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3:00pm

1

无声无息的雪花轻盈地飘进柳飞云的办公室,瞬间使人感到寒气逼人。这家高档写字楼采取的是地热供暖,脚底始终热气腾腾,而上身却凉风飕飕,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是身处两个极端的世界,一边是正义,另一边是邪恶。

柳飞云起身把虚掩的一扇窗户关上,回头对李晓峰说:“你看看王会计的履历,她在上家公司只工作了三个多月。那是一家美资企业,而且办公地点在京瑞中心,现在找工作这么难,她在这么好的公司居然只做了三个月,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可能是她不喜欢那种工作气氛,也可能是老板性骚扰,总之她辞职的理由可能有很多种,我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再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一样非要干出一番事业,你总不能拿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吧。”

柳飞云回到座位上满脸笑容地说:“你和顾朝阳就待了一晚上就学会抬杠了,以后他过来上班后你们非得上房揭瓦不可。”

李晓峰兴奋地说:“顾朝阳要过来吗?我早就劝过他,但那小子一根筋,不见棺材不落泪,哈哈,再见面看我怎么挤对他。”

柳飞云并没有接着他的话题说下去,而是沉思了一下,说:“下面我们分头行事,你去王会计那家美国公司,到人力资源部了解一下王会计的工作情况,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问题,一会儿办公室见。”说完就拿起包准备出去。

李晓峰一猛子站起来把门堵上了,随后将柳飞云推回座位上,着急地说:“我去人家公司调查以前职员的情况?我凭什么?我也不是警察局的。不行,你得给我换个活儿。”

柳飞云看着李晓峰,缓缓地说:“这有什么难的,外企都讲究背景信息调查,尤其像财务这个敏感岗位,你先给那家公司的人事部打个电话,说明来意,我估计对方会接待你的。如果未能如愿,我还有别的办法。”

“她是财务,我是销售经理,这门不当户不对,你说谁会相信我。”

柳飞云一笑,在桌上拿起一张名片递给李晓峰,说:“这个好办,你可以充当十五分钟的柳飞云,以一个总经理的身份去咨询,可以名正言顺了吧。”

“那我到人家公司说什么?你究竟想调查出什么?”

“这还用我教你,你就大大方方地问王会计以前的工作情况,她和同事之间的关系等等,总之是用人方所关心的问题,记住一定要少说多听。如果你愿意,还可以问问他们老板有没有性骚扰倾向,呵呵。”柳飞云还没说完就笑了起来。

“那你干吗去啊?”

柳飞云回答说:“我要干的事你可来不了,甭问这么多,办完事赶紧回来。”说完就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2

十五分钟后,柳飞云来到了丰联广场。他穿过一楼的高档百货区,乘电梯来到了一家外企公司的门口,前台小姐一眼就认出了柳飞云,立即迎了出来,说:“你好,柳先生,楚经理正在和客户谈事,您先到接待室等一下,过会儿我叫您。听楚经理说您爱喝咖啡,可我这只有速溶咖啡,您就将就喝吧。”

柳飞云礼貌地说:“没事,我没那么多讲究,喝什么都行,我自己去接待室吧。你忙你的,不用关照我。”

柳飞云走进了这间舒适的客户接待室,和嘉琳公司的员工休息间一样,这间屋里也有豪华的真皮沙发和各类的期刊。柳飞云随手拿起一本营销杂志,走马观花地看了看目录,然后又放了回去,显然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再研究什么市场营销了。

柳飞云索性闭上眼,思索着过去发生的事情。

十分钟后有一缕熟悉的香水味飘进了整个房间,柳飞云立即睁开眼,发现楚嘉琳正在接待室的门口甜美地笑着。

“飞云,你怎么来了?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楚嘉琳问。

“没什么事,昨天可能没睡好。我去京广中心办事,顺便把身份证给你拿过来,保单过两天才会送过来。”柳飞云从钱包里把她的身份证拿了出来。

“你真是的,晚上给我不就行了,何必大老远还来一趟。”

