴说,“秦华跃在嘉琳公司上班真是屈才。”
庄予翰站起来说:“我去叫他。”
简天明摆摆手:“你是客人,还是让李燃去吧。”
这时,走廊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奋力跑向餐厅,杂乱无章的声音踏出无限恐惧。
虚掩的门被猛烈撞开,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眼前的一幕完全出其意料,他们看到一个近乎赤裸的人站在门口。
这个人面无血色,五官扭曲!
这个人气喘如牛,手脚抖动!
这个人当然是秦华跃,健壮如牛的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
“有鬼!”秦华跃用嘶哑的声音说。
“有鬼?”餐厅里的四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我看到了,它就在我身后!”秦华跃颤抖地说。
“啊——”楚嘉琳一声尖叫,跳到庄予翰身边。庄予翰本能地伸出手臂将她护在身后。
简天明和李燃同时站起来,眯起眼盯着秦华跃后面的走廊。
“在一楼的泳池,我差点被淹死。”秦华跃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别胡说了,这里哪有鬼。”李燃斥责他说。
简天明把他搀进屋,从餐台上取来一块口布递给他,然后用平稳浑厚的声调问道:“你别着急,慢慢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秦华跃用口布抹了一把脸,接过庄予翰递过来的热茶,情绪平稳了许多,他缓缓地讲道:“我刚才在一楼游泳时总觉得玻璃房里有动静,起初我没在意,后来仰泳时我睁开眼,看见——”
秦华跃忽然顿住了,李燃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快说,你看到什么了。”
“有一个东西站在更衣室门口。”秦华跃脸上流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一个东西?”庄予翰茫然地重复道。
“你看到的一定是新宅的工作人员。”李燃笑了出来,“秦经理真是胆小如鼠,亏你有一身腱子肉。”
“不是。”秦华跃斩钉截铁地说,“工作人员都有脸吧。”
简天明吸了一口气,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
“那个东西没有脸!”秦华跃直勾勾地盯着简天明。
又是一阵沉默,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并不相信秦华跃所说的一切。
庄予翰说:“看错了吧,你已经连续游了很长时间了。”
“我绝对没有看错。”秦华跃坚持自己的说法。
“老弟,”简天明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猜你确实是看错了。”
“我没看错。”大家都听出这一次秦华跃的语气有些松动。
“各位别再争论了,”楚嘉琳说,“我们一起去玻璃房看看吧。”
这至少是个办法。五个人离开餐厅,简天明走在最前面,楚嘉琳和秦华跃居中,李燃与庄予翰殿后。
新宅很静,五个人同时地放慢了脚步,地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简天明推开玻璃房的大门,看见池边有一摊明显的水迹。“可以肯定,你是从水里冲出来的,像地对空导弹那样。”简天明很轻松地说。
“现在一目了然。”李燃接过话茬阴阳怪气地质问道,“请问那位鬼先生在哪儿?”
“就在你现在的位置。”秦华跃指着李燃的脚尖说。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鬼?”李燃笑着说。
“我看你还是先去把衣服换了吧。”庄予翰说。
秦华跃一言不发地进了更衣室,四个人回到楼梯口。楚嘉琳说:“各位别见怪,我弟弟胆子很小。”
“胆子再小也不会产生幻觉吧。”庄予翰觉得事情有蹊跷。
“看到其他人很正常,新宅里有几名工作人员,至于‘没有脸的鬼’肯定是他的想象。”简天明说。
“请问这里一共有多少人?”庄予翰问。
李燃回答:“除了我们五个外,还有两名厨师,一名花匠,当然还有你们之前见过的李姐。”
“他们都住在这栋楼里?”庄予翰继续问道。
“只有李姐住在三楼,厨师晚上回家,花匠住在院子里。”李燃说。
说话间秦华跃从更衣室里慢腾腾地走出来,他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但总体感觉还是有些虚弱。
“没事,老弟,我们上楼喝杯酒压压惊。”简天明亲切地拍着他说。
