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本案结束
案子破了后,古洛和胡亮都回想起那天的事情,都坚信他们没有耽误一刻工夫,至于那天为什么成了那样,只好抱怨茅逸了。
他们带着姬红雨、姬芳和茅逸回到刑警队,胡亮立刻安排其他人去处理案子。他和古洛则急匆匆地赶到简万库的公司,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公司里仍有值夜班的人。
果然,虽然简万库死了,但总公司马上派了人来暂时管理这家分公司,这就是私营公司的优点——效率。如果是国营公司,不论这家公司是赚钱的也好,还是赔得一塌糊涂的也罢,领导层一定被他们之间的钩心斗角,或者被若干候选人的无休无止的私下拜访弄得心力交瘁,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焦头烂额。虽然他们可以在一夜之间成为百万富翁,但在如今的社会上总是要花费代价的,至少要不断地装满空了的茶叶筒。
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有光泽的眼睛,瘦削、黑黄色的面颊,使人觉得他患上了某种慢性病。他冷冷地看了看胡亮的证件,缓缓地说:“不用看我也知道你们是警察,这身衣服还能假吗?”他像是要笑了出来,但不过是嘴角抽搐了一下,而且是向下的,胡亮断定他的笑容一定很难看。“像个木头人。”如果这时古洛和胡亮能说出来的话,会异口同声地说出他们共同的感受的。
“这个胡英杰,我原来不认识。这次接管了这个公司,和员工见面的时候,他也没来,后来听我的秘书说,他请假回家了……”
“什么时候?”古洛的语调让这个石头一样的人都动容了。“好像是前几天……”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想想具体的日期。我想你要是没有健忘症的话,一定能想起来。”胡亮的语调简直是在命令。
“是上星期,十六号。”不用重锤,这只石头做的鼓是敲不响的。“是简万库被杀的第二天,怪不得在现场没有看到胡英杰呢。”古洛想起那天他感到有点儿不正常,原来是这个保安部主任没到现场。
“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胡亮简直不容对方思考。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家在外地。”表情又回到那呆板的脸上。
“谁知道?我们要找这个人。”不但是古洛,胡亮也强烈地意识到大事不好了。
“嗯,我的秘书应该知道,她过去给简万库当秘书。”
“给她打电话。”胡亮想起那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
女人的回答让胡亮更加急躁起来。她不知道胡英杰的老家,甚至连现在住的地方都不知道。不过,这个机警的女人立刻提醒他的新上司去找人事资源部的主任。
木头人很不情愿地给人事部主任打了电话,结果也和女秘书说得差不多。人事部主任只知道胡英杰的老家在农村,在那儿有老婆和孩子,却不知道具体的地方。
“中国的农村有多大,你知道吗?有好几亿人呢。我家也是农村的,你连哪个县的都不知道,我们到哪儿去找?我告诉你,你马上给我查出来,十分钟后给我来电话。要不,你这个人事部主任就给我走人。”木头人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物居然受到两个警察的侮辱,这次可找到发泄的机会了。“哼,还得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不是一般人。”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十分钟过去了,电话铃没有响,但一个矮小的人出现在门口,内心的愤怒和恐惧让他的脸扭曲了,气色更是表明他已经被解雇了。
“穆总,我去办公室查查档案。”他祈求般地说。
“嗯。”穆总很冷淡地说,其实他心里却在雀跃着,总经理的威风架子已经摆到极致了。他看了一眼那两个身份低贱的警察,想用目光表示出他的轻蔑,但这两个坏家伙正在忍着笑,都在想:“真巧!他还真姓这个姓。”
顶多五分钟光景,那个猥琐的人悄悄地走了进来。“找到了。”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几张纸哗哗地响着,出现在他的前面。
“给他们看!”木头人的气焰更加嚣张起来。
胡亮接过档案,匆匆地扫了一眼,说:“我们先用一下。”
“问他。”木头人的厚嘴唇向人事部长努了一下。“行,行。”他停顿了一下,说:“穆总的客人有啥不行?”
“谢谢。”胡亮故意不看木头人,和古洛走了出去。在门外,他听到木头人大声训斥着人事部主任:“我警告你,我是什么人,你要知道,别拿豆包不当干粮……”胡亮和古洛都笑出声来。
胡亮回到刑警队后就跟胡英杰所在县的公安局取得联系,让他们监视胡英杰的家,他和古洛则连夜开车过去。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天边有几颗摇摇欲坠的星星。公路上的路灯发出昏沉沉的光,光的后面漆黑一片,但那里却是东北无边无际的丰饶大地。像是大地要证明自己没有溶解在这黑暗中一样,麦香静静地泛了出来,像那大海中轻微摇荡的波浪,一波一波地扑向人的嗅觉。古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好!农村的夜真好!”