“今天晚上还得加班,恐怕一夜都不回去了,我怕你要用身份证,所以才送过来,反正是顺路。那我走了,明天见吧。”

“别熬那么晚,有时间就睡一会儿,身体可是最重要的。”楚嘉琳关切地说。

柳飞云一边点头一边向外走,步出公司大门时回头对楚嘉琳说:“对了,你怎么知道华顺花园搞保险促销活动,我天天路过都没留意到。”

楚嘉琳笑着回答:“你连走路都在想事,当然不会知道,是前台庞萌萌告诉我的,她还让保险公司的一位宋主管把险种介绍送了过来。庞萌萌人真好,我还答应请她吃饭呢,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吗?”

“据我所知,必胜客是她的最爱,我还有两张优惠券,明天给你吧。”柳飞云说完就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楚嘉琳。

每当柳飞云心情不佳的时候,楚嘉琳总能恰如其分地化解他心中的困惑,柳飞云非常感激她对自己那份无言的支持,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和一缕如瀑布般的秀发永远是柳飞云内心深处最平静的港湾。

楚嘉琳目送柳飞云离开公司后,即刻收敛了笑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手中的文件夹重重地扔到了桌上,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

3

当柳飞云返回到公司的时候李晓峰刚刚走进京瑞中心的大堂,在豪华而不乏欧洲风格的大堂内,李晓峰看着行色匆匆的白领们感慨道:挣外国人的钱不易呀。

在来的路上,李晓峰已经和这家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通了电话,在李晓峰很心虚地说明情况后,对方却热情地欢迎他到公司咨询。

十分钟后,李晓峰便到达了写字楼的一层,他按照地址来到了位于十层的办公区。一家公司明亮的形象墙映入李晓峰的眼帘,一朵淡红色的莲花设置在墙体的最上端,这朵花显然是经过精雕细刻打磨而成的,在彩色的灯光照耀下显出与众不同的高贵。李晓峰觉得这个企业标识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看到莲花下面的企业名称,又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便签,很顺利,就是这家。

前台小姐礼貌地让李晓峰稍候,然后拿起电话接通了人力资源部,得到确认后她便引领着李晓峰走进公司。透过人力资源办公室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国贸大楼和正在施工的商用楼,这片高楼林立的水泥森林是京城最昂贵的地段了,有些楼盘据说每平方米已经超过了两万元,这可算是真正的寸土寸金。

人事经理很客气地和李晓峰交换了名片,在仔细地看完名片后他夹杂着一种外国腔调说:“其实像这种信用调查通常在电话里就可以完成,看来柳总对财务环节很重视嘛,那么您需要了解王淑华哪方面的情况?”

李晓峰心里一阵窃喜,看来拿柳飞云的名片办事就是方便,一会儿回到公司还得多拿几张,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谦逊地说:“我们小公司很难做到像大企业那样严密的监管流程,所以在用人方面相对就谨慎一些,给您添麻烦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王淑华在贵公司的工作情况。”

人事经理很详细地介绍了王会计的工作表现,其内容都在李晓峰的预料之中,无非是在各方面都给予了充分肯定,并没有其他更加特别的信息。李晓峰真不知道柳飞云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看来这一趟肯定是无功而返了。

4

告别了人事经理后,李晓峰沮丧地回到了嘉琳公司,他看到柳飞云正喝着咖啡悠闲地在沙发上翻阅员工资料。李晓峰进屋后便重重地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也不理睬柳飞云,自己为刚才这趟差事生着闷气。

柳飞云似乎并没意识到李晓峰的存在,继续喝着咖啡翻着资料,这时李晓峰可坐不住了,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扯着脖子说:“柳总经理,我回来了。”

柳飞云依然没有抬头,嘴里怪声怪气说:“我耳朵也不背,你犯得上这么大声吗?说说有什么发现。”

李晓峰用埋怨的口气说:“能有什么发现,王会计工作勤勤恳恳、态度任劳任怨、专业出类拔萃,总之是一个五好员工,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吗,评价蛮高嘛,”柳飞云终于抬起头,表情怪异地说,“那家公司实力如何?你没问问她为什么就干了三个月?”