众人回到餐厅,李姐掀开炉盖,各种味道交错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简天明递给秦华跃一杯白兰地,然后对大家宣布:“晚宴正式开始,请诸位尽情享用。”
秦华跃端着一盘烤肉坐在角落里,楚嘉琳和庄予翰边吃边聊,李燃去了厨房,简天明只喝了一小杯朗姆酒加可乐。
“您怎么不吃?”楚嘉琳问。
“我晚些吃,最近胃口不太好。”简天明笑着回答。
丰盛的晚餐因为秦华跃的一句话而提前结束了,他生硬地对楚嘉琳说:“吃完饭我们回去吧。”
楚嘉琳一愣,说:“我们明天下午回市里,今晚住在这里。”
“不。”秦华跃坚持说,“现在就回去。”
“我还想在这里呼吸一晚新鲜空气呢。”楚嘉琳说。
“那我就一个人走,反正你们有庄予翰的吉普车。”秦华跃猛地站起来。
庄予翰朝楚嘉琳摆摆手,说:“还是让他回去吧。”
几个人随秦华跃出了大厅门,天色已渐渐擦黑,简天明问他记不记得回城的路,秦华跃说来时他已经记下了这段路,让他们尽管放心,其他人也没再说什么。
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车子快速驶离了庭院。
“我要回房休息了,你们一定要玩尽兴。”简天明在大厅与他们道别,李燃扶着他上了三楼卧室。
“就剩下咱俩了,你不会现在就回房睡觉吧。”楚嘉琳问。
“我最好还是留下来陪你,其实我是担心那无面鬼躲在我的房间里。”庄予翰笑道。
想到秦华跃的惨相,楚嘉琳也笑了起来。“我们去游泳吧。”
庄予翰点头同意,他们约定在泳池见,随后楚嘉琳返回三楼的客房,庄予翰去了餐厅对面的健身房取泳裤。
院内一片漆黑,夜色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牢牢地罩在新宅上空。四周围寂静无声,院门口那盏似有似无的灯深陷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无比凄凉。
楚嘉琳拍手唤醒了所有声控灯,但走廊里依旧昏暗,简天明卧室的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声音,不知李燃是否在里面?他们又在密谋什么?
地毯又软又厚,每走一步都像是踩进沼泽中,微弱的摩擦声像是有个人紧紧地贴在她后面,楚嘉琳几次战战兢兢地回过头,身后只有孤寂的壁灯射出诡异、暗淡的光线。
对于那个神出鬼没的无面幽灵,楚嘉琳始终心有余悸,其实她很想同秦华跃一道离开这座有些古怪的新宅,但为了自己的形象,她并未显示出任何恐惧,甚至她还要谈笑风生地面对其他人。她很要强,无论在哪个方面。
简天明说过,这个地方死过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活活被火烧死了,那也许是世间最痛苦的死亡方式。
李燃说过,窗外的护栏是为了防备孤魂野鬼,他是在开玩笑吗?
这古怪的新宅里到底有没有鬼?
楚嘉琳相信,恐怖源自内心,懦弱的人会被自己吓倒。
灵异完全出自想象,脚底下的世界只是平凡人的世界。
尽管如此,她还是贴着走廊墙壁手扶壁纸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有时思想与行动是很难统一的。
走廊里很安静,除了洗浴间有节奏的滴水声。五扇黑漆漆的房门似乎是通向另一个疆域的入口,里面隐藏着无数个未知数。
楚嘉琳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门吱一声开了,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微弱的月光,她感觉自己掉进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中。
她站在门口紧张地寻找顶灯开关,墙面凉飕飕的,她感觉手掌已经麻木了,会不会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握住自己的手?
还好,她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楚嘉琳按下了开关,房间里顿时亮起来,双人床的外侧掀起了一角,一双灰色的拖鞋整齐地摆在床前,显然是酒店夜床的服务模式。
楚嘉琳放下心,她暗自嘲笑自己的胆量。旅行包里有一件粉红色的泳衣,她只穿过一次,楚嘉琳取出泳衣,转身关掉顶灯,准备往外走。突然,她僵住了!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尖叫。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的撞击声,细碎而飘渺的声音。
一个黑影站在她的对面,两者相隔不到一米!