“你不冷吗?”胡亮看看古洛摇起的车窗。
“不冷。吸吸新鲜空气,不会感冒。”
“不想抽烟啦?”胡亮像是不经意地说。
“你这小子,是想让我早死!”古洛气得叫了起来。胡亮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古洛拿出了香烟,点着了火。胡亮又放声大笑。“一个没有意志的人。”他说。
胡英杰的老家离城里并不远,走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胡亮看见路上有辆警车在等着。“是接咱们的。”胡亮顺便看了一下仪表盘上的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他们在当地刑警的带领下,只用了十分钟,就来到了胡英杰家门口。虽然他们把车停到了屯子边上,是静悄悄地接近胡家的,但主人家警惕的狗狂怒地叫了起来。
胡亮一个箭步就冲上了墙头,县刑警队的人这下可开了眼,就这么一瞬间,大门就被消失在墙后面的胡亮打开了。刑警们冲了进去,喊着:“别动,别动,我们是警察!”
屋子里已经很亮了,炕上的人都惊慌地坐了起来,他们身后是窗户,光没有照在他们脸上。胡亮根据体型和头发,按住了一个人。
“胡英杰吗?”他大声喝道。
“对,我是,我是。我咋的啦?”胡英杰喊道。胡亮心头一动,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胡英杰的脸,不由得一愣:“你不是胡英杰。”古洛也看清楚了,这个人很强壮,从体型看,确实有几分像胡英杰,但脸却长得完全不同。
“你穿上衣服,跟我们走。”胡亮犹豫了一下说。
只用了几句话,真相就大白了。这个人确实是叫胡英杰,但却不是警察要找的那个人。
“你的身份证呢?”胡亮问道。
“早就丢了,想补一个,可一直没倒出空来。咱一个庄稼人,也不去打工,有没有能咋的?”胡英杰解释道。
“什么时候,在哪儿丢的?”胡亮问道。
“前年我去了一趟省城,就丢了。”
“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早就忘了。就是记得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丢的。”
“你没住旅馆吗?那儿可要身份证。”
“住了,和同屯子人去的,他们拿的身份证。”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我们要抓一个嫌疑犯,他拿的是你的身份证。”古洛知道这次行动失败了。
“啊,拿我的?这可咋整?”胡英杰惊慌起来。
“没事,我们会很快抓住他的。”古洛装作信心十足的样子。他已经感觉出这个案子很麻烦了。
十点钟的天空是蔚蓝的,阳光灿烂,刺射着人的眼睛,树叶在强光下轻轻摇摆,像是在这光的世界中吟唱一般。胡亮的车穿过这灿烂的阳光,在去东江县的平整宽阔的公路上轻捷地行驶着。
“这小子,这回该跑不了了。”胡亮的心情和这天气一样,非常不错。他和古洛抓错人后,立刻调集了所有在逃犯罪嫌疑人的通缉令。由于他们和假胡英杰打过交道,从他的口音中可以判断出就是东北人,再加上体貌特征,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这个粗中有细、狡猾大胆的家伙。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他有意要窃取这个身份证,因为他的名字叫李英杰,只是姓不一样。他有着和自己气力一样大的胆量,残酷凶狠的程度只要看看通缉令就知道了。他当过侦察兵,复员后,并没有继续务农,而是游手好闲,喜爱赌博,在男女关系方面也不干净。古话说:“赌近盗,淫近杀。”他兼具这两种最危险的行为。果然,他不仅盗窃,而且还伙同几个赌徒去抢劫。因为一次分赃不均,他一怒之下杀了两个同伙,而且其中一个的老婆还和他有不正当的关系。据说,正是因为被杀的人知道他戴着一顶绿帽子,所以就要多分一些。李英杰就是这么一个心狠手辣、丧失人性的人。杀人后,他畏罪潜逃,还过上了相当不错的日子,这当然要感谢那个愚蠢的简万库了。
车开进了县公安局宽敞的院子,院墙边上长着高大的榆树和柳树,那浓郁的绿荫,让古洛看着都觉得清爽。“这地方不错。”他想。
一个身材高大得让古洛想起老朋友韩清的警察站在楼门口,对着他们的车招招手。胡亮将车开过去,停了下来。那人用和自己身材体重不相称的敏捷跑过来,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咱这就走,我们的人在那儿等着呢。”他用嘶哑的声音说。“真像韩清。”古洛想。
“人控制住了吗?”胡亮问道。
“没有。主要是没找到他……”
“什么?他不在家?”胡亮顿时急躁起来。难道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也要飞了?
“经过我们的调查,这小子在家。不过这两天没出来。我们让村长去探探风,但他媳妇没让村长进里屋。估计李英杰在那儿藏着呢。”
“噢。”胡亮放下心来,“你贵姓?”他侧过脸来打量了一下这个大汉,对方超常的身材也使他惊异。“免贵姓韩,韩临河。”“嗯,连姓都一样,是亲戚吧。”古洛想。“原来我们局刑警的负责人叫韩清,和你有关系吗?”
