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秘男尸
当胡亮和古洛一碰头,说了双方的进展后,才知道他们像那进迷宫的孩子,羊毛线已经用完了,虽然似乎已经走了出来,但又好像没走出来。
“那边的凶手已经归案了。就是这边,梅兰英几乎可以肯定是马清水杀的,虽然那天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可他完全可以雇凶杀人,就是抓不到那个被雇的杀手。”胡亮说。
“对。人肯定是马清水杀的,或者说是他主谋杀的,尽管没动手。”古洛边说边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说:“找找那个凶手。那个周彰显不知道?”
“看样子他真不知道。”胡亮不禁想起了周彰显那副要尿裤子的狼狈相。
“嗯。他就是知道,但不说,我们也没办法。找找眼线吧。”古洛说。他知道他该归山了。
这具男尸是在一片农田旁的小树林里找到的。他浑身赤裸,脸被什么东西打得几乎粉碎。血液在他的身上凝固着,留下一道道黑紫色的印痕。承包这片地的农民朱栓锁,吓得掉头就跑,灵魂猛然暴烈起来,朱家这唯一苗裔的精神长城几乎崩溃,因此,他没看出这个死人生前是很健壮的,浑身都是肌肉和骨头,这也让办案民警们很纳闷了一阵:“谁能把这么个壮汉杀死呢?”
这具无名尸体叫回了古洛,不,是叫他再次出山了。本来李国雄见案件结了——虽然具体的凶手没抓到——非常高兴,还请古洛和胡亮吃了一顿不错的宴席。但还不到一个星期,就又发生了这起案件。市里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警方全力以赴保障安全,人手自然就缺了,于是,李国雄让胡亮把古洛再请来帮忙。“过一两天,这个会议结束了,我和你一起办这个案。”胡亮笑着说。古洛就这样又脱离了忧郁的折磨,来到这个郊区现场。
古洛站住脚,说:“你们再仔细查看一下现场,一定要想办法找到蛛丝马迹,弄清他是什么人。”俗话说,“虎死雄风在”,这用到古洛身上似乎不太吉利,但却绝对贴切,警察们慑于他的名声和威信,顿时紧张起来,仔细勘察着现场。
但是,现场如同洗衣机洗过一样,非常干净。就连古洛也没有看到什么值得他稍微留意的东西。但他不是个那么容易甘心的人。“清理得再干净,也会留下什么的。不过,任何情况都是存在的,也许这次凶手就是清理得干净,一点儿线索也没留下。”古洛在脑子里把这两个矛盾的想法想了几遍,最后,蹲下去,仔细查看尸体。这本来是法医的工作,但古洛好像现在就要确定两个理论孰对孰错一样,检查起了尸体。
他不看死者的相貌,也不看那发达的肌肉,因为这不存在于他——一个善于用脑筋的神探的眼睛里,他抓起了尸体的手。这是一双普通的手,没有茧子,手指粗壮,生前一定很有力量。手指甲还算干净,但古洛却看到在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嵌着些东西。
“给我拿把镊子来。”古洛喊着一个刑警。
古洛小心翼翼地从死者右手食指的手指甲里拉出了一点儿东西,像丝线一样,似乎是黄色的,古洛拿到鼻子前用力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香辣味道触动了他鼻腔里的毫毛。“像是烟丝。”抽烟的古洛不敢肯定,就将这一毫米左右的丝状物放进透明的塑料口袋里。他又仔细察看死者的每个手指,没有任何异常。“好干净!看样子就这点儿东西了。”古洛知道什么叫认命。
“拉回去,画张像吧。”古洛说。
这是发现尸体的前两天夜晚,一个黑影在阒无人迹的街道上走着,他走得很快,步伐有力,如果是个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健壮有力气的人。当然,他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耐,可要说起特长,他却是没有的,因为那是技术性的词汇。他没有任何技术或养生之道,他有的就是力量、机智和残忍的心,如果再有贪婪的欲望,那就构成了现在的他,一个有钱的但却没有正当工作的人。
正因为他有着特色的生计,因此,他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轻易不会出头露面,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去见自己的客户,当然这主要是客户的要求。但今天不同,客户一定要见他,说还有一个活儿要他干。他有心拒绝,因为最近干得多了些,“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知道这是真理,为了不湿鞋,就要少在河边站,所以,他要休息一段日子。今天白天,他都买好了去海南岛的机票,明天这个时候,他就会躺在宾馆的床上,身上被白天的太阳炙烤得又烫又痛,但却很舒服。
但是,没有人逃得过钱的诱惑,更何况这是一大笔钱。在接受对方的要求前,他犹豫了一下,因为钱数太大,他从来没接过这么肥的活儿。他想开口问,对方像是猜到了他所想的——即使在电话那头——这是重要的活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么一说,他立刻就释怀了。没问题,他说得很肯定。虽然对方可能是个不好下手的家伙,但以他的经验,是有把握的。
他现在要去取定金,对方并不打算用其他不见面的方式给他钱,而是要和他见面,说一来是钱多,二来也想见见他,虽然合作过,但从没见过他。“你见我,我也见了你,以后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想。也许他的想法太单一,也许他有些不谨慎,但他还是去了,这个谜到案件结束时,才揭晓。
后面的事不用说了,他就是那个被砸烂脸的人,一个强壮的死人。
一切都按规矩进行,画画像,在媒体上登出来,查找有无失踪人员的报案,这些都是奇怪的工作,能让你兴奋地大喊,也能让你颓丧得绝望。古洛知道至少在这几天恐怕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嗯……”他思考了一会儿,对一个刑警说,“这人可能有前科。要不,怎么会这么横死呢?你觉得我猜想得怎么样?”
“啊!我觉得您想得太对了,我咋就没想到呢?”
“我再告诉你,我是瞎猜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往可能性上走吧。你去查对一下指纹,就是咱们市公安局留的指纹。”
刑警走了,古洛又想了一会儿,觉得与其这么等,还不如走走看看,也许能触发一些新的想法。
于是,他漫步走进技术科,这里多少还有一段一毫米左右的丝线一样的东西,虽然鉴定起来很困难,但毕竟有个物件。技术员告诉古洛,他的鼻子没有欺骗他,那是烟丝。
“烟丝?”古洛在心里反问道,“烟卷儿的烟丝?怎么会进了手指甲里呢?真是古怪。”古洛是个抽烟的人,他对烟丝怎么能进手指甲里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姑且不去想了。
“是什么烟的烟丝?就是什么牌子的?”
“这……”技术员很为难的样子,因为现在的烟卷牌子实在是太多了,虽然有资料库,但由于烟丝太短,比对起来很麻烦,而且错误率太高。
但技术员倒也没拒绝,他立刻开始工作。古洛知道这是件很难的事,但公安工作就是这样。
他一边拿出一支烟,点上,抽了起来,一边看看烟卷,觉得烟丝很难进到指甲里。他想着,忽然灵机一动,对技术员说:“先别忙着跟烟卷比较,有可能是烟斗丝。我去市场上找找,看哪儿有卖这东西的。”
“不会是旱烟吧。”技术员很谨慎,但他不抽烟,所以,古洛笑了笑说:“旱烟一般是烟叶,成不了烟丝。”
但结果让他很失望,烟斗丝哪儿也没卖的。古洛想了一会儿,就让民警打电话问问各个县里烟丝的情况,尤其是那些产烟的县。
第二天,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打击,在本市犯过案的人的指纹都进行了对比,但没有这人的指纹。
“电脑真是个好东西,这么快就处理完了。”古洛不由得心里赞叹道。赞美归赞美,失望还是失望,可方城县来的消息,让古洛振奋起来。方城县卖烟斗丝,是当地自己制造的。古洛立刻让对方用快递送来一份样品。
方城县是产好烟的地方,用那里的烟叶能制造出最好的香烟。古洛对此倒是很了解。
这又是一个等待的过程,让古洛心焦,但又无可奈何。他安慰着自己:“这是有快递了,如果没有还要慢呢。”
但他没想到,快递也会出差错。不知为什么,快递第二天还是没到,古洛急了,又给方城县打电话,那边更急了,索性派车又送来新的。“下半晌儿就能到。”刑警队长说着农村的土话。
古洛又悠闲起来,当然这是被逼的,因此,他一点儿也不痛快,只好抽着烟,喝着茶,看看报纸和杂志。
下午两点,胡亮回来了。
“好家伙!会议总算完了。咱们的人都撤回来了。这儿怎么样?”他看看古洛的脸,就后悔问了多余的话。
“等着。”古洛大体上给胡亮说了说情况,最后,又加了一句:“等着!”