无面幽灵!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她竟然没有挪动身体,就这样与幽灵面对面地相持着。当然,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无法移动,哪怕是一寸一毫!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但仍无法看清它的脸。
秦华跃果然没有说谎。
它忽然动了,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它长长的胳膊伸向楚嘉琳的咽喉!
楚嘉琳几乎窒息了,它的手越来越近,她居然忘记了躲闪。
它的手在接近楚嘉琳的身体时突然转移了方向,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啪的一声,灯亮了。
楚嘉琳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李姐。
“你差点把我吓死。”楚嘉琳长出一口气。
“对不起。”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李姐说话,声音很粗。
“你在干吗?”楚嘉琳有些气恼地问。
“我听到走廊里有声音,所以就出来看看。”李姐平静地说,“简总说你们是贵客,吩咐我今晚要特别留意。”
“下次你出些声音好不好。”楚嘉琳的剧烈的心跳仍然没有降下来。
“好的。”李姐欠身说道。
楚嘉琳侧身走出房间,到楼梯口时她扭头看了看,自己房间里的灯已经关掉了,李姐刚刚回到D房。
古怪的人。楚嘉琳心里想。
一楼大厅要明亮许多,楚嘉琳不再紧张,也许这就是光明的力量。她拐进玻璃房,清澈的池水像是一层透明的薄膜,静静地浮在水池上。
楚嘉琳走近男更衣室,“喂,里面有人吗?”她在门口叫了两声。无人回应,里面静悄悄的。
“这家伙去哪儿了?”她边说边走进女更衣室。
她打开更衣室的灯,看见里面有一个人做着同样的动作,楚嘉琳心里一惊,但即刻恢复了平静。那是一面大镜子,镜中那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屋里有一排做工精致的鲜红色更衣柜,楚嘉琳打开了最里面的柜子,取出木制挂钩,然后换上那件合体的泳服。忽然,她听到里间似乎有动静,声音很低、很闷。有人在里面吗?为什么迟迟不做声?
楚嘉琳壮着胆子喊了一句:“谁在里面?”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想到了秦华跃不久前的遭遇。
没有人回答,那个声音又轻轻地响了一次,像是在回应。
无面幽灵在里面?
没有听错!楚嘉琳的心跳骤然加快了许多,嗓子发涩,此刻她只想立即跑出玻璃房,回到灯火通明、安全的大厅,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她可不想穿着泳衣在游泳池以外的地方碰上庄予翰或者其他什么人,那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里间并没有开灯,灰蒙蒙一片,仿佛潜伏着一只怪兽。楚嘉琳下意识地扔进去一只拖鞋,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只拖鞋就像被里面的人接住了一样,居然没有落地的声音!
里面的确有人!
楚嘉琳觉得有一股凉气从后背慢慢升上来。到底是人是鬼?
“也许有人在装神弄鬼。”她在安慰自己,尽管可能性不大。
她欠着脚尖慢慢地走到门口,把更衣室的大门打开,她要给自己多留出一条后路,她知道此刻应该保持清醒与冷静。之后楚嘉琳在墙角抄起一根墩布,缓缓地向里间走去,那个声音还在响,像是勾人魂魄的咒语。
顶灯的开关在哪儿?这是她迫切想知道的事情。她的手在潮湿的墙面上摸索,冰凉的墙壁令她的指尖不停地颤抖,楚嘉琳时刻准备尖叫,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开关并没有找到,她的眼睛停留在恐怖的黑暗中。
五秒钟后,楚嘉琳不顾一切地逃出更衣室。
与楚嘉琳分手后庄予翰上了二楼,健身房敞着门,他走进套间挑了一条泳裤,然后关掉顶灯回到走廊里。走到在楼梯口时他忽然听到一阵低语声,分不清是男是女,对话声有时断断续续,有时毫无间隙。庄予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个声音就在某扇门后。在寂静的新宅里,这个声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此刻谁在窃窃私语?