“是我二叔。”韩临河像是有些腼腆地说。
“噢,他是我的好朋友……”古洛想到韩清已经去世,不由得伤感起来。
“我知道。你不就是那个市局的神探吗?”韩临河看着古洛笑着说,表情和他叔叔一样。
车停在村口,韩临河带着古洛和胡亮走上在阳光下飞着灰尘的村庄大路。正是中午时分,庄稼人都在吃饭,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一条疲惫的狗低着头,耷拉着尾巴,慢慢地穿过大道。它歪过头看看这几个陌生人,没有吭声。
警察已经包围了李英杰的家,胡亮问了问李英杰家大体的情况,看看地形,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古洛紧跟在后面。韩临河被胡亮这勇敢得近乎莽撞的行动震撼了,他犹豫了一下,也冲了上去。一个警察说:“队长,这也太那个啥了。”
“看看人家,到底是大城市来的,学着点。”韩临河说。
连李英杰家的狗也刚来得及叫一声,胡亮已经推开门闯进了屋子。这样的速度只有胡亮这个警察天才才能做得到。古洛吓唬了一下狗,和韩临河一起进了屋子。
没有搏斗,没有挣扎,更没有枪声,跳进胡亮眼帘里的是个穿着一身白衣服的女人。她脸朝下,趴在炕上的一个物体上,浑身抽搐,能听到被压抑的啜泣声。炕上还坐着两个孩子,睁大惊恐的眼睛看着胡亮。
胡亮推开她,拉起被子。这是一张认识的脸,不过和在这个世界上时相比,他瘦了许多。胡亮把手伸过去,已经没有了呼吸,拨开眼皮,那凶狠的眼睛失去了生气,放大的瞳孔让眼睛显得特别黑。
“什么时候死的?”胡亮问道。他回头看看古洛和韩临河,他们都愣在了门槛处。女人只顾哭泣,没有回答胡亮的话。“我问你,他是什么时候死的?”胡亮大声问。
“什么时候?”女人似乎才感觉到屋子里进来人了。她努力睁开红肿的眼睛,看看胡亮。“你们是干啥的?对了,是警察吧。”她回头看看李英杰的尸体。“到底找到你了,还让你说对了。不过,我早说过,没地方跑。”她一下子就止住了哭泣。
“什么时候死的?”胡亮声音更大了。
“就今天早上。”女人有些畏惧地看着胡亮。
“怎么不报警?”韩临河问道。
“你们不是抓他呢嘛,我哪敢报警?”女人抬头扫视着韩临河和古洛。
“是服毒?”古洛看着李英杰嘴角上的一丝血迹,说。
“八成是。他早上从下屋进来,脸色就不对。我说吃点儿啥不,他说还吃啥呀,都快死的人了。说着,就倒在炕上,拉上被窝,说我歇会儿,要是警察找到我,把这个给他们。”女人从枕头旁边拿起一盒录像带。
“嗯。”胡亮沉吟着接过录像带。“你和我们走一趟。”他补充说。
“我?我去干啥呀?我又没杀人。你们要抓的是这个死鬼。”女人的眼睛里闪耀着害怕的光芒。胡亮突然发现这个乡下女人五官倒是很清秀。
“不是抓你,是录口供。”古洛安慰道。
这个女人和很多朴实的农村妇女一样,晕车,再加上受了丈夫离世的刺激,到了公安局的审讯室,看看神情严肃的警察,就昏了过去。韩临河只好叫来医生。医生说是低血糖,就领着女人去了医务室。
“先看看录像吧。”胡亮对韩临河说。
“对,这可耽误不得。”韩临河领着胡亮和古洛进了技术室。
录像很清晰,用了固定的镜头装置。李英杰先是笑嘻嘻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后的背景是一块白布。
“我那个啥……”他好像认为自己在拍电影或电视似的,开头的话带着几分难为情,但接下去就顺畅多了。
“你们看到这个录像带的时候,我肯定去见阎王爷了。”说着,他拿出一个药瓶,摇了摇,里面淡色的液体顿时混浊起来。他把瓶子送到嘴边,仰起头,幅度很大,像要睡倒一样,一饮而尽。他的姿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表情。“真难喝!死也不让我舒服地死……我不怕死,跟你们说,我不怕。阴间里还有我送去的人,他们恨我,想收拾我,做梦去吧。我到那儿还要压着他们。你们不相信有阴间,可我相信有,兴许比这阳间还好呢。到了那儿我还要杀简万库,这个贼子!怎么样?我这个词用得好吧?小时候上学,老师说我聪明,我就是聪明,我杀人潜逃,你们抓住我啦?我还当上了公司保卫部主任,你们把我当个好人看吧。就是今天我要不自首,不算自首,我要不主动跟你们说,你们还是抓不住我。一帮窝囊废!行了,不跟你们胡扯了,我现在郑重宣布:我杀了简万库。为啥呢?你们一定要问。我也告诉你们,这个小子不是人。他贪污了公司的钱,还去行贿,这个屎盆子他要扣到我的头上。