“能在京瑞中心办公实力肯定差不了,我看见好几个老外在公司里转悠,还都会说中国话,看来是准备打持久战了。至于为什么辞职,那个人事经理也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不是工作上的问题。”李晓峰说道。

柳飞云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托了一下眼镜,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李晓峰没有听清,又不好再问,只能看着窗外的雪花出神。

片刻之后,柳飞云忽然抬起头,对李晓峰说:“你们交换名片了吗?”李晓峰应了一声,把名片夹最上面的那张递给了柳飞云。

柳飞云仔细地翻看这张印刷精致的名片,片刻后他将名片轻轻地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地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景发呆,一分钟后柳飞云忽然扭过头,目光犀利地看着沙发上的李晓峰。

李晓峰茫然地看着柳飞云,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柳飞云此刻又想出了什么歪点子,于是用询问的语气说:“你要说什么,不会说那个人事经理是王会计的舅舅吧。”

柳飞云笑着摇着头,平静地说:“你有没有发现这张名片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柳飞云话音刚落,李晓峰就连忙拿起名片,重新又看了一遍,但始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名片上除了公司名称和标识之外,剩下的就是人名和地址电话了,如果一定要找出某些特别的地方,也只能说这张名片上使用了几种鲜艳的颜色,这些颜色起到了突出莲花的作用,但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巧,只要多交些钱哪里都能做出这样的效果。李晓峰失望地摇了摇头,说:“我实在眼拙,愿闻其详。”

柳飞云坐回沙发上,似笑非笑地说:“段伟的名片你有吗?”

李晓峰点头说有,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回一本厚厚的名片夹,翻了几页后,熟练地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柳飞云。柳飞云只看了一眼就还给了李晓峰,说:“考考你的眼力,你把这两张名片作一下比较,看看有哪些相同之处。”

李晓峰半信半疑地拿起这两张名片,用眼睛不经意地扫了一下,忽然感觉浑身僵硬,目瞪口呆!

莲花!

两张名片的左上角都居然出现了同一朵经过精雕细刻打磨而成的莲花图案!

李晓峰简直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他结结巴巴地问柳飞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家美国公司的企业标识怎么和东方捷成的一模一样?没听说白秀清还有这么一家公司呀?再说,就冲那几个老外,他白秀清也雇不起啊!”

“你换一个思维逻辑就能想通了”,柳飞云依然用不紧不慢的语速说,“那家美国公司是金字塔的最顶端,它的下面还有很多分支机构,这其中包括东方捷成。也就是说,这家美国公司是白秀清幕后的那家财团,近两年白秀清的财大气粗其实都是用这些美国友人的资金。你看,这世界够小的吧,二十分钟前你成功打进了敌人的内部。”

李晓峰想了想,不解地问:“那你事先怎么知道这家美国公司与白秀清的关系?你好像又在碰大运,你让我去做职业调查时其实心里根本就没底,对不对?”

“我让你去的时候其实已经有很大的把握了,”柳飞云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圈里人都知道白秀清背后有一个大财团支持,但很少人知道这家财团刚进入中国内地时,第一个投资目标并不是东方捷成而是简森公司,那时我作为简森公司的首席代表和他们进行谈判,由于美国人的合作条件太过苛刻,我和简总商量后最终结束了谈判,而后他们才去找白秀清的。当时他们还没有租用办公场所,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些美国人很欣赏京瑞中心的欧式风格,还专门去询问了价格。所以当我看到王会计上家服务的公司是美国企业,又在京瑞中心,我就立即想到了那家投资公司,这才让你去一趟探个究竟。”