“我纳闷的是,现场真干净呀。”胡亮皱着眉头说。
“不是还留下这点儿蛛丝马迹嘛。”
“那倒是。没有失踪人口的报案?画像也没人认出来?”
“没有。”古洛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他实在是没把握,就什么也没说。
下午烟丝送来了,古洛和胡亮急忙跑到技术科,技术员也立刻开始比对,又是这个分析,又是那个检验,搞了一阵子古洛最看不上的检验,技术员才说:“百分之九十是一种烟丝。”
古洛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看看表,已经是五点了。“把画像和指纹给他们送过去。”古洛说。
“送哪儿?”接过古洛手上东西的刑警问道。
“方城县公安局。”古洛很有些不耐烦。因为这个刑警一直跟着他,但却不知道在做什么工作。“这些年轻的得好好培训。”古洛想。
“咱们吃饭去吧。这几天可把我……”胡亮想说累,但并不觉得累。
“是无聊坏了吧。”古洛笑了笑说。
“对。”胡亮也笑了。
胡亮找到了一家吃火锅的饭馆,里面很干净,转圈儿是柜台,上面是一人一个的小火锅。
“这儿怎么样?”胡亮问道。古洛看了一眼食客,就知道胡亮把他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不错。这儿吃饭的都是我孙子辈的。”古洛笑着说。
“就是让你体验体验如今年轻人的生活,要不你就OUT了。明白吗?落伍了。”
“好,你就给我这棺材瓤子镀点儿金吧。那儿有桌子,咱们就坐到那儿吧,也好聊天。”
两人坐到一张空桌子前,要了羊肉、肥牛、豆腐、粉丝和几种蔬菜。“这儿还有鱼、百叶什么的。”
“不要。吃正宗火锅,其实连牛肉都不应该要。”古洛一挥手。
“这儿是扎啤,来十扎。”胡亮对服务员说。这是个能喝啤酒的城市,服务员没有现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外面刚下完雨,有些冷,古洛和胡亮本来饿了,身上就感到了寒意。火锅沸腾起来,一股股的蒸汽升腾着,飘着火锅锅底的清香味道,顿时就有了暖意。身上舒服了,肚子就更饿了。
“来!先喝点儿。”胡亮举起扎啤,和古洛轻轻地碰了一下,两人都喝了很大的一口,也同时尝到了冰镇啤酒麻口的滋味。
“这酒不错。”古洛说。
“主要是新鲜。”
“咱们这儿的啤酒还有不新鲜的?还没等陈呢,就喝光了。”古洛笑着说。胡亮也笑了。
羊肉很嫩,肥牛比羊肉还嫩,但古洛还是几乎光吃羊肉。胡亮吃了一会儿,说:“这个死人好找了。”
“对。我估计他就是方城人,那里应该有他的案底。”
“你就这么肯定?”胡亮摆出一副比古洛还老的架子。古洛从不注意这些,他更不会认为胡亮在冒犯他。
“这人应该是有前科的。一般来说,横死的多少都有些问题。如果是个女的,或年老体弱的男人,或者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被杀那还可以理解,情杀、劫财了什么的,可这人太强壮了,年纪不大,手上虽然没有茧子,可挺粗糙,指甲里还有烟丝,不是那么讲究的人。”
“也许就是一般的黑社会火拼或流氓打架。”
“可能。”古洛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有种奇怪的情绪,非常不赞同这是个打架伤人一类的简单案子。
“你说,马清水那个案子可以结了吗?”胡亮转换了话题。
“到现在为止,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可以结案。”古洛说得中规中矩,很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他说完后,自己都能感觉出他的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似乎正在离他远去。“我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呀!”他对在不知不觉间身体和心理的变化有了新的认识。
“那个周彰显说得是不是实话呢?”胡亮皱起了眉头,似乎周彰显那副卑琐的样子出现在他眼前一样,他甚至放下了筷子和酒杯。
“是啊。可是,怎么突破呢?如果他说的是假话。”古洛也陷入了沉思。
“他是个关键人物。”胡亮的声音放大了。
“你觉得他撒谎没有?”
“肯定有谎言,但不知道是不是关键性的。”
“嗯。”
直到吃完饭,他们再也没说案子。
神探也有失误的时候,胡亮很是诧异。他没有一点儿幸灾乐祸的念头,这就是胡亮高尚的品质,他不嫉妒别人,更不看别人的笑话,这就是古洛喜欢他的原因。
“方城县回信了。”胡亮看着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正在看报纸的古洛说。自从古洛将画像和指纹送去,已经过了四天了。在这期间,方城县公安局竭尽全力,去找这个死者,但却一无所获。
“噢!”堂堂的神探古洛也不禁站了起来,这可是最重要的回音呀!
“没有这个人。”
“什么?”古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查了所有的指纹,给各乡派出所发了协查通告,在县电视台上也播出了画像,都没结果。他们还查了户口,三十多岁的男人都查遍了,没有这么个人。”
“那个县好几十万人,就没有遗漏的?”古洛第一次要找稻草了。
“说得对。他们也说肯定会有遗漏,所以还在找。”
“让他们找!我就不信我的判断能错了。”胡亮觉得古洛有些气急败坏,一点儿也不像古洛的风度,于是,就惊奇地看着古洛。
古洛也觉得很是失态,但他绝不会掩饰的。“一定会找到!这些人不仔细。”
胡亮很快就屈服于古洛的压力了,他通过局里和厅里督促方城县公安局把工作做得再细点儿。
一个星期后,方城县那边还没来消息,古洛也没回家,每天都来胡亮的办公室等候消息。因为马清水的案子还没结,所以他还算是返聘,这也算是平衡了他吃败仗所产生的心理不平衡。
但好景不长,门被推开了,露出一张红润的胖脸,不用说这人一定是长了一副弥勒佛一样的脸,但却担负着丧门神职责的李国雄。古洛顿时紧张起来,他盯着李国雄的脸,如果那上面是阴云密布,那他就像久旱的庄稼,有救了!可他看到的却是晴空无云,不用说,预示着他即将干死。
“哎呀!老古呀!”李国雄笑嘻嘻地看着古洛。这个人从来不知道别人的想法或情感,在目前的情况下,他这种神态很容易让古洛认为他是在嘲笑自己,或者就是幸灾乐祸。
“那个案子基本结了。”他还是笑着说。
“哪个案子?”古洛装起了糊涂。
“梅兰英、马清水的案子呀!从各方面的迹象分析,凶手就是马清水!这是毫无疑问的。注意,我要说这不是我一个人得出的结论,是很多专家的意见……”
“什么专家?”古洛不容他把话说完。
“刑侦专家呀!有厅里的,有大学的,还有一线刑警们。总之是集体的看法,一把手也拍板了。你们这个专案组解散。”
“解散?好,这倒没关系。我就想听听这些所谓的专家是怎么判断的?我可告诉你,现在的专家多如牛毛,名副其实的我还没看到几个呢。”古洛豁出去了,要是还有留下的余地,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反正也是个死,不如说个痛快。”他想。不让他破案,在他看来,就是在谋杀他——一个伟大的侦探。
“这……”李国雄犹豫了。虽然他对古洛的话很反感,加上他一直就看不惯古洛傲慢自大的作风,可是他又不想再刺激古洛,毕竟对方曾经是自己的师傅,更何况确实也是个神探。他语塞了一会儿,说:“当然,这些专家兴许不如你,因为你也是专家,大专家。可是……”
“你别说了。我也不愿意与这些冒牌货为伍,你不要再侮辱我。现在我就回家。以后……”他真想说以后再也不踏上这个门了,但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万一还要回来,岂不遭人耻笑?就是胡亮开个玩笑也受不了呀!”他打住话头,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古洛这只年迈的老虎又归山了。
两天后,在一列慢车上,被人们称为神探的古洛坐在上面。这两天他的日子是很难熬的,不仅是因为他又回家而无案可破了,更重要的是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挫伤,这不是简单的自然人或者普通的社会人的自尊,而是作为赫赫有名的神探的自尊心。那把锋利的矬刀就是那个无名男尸仍旧无名。古洛思索着这件事,那近乎发高烧般的思考减轻了他回家的痛苦。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错了。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或者曾经活在这个世上,总得留下些什么,这里所说的留下不是名垂青史之类的,而是有现实的自然的痕迹。譬如说这具男尸,他不可能活在真空中,他会买东西、吃饭喝水,或许还有工作,会有亲人、邻居、同事,或许还有朋友、恋人,也许他已经结婚,有妻子,有子嗣。他不会消失得像雾气化解在阳光中一样——即使这样,也会有水蒸气的痕迹。当然,寻找这种痕迹是很困难的,不仅需要耐心,更重要的是正确的寻找方向,而古洛认为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如同在迷宫中找到正确的出口一样。但是,这个出口却被事实证明是假的,甚至不是不对的出口,而是像画在墙上的画一样,让人迷惑!