我上当了,那些行贿的事都是我干的,是给他跑腿。他挪用公司钱款,用的是我保卫部的名义,说是买这个买那个的,其实啥也没买。还让我个人管公司借钱。总公司一查,就上我这儿了。我这才知道,上当了。咱这人别的没有,就是实在,寻思着人家看得起我,让我当领导,我就是给他当牛做马也算个报答。可要把我送进监狱,这可不行。简万库这小子,太阴了。咱们打小都是屯子里长大的,按理说,不该那么滑呀!”他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那么快,让人觉得很是怪异。他面色也变得十分苍白,神情痛苦地朝着录像机冲了过来,录像停止了。
“这小子死了。”韩临河下意识地说。
“不,是装的,他是在这之后死的。”
“那为啥?”韩临河不解地问道。
“让我们相信他确实是自杀的,其实,他老婆的话比这盒录像带还可信。是他杀的简万库,这没问题了。然后自杀,也没什么问题。”胡亮说。他又看看古洛,古洛一副茫然的样子。“你有疑问?”胡亮问道。
“没有,没有。这不是很明显吗?那药瓶子也找到了,是农药。这又有什么可怀疑的,不过……”
“我知道,你是说他为什么自杀吧。”胡亮笑笑。古洛也笑了,说:“好小子,钻到我肚子里了。”
“不,谁都会这么想的。而且他并没有说他为什么自杀。这里面有问题。那个女人休息好了没有?带她来问问。”胡亮斩钉截铁地说。
韩临河一会儿工夫就将李英杰的妻子带了进来。看样子医生还是有些办法的,女人的气色好多了,又洗了一把脸,容光焕发,显示出她年轻的姿色。“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搂花枝’。”胡亮不由得想。
几句公式化的问话,警察知道了这个女人叫丛玉珍,今年才二十八岁,是李英杰的第二个妻子。李英杰看上了她,就把第一个老婆打跑了。“我哪敢不嫁他?在屯子里就数他横。”丛玉珍说,但看不出她有什么懊悔的样子。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胡亮开始正式发问了。
“四天前吧。你们来得挺快。要再快点儿,兴许就能抓着他。”丛玉珍看着胡亮,表情很轻松。“这个女人倒是挺老实。”古洛想。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们要来?”
“我不知道,是李英杰说的。他说,公安局早晚要来抓我。我问,多长时间,他说,谁知道,十天半拉月也是它,备不住现在就进来也是它。也赶巧,他就是今天才自杀的,你们要是昨天来……”
“他为啥自杀?”
“杀人了,抓住就是个死,还不如自个儿死了好。”丛玉珍看看胡亮,补充道,“这是他说的。”
“他过去也杀过人,怎么没想过自杀呢?”胡亮侧脸看看古洛,老头子正在掏烟。
“那次不是失手杀的嘛。再说这次杀的是他们总经理,那肯定得被抓着。”
“他为什么杀那个总经理?”
“他说是那小子诬陷他,把自个儿犯罪的事都赖到他头上。他不杀他就得进去,一进去,过去的事翻出来,他就是个死呀。”
“你没劝劝他?”古洛点着了烟,眯着眼睛问道。
“劝了,咋没劝呢?他也答应不死了,可最后还是……”丛玉珍低着头,眼睛向上看了一眼古洛,目光尖利,古洛心中不由得一惊。“他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现?”胡亮字斟句酌地问。
“啥不正常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和过去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丛玉珍想了想,慢慢地说。
“他没带东西给你们?”古洛突然问道。丛玉珍惊了一下,说:“没有。带啥东西?”
“不会吧。你给他生养孩子,他犯罪潜逃,一点儿不顾家?这次回来不带些钱?这可是他最后一次养家了。”古洛说。
“没有。那个败家的玩意儿,啥时候顾过家呀。”
“那他回来就是看看你们?”
“就是看看我们。说再也见不着了,让我好好带大孩子,九泉之下也感谢我。反正净这话。”
“我看录像上,他可瘦了,脸色也不好。是有病了吗?”古洛换了一个话题。
“病倒没有,但体格好像不赶以前了。”
“噢,怎么个不好?”
“他……那个事,不太行了。”女人脸红了。
“不行了?是完全不行了吗?”
“也不是。不过,这么些天就一次,和过去像两个人似的。”女人的脸更红了。
“你先下去吧。”古洛说。
“能让我回家吗?”