庄予翰再度返回到健身房门口,他无法判断出声音的具体方位,他推开餐厅的大门,里面只有菜肴的余香。他又走进茶室,屋内挂满了银白色的月光。
除了神秘的防盗门外走廊里还有两扇门,庄予翰打开了其中一间,房间很大,被一片冷冰冰的暗紫色笼罩着,所有的摆设似乎都不太真实,就像一间鬼屋。
庄予翰慢慢走进去,紫外线灯下的厨房显得异常诡秘,案板旁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几台冰箱发出单调、杂乱的运转声,墙面上的白瓷砖反射出阴森森、毫无生气的紫光。厨房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柜子,显然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压缩机巨大的噪音掩盖了一切,庄予翰警觉地观察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他刚要转身离开时发现了另一扇门,那是小型冷库的入口。
简天明确实是古怪的老头,他的厨房竟然与星级酒店一个等级。庄予翰自忖。
冷库的门很沉,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其打开,刺骨的寒气像飞弹似的射向庄予翰,头顶上硕大的灯泡照亮了每个角落,冷库的一角里存放着两个扎啤桶,几个四方形的塑料盒子,上方的横杆上挂着四五个尖如锥的铁钩子,反射出惨白的光,一块冻肉孤零零地挂在上面。地面上有些结冰,他险些被滑倒。
庄予翰没有再迈进一步,他担心冷库大门将他与人间永远隔离。
他索性退出厨房,屏住呼吸站在走廊里,那飘渺的低语声依旧存在,而且声音愈来愈大。
庄予翰蹑手蹑脚地走到防盗门旁,里面很安静,不知门的另一侧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剩下最后一间屋了,那里面到底在搞什么鬼?庄予翰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把手,这扇门忽然自己打开了一条缝。
一只充满戒备的眼睛从门缝中探出,死死地盯住庄予翰。
“你好,我听到有人在说话。”庄予翰觉得自己很冒昧,所以他尽量客气地说。
“没人说话。”眼睛的主人冷冰冰地回答。
是李燃的声音,庄予翰稍稍放下心。“你住里面吗?”
“没错,是我的房间。你想参观吗?”李燃虽然这么说,但他丝毫没有把房门打开的意思。
“我只是好奇那个声音。”
“你的好奇心很强嘛。”李燃眯起那只眼睛,不屑地说,“那是收音机的声音,我从小就喜欢听广播。”
“很好,请继续听吧。”庄予翰讨了个没趣,转身就走。
李燃带着警告的语气说:“为了大家的安全,请你别在新宅里乱转。”随后是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居然与这种人同处一地,庄予翰开始有些后悔新宅之行。当他再次返回到楼梯口时,一个黑糊糊的人影毫无征兆地朝他扑了过来,仓促间他猛然闪身,那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停在他面前。他闻到了一缕熟悉的香水味,毫无疑问,对面的人是楚嘉琳。
但,什么事能让楚嘉琳如此惊慌失措?
此时的楚嘉琳样子非常狼狈,一缕头发散乱地垂下来,在额头前荡来荡去,脸颊上显现出淡淡的红晕,她低头看着地板说:“更衣室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庄予翰打量着她身上的新泳衣,他先是一愣,然后开玩笑地说:“你是去参加化装舞会吧?”
“我是认真的。”楚嘉琳的表情异常严肃,她现在可没心情同庄予翰开玩笑。
“是关于那个无面幽灵吧?”庄予翰依然调侃道。
楚嘉琳盯着庄予翰,一字一句地说:“它就在更衣室里。”
庄予翰顿时心里一紧,但他还是用轻松的语调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去和它认识一下,至少交换一张名片。”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游泳池,楚嘉琳告诉他五分钟前发生的事情,随后她指着更衣室的门,说:“它就在里面,你千万小心。”
“第一次进女浴室,第一次见到鬼。”庄予翰推开门打趣地说,“今晚我可要大长见识了。”
长凳上堆放几件衣服,更衣柜半开着门,一些都很正常。庄予翰转身用眼神询问楚嘉琳,她无声地示意在里间。
庄予翰打开里间的灯,站在门口观察,这是一间封闭的淋浴室,空气潮湿,室内没有窗户,两侧对应着四个不锈钢淋浴头,像蛇一样探下脑袋,墙面上贴着刺眼的白瓷砖,隐隐约约反射出庄予翰的人影。
里面没有人,更没有鬼。
“看来是你的神经过于敏感了。”庄予翰说,“就像秦华跃那样。”
“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楚嘉琳躲在他身后惊魂未定地说。
“当然,你自己看看吧。”庄予翰侧开身体,让楚嘉琳走进一步,“那是喷头上的水滴在塑料桶边缘的声音。”
楚嘉琳的眼神投过去,果然,有一个淋浴喷头没有拧紧,水滴到下面的红桶上发出很低、很闷的声音。
“你扔进的拖鞋也有合理的解释,属于自然现象。”庄予翰笑着说,“你看,它刚好落在浴巾上,所以没有落地声。”
楚嘉琳看到一个竹篮子里放着两条浴巾,一只拖鞋孤零零地躺在上面。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比秦华跃惨,对吗?”楚嘉琳强颜欢笑说。
“不,实际上你们姐弟俩不分伯仲。”庄予翰眨着眼睛说。
楚嘉琳终于放松下来,她问道:“我们游泳吗?”