“事实是什么?不过是人的看法,如果换个角度看,事实就是另一种事实了……这是哲学思考,和现在的事情似乎无关,我现在要考虑的是错在哪里。我的推理,不,是猜测错在哪里?”问题又回到让古洛自尊心受到伤害的起始点上。经过他反复地思考,怎么也没找出他思维或逻辑的漏洞,于是,他作出了一个决定,就是在这表面很干净的硬座车厢里嗅着旅客身上的体臭,做一回将近八小时的挽回面子的旅行。他是自费,让他心疼了一会儿,但又一想,有了收获,就可以找胡亮报销,还有旅差补助费。于是,他决心不要委屈了自己高贵和总是空荡荡的肠胃,买了啤酒、红肠和烧鸡,一上车就大吃起来。
胡亮和古洛如同心灵相通,不过不是默契,而是古洛坚决的态度让他觉得这具男尸还是应该侦查下去。于是,他想赶快了结马清水的案子,想法让古洛回来侦破这个让人棘手的凶杀案。
他打开电脑,开始写结案报告。一切是顺畅的,事实本身向他、向领导和其他人展示了铁一般的逻辑,马清水有经济问题,何梁知道,马清水想让何梁帮助他过关,但是,何梁没有同流合污,或者说,至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交给马清水这样的国家和社会的蠹虫,于是,一个谋杀计划就出笼了。这是马清水的计划,清除掉异己分子,保护自己对他而言是至高命令。但他的杀人计划并没有来得及实施,也可能实施了,但没有证据,因为医生认为何梁确实是因病死亡,但马清水急急忙忙地火化何梁也确实有让人难解的地方,但可以用他平时的工作方式来解释,因为马清水是个性子急躁的人,干起事来说雷厉风行未免过于褒奖,说毛手毛脚大概更贴切一些。但是,意外出现了,这个天大的、关系着许多人身家性命的秘密却让一个女人知道了,她就是梅兰英。梅兰英威胁,不,是真心地想揭发马清水的贪污腐败,马清水给了她一大笔钱,想封住她的口。这并不能说明马清水确如梅兰英所言,杀害了自己的丈夫,更有可能的是马清水不想横生枝节,破财消灾倒是中国人很一贯的行为方式。但这却引起了梅兰英更大的怀疑:“如果你们没杀害何梁,为什么要给我钱呢?”在良心的谴责和驱动下,梅兰英放弃了到手的钱财,决心继续告下去。马清水真正是走进了困境,如今梅兰英还有封口费的把柄,于是,他便雇凶杀了梅兰英,但他随后也被一场精心策划的情杀夺取了生命。
这个案子就这样完了,真凶早就受到了应有的但不是合法的惩罚,其他的涉案人员各安其位,案件自此了结。
胡亮迅速地,几乎不假思索地写完了报告,又仔细读了一遍。他发现这个报告还是有问题,那就是“可能”这个词用得多了一些。如梁的死“可能”是正常死亡,如马清水“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雇凶,连梅兰英的良心发现也不过是“可能”的猜测。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报告,终于找出了关键点,那就是马清水到底是不是亲手杀人。如果不是,这个案子就不能结,即使是买凶杀人,凶手也要付出代价,更何况这些职业杀手实在是危害社会不浅。
“再等等。去找找眼线,看有没有人接过这个活儿。”胡亮抱着后脑想。
当古洛走进县公安局大门时,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居然忘了到国家机关办事,需要证件或介绍信。但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往里闯了。门卫自然让他去收发室登记,他走到收发室,感到一丝欣慰,因为里面坐着一个穿警服的五十多岁的男人。古洛估计是要退休的警察,因为某种原因,到这里来看大门。
“找谁?”对方很冷淡地问道。
“我是江城市局的,找你们刑警队的负责人。”
“有介绍信吗?”
“没有。我们那边已经和这里联系好了。”古洛半是谎言,半是实话。
看收发室的人拿起了电话,古洛的心一下就紧张起来。他很少有过这类紧张的经验,只觉得头一阵晕眩,心脏也跳到了嗓子眼儿的部位。“我难道要昏过去吗?这可太丢人了。我,古洛,大名鼎鼎的神探被这点儿小事困住,居然晕了过去,这也太不像话了。我得挺住,坚持住!”可人的意志是有限的,尤其是在控制身体的生理方面,就像户籍警管不了刑事案件一样,不过是想想而已。古洛觉得越来越难受,冷汗流了出来,胃部痉挛着,心脏跳得那么猛烈,像那种剧烈的燃烧弹一样,吸干了肺部的空气。他大口吸着气,压抑着眼前一阵阵的黑雾。
“让你说呢。”如果不是收发室的人递过话筒,转移了古洛的紧张,他真的要昏过去了。
“啊。我是市局的古洛……对,对,是我。你听说过我?哈哈……行,我这就上去。”他把话筒递给收发室的人,那人看看他,说:“你是古洛?”
“对。”
“老了。我都没认出来。我见过你呀!刑警队在三楼。”最后的话音落下后,他才咧开嘴笑了笑。
古洛也笑了,朝里走去,脚下忽然一发软,身子摇晃了一下,他赶紧扶住了墙。
“怎么啦?病了?我刚才看你脸色不好。”
“没事儿!路上有些累。”
古洛慢慢地走上楼梯,太阳穴的血管暴胀着,跳动的血液像锥子一样刺痛着他的脑袋深处。他咬紧牙关,走到二楼,才缓过劲儿来。“完了,完了。这身体就不该再参与破案了。”他想着,下着决心,再也不出马破案了,虽然他知道这种决心是坚持不到三楼的。
果然,他走进刑警队队长办公室的时候,就已经忘了刚才的誓言,笑嘻嘻地听这个自我介绍说他姓邹的队长吹捧自己。
“古老,这么叫行吧。真是如雷贯耳呀!我们在警校就听你的事迹,上了班还是听你的事儿,现在你还来了,真是让我们这个小地方蓬荜生辉呀!”