“回去吧。以后有事再找你。”古洛温和地说。
女人刚走到门边,古洛就开口了:“你等一下,我们还得去你家,要找找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和我们一起走吧。”丛玉珍没有回头,但古洛看到她的后背颤动了一下。这时,古洛心头一动,他想起这个女人说的话。
“你刚才说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古洛问道。这次女人的眼光变得像水一样澄澈:“四天前呀。”
“四天前?那就是十七号。”
“对。是那天,咋的?”
“几点到的?”
“上午十点左右吧。”
“是坐火车来的?”
“对。”
“没说是从哪儿来?”
“省城呗。还能有哪儿?”
“是他说的吗?还是你猜的?”
“他说的。”
“韩临河,省城到你们这儿的火车一天有几趟?”古洛看着神色茫然的大个子韩临河问道。“小伙子不及他叔叔机警。”古洛顺便想。
“有三趟。一趟是早上八点二十到,一趟是下午四点到,半夜十二点还有一趟。”
“都是什么车?快车,慢车?得用多长时间到这儿?”
“晚上的是快车,不到四个小时就到了。剩下的两趟是慢车,得六个小时。”
“那就是凌晨从省城发车了?”
“对,早上四点半发车。”韩临河经常去省城出差。
“你看到他的车票了吗?”古洛又问丛玉珍。
“车票?让我想想……有,有。我给他洗衣服的时候看见车票来着,我随手就给扔到灶里烧了。”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们要那玩意儿有啥用?一张用过的车票。反正他是十点来钟到的家。”
“从县车站到这儿得用多长时间?”古洛又问韩临河。
“坐县里来这个乡的长途车,得用一个多小时,中间停的站多。再从乡里车站走过来,至少得半个小时。到这儿最少得一个半小时。”韩临河对这个答案更有把握。但他心里还在纳闷儿:“这个神探要干啥?神神叨叨的。”
古洛这时在心里进行着简单的计算:“十五号晚上简万库被杀,李英杰逃走,坐上十六号晚上的车……不,不对。他为什么要坐十七号凌晨的车?十一点杀的人,应该立刻逃跑,赶上当晚或十六号凌晨的车。从杀人现场到火车站走路才不过半个小时。这么看来,他当天晚上并没有潜逃。那他在哪里呢?不,应该这样问:他为什么没有逃?”
“你能不能查查这里的公共汽车,看李英杰是不是坐十七号早上的车到乡里来的。对了,如果没有,再找找出租车司机们问问。”古洛吩咐韩临河道。他虽然已经退了休,但一到破案时,那股不由分说的脾气就自然表露出来了。韩临河和他的叔叔一样,是个好脾气的人。“行。”他干脆地答道。
“好。”古洛微笑着说,“吃点东西,咱们去丛玉珍家看看。”
丛玉珍家除了李英杰的衣物、漱洗用具外,值钱的就是一块手表、一部手机,还有一百多块钱。
“他是在哪儿自杀的?”古洛问丛玉珍。
“在下屋。”下屋就是农家的仓库。
“他平常就藏在那儿?”古洛说。
“嗯哪,没招儿呀,你说能藏哪吗?”
“走,带我们看看去。”
仓库很黑,如果不是开着门,真就伸手不见五指。丛玉珍走到前边,打开了一盏临时装的灯,长长的电线伸展在潮湿的土地上面。仓库的尽头,放着一张木板搭的床,四周用秸秆围着,像是个小小的堡垒。床上很零乱,被子还没叠,枕巾很脏。这个丛玉珍并不是个利索的女人。胡亮立刻戴上了手套。古洛则背着手,仔细查看着周围的环境。
低矮的窗户原来是用塑料布蒙上的,现在则被破布塞上,所以光线才这么不好。一股潮湿、恶臭的味道,时不时就冒了出来,刺激得古洛直想呕吐。
胡亮的搜索没有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小子掉的头发,那头发可真不少。”胡亮说。
“头发?我再看看。”古洛接过胡亮的手电,几乎趴在地上,仔细地搜寻着。
“找什么呢?”韩临河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古洛说,“但总该留下些什么吧。在这儿住了好几天,就这么干净?”