“那还用探什么,你在公司找出段伟的名片一看不就清楚了,这朵莲花不是很容易辨认吗?”李晓峰不解地问道。

“呵呵,哪有那么简单呀,美国人和我谈判的时候还没印名片呢,他们所提供的美国总部的图片和资料我也没有注意到是否有这朵莲花。坦率地讲,名片上的莲花我事前的确没有预料到,我让你去的主要目的是拿到他们的网址和电话,是否是同一家公司只要登录他们的网页就一目了然了,不过这朵莲花的出现倒是省了我很多事。”柳飞云说道。

李晓峰刨根问底地说:“还有一点疑问,假如王会计是白秀清派来的,那她改一下简历,编造出一家公司,我们不就没办法了吗?”

“白秀清本人就是用人多疑,自然他认为别人也应该具备这种品行。他断定我一定会调查财务岗位的应聘人,所以索性就使用真实的身份,这步棋倒是没错,有时候真实的东西往往比谎言更具欺骗性。另外就是财务也不会触及公司的核心客户,所以他判断我会忽视财务这个环节,从目前来看确实如此,假如我之前没有发现保险公司的玄机,那么我决不会让你去那家美国公司作调查。”

李晓峰不再发问了,而是站起来在并不宽敞的房间内毫无目的地转着圈,随后他猛然拍了一下脑袋,停下来对柳飞云说:“我想通了,那家美国公司、白秀清以及王会计,他们其实都是一伙的。美国公司给白秀清投资,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市场第一,而白秀清利用两家的关系找到了王会计,让她辞职到我们公司做会计,因为王会计不是广告圈里的人,所以我们在招聘时也没有太多的顾虑,而且以白秀清一贯作风,为了保险起见他一定找了几个会计应聘这个岗位,因此,我们无论选择谁都有可能是白秀清的人。”

李晓峰拿起桌上的杯子以喝啤酒的速度灌下几大口,他抹了抹嘴接着说:“在投标最紧要的关头,白秀清给王会计下达了窃取投标价格的指令。王会计利用保险公司余杰的关系,举办了一次保险推广活动,然后顺理成章地拿到楚嘉琳的身份证编号。最后一步,她昨天临下班时故意留了一扇窗户没锁,今天凌晨她从一楼的窗口跳进来,很容易地拿走你的资料。对,就是她,我中午看见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定是昨晚没有睡觉。”

李晓峰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之后的事情就很好想象了,她立即把这份价格送到白秀清的手里,白秀清当然也不含糊,马上修改了自己的标书,估计天不亮就把段伟叫起来了。我敢保证白秀清现在正没事偷着乐呢。哼,想得美。”说完,李晓峰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你这是要干什么?”柳飞云问。

“还能干什么,报警呗,先把王会计拘了,然后起诉白秀清这个老狐狸。”李晓峰愤愤地说。

柳飞云一伸手把李晓峰的手机抢了过来,说:“你先别着急。你说的这些事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在你没回来之前我已经找过王会计了。”

李晓峰的眼中忽然放出异样的光芒,紧张地问:“那她承认了吗?”

柳飞云答道:“承认什么,我根本就没说这事。我刚才进财务办公室就是和她谈谈有关报税的事,我看她桌上有一袋药……”

“她中午吃饭时问我公司附近哪有药店,可能是她在午休时间出去买的,这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柳同学,你作文跑题了。”李晓峰迫不及待地打断柳飞云的话。

柳飞云丝毫没有介意李晓峰的牢骚,自顾自地说:“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我问她是不是病了,不行就到医院看看,反正公司对面就有一家部队医院。她说是她女儿病了,昨天晚上发高烧,在人民医院输液,昨天一晚上就在那儿过的。”

李晓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用警察的话说这叫没有作案时间,怎么这么巧,打死我都不信,你不会信以为真吧。”