“哪里哪里。”古洛高兴极了,说,“现在流行说‘这是个传说’,不过,我可不是传说,我的事是真的,可也没啥了不起,尤其是现在老了,要看你们的了。”他后半部分说的话如果让胡亮听到,一定说是言不由衷。
“古老,为那个无名尸的事儿来的?”
“对。”古洛举起手指,点了点邹队长,表示对他敏锐、正确猜测的夸赞。
“我们查得很细,市局的事儿我们哪能不认真呢。可就是没线索。我们估计他不是这里的人。”
“可能。你们能带我去那家卖烟丝的商店看看吗?”
“行。我还忙,就让小徐跟你去吧。”
一个年轻的刑警像跳一样,站在了古洛眼前,和他的上司相反,他是个瘦瘦的年轻人,肤色黝黑,两眼无神。古洛从不以貌取人,他只说了句:“走吧。”又回头对邹队长说,“我们走了。”
这是个不小的县城,有两三条繁华街道,街道两旁的商店、饭馆鳞次栉比,人行道上还有摊床,卖水果、小商品。虽然今天不是休息日,但人很多,商店里外,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这家卖烟丝的店不大,里面经营的是烟酒。小徐叫来了店老板,这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个子不高,很结实。他严肃地看看古洛,伸出手去,和古洛握了握,说:“我不认识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知道,知道。”古洛忙说,“买你们烟丝的人多吗?”
“不多。本地人很少有人抽这个了。农民抽,可人家自己种烟。”
“那怎么还经营这个?”
“还是有抽的呗。再说,我们这里烟叶出名,外地来的,常到我们这里买。”
“那个人也许是外地的,你没印象?”
“如果是近期的话,就是外地的,我也有印象。我这人别的能耐没有,记人还行。”店老板说。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也能看出他准确地在表达着他绝没有吹牛。
“嗯。有没有人买得挺多,比如一大包了什么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这种人。”
“多么?大约有几个?你认识他们吗?”
“有两三个吧。我不认识,可里面绝对没有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嗯。我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时间在这里买的,当然去年啦,或者挺早时候的,你也不用说,就说说这几个月的。”
“嗯。不多。我想想……大约有两个,不,三个,买得挺多,都装了一大塑料口袋。头一个是一月份来的,第二个是三月份,最后一个是六月来的。”
“嗯。谢谢你了。”古洛客气地说。
他出门后,问小徐说:“邮局在哪儿?”
“前面就是。”小徐往前一指,古洛顺着一看,果然有绿色的邮筒在人行道上。
“你以刑警队的名义找一下他们的领导。”古洛走到邮局门口时,对小徐说。
“行。”小徐先古洛一步,进了邮局。
古洛没想到这个邮局还真不小,有许多柜台在办理业务,在窗边放着几张椅子,古洛走过去,坐了下来。这时,他觉得是那么舒服,感到疲劳正在从他的身体里流逝。
邮局的领导是个女的,年龄不大,黑红色的皮肤,很利索的样子。
“我想请你们查查一月、三月和六月份有没有人邮寄烟丝?要是没有,就再查查其他的几个月,反正是七月前的。寄到哪儿?谁邮寄的?寄给谁?你们能知道的,都调出来。”
“好。”她没问二话,就进到柜台里面,找了一个坐在电脑前的工作人员嘱咐了几句,两人就都盯着电脑。
邮局办公室里很静,没有多少顾客,职工们也埋头干着工作。乘这个机会,古洛走出门外,掏出了烟。小徐跟了出去,古洛递给他一支。“我不会。”小徐说。
古洛把烟放到自己嘴上,点上火,吸了一口,看着街道上的人群。其实他是视而不见,出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吸烟,而是想休息一下他疲乏的身体和过于紧张的情绪。小徐看他没有别的事,就走了进去。
一支烟没抽完,小徐就叫他了。
那个邮局的女人手里拿着几张纸,古洛接过来,看了看,是他要的东西。
“一月、二月、三月、四月都没人寄烟丝。五月有一份寄给龙乡县的,还有就是六月。”
“知道了。谢谢你们。”古洛抽了一口烟,拿过邮寄单据仔细看着,心里很高兴。
胡亮是个厚道的年轻人,待人不仅质朴,而且很有同情心,也就是说,他是个好心眼儿的人,对任何人都一样,当然对古洛、他的老师就更好了。他知道古洛最近身体不太好,又是胃病,又得了高血压,神经官能症也很严重,所以,当他接到古洛从方城县来的电话,顿时愧疚得无地自容,幸好旁边没有人,要不就要将他当做高血压病人送医院了。
“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胡亮真的在埋怨古洛了。当然,他知道古洛会支吾过去的。
“噢!知道了。大地路三十号的赵顺家,还有龙乡县。好,我会把指纹和画像给他们发过去的。你赶紧回来吧。要不,师母找我要人,可怎么办?”胡亮不由得可怜起古洛的爱人了。
“什么?你居然忘告诉她了?那我去说说。”胡亮放下电话,还来得及苦笑一下,然后,叫来了一个刑警,把他记录的纸给了他,让他赶快处理。他自己则去了古洛的家。
古洛没有回家,他到了市局。胡亮昨晚把好消息告诉了他。大地路的那个赵家没有问题,那个赵顺在方城县待过,知道那儿的烟好,每年都让那儿的亲戚给他寄烟丝。画像也立刻就在龙乡地方电视台播了出去,但画像毕竟是画像,一来和本人并不像照片一样符合、好认;二来也需要时间,因为龙乡县也是个不小的县。可指纹对比却立刻就见了效。“人长这张脸有什么用?只要有手指头就行了。”龙乡县刑警队长教训下属说。
指纹的主人叫吕和义,外号小义,是县城城关镇的人,从小就不学好,打架斗殴,后来就是调戏妇女、入室抢劫,无恶不作。十八岁时就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在狱中,失去了双亲,他是独生子,出狱后,这里没有了亲人,对他而言,就是没有了牵挂。他没有回来,据说在省城混呢。烟丝是寄给他远房亲戚的,他亲戚再寄给他。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警察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解释很简单,这是亲戚家在给他送礼,因为这里有个年轻人想去省城打工,托他介绍工作。可后来却没去。“白瞎了那些钱了。”这个亲戚很小气,因为他的家很穷。
“他住在省城哪儿?”
“哎呀!我还真留着地址呢,那时候我说要给他寄烟丝,他就把地址给我发到手机上了。让我看看!”这个年届老年的男人居然很会用手机,他找出了地址。
如此有成效的结果当然让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李国雄忙说:“让他回来!”
就这样,古洛一下车就赶到了胡亮的办公室,不是他没风度,而是胡亮让他一起去那个吕和义住的地方调查。
这是过去的房子,大概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盖的,红砖楼房,六层。吕和义住在一层,他当然是不会在家了,古洛和胡亮通过居委会找到房东。
“他搬走了。”房东一脸横肉,有五十多岁了。
“什么时候?”胡亮问道。他和古洛都感到好运似乎到头了。
“五月十号。他交完房钱就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
“谁知道?”