手电的光滑了过去,但胡亮却喊道:“那是什么?”古洛又把手电移了回来,一个白色的、像是药片一样的东西在光下静静地躺着。
“眼睛不行了。”古洛悲哀地想。胡亮小心翼翼地拿起白色的东西,放在眼前仔细看着说:“像是药片。”
“好小子!你就是清理得再干净,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带回去化验。”古洛说。
化验是在市局做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是一种抗癌药物。这种药物副作用很大,服用后会产生脱发、性欲不振等症状。
“到各个医院查查,看李英杰是不是得了癌症。”胡亮命令刑警们。
刑警队的效率在整个警察队伍里是最高的了,因为他们承办的案子有很多是凶杀案,人命关天,刑警们自然很投入,效率也就上去了。不过几个小时,李英杰的病历就送到了胡亮手中。
“是肝癌,没几天活头了。这小子真凶恶,在这种情况下不住院,还能杀人,而且逃跑。”胡亮说。
“是啊,真是恶人,我想要是没有相当大的事,这种人怎么会自杀呢?”古洛应和着。
这是家朝鲜族人开的饭馆。和一般的朝鲜小饭馆不同,这里所有的一切,从铺着雪白桌布的桌子、舒适的沙发椅,直到烤肉的器具,都很讲究。古洛注意到这里的酒杯擦得要用“明净”这个词来形容了。
“辣白菜、辣萝卜、四份牛肉、一份羊肉,再来两个石锅饭,最后上。啤酒先来六瓶,要凉的。”胡亮点得很畅快。
“狗肉呢?我们有狗肉火锅。”年轻的女服务员说。
“狗肉?不要。告诉你们老板,这么好的环境,吃狗肉,不和谐。”胡亮半开着玩笑说。他现在和古洛一样,只吃人类常吃的肉类,不再做古洛说的野兽了。服务员笑了笑,问道:“没有忌口的?”“没有。”胡亮挥挥手,像是在说“快走,离开这里”。他是个急性子的人,正想和古洛说说关于这个案子自己的推理。一般来说,胡亮只有在有了一定把握,或者说认为自己推理的逻辑牢不可破时,才会这样着急。这是他向古洛的逻辑思维挑战的好机会。
“不要着急。”古洛笑着说。胡亮脸红了,也笑着说:“我有什么急的?”说完,他就不做声了。
服务员拿来烧得火红的炭火,放上烤肉用的雪亮的金属篦子。古洛往上放了几块肉,烟雾腾了起来,肉“吱吱啦啦”地响了起来,带着脂肪的地方冒着油,肉香扑鼻而来。古洛很有些绅士风度地慢慢拿起啤酒,给胡亮斟满。胡亮看着冒着厚厚白沫的啤酒,食欲顿时上来了。“怎么样?老习惯,先吃些再说。”古洛又放了几块肉,其中有羊肉。“行。”胡亮夹起一块还带着血丝的牛肉放进了嘴里。
古洛喜欢烤肉胜过涮肉,因为烤肉有肉的香味儿,烤得好的话,肉很嫩,入口即化。再喝口冰凉爽口的啤酒,能感到肉在胃里的溶解。也许是心理作用,但这样会越吃胃口越好,古洛可以毫不费力地吃下一斤半肉。胡亮像往常一样,吃得很快,他是不太品尝的,为此,古洛感到很遗憾。但他认为欣赏美食是要有天赋的,胡亮没有,谁也没办法。
“你看这案子是不是很蹊跷?”胡亮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古洛简短地说。他正品着朝鲜辣白菜的滋味。“这儿的辣白菜还比较正宗。”他想。
“首先……”胡亮刚要大发议论,手机就扫了他的兴。他看看手机上显示的号码,立刻接了起来。他一开口,古洛就紧张起来。是韩临河来的。胡亮沉默地听着,最后说了句:“谢谢!”
“什么事?”古洛迫不及待。
“就是你让调查的公共汽车和出租车的事。公共汽车的司机和售票员都看见李英杰了,他是那天八点多钟从车站坐他们的车到那个乡的。”
“是吗?”古洛的声调中既没有失望,也没有异常的兴奋,“胡亮,你现在给车站派出所或者刑警队的熟人打个电话,问问李英杰坐的那趟车的车票好不好买,特别是十六号凌晨的。”
胡亮看看古洛,满腹狐疑,但他没有多问,就给铁路公安局的刑警队长打了电话。“让我们等等,一会儿回话。”
胡亮看到古洛放松下来的表情,就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首先,简万库诬蔑或者陷害李英杰,太不合情理了。这个李英杰说谎都不会,怎么会让他背黑锅呢?这种事,简万库会尽量避开其他人的,即使李英杰是他的亲信,也不行。”他夹着一块肉在调料里蘸了蘸,放进了口中。
“对,这是个愚蠢的谎言。”古洛赞同道。
“他带着病,为了简万库陷害他,就去杀他。我们不能否认这种人会有这种动机,这是个恶人。但他很快就要死了,又何必怕背黑锅呢?要知道,他是个潜逃的杀人犯。更大的可能是他可以和简万库做笔交易,李代桃僵,得到一笔钱。还有,他最后和老婆道别,居然没有带钱,这更说不通了。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哲学家不是解释世界,而是要改造世界。你想该怎么办?”古洛深沉地说。但一到这时候,他就知道胡亮脸上的表情,这很让他尴尬,但他就是改不了。“从本质上说,我应该是个文学家。”他在这时总是这么想。
果然,胡亮笑着说:“我不是哲学家,我是实干家。按照我上面的思路,这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他可能和某人或某些人做了交易。注意,我说的不是那种职业杀手,被人雇用去杀人,他的背景更深一些。有些人不想让简万库活着,他们要杀人灭口,然后就是让李英杰死。这下子,就什么也没有了。太拙劣了。”