“当然,绝对不能辜负简天明的一片好意。”庄予翰指着男更衣室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去对面的房间换衣服了。”
楚嘉琳同意:“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事实上庄予翰并没有离开,因为他听到院里似乎有发动机的轰鸣声。“我没听错吧。”他皱了皱眉。
“谁开车离开了?”楚嘉琳也听到了声音。
“我出去看看。”
“等我换完衣服一起去,我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楚嘉琳对这间更衣室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好吧。”庄予翰撇撇嘴说,“如果你不怕麻烦的话。”
庄予翰沿着池边来回踱步,没过多会儿,楚嘉琳一身休闲服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至少我知道这件泳衣很合身。”她自嘲道。
两个人一起走出大厅,当推开新宅的大门时,他俩同时愣住了。
院子里多了一辆车。
楚嘉琳的车竟然停在原来的位置上。
“不会是幻觉吧,车不是让秦华跃开走了吗?”楚嘉琳自语道。
庄予翰说:“他又开回来了,尽管我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楚嘉琳说:“可他人在哪呢?”
“应该在楼里吧。”庄予翰答道。
两个人抬头向上看,整栋楼融入黑暗之中,只有二楼李燃房间亮着极其微弱的光线,新宅仿佛是一只独眼怪兽。
庄予翰忽然问了另一件事:“靠东面的窗户是你的房间吧。”
“对呀。”
庄予翰的声音有些发紧:“你看看里面有什么?”
楚嘉琳眯起眼睛说:“什么也没有。”
庄予翰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声调说:“你再仔细看看。”
片刻之后,楚嘉琳几乎惊呼出来,她看到了一个可怖的场景,一个让她终身难忘的记忆。
如果不是庄予翰在旁边,她一定会瘫坐在地上。
在她的房间里居然有一个脑袋悬在窗前!
一个黑糊糊的脑袋!
无面幽灵在她的房间里!
楚嘉琳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房间,茫然不知所措。无面幽灵一动不动地与她对视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忽然,它消失了。
庄予翰一个箭步冲进大门,楚嘉琳跟在后面喊道:“你等等我!”他没有回答,继续向楼上跑。在二楼楼梯口,庄予翰与一个黑影撞在一起。
“秦华跃,你在搞什么鬼?”楚嘉琳气喘吁吁地说。
“我还正想问你们呢。”秦华跃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俩没头没脑地瞎跑什么?想活活吓死我。”
庄予翰盯着他眼睛说:“你刚才在楚嘉琳的房间里?”
“什么?我为什么要去她的房间。”秦华跃满脸惊讶。
庄予翰继续追问:“一分钟前你在哪里?”
“我刚到二楼餐厅找你们,我以为你俩还在那里聊天。”秦华跃迅速作答。
庄予翰对他的答复有些怀疑:“是吗?”
“他说的没错。”李燃从走廊里拐出来,不悦地说,“你们大概吃兴奋剂了吧,一个好奇我的收音机,一个在餐厅里大呼小叫。”
楚嘉琳继续问秦华跃:“你怎么又回来了?”