“我确实相信。”柳飞云答道。

李晓峰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柳飞云,良久才说出话:“你没搞错吧,我们一会儿去保险公司,一会儿又做信调,好容易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居然说不是她,你该不会说是我吧,这倒是符合侦探小说的叙事逻辑,越不可能的人越是罪魁祸首。”

柳飞云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推测,但所有的推测都要以事实为依据。我在人民医院有一位大学同学,我刚才已经和他通了电话,我请他帮忙去联系昨天急诊室的值班医生。这位老同学很够意思,十分钟后就给我回了电话,他说确实有位女士昨晚带着孩子来看病,并且在医院待了一夜。随后这位同学又去了急诊室查了治疗记录,那位女士昨晚十点领着孩子到医院就诊,治疗书上有王淑华的签字。”

李晓峰依然不服地说:“这说法也太牵强了吧,就凭一个签字就能证明王会计在医院待了一晚上?也许她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去医院,随便找个人冒名顶替还不简单,这就是小小的一个障眼法。即使她真去了医院,那也完全可以出来一个小时,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打点滴的病人那么多,医生哪看得过来。”

柳飞云依然平静如水:“我同意,这可能仅仅是一个障眼法。我之所以暂时排除王会计入室的可能性,是由于你刚才那段精彩的推理中有一个重大的疏漏。”

“……”

柳飞云说:“你说王会计利用保险公司余杰的关系,举办了一次保险推广活动,然后顺理成章地拿到楚嘉琳的身份证编号,于是,今天凌晨她从一楼的窗口跳进来,很容易地拿走了资料,对吧。”

“没错,哪有什么重大疏漏?明明就是这么回事嘛。”

“楚嘉琳上周并没来过我们公司,她怎么会知道这边有保险促销呢?王会计和楚嘉琳也就是见面点头的关系,她怎么能促使楚嘉琳上这份保险并如愿地拿到身份证?这好像有点不合情理吧。”

李晓峰挠着头,一头雾水地说:“对呀,王会计忙了这一通,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得到嫂子的身份证,但从计划实施角度看她似乎没有途径拿到身份证。你现在给嫂子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次保险推广活动的。”

“不用打了,刚才我已经去过她的公司了,是庞萌萌告诉楚嘉琳的。”柳飞云一字一顿地说:“看来,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李晓峰喃喃地回应道:“那一刻,她一定是灵魂附体了。”

5

东方捷成的办公室寂静无声,白秀清在办公桌前有些坐立不安。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但此刻他的内心却开始了焦躁,白秀清很清楚他的对手并非等闲之辈。到目前为止,嘉琳公司尚未作出任何的举措,这似乎有些反常,也不符合柳飞云的一贯作风。

白秀清努力回忆着自己一手策划的方案,每个细节都没有疏漏,这个冒险的计划他已经酝酿了半年之久,每一个环节都仔细斟酌过。按照常理,柳飞云应该不会有所察觉,为了避人耳目白秀清还故意将整个计划复杂化,柳飞云再精明恐怕也不会料到他所做的安排。

想到这里,白秀清紧张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他现在要努力作出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姿态,因为投资公司的首席代表Johnson马上就要抵达公司,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能表现出一丝的担心与顾虑,白秀清要让投资人对自己充满信心,为将来的追加投资作好铺垫。

办公室门被敲响了,白秀清马上站起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西服,又用手胡乱地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笑吟吟地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看见段伟笔直地站在门口,白秀清的脸立即换了个模样,犹如川剧中的“变脸”艺术。

白秀清瞬间恢复了常态,懒洋洋地对段伟说:“你怎么才回来,就这点事办了这么半天,要是我不打电话你就不回公司了吧?”

段伟对白秀清的抱怨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毫不在意:“外面下这么大雪,连飞机都停运了,更何况我这部老爷车。”

白秀清坐回到沙发上,跷起高高的二郎腿,说:“标书都送完了吧,柳飞云那边有什么反应?”