“嗯……对了,这小子还有个对象,好像是在哪个……我想想……在长白酒楼当服务员呢。”房东虽然长了一副杀人犯的模样,但却很配合公安工作。
“知道叫啥吗?那个女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再看一眼,是他吗?”胡亮把画像再次拿给他。
“不用看,就是他。其实,电视上的画像我也看到了,就是没认出他来。你瞧瞧,我这眼神儿。”他笑了笑,嘴角向下耷拉,更凶狠了。
运气似乎又回来了。胡亮先找到酒楼的值班经理,这是个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深色的、板正的制服,可以看出这个饭馆还是比较讲究的。
“这……我们这里好多服务员呢,不知道名字……再说,还有没上班的,难找。”她一副为难的样子。
“没事儿。拿这个画像给这些服务员们看看。就是她今天不上班,她的小姐妹也许认识呢。”古洛在一边插嘴道。
值班经理看了古洛一眼,就走进了餐厅后面,那里好像是办公室。古洛和胡亮没有跟着去,只是看着那些服务员一个一个地走到后面。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说:“二位吃点儿啥?我们经理说了,不要你们的钱。”
“这不是腐败吗?”胡亮笑着说。
“你要给钱也行。”服务员很机灵,说得胡亮和古洛都笑了。
“给我们开两瓶啤酒。钱先给你。”胡亮给了服务员钱,向古洛示意了一下,就顺势坐在身旁的空桌子边上,古洛也坐了下来。
啤酒是冰镇的,清爽杀口,古洛一气喝了一杯,才解过渴来。今天虽然是个阴天,但气温一点儿也没降,加上有要下雨的湿度,让人很是难受。古洛觉得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没有这杯啤酒,他可能坐在那里站都站不起来了。“这叫什么身体呀!”他悲伤地想。
女经理出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姑娘,自然是服务员,经理很严肃的样子,但并不凶横,而那两个姑娘则是笑嘻嘻的。一个说:“是他。你们要是不提醒,我们是认不出来的。”另一个只是笑着点头。
经理看这两个姑娘实在不懂事,就说:“这个男的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服务员焦竹花的男朋友。她们认出来了。”
“要不是,你们问这人和我们这里的人有没有啥关系,我们还认不出来呢。这画像是像,就是得有人提醒。”两个姑娘都笑了起来,古洛和胡亮也禁不住笑了。
“这个焦竹花没认出来?”古洛问道。
“她呀,八成是没看电视呗。”
“报纸呢?”胡亮问道。
“报纸?”两个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又笑了起来,“我们从来不看报纸。字儿认得不多,咱也不装。”一个姑娘一本正经地说,两人大笑起来,连经理也笑了。
“她现在在家吗?她家在哪儿?”
“在。她住在……我给你们写一下。”刚开完玩笑的姑娘说。
这条路就像字条上的字和行间一样,歪歪扭扭的,但也和能认出写的什么一样,古洛和胡亮准确地找到了焦竹花住的房子。
这是城市里的村庄,比农村,不,比农村的草房大概都要糟。一溜简易的、板夹锯末的平房,一连串的门,没一个是正的,门扇像是要掉下来一样,让人觉得那上面巨大的铁锁没有什么用。
“我可开眼了。”胡亮说。
“怎么?没来过这里?”
“还真没有。说也怪,那么多案子,可就是这里没有。”
“说得好!穷人犯大案的其实并不多,所以你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呀。”古洛笑着说。
和其他门一样,这扇门上也刷着鲜蓝色的油漆,上面用白油漆写着一个非常大的“4”字,这就是这里的门牌号了。
胡亮上去敲敲门,门还真开了,并没有像胡亮想象的掉下来。一张年轻姑娘的脸伸了出来,上面有着慵懒的睡意,眼睛似乎也睁不开,但仔细看,这个姑娘是个漂亮人物。
“找谁呀?”她是那种“Z”、“C”、“S”和“ZH”、“CH”、“SH”不分的人。
“大概是你。”古洛在胡亮身后说。
“我?”姑娘有些茫然。
“你叫焦竹花?”胡亮问道。
“对呀。”她的眼睛亮了,睡意一下子就消失了,比风吹走还快。
“走!进去说。”
屋子里和外头倒是取得了均衡,脏乱不说,最让人震惊的是这么间顶多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放了三张上下两层的铁床,床都是空的,看样子这里的人都有工作,被子和毛巾乱成一团的肯定就是焦竹花的了,这是张下铺,床头的墙上还挂着小镜子。
“这个吕和义就让女友住这儿?”古洛心里很吃惊。因为他觉得吕和义即使再穷,也不至于让女友住在这样的狗窝。
“你是吕和义的女朋友吧?”胡亮问道。他看看房子,实在没有他和古洛能坐的地方,就索性站着问话了。
“嗯哪。”姑娘平静地答道。
“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反正好几天没来了。”还是那么平静。“她是真不知道吕和义被杀了。”古洛断定道。
“他被杀了。”古洛决定震动焦竹花一下。果然,焦竹花的神情变了,她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古洛,然后,腔调几乎和刚才没有变地说:“你在逗我。”
“警察能骗人吗?”胡亮说。
姑娘又仔细地看着胡亮,过了一会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古洛和胡亮都吓了一跳。“没有好的家教的姑娘就是这样让人吃惊。”古洛心想。
古洛和胡亮只好默默地等待,因为即使劝她,她的声音也会将自己变成聋子的。
“好了。说说吕和义。他是干什么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间见到他的?还有他跟你说过什么?或者你知道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胡亮等她的哭声一小,立刻问道。
“你问得也太多了。我咋回答?”焦竹花立刻就止住了哭泣,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吕和义是干啥的?好像在工地上干活儿,反正挣得不少。”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胡亮耐着性子问道。
“是在……”焦竹花犹豫了,“是朋友介绍认识的。”
“哪个朋友?叫什么?”
“这……我忘了。”
“焦竹花,我们对你干过什么不感兴趣,现在就调查杀人案。”古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他知道这些下层出身的姑娘很特殊,她们往往不理解对一个有教养、有文化的人来说很容易的东西,但却能将相当深奥的问题立刻解析出来。
“在歌厅。”焦竹花的声音很小,但很清晰。
“你干两份活儿?”胡亮说。
“嗯,要不咋给我那病爹看病。”
“在歌厅认识的他?”胡亮问道。
“对。”
“认识了多长时间?”
“三个多月了。”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哎呀!有十天了。”
“他没说什么?”
“没说啥……噢,就说要带我走,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你问了吗?”
“没有,我寻思他开玩笑呢。现在我知道了,要带我去死呀。幸好我没应他。”
“他住哪儿?”
“住道西的一个小区。”
“你去过吗?”
“没有。他不让我去,说是有邻居不方便。我还跟他生气了,我说,我丢你的人吗?他说,不是,这几天有个朋友住他家,等走了,再带我去。这死鬼,我估计他糊弄我呢。”
“那你们在哪儿约会?就是干那种事。”
“在旅馆。他租房。都是好旅馆,能吃好的,能洗澡,睡软和的床,真好!”焦竹花脸上顿时就现出幸福的表情。
“他真有钱呀!你也没问问他的钱是哪儿来的?”