“拙劣,但有效。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断了,在李英杰下地狱那一天,这个案子就算是结了。”古洛冷冷地说。
“不,不会的。我相信还有线索。”胡亮得意地笑了笑。
“嗯。说说看。”古洛吃得够饱的了,就拿出烟来,取出一支,缓缓地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现在吃饭前绝不抽烟,因为太影响他的食欲,而酒足饭饱时吸烟,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了。
“有两个线索有待我们开发:第一是钱。按我的推理,李英杰杀人不过是为了钱,所以要从钱入手。查钱的去处,就是要调查李英杰的老婆。全面监控她,我就不信她没有动作。第二,咱们查钱的来源,就是说谁和李英杰交易。我想和这事有关系的人,目前看来,只有简万库的总公司的人。因为简的行贿、挪用公款,都和总公司有关。行贿可能和总公司的指使有关,那就很可能为了杀人灭口,而挪用总公司的钱,总公司是不会放过他的……”
“你的意思是说,总公司有可能为这钱杀掉他?”古洛打断了胡亮的推理。
“这并非不可能。你想想,总公司亏损了一大笔钱,还不敢起诉简万库,因为行贿,或者还有其他见不得光的事,简万库能是自作主张干的吗?即使有,也不过是一部分,主要责任难道不是总公司的吗?简万库能不知道这其中内幕吗?逼急了,狗急跳墙,弄不好总公司也完了。”
“嗯,可关于总公司我们没有证据。”古洛揉着肚子说。
“放心,明天我就进入侦查。我就不信,找不到证据。服务员,结账。”胡亮大声喊道。每当他有自信时,声音总是很大。
“你再问问那个刑警队长,查得怎么样了?”古洛趁服务员去总台算账的工夫,催促胡亮。他的话音未落,胡亮的手机就响了,是那位刑警队长。
“那趟车的票很好买,十六号凌晨的票大部分没卖出去。”胡亮照本宣科地说。他这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和要采取的行动上,所以就放掉了这个极其重大的线索。
“噢。”古洛淡淡地说,心里却起了波澜,“怪了,这天他在哪里呢?”
逃离了空调渗入肌肤内的冷气,夏末的热风让人觉得舒坦无比。大树茂密的枝叶黑魆魆的,空气湿润。古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沉重、湿热、很难闻的气体进入他的肺脏,他赶紧停止了呼吸。“这叫什么空气?污染太可怕了……人也是一样,人的心被污染了,才有了犯罪,才有了简万库、李英杰这样的人。他们视人命如草芥,为了一时或者一世的欢乐,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刀……这真是个麻烦的案子,现在连些头绪都没有。”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脑子很乱。他知道这是老了,要是以前,酒精会让他的头脑更加敏感和振奋,会让那如同冻僵一样的思维,在酒精中燃烧起来。可现在他却因此而许久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可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提问上:“十六号几乎整整一天,李英杰在哪里?在干什么?为什么没逃走……”后来古洛将这一天称为“空白的一天”。
意志坚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胡亮第二天就展开了调查。他给韩临河打电话,让他派人盯紧丛玉珍,特别是要注意她是否去银行。在这边,他和经济犯罪处(二处)的人一起,对简万库的总公司——远大集团进行详细的调查。仅仅三天,他就掌握了远大集团的大体情况。当他得意洋洋地向古洛介绍情况时,眼睛里都跳跃着喜悦的光芒。
“这家公司是民营公司,很有钱,据说身价有数十亿人民币,有人说超过一百亿,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有实力。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叫夏侯新生,是个复姓,文化低的人以为他姓夏,以讹传讹,因此公司里的人管他叫夏总。他很年轻,还不到四十岁。据说这份家业是他父母打拼出来的。他父母十几年前去了他父亲的老家义乌,那是全国小商品的集散地,发了些财,现在叫挖了第一桶金,又回到了咱们这儿,成立了这家公司。公司开始时做服务业,像饭店、洗浴城、夜总会,利润丰厚,于是就扩张了经营范围,现在几乎是什么都做,但主要是放在这几年最挣钱的房地产上。这个简万库的公司是子公司,主要是做和城市建设有关的承包工程,虽然表面上做些采购建材、雇用施工队的工作,但其实是用行贿手段,从腐败的政府官员那里拿到工程。为了姬红雨的案子,咱们曾经让二处去调查过,是有严重问题。和他们打交道的那些政府工作人员有好几个已经被双规了。虽然纪委和检察院,还有咱们二处的人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幕后老板就是夏侯新生掌权的总公司。所以,现在看来,不管是简万库还是李英杰的死,都和总公司的犯罪有关。”