“都送到位了,到现在为止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大概柳飞云也抓瞎了,估计正找辙呢。您安插这人效率倒是蛮高的。”段伟知道白秀清就好听恭维话。

果然,白秀清听完顿时喜笑颜开,朗声大笑,“那是,我是谁啊,想当年我下海的时候,柳飞云还在学校里上课呢,小段啊,跟着我长学问吧,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什么来着?”

“百战不殆,”段伟连忙把话接了过来,然后身体前倾,谦逊地说,“白总,您安排这个人可靠吗?我与柳飞云可一起共过事,他对待底下人确实不错,日久天长,您那位‘卧底’同志可别弃暗投明,最后他们一起把您算计了。”

白秀清一副不屑的样子:“不可能,这手我早防着呢,你知道为什么呀?……对了,你说什么弃暗投明,合着我是暗,柳飞云是明,你小子是成心绕我是不是?”白秀清重重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勃然大怒。

“走嘴了,走嘴了。”段伟连忙笑脸认错,“应该说是弃旧图新,您老接着说。”段伟话虽这么说但心里早乐翻了,换了这个词也好不了哪去。

“这还差不多,”白秀清气定神闲地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说到哪了?对了,柳飞云根本就不可能识破,因为我不止安排了一个人,哈哈,高明吧。”

话音一落,段伟忽然愣住了,他万没想到白秀清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果然是出其不意,看来这回柳飞云的麻烦可不小。

白秀清笑眯眯地看着发呆的段伟,美滋滋地说:“你可别给我满世界传去,我连白莲都没告诉。”

“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呀?”

“我就知道你得问这个。”白秀清得意地说,“你小子也甭问了,过段时间你自然就知道了。我叫你回来有个正事,从简森公司过来的那个摄影师,我总有点不放心他,总感觉他是柳飞云的人。你们俩在简森公司那会不就认识吗,今天晚上正好有一个片子要拍,你也去棚里帮忙,顺便探探这家伙的路数。”

“行,我快成侦探了。”段伟站起来说,“估计又得熬夜了,有没有加班费呀?”

白秀清非常不满:“什么加班费,中午饭我白请了!赶紧去吧。”

段伟刚走到门口就被白秀清叫住了,白秀清一边翻着口袋一边说:“你看见我的钥匙包了吗?”

段伟摇摇头说:“您是不是丢在车里了?”

白秀清把车钥匙扔给了段伟,说:“你快到车里帮我找一下。”段伟接过车钥匙走了出去,没过一会,他拿着一个钥匙包走回了房间,对白秀清说:“门钥匙是找回来了,但您给我的车钥匙我忘了放哪了。”

白秀清歪着头斜靠在转椅上,懒洋洋地段伟说:“别贫了,赶紧给我走人,完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段伟走后,白秀清站起来将房门反锁上,然后从钥匙包中找出一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办公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本。他胡乱翻了几页,随后他从西服内兜里抽出一支高档的签字笔,很专注地在本上写着什么。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桌上的电话机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音。

全神贯注的白秀清被这个毫无征兆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签字笔滑落到地上,顺势滚到桌子下面。白秀清感觉自己的心房在猛烈地收缩,这支签字笔是他刚刚从燕莎买的,摔坏了哪得了!

电话铃声在房间内肆无忌惮地回荡着,白秀清以标准的蝶泳姿势趴在地上寻找着他的心肝宝贝,地面上扬起的灰尘热情洋溢地扑到他的脸上,白秀清不得不以连声咳嗽来表示抗议。终于,白秀清从桌下爬起来,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支沾满灰尘的签字笔。“妈的,哪个倒霉鬼打来的电话!”他破口大骂。

白秀清刚骂完,铃声就中断了,似乎是故意在捉弄他。随后,一些更为恶毒的语言从白秀清的嘴里层出不穷地冒出来。

此时,鱼缸里的银龙鱼在水中上下翻腾,几滴水花落到了地板上,白秀清又是一阵心疼,“段伟这个败家子,为什么放这么多水?他难道不知道一吨水多少钱?”白秀清在心里横竖骂了段伟几遍。

白秀清一边骂一边将记事本放回到抽屉里,然后将抽屉重新锁上。可能是由于刚才动了真气,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抽动,一阵一阵的,整个胸口都在发麻。白秀清紧张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心脏病!