“谁管他。这世道,就是不能问钱是哪儿来的,有几个是好来的?能花就行呗。”多有哲理。
“你带我们去他的住处看看。”
“我不知道,就是路过……”
“那也行。”
古洛和胡亮共同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焦竹花领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吕和义原来住的地方。“看样子,能找到他的新居,他没和焦竹花说谎。”古洛想。
“就是这儿!”焦竹花喊道。胡亮立刻刹住了车。
秋天的天气多变,刚才还是清爽的蓝天白云,黄色的树叶很有神采地抖动着,可现在却下起了小雨,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入夜一般。眼前的这座灰色的大楼阴森森地看着两个警察和一个姑娘,很有些威胁的味道。
“不过,哪个房间我可不知道。”焦竹花说着废话。
胡亮眼睛尖,透过窗户看到一个房间有办公室模样,就说:“这就是物业了。”
物业负责人是个女人,四十岁左右,很有些徐娘半老的风韵,脑筋也肯定像她年轻时一样——很不好用!她看了看画像,挑衅般地看了一眼胡亮,很确定地说:“我认不出来。就是拿张照片我也认不出来。我这人就这点毛病——不认人。”
“你们这儿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我看有个办法,你们就坐在这儿等他。”
“那能等来吗?他已经见阎王了。”真让古洛和胡亮吃惊,焦竹花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
“那……就没办法了。”女人拖着长腔说。
古洛指指门外,对胡亮说:“那个走过来的人是这楼里的,问问他。”
“他知道个啥?”女人一撇嘴,认为这个神探是再蠢不过的傻瓜了。
这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真给古洛争气,他跟着胡亮摇着身子走了进来,拿过古洛给他的画像,看了一眼,便说:“这是我的邻居。住在801。”
女人抖动着腿,还是不服气的样子,但却聪明地闭上了嘴。
十几分钟后,大队人马就进了这座一贯平静的大楼。再倔强的门锁也拧不过警察,接着警察就像泼进的水一样,流到两室一厅的各个角落。
“这个王八犊子,死得该!住这么好的房子,还上我那儿,跟我……骗子!我才不会哭呢。”焦竹花恨恨地说。
她的仇恨是渐次升高的,因为不断出现的东西让她瞠目结舌,名牌服装、各种电器、高档家具、一台背投电视。高潮是在技术员巧妙地打开那个绿色的保险箱后,里面有大量的首饰和二十多万元现金。
“真是个有钱的家伙。”胡亮说。
“他攒下钱要干什么?”古洛下意识地自言自语。
“给他家。他家穷!比我家还穷。这可是他说的。”焦竹花咬牙切齿地说。
然而,这一切并不比一家百货公司提供的线索更多。除了这些物品外,没有任何对破案有价值的东西。
古洛很是失望。他觉得一定还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而其他的也模糊地猜到了,只是没有证据。
这时,一个警察在屋子的角落里看到一片碎纸,他捡了起来。古洛看见后,走过来,接过碎纸。这是撕碎的,一看就知道是信封。古洛耐心地将信封拼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大山区小街”,后面就没有了,但这对古洛已经足够了。
他给胡亮看了看,胡亮不愧有闪电般的反应,立刻会心地一笑。
“你们在这儿找着,仔细点儿!咱们走!”
“我可以回去了吧?”焦竹花问道。
“嗯……你先跟我们去,也许有用得着你的时候。”胡亮现在已经变得成熟了,因此就更谨慎。
大山区原来是郊区,城市扩展后,现在成了一个相当繁华的地区。不过,由于住户多是打工的和过去的农民,因此,小商贩较多,到处是露天摊床、很脏的小饭馆,还有烤羊肉串儿的、卖麻辣烫的,乌烟瘴气,全然没有些文明气象。
“还不如过去的农田呢。一望无际的绿色,真叫人赏心悦目。”古洛说。
城市扩展的先锋是汽车,四个轮子到处一跑,就跑出了路,还是柏油的,很宽,叫小街就是个错误。古洛看到这样的大街有些担心了,但他发现这条街应该叫短街,而不是小街。街道也就二百多米,一眼就能看见前面的桥。
“知道这儿的派出所吗?”古洛问胡亮。
“知道。所长我认识,是个老好人。”
胡亮说的老好人是个什么概念,古洛见到所长就明白了。简直就是弥勒佛转世,笑得和雕塑上一样,就是没露肚皮,可也能看出来里面能容一般肚子容不了的东西。
“我们管的区域大呀!民警们也认了,但没认出来。这地方人员流动频繁,不好掌握。不过,要是在小街就容易了,那儿的住户不多,租出去的房更少。”所长喘着粗气说。他虽然没有笑,但总让人觉得他在笑。
“那你就叫管那片儿的民警和我们去一下吧。”胡亮说。
管片儿民警是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虽然有了提示,但他也没认出画像上的人。
“不认识。”他很肯定地说。
“有可能……”古洛话说了一半就压了下去。
“不过,那确实有人出租房子。我领你们去。”
这里正在盖楼,很乱,路上到处是破砖头、残破的预制板,有的地方人得跳跃着走过去。这里都是平房,像是随意丢弃的垃圾一样,零零散散,也像垃圾一样肮脏。
天更阴了,好像落了几点小雨,但并不能压住呛人嗓子的灰尘。古洛咳嗽得几乎要吐了出来,胡亮只好屏住了呼吸。管片儿民警捂着口鼻,领着古洛和胡亮走进一个院落。
院子不小,两边有房子,另外两边是高墙,墙上还有铁丝网,倒把这里弄得像个监狱。不过,如果好好拾掇拾掇,是个相当不错的院子。但主人显然不是懒汉,就是没有长远的打算,院子的地是泥土的,没有一点绿色。破旧的门上满是污点,锁栓几乎被锈蚀透了。民警上去敲敲门。
随着一声“谁呀”后,门沉重地响着开了,一个个子很小的男人站在那里,两只眼睛没有任何神采。
“我,小任。你不是租房给人了吗?是不是这人?”小任把画像给了他。眼睛亮未必是好眼睛,他就是这样告诉人们的。
“是他。这小子咋还上像了呢?”主人歪歪嘴,像是笑了笑。
“我怎么没见过他?”小任要为自己辩解了。
“他一般不来,来也是晚上,你当然见不到了。”
“噢。”小任高兴了,看看古洛。
“你有他房门的钥匙吧?”
“有。”
“我们要进去看看。”
“他……”
“死了。”古洛说。
“啥?他还欠我房钱呢。”
“去阎王殿要去吧。”小任说。
“他一定不是好死。”
“你怎么知道?”
“这小子鬼魔道儿的。不知在哪儿上班,租个房子不怎么住,就是来了,也没个动静。我就在旁边住,还得看他灯亮才知道他在屋里。一定不是干好买卖的。”
“分析得对。他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租的房?”胡亮跟着房主走到吕和义房子的门前。
“叫何义。是三个月前租的房。”房主打开了门。
一股潮气扑了出来,很难闻,屋子里非常暗,房主打开了灯。
“谁介绍来的?”胡亮边往里走边问。
“没人。他自己找上来的。”
“平常跟什么人来往?”
“来往?和鬼都不来往。这人真是孤单。”
“这是他的裤子。”在一张单人床上有一条牛仔裤,跟着来的焦竹花认出来了。
一间八平方米的房间,是很好搜查的。古洛翻开床铺,下面有个手机。
“啊!这下好了。”胡亮几乎喊了起来。
“嗯。”古洛也很高兴。他们又在各个角落里进行了搜查,但什么也没发现,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有几十块钱。
“这当我的房钱吧?”房主指指钱说。
“这可不行。”小任说。
“这么点儿钱,你们留着也没用,再说,公家也不能要他的钱呀!要有啥用呀?”