“妈的。”秦华跃哭丧着脸说,“今晚鬼打墙,我找不到路了,只好原路返回。”
李燃开心地笑起来:“你为什么不去问问路。”
“我倒是想。”秦华跃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个鬼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我能找回来就烧高香了。”
“别怨天尤人了,明儿个白天再走吧。”李燃的笑脸迅速冷淡下来,“回头我送你一个进口指南针。”
秦华跃客客气气地对李燃说:“李总,今晚你能开车领我进高速吗?”
“啊!”李燃忽然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我有病呀?现在是睡觉时间,况且,我从不开夜车。”说完,他转身准备回房间,把三位客人丢在走廊里。
庄予翰一把拉住李燃的胳膊说:“三楼一共住几个人?”
“除了你们三个人,还有简总和李姐。”李燃瞥了庄予翰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查户口?”
“刚才有个人站在楚嘉琳房间的窗户前,那时屋里黑着灯。”庄予翰尽量选择谨慎的词句说。
“你大概是看花眼了吧。”李燃不以为然地说。
“我们绝对没有看错。”楚嘉琳冷不防地插进一句。
李燃再次笑起来,仿佛他俩在说笑话:“简总不会擅自进入客人的房间,尤其是女客人。李姐开夜床的时间已过,而且她不可能黑着灯干活。所以,如果你俩确实没有看错的话,那答案只有一个——”
“别卖关子,快点说。”秦华跃急切地说。
李燃的脸色变了变,阴沉沉地说:“新宅里有鬼。”
“就是吓唬秦华跃的那个鬼?”庄予翰说。
“那可不一定。”李燃故意渲染恐怖气氛,“别忘了这里曾经死过两个人,死人的地方肯定会有鬼。”
庄予翰摇了摇头,说:“我不信,除非亲眼所见。”
“我要休息了,你们自便吧,最好小心点。”李燃漠然地离开他们,临进屋,他顺手把健身房锁上了,生怕秦华跃打扰他的睡眠。
楚嘉琳看着李燃的背影说:“让他和幽灵做伴吧,我们干脆现在就回市里。”
“噢,这倒是个好主意,”庄予翰拍手表示赞同,他说,“关键是你比秦华跃更能辨清方向吗?”
楚嘉琳一时语塞,秦华跃打圆场说:“我看咱们干脆凑合一晚吧,明天一早就走,绝不耽搁。”
“也好。”楚嘉琳妥协道,“但我不想住那间房了。”
庄予翰爽快地说:“小事一桩,我们换房。”
他们上到顶层,楚嘉琳的房间门虚掩着,庄予翰慢慢推开门,里面没有声音,他打开大灯,环视四周后他对走廊里的两个人说:“进来吧。”
“我们是不是真的看错了?”楚嘉琳探进半个身子说。
“也许吧。”庄予翰把旅行包递给她,“晚上记得要锁好门。”
楚嘉琳拿着旅行包进了居中的B房,秦华跃的房间依然是最里面的C房。两声清脆的门锁声,三楼走廊再度寂静下来。
B房很整洁,楚嘉琳疑神疑鬼地拉开壁橱门,然后弯下腰查看床底,她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她安心地躺在床上,她希望自己早些进入梦乡,希望明天的太阳早些升起。
然而事与愿违,她失眠了。这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只要她闭上眼就会出现一个空洞洞、惨白的脸,在她的周围晃来晃去,挥之不去。于是,她索性跳下床调低了空调温度,冷气立即将她紧紧地包裹起来,她从壁柜里取出毯子盖在身上,感觉很舒适,不久之后,她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死一般寂静的走廊里终于有了声音,这声音由远至近,最后消失在B房门口,紧接着,门把手慢慢地转动了,门正在打开,很轻、很慢地打开。
一个黑糊糊的影子缓缓地飘进来,它靠近床头打开了台灯,淡黄色的灯光打在一张死灰色的脸上,这张脸干枯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捏在一起,一条长长的、丑陋的伤疤贯穿于两眼之间,它的两只眼睛距离很远,黄色的眼球露出可怕的凶光,它的嘴很大,嘴角微微上扬,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森白的牙齿,它的头发散乱无章,有一部分像是被烧焦了,一缕弯曲的焦发垂在鼻梁上。
它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骨节的碰撞声。
毫无疑问,它是一具僵尸!