白秀清忽然意识到这个可怕的字眼,接着就是与之相应的眩晕:房间里的家具都在转,屋内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吊灯竟然自己亮了起来;银龙鱼从鱼缸里爬出来,它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白秀清走来;水顺着鱼缸流到地上,高级实木地板渐渐地飘起来……

在如此紧要的时刻,白秀清临危不乱,他用僵硬的手臂拿起了电话,试图求救于某家急救中心。但是,号码尚未拨完,他全身僵住了,像真正的死人那样。

他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在动,是飞快地转动。片刻之后,白秀清做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部正在震动的手机。

刹那间,各类家具都归了原位,阳光重新照亮了房间,吊灯自动熄灭,银龙鱼蹒跚着爬回原处,水从地板上倒流到鱼缸里,高级实木地板坚固地附在地面上。一切依旧,生活还在继续。

白秀清气急败坏地拿着手机,要不是充分考虑到它不菲的价格,他一定会痛快淋漓地将手机扔出窗外。

“谁啊?”白秀清接通了电话,近乎咆哮地说。

“你平时就是这样接电话的吗?”一种古怪的声调从电话那端传过来。

听到了这个声音,白秀清浑身一颤,脸色有些发白,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毕恭毕敬地说:“是Johnson呀,我们在开业务会,我正批评几个办事不力的销售代表,我很不满意他们的执行能力。我说话冲了点,你多担待点吧。”像这类的谎话,白秀清可以即刻说出至少十个不同的版本,这是他引以为豪的本事。

Johnson是美国恒信财团的中方首席代表,而这家美国公司是东方捷成最大的股东。也就是说,Johnson是白秀清的老板,白秀清听命于Johnson的指挥。

Johnson对白秀清是否在开会并没有兴趣追究,他对白秀清没什么好感,同样,白秀清也非常反感这个满嘴跑英文单词的海归派。

“本来我要去你那里,不巧我手边有些事脱不开身,so(那么)……”Johnson古怪的声调从电话听筒里飘出来,白秀清浑身一抖,硬生生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既然没时间就改天再说吧,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白秀清兴高采烈地打断了Johnson的话。

“No,我在意。”Johnson强忍住胸中的怒火,他和白秀清似乎是一对天生的冤家,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Johnson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到我这边来,马上!”

“No。”白秀清学着对方的口气说,“我晚上约了一个客户,是很重要的客户,明天我再去总部向您详细汇报工作,不差这一个晚上。”

“晚上?重要客户?”Johnson用讥讽的声调重复了一遍,“我如果没猜错,你们是去夜总会谈重要业务吧。”他对白秀清的办事风格了然于胸,这也是他们长期格格不入的主要原因。

“去哪儿谈很重要吗?谈业务不用你教我。”白秀清很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Johnson可不愿意在电话里和他吵架,尽管这种冲突已经发生多次了。“现在到总部来,半小时后我要见到你。”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挂上了电话。

白秀清沮丧地将手机放到回口袋里,检查了一下抽屉,然后拿起手包走出了房间。

此时此刻,一双眼睛在窗外注视着白秀清的一举一动。

二十分钟之后,白秀清到达了位于城东的酒仙桥,他走下车,站在一栋豪华公寓的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是美国恒信财团的中国区总部,这家外资公司在中国有很多投资项目,其中白秀清的东方捷成是他们在华的业务重点,因此,Johnson频繁地向白秀清施加压力,这也是白秀清不愿意来总部的原因所在。