“给他买棺材。”小任笑着说。
这时,古洛觉得房间角落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这只有古洛能发现,因为他有任何人都不能相比的勘查现场的经验。他走到房间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很小的玻璃碎片,他闻了闻似乎有些味道。他觉得应该是酒精,因为虽然酒精能挥发,但留下的杂质有特殊的气味,只有他这种老酒鬼能嗅出来。
技术科先检查了玻璃碎片,百分之九十是玻璃杯,果然接触过酒精,上面有个很小的痕迹,经过最高级的仪器分析,是指纹,但因为太小,也太模糊,无法比对。
“有氰化物什么的吗?”古洛问。
“没有。”技术人员肯定地回答道。
当手机一打开,古洛和胡亮就知道他们没有白高兴。这里面有吕和义的电话簿,还有他近期的通话记录,反正为了方便用户的那些措施给警察们帮了大忙。
“还是科技进步好。”胡亮笑着说。
“是吗?”古洛从来都对科技抱有独特的看法,在“鬼杀”一案中,他的看法还得到了印证。胡亮说这话就是针对他所谓的理论的。
吕和义不太和人交往,准确地说,他只有三个号码,没有焦竹花的,他告诉焦竹花他的手机丢了,正要买。所以,平常他和焦竹花的联系方式是最古老不过的了,那就是一切面谈。
“看看他的通话记录。”胡亮边说边看,“嗯,他接过两个电话,是一个号码。”
“什么时间?”古洛问道。
“都是七月十三号。一个是一点,一个是两点,中午。”
“回去查查。”古洛说。
到了局里,没多长时间就查出一个电话号码,是他表姐的,原来他还有个表姐。“他的亲戚嘴够严的,居然没告诉咱们他有个表姐,而且他们肯定有联系。”
“那两个呢?”古洛问道。
“还在查。不过,和他通过话的电话有意思了……”胡亮没往下说,他也要卖卖关子。
“是马清水的吧?”古洛笑着说。
“咦?就是斗不过你。”胡亮也笑着说。
“你小子,还跟我来这套,明知道我能猜出来。”
“唉!还是没瞒过你。”胡亮装出垂头丧气的样子。
“你怎么看?”古洛问道。
“这还用说,就是马清水找他杀害梅兰英的嘛。十三号梅兰英被杀,时间也比较吻合。”
“嗯。不过……走,去马清水的公司。”古洛说。
“你……明白了。走吧……噢!对了,那两个电话呢?”
“查着吧。无关紧要。”
马清水的公司来了新领导,原来是个政府官员,但由于提拔不上去,就来到公司。虽然丢了公务员的身份,但获得了巨大的权力和财富,也是不错的补偿。
他看着古洛和胡亮,很严肃地说:“我刚到,工作不熟悉,你们找周主任吧。”
“周主任和这个案子有关,虽然可能并不知情,可毕竟是办公室主任,所以我们就直接找你了。”古洛说。
新总经理忽然看着古洛,用手指头点了点他:“嗯。我知道你,大名鼎鼎的古洛。”他笑了,原来是个和蔼的人。
古洛立刻高兴起来:“我都退休了,谢谢你还记得我。”
“那当然。我是市政府的老人。那你们要我干什么?”
“我们想找马清水的秘书问点儿情况。”
“好。她现在是我的秘书。你们去她那里吧。我不了解情况,不能帮助你们。”
秘书的房间就在隔壁。古洛和胡亮进去时,她正在电脑前忙着,一见有人进来,就立刻做了一个动作,胡亮猜到她肯定是在玩儿电脑游戏。“好清闲。”胡亮想。
秘书站起身来,好身材,亭亭玉立。她也曾经和马清水好过,但后来马清水移情别恋,她就真的做起了秘书,而且干得还不错。
“请坐!”她伸伸细长的手掌,姿势优雅。
“不客气。问你点儿事。”古洛坐到大沙发上,胡亮坐在旁边的小沙发里。
这是间干净的房间,挺大,三个大窗户,都是有色玻璃,一套真皮沙发,就是古洛和胡亮坐着的。一台电视,还有净水器,书柜里摆满了书,和这位漂亮的秘书的气质很不般配。屋子里飘着咖啡的香味儿,胡亮看见一个大咖啡杯冒着热气,放在写字台上。
“请讲!”她并没有客气地去倒点儿茶什么的,不过,说话的口气倒是极其客气。
“七月十三号,马清水来上班了吗?”
“七月十三号?让我查查。”女秘书转过身去,一边翻看着桌子上的台历,一边说:“我不喜欢在电脑上留记录,还是台历好。”
“啊!我不知道。因为我那天去工商局了。不过,马总,不,马清水应该来上班了。”
“为什么?”
“他没有不来的理由,因为马清水是个很敬业的人,上班从未迟到早退,还要加班,这些年他除了出差,从没请过假,就是病了,他也要坚持上班。要是有事他会说的。譬如,他要有事,会打电话告诉我,或者让我回来,或者……反正他会告诉我的。”
“你这么肯定?”古洛问道。
“我肯定,绝对肯定。”
“我们先走了,和你的谈话,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新来的领导也不行。”
“如果他要问呢?”
“就说我们给你下了严令。”
“好吧。我多问一句,杀马清水的凶手是陈婉芬的丈夫吗?”
“应该说嫌疑人是他。”
“马清水也是活该!”女秘书用出神的眼神看着古洛说。
天变得阴郁起来,飒飒的秋风席地而起,灰尘贴着路面疾驰着,落叶在灰尘的挟裹下向前跑着,发出声响。
“秋天来了。”古洛感慨道,他的心情很不好,身体也觉得疲倦不堪。
“是的。你说她说实话了吗?”
“我想是实话,可实话在这个场合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再说,任何实话也是部分的。查查电话局的记录,就是那天马清水办公室电话的记录。”
这事办起来非常快,胡亮给刑警队一个电话,当他们坐在胡亮的办公室的时候,一份电话清单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看,科学的速度!”胡亮故意挑衅地说。
“嗯。没科学还没这么麻烦的犯罪呢。”古洛从来是不服输的。
“找找那天的电话都是打到哪儿的吧。”胡亮没闲心斗嘴,他拿起电话,挨个询问对方。
除了打给吕和义的电话外,早上有两个电话:对方一个是马清水的朋友,一个是另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两人都确认和马清水通过电话。中午是给吕和义的电话。下午有两个电话:一个是下班时候打的,给家里的,马清水的妻子证实了是马清水打的。但三点钟有个电话,是手机号。胡亮立刻进行了调查,结果很令人吃惊,是马清水自己的手机。古洛和胡亮都警觉起来,知道这里面隐藏了一个重要的真相,可能是解开这个案子的关键。
“看看通话时间!”古洛问道。
“两分多钟。”很兴奋地答道。
“走吧!再去看看那个美人儿。”古洛说。
她觉得这个新领导和马清水不一样:一是不像马清水那么色;第二,吩咐她干的事情很少。也许是为了熟悉工作,他许多事务和业务上的事都自己动手。正因为如此,当古洛和胡亮忙得不可开交,好容易有了突破时,她的时间却几乎固定住了,除了去卫生间外,她唯一的变化就是给自己倒上了第三杯咖啡。
“你们怎么回来了?头儿没问我。”两种时间的体验在这里表露了出来,女秘书认为他们不过是到楼下转了一圈。
“如果马清水不在,谁能进他的办公室用他的电话?”胡亮迫不及待地问道。
“谁……”女秘书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愣了一下,但她反应一点儿也不亚于胡亮,“只有我和周主任。”
“好。”胡亮转身就走,古洛则已经打开了门。他们都很着急,因为这混浊的案子终于像盘古打开了鸡蛋。
“你居然敢跟我们说谎。不要命了!”胡亮一看到周彰显劈头就是一句。这也是模仿古洛的作风。
周彰显不知在干什么,古洛认为他是无事可干,只是在写字台前闲坐着。古洛还断定他并不是因为做了坏事而魂不守舍或者惴惴不安,他的思维和感情这时都是一片空白。当他听胡亮这么一说,脸立刻就涨红了,古洛以为他要发作,但他却站了起来,躬着腰,胡亮急忙一个箭步冲到写字台前,他和周彰显就隔一张桌子,以他的个头儿,在周彰显作出危险动作前,他会制服住的。
周彰显却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立刻坐了回去,说:“你们想干什么?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吗?”胡亮愤怒极了,他紧盯着周彰显,还在防备着对方困兽犹斗,他已经断定周彰显就是罪犯之一。
“我听不懂,就是不懂。”周彰显这个平时见了领导唯唯诺诺、行为举止猥琐的职员,这时才显露出他的本色。他肥胖的面部立时就瘦削下去,肌肉有棱角地凸现出来,眼神阴沉,隐藏着愤怒和凶狠,甚至还有杀机。他把两只手放在面前,两只手的食指碰在一起,身体一动也不动。
“那我就告诉你。七月十三日那天,是你找的杀手吕和义,让他干掉梅兰英,我们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你是现在说出真相呢,还是跟我们去局里?”胡亮说。
“确凿?什么确凿?我从来没给什么吕和义打过电话。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你可以查我的电话和手机记录,电脑也行。如果没这个,你就是冤枉我,是血口喷人。”他的两根食指在互相碰撞着,显得他十分冷静。“这是个什么东西?完全一只野兽。我敢肯定他也没有什么真正的能力,可怎么会有人使用这种人?”古洛愤愤地想。
“你不要耍小聪明了,你用的是马清水的电话,座机。”
“怎么样?我说你们是诬陷,就让我说对了。马清水的座机我能使吗?那是总经理的。再说我什么时候使过?”