它喘着粗气凑到了楚嘉琳面前,探下脑袋近距离观察熟睡中的楚嘉琳,脸上的疤痕动了动,一股潮热、腥臭味吹在她的脸上,忽然,僵尸张开大嘴,猩红色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凹凸不平的紫色嘴唇。
楚嘉琳紧闭双眼,依然处在熟睡中,不过她身上的毯子似乎微微颤抖起来,而后,她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一颗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显然她已经清醒,只是不敢睁眼面对这个可怖的现实。
它嘶哑地笑了起来,声音很闷,像是憋在嗓子里。
楚嘉琳猛然睁开眼,面前的怪物印在她的瞳孔中。
除了一颗硕大的头颅外,僵尸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它全身焦黑,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白骨。
它的手向楚嘉琳的脸伸去!
她开始尖叫,声嘶力竭、彻底绝望的尖叫。僵尸在狞笑,灰白色的五官搅在一起,看上去更加恐怖。
楚嘉琳猛然从床上跳起来,随手用枕头扔向僵尸的脑袋,僵尸抬起枯瘦的手臂,枕头的中部顿时裂开一条缝,棉絮在空中飞舞,楚嘉琳看到一对黄眼珠子在棉絮后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楚嘉琳仓促间跳下床,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走廊里的壁灯同时亮起来,但没有一个人出来,他们都睡着了?
她拼命敲砸着庄予翰的房门,僵尸直挺着身子跟了出来,黄眼睛邪恶地盯着她。
庄予翰并没有开门,他在里面磨蹭什么呢?她惊恐地扭过头,僵尸离她越来越近。
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楚嘉琳侧身钻了进去,扑在庄予翰的怀里,说:“快、快把门关上!后面有一个僵尸。”
庄予翰没有回答,楚嘉琳闻到一股怪味道,与僵尸身上的气味有些相似。庄予翰穿着一套黑色的外套,袖口上竟然破了几个大洞,这不对劲!
楚嘉琳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一个更为丑陋的脸,这张脸上只有两个黑漆漆的洞,其它什么都没有!
它大概就是秦华跃看到的无面幽灵,它们也许就是新宅主人的鬼魂,它们是被活活烧死的!
楚嘉琳再一次听到了牙齿的撞击声。
庄予翰去哪儿了?可能已经被它吃掉了。
楚嘉琳下意识地将无面幽灵推开,她觉得手掌黏糊糊、湿漉漉的,她恶心得想吐,不过,她没有时间了,她要立刻离开这间房。
僵尸已经把房门堵住了,但楚嘉琳还是迎面冲了过去,她要拼死一搏,尽管她知道机会并不大。僵尸的动作很迟缓,她侥幸从僵尸的腋下窜了出去,它的爪子勾破了楚嘉琳的衣服,她觉得后背火辣辣的,想必已经皮开肉绽,她已经顾不上背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两个鬼魂在后面紧追不放,嘴里重复着古怪的咒语。
在二楼她高喊李燃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也许她是整个新宅唯一的幸存者,其他人早已没命了。
她跑到底层,用力的拉扯大门,没有任何作用,她清楚自己被困住了,这时鬼魂已经到了二楼。她没有选择的余地,玻璃房是最后的去处。
她清楚玻璃房是条死路,所以她只能无助地站在水池边,等待着最后一刻。僵尸出现了,它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它在笑,憋闷的笑声,它的身后是无面幽灵,两个黑窟窿里射出阴森森的光。
楚嘉琳纵身跳进水池,她希望水能帮助自己脱险,至少挨到天亮。池水很凉,但她毫无察觉,她几乎要崩溃了,因为她看到两个鬼魂先后跳进了水中,像凶残的鲨鱼一样快速游到她身旁。
楚嘉琳吸足一口气,潜入水底,水下漆黑一片,她只能凭着感觉游到岸边,周围全是气泡,她感觉不到僵尸的位置,于是她贴着池壁继续向前游,除了划水声外再没其它声音了,楚嘉琳观察了一会,然后缓缓地浮上去,她需要换一口气。
水池十分平静,楚嘉琳轻轻地踩水,勉强浮在水面上,生怕惊动了那两个魔鬼,然而想象中的恐怖场景并没有出现,玻璃房里空荡荡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难道僵尸悄悄离开了?