白秀清拿着一个杯子恍恍惚惚地走进公司的大门,前台没有人,白秀清径直来到了办公大厅。这里的工作氛围和他的公司截然不同:所有的办公桌都围着一圈精致的隔断,桌上摆着黑色的液晶显示器;职员们不是俊男就是靓女,脖子上挂着蓝色的胸牌,姓名、所在部门一目了然;立在墙边的白板上写满了英文,英语单词在他们的头顶上飞来飞去。总之,在白秀清的眼里是一幅忙忙碌碌却井井有条的景象。

“这还是在中国吗?”白秀清孤零零地站在大厅里想着心事。

“这不是白总吗,发什么呆呢?”一个比Johnson更为古怪的声调从白秀清的身后传了过来。

他猛然转过头,一个面相富态的中年人站在他的身后,白秀清愣了一下,没好气地说:“Smith老弟,你的上司急着要召见我,你受累通报一声。”

Smith乐呵呵地让他在接待室等一下,他本人不紧不慢地消失在拐角处。白秀清轻车熟路地走进一个单间,他轻轻地将门关上,透过磨砂玻璃向门外看了看,没有人在附近。就在一秒钟后,白秀清一个箭步蹿到了饮水器的旁边,迅速地拧开手里的空水杯,满满地打了一杯水,然后,他在旁边拿起一个纸杯,慢腾腾地倒了一杯热水。事毕,他悠然自得地坐到沙发上,耐心地等待Johnson。

白秀清吹着变了调的口哨,眼睛很不规矩地在屋里扫来扫去,他忽然发现了饮水机旁边的玻璃柜,又低头看了看放在茶几上的纸杯,略作思考后,他又一次扑了过去,白秀清麻利地打开玻璃柜,从里面拿出两袋立顿红茶,就在他直起腰前,门被打开了——

Johnson迟疑地站在门口看着如同基围虾一样的白秀清。

“干什么呢?白总。”Johnson非常时尚的眼镜后面是一双警惕的眼睛。

“没干什么,喝点茶。”白秀清面不改色,直起腰,理直气壮地将茶袋在眼前晃了晃,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到座位上。

Johnson中等身材,穿着一件镶着金丝的粉色衬衫,油亮的头发整齐有序地贴在头上。他坐在白秀清的对面,眼睛盯着茶几上那个硕大的水杯,沉默无语。

白秀清并不以为然,他有滋有味地品尝着杯中的红茶,此时他的心跳绝不会因此而加快半分。

Johnson轻咳了一声,然后用着蹩脚的普通话对白秀清说:“白总,你那个宏伟的计划进展得如何呀?”

白秀清知道一定是美国人给Johnson施加了巨大的压力,所以他才急切地将自己招来了解情况,白秀清心里一乐:小子,原来你也有扛不住的时候,让你平时飞扬跋扈,你说东我偏说西。想到这里,白秀清立刻换了一副苦脸,士气低落且毫无信心地说:“能战胜柳飞云的人真是不多呀。”

“What(什么)?”Johnson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语速奇快地说,“前半年你可没这么说过,你说给你一定的资金就能将柳飞云挑于马下。这下好了,资金给你拨了,摄影棚给你建了,你却说打不过他了!”

白秀清很享受地坐在沙发上,表情怪异地看着手舞足蹈的Johnson,乐呵呵地说:“有话好好说,别急,别着急。”

Johnson眼珠转了转,然后安静地坐回到椅子上,冷冰冰地说:“白总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了,说来听听吧,好消息需要和大家一起分享。”

“嘿嘿。”白秀清莫测高深地干笑了两声,说,“我晚上真约了客户,我们抓紧时间,边吃边聊吧。”

Johnson听完后气得脸色发白,看起来不请他吃顿饭是不行了,这哪里是公司行为,这种龌龊的事只有他白秀清能干出来。Johnson鄙视地看着他,咬着后槽牙说:“到哪儿吃呀?你选吧。”

白秀清依然乐呵呵地说:“也别让你太破费了,就旁边的丽都假日饭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