“说谎要恰到好处,过分了就要露马脚。你们公司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是马清水的第一亲信,他的电话除了他,只有你和秘书能用……”
“那你们怎么不怀疑秘书呢?”
“那天她不在。”
“你要怎么样?还想抵赖下去?说实话,要不判你个重刑或者死刑。说不说在你,不过,今天我们说什么也要带你走。”古洛大怒,几乎在咆哮。话语刚落,他就觉得头有些晕,太阳穴的地方鼓胀得厉害,像是血管出了毛病。他不由得担心起来,想这顿脾气应该由胡亮去发。“他年轻,没事儿。我可不行了。”他不像过去觉出老迈的悲哀,而是出现了恐惧感。
古洛的怒吼好像起到了作用,周彰显忽然就蔫儿了下来,就像这秋日的黄叶一样,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古洛忍着头晕,给胡亮使了个眼色,让他再接再厉。“我要是再发火,肯定就死了。”他想。
“走!跟我走!到局里不怕你不说。”胡亮铁青着脸,打开他带的黑皮包,好像里面有拘捕证一样。
周彰显忽然笑了,说:“你们以为靠恐吓,就能制造冤案吗?没门儿!”他也叫了起来,“你们怎么知道那电话是我打的?七月十三日,马清水来上班了,知道吗?他在班上,打也是他打的,和我无关。”
“他往自己的手机上打吗?”胡亮问道。
“那……”周彰显略一犹豫,就说,“马总这人挺马虎的,脑子不够用一样,东西又乱。有时把手机放哪儿了,找不到,就用座机打一个。”
“很好的理由。打一个,不用接吧,也不用说两分钟吧?你编造谎言是很快,但是一戳就破。”胡亮轻蔑地说。
周彰显不做声了。
古洛知道这个家伙得到了公安局才能招供,这种人半辈子走的都是坦途,挫折会让他们丧魂落魄的,进公安局对他们来说,就像迷信的人想象着进了阎王殿一样,所有的意志都会土崩瓦解。
果然,在车上时,周彰显就有些坐卧不安了。他不断地看着窗外,用眼角的余光扫射着古洛和胡亮,有时眼光现出了谄媚,有时又是昏蒙的。
进了传唤室,他马上就垮了。古洛实在担心他要把裤子当厕所了,就对他说:“你去去卫生间吧。”
“不了。我招了后再去。”
“能挺得住吗?”古洛很关心地问。
“没事儿。”周彰显笑了笑,是很拘谨的笑。
“坐下。说吧。把你知道的、干过的,统统招出来!”胡亮跷起二郎腿,一只手将文件夹扔在桌子上,颇有些风度。
“情况是这样的。以前的事你们都知道了,马清水见那个梅兰英要退钱反悔,就生气了。他知道自己办了一件最大的错事,就是给梅兰英钱,这就等于告诉梅兰英他对何梁的死至少是有责任的。他就叫我找人把梅兰英干掉。我就找到这个吕和义了。那天,马清水临时出去了一下,我就用他的电话找到吕和义,谈好了价钱,我就给马清水打了电话,错就错在我不该打这个电话……我咋就那么不谨慎呢?要不,我不就没事了吗?”
古洛不禁笑了,说:“再完美的犯罪都要留下蛛丝马迹,就是你逃了这一劫,还有其他的劫数在等着你呢。继续说!”
“就这些,完了。”
“完了?不对吧。你是怎么认识吕和义的?你们还干过其他的事,对吧?”古洛说。
“我……我们……没有呀。”周彰义涨红了脸,一看就知道是说谎,但没有任何证据戳破他的谎言。
“你是怎么跟他联系上的?说!这可是关系重大,因为吕和义是职业杀手,有多少血债,他的介绍人知道。这会让多少人在九泉之下瞑目,让多少人沉冤昭雪。说出来!你能将功折罪。”古洛说。
“是吗?”周彰义动摇了,他思忖了二十秒钟,说,“我是通过一个叫郑骁勇的找到吕和义的。郑骁勇是我小学同学,从小不学好,现在也不是个好东西。我和他还是邻居,马清水想干掉何梁……”他止住了话头,但不是后悔说出来,而是下意识的谨慎,“就让我找人,我就找到这个地痞了。没办法呀!吃人家的饭,拿人家的钱,常言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看我供出来了,算立功吧?”
“那么说,何梁是你们杀的了?可他是死在医院的床上的,只有毒死的可能呀。”胡亮说。
“这事儿还真怪。现在我告诉你们,也可以证明我虽然找了吕和义,但并没有杀何梁。这吕和义搞错人了,杀了别人。这应该不算是我或者马清水杀人吧?”古洛明白了,周彰显在招供前经过了很认真的思考,结论是错杀人不能算他的罪过,招出郑骁勇就可以立功。
“后来呢?”古洛知道应该问什么,但他却故意跳跃了一下。
“后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杀成呗……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是想让他继续干,可还没来得及,何梁就病死了,他确实是病死的,我们没杀他。”
“吕和义杀错人,你们没有责怪吕和义?”
“责怪啥呀。他还管我们要钱呢。最后还是给了他两万块,算是辛苦费。这帮杀人的心黑着呢。”
“他杀了谁?”
“一个叫李安的,也是其他公司的会计。”
“这案子我知道。”胡亮说。
“他怎么会杀错的?”
“据说,那人长得有点儿像何梁,都是大个子,黑黑的,挺壮实。其实,那天他本不应该杀错的。”
“噢,为什么?”古洛赶紧问道。
“那天,何梁家有事,他回家了,没在宾馆住。他这人细心,怕公司里去那里找他,就告诉了马清水。没想到马清水给忘了,等他想起来,再找吕和义,这小子已经关机了。第二天,才知道杀错人了。”
“噢。那再说说杀梅兰英的事。”
“没啥说的。吕和义按我们,不,马清水的命令,杀了梅兰英。我就知道这小子是在她家干的。”
“还强奸了她。跟你们说了吗?”
“这个畜生。我们不知道他还干了这种损事儿。”
“杀完后,你们给他钱了吗?”
“给了。我们是先付定金,确认他完成任务后,把余款打到他指定的账户里。”
“但这小子死了。是不是你们干的?”
“什么?死了?”周彰显脸都白了,“我们……不,我没干,没干,没有必要。我有他账户号,你们查查就知道了,确实打到了他的账上,我哪敢杀人呐。要有这个胆儿,杀梅兰英还用找他?”
“胆量不是理由,有胆量的人也可以雇凶,这样要比自己动手好得多。”古洛说。
“我真没杀。你们可以调查。”
“你不是不相信我们的调查吗?”
“相信!你们太厉害了。”周彰显像电影里的罪犯一样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