她在犹豫,不知该上岸还是继续留在水中,就在这时,安静的池水泛起了水花,她感觉四周的水在不停地涌动。楚嘉琳惊慌失措,她奋力朝池中央游去,刚移动了一米,她的身前突然水花飞溅,一个黑影从水底弹射出,楚嘉琳用手抹去眼睛上的水珠,定睛望去,她看到僵尸那个硕大的头颅。
楚嘉琳因紧张呛进了一口水,她一边咳嗽一边挥动手臂,想尽快离开这个危险地带,但僵尸没给她机会,它扑到她身边,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了她的肩膀,然后猛地一扭头,一块连着骨头的肉被撕扯下来,鲜血喷到半空,像雨水一样纷纷落入池中。同时,她的腿部一阵剧痛,无面幽灵在水底袭击了她,她感觉小腿已经和身体彻底分离,一种无法形容的疼痛随之而来。
她被硬生生拖入水底,楚嘉琳彻底绝望了……
“啊!”楚嘉琳从床上重重地摔下来,她摸了摸肩膀,然后看看周围,这是三楼的客房,房间里只有空调柜机的运转声,那两个吃人的魔鬼呢?
她坐在地上将湿漉漉的毯子披在身上,过了很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原来自己刚做了一个噩梦,此刻她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皮肤凉得如同一块坚冰。
为了消除内心的极度恐惧,她打开顶灯,白色刺眼的光线彻底驱散了睡意。她心有余悸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冷冷的月光。
如何才能度过这漫漫长夜呢?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洗漱,全当是消磨时间吧。梳妆台的一角摆着一次性牙具、洗发水,旁边是一条崭新的粉色毛巾。楚嘉琳将洗漱用品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拉开一条小缝,外面没有可怕的僵尸和幽灵,走廊里静得瘆人,其他人可能都睡着了。
楚嘉琳本想敲开庄予翰的房门,让他陪同自己,但很快她打消了这个胆怯的念头,她可不想在庄予翰面前暴露自己的另一面。主意已定,她轻轻地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对面的淋浴室。
淋浴室很大,中央是一个玻璃水池,上边镶着一面大镜子,镜面正对走廊,水池的两侧是男女卫生间,镜子背后是公用淋浴间。
走廊里的声控灯忽然灭了,楚嘉琳背对着黑暗,心跳急速加快,全身的肌肤都绷紧了,她又想起了噩梦中的两个鬼魂。
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泼在脸上,一股凉爽的感觉在体内穿行。
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身后,她觉得那条走廊就是一条无尽的深渊,那里面藏匿着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危险。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抬起头,镜子里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但美丽依旧。她用毛巾一点点将脸上的水迹擦干,冰洁的凉水使她暂时平静下来。
突然,她手中的毛巾僵住了,全身剧烈地颤栗起来。
她在镜中看到了身后的情景。
一个东西轻飘飘地闪过。
声控灯没有亮,她只看到一团黑影。
是人?是鬼?
楚嘉琳慢慢转过身,小心地探出头,走廊里再没有声音了,那个黑影是否站在她的面前?
这次不是在梦中。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声控灯忽然亮了,楚嘉琳下意识地叫出声,面前没有人,那个影子就像瞬间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了。
楚嘉琳不禁愣住了,她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这是一栋有呼吸的建筑物,它可以随时随地袭击任何人。
楚嘉琳小跑到庄予翰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两下,未来的几个小时她可不想单独回到自己房间,她宁愿在客房里一直坐到天亮。
啪、啪、啪。她又敲了几声,里面没有回应,难道庄予翰睡着了?
她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竟然推开了。奇怪,庄予翰嘱咐别人今晚要锁好门,他自己反倒粗心大意,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莫非……
她不敢再想下去,迅速推开房门,打开顶灯,她再一次惊呆了。
客房里没有人,床单被褥平平整整,庄予翰竟然不见了。
走廊里的黑影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