“那个丛玉珍动了吗?”古洛插话道。
“还没有,急什么,还跑得了她了?不过是早晚的事。”胡亮信心百倍地说。看来这次调查加大了他推理的准确性。
“嗯。”古洛的声调是犹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嗯?”胡亮皱起了眉头,他真不知道古洛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在陈述时,看到古洛喜悦的笑容,他知道古洛在支持他的推理。可转眼间,古洛的态度就变了。“真让人费解。”胡亮不满地想。
“噢。”古洛觉察到了胡亮的情绪,就笑着说,“我的意思是还要有证据,可如果这丛玉珍不动,咱们可不能等着呀。”胡亮想想,觉得古洛忧心忡忡是有道理的,因为除了丛玉珍外,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或是有力的证据。
“这样吧,咱们去会会那个姓怪姓的亿万富翁。”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不过,胡亮叫的是夏侯新生的名字。这想法宛如一道阳光射进了两人的心中,又反射在他们的面部和眼睛里。
人的相貌很大一部分要靠气质,而气质需要的是富裕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的培养,就如同只有肥沃的土壤才能长出好庄稼一样。不过,肥土是需要草木长年的轮回才能积累出来的,因此,暴发户尽管有钱,但猥琐的气质却很难改变。尽管他们的衣着、表情都透着有钱人的气势和派头,但仔细一看,就知道这种植物并不是生活在丰饶的有机土中,而是用化肥催生的,就像外表好看,但味道怪异的豆芽一样。所以说,看一个人的气质,大体上就可以知道这是个什么出身的人。
而古洛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很难判断的。夏侯新生长相漂亮,白净脸,小鹰钩鼻子,眉毛很黑,向鬓角扬起。他眯着眼睛,用细长的右手中指挑剔地弹弹左边西服袖口,其实,他的衣服是那么整洁,让胡亮这个爱干净的人都自叹弗如。他皱皱眉,眼神忧郁,这种神情让人看起来很有些儒雅的风度。但古洛在他薄薄的、轻轻翕动的鼻翼和微微突出的嘴上看到一抹鄙陋的神情。
“你们说的是简万库和李英杰呀。”他冷冷地说。这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而是冷漠,是的,是那种真正的冷漠的口吻,这两个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仅仅勉强能记住姓名的人。“我知道他们死了,但这和我们公司没关系呀。”他的眼神透出诧异。古洛看出来这是个表情丰富的人,刚才的冷漠显然是装出来的。
“真的无关吗?”胡亮也用冷冷的语调说。
“没关系,确实没关系。”夏侯新生在宽大的椅子上动了一下身子,似乎在压抑着发作。
“肯定有关系。”古洛厉声说。他希望这个人能跳起来。果然,夏侯新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发红,额角的青筋都崩了出来。但他看看古洛,突然笑了一下,伸手从桌子上的雪茄盒里拿出一支雪茄。“你也来一根儿?”他对古洛说。
“我不抽那东西。”古洛取出自己的烟来。
“嗯。”夏侯新生坐了回来,脸色正常了,“那你说说他们的死和我们公司有什么关系?”他倒像是在审问这两个警察了。
“你们公司能走到今天,个中三昧就不用我说了……”
“不,你还是说说。”古洛稍一停顿,夏侯新生便微笑着插了进来。“好小子,看错你了,不好斗呀。”古洛想。“说好听些,没有政府的扶持,你的企业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成就。但这是要付出代价的。什么代价呢?就是行贿。你不要瞪眼睛,那个简万库的行贿行为我们已经掌握了。而且,他还挪用了总公司的拨款去赌博,当然也有嫖娼等等行为。总之,尽是些拿不出台面的事。难道这些和你们没关系吗?”
“这有什么?他行贿我们不知道,纯属个人行为,即使是集体行为,也是他们子公司的事。挪用公款不假,可吃亏受损失的是我们。你看出这里面的关系了吧?他敢挪用我们的钱,说明我们根本控制不了他,顺理成章,他行贿我们就更管不了了。更何况他的个人生活,譬如嫖娼、赌博,我们又不是执法机关。当然他要是犯事了,我们绝不会保他的。”
“说得好,但他行贿是为了让你们公司能拿到项目。”古洛说。
“是吗?也许吧。谁都想拿到项目,但我们没有唆使他用非法手段。你们找到我们的指示了吗?文字的或者录音也可以。如果没有,只能说明他是擅自行事,我们不知道。”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挪用公款的?”古洛觉得自己的脸皮真够厚的了。
“两三个月前吧。我们……”
“那么长时间,你们怎么没对他采取措施?”古洛抢先了一步。
“你别着急。我们正在考虑处理办法……”
“考虑了两个月?是什么情况让你们考虑这么久?”
“我们想拿回这笔钱,如果将他开除,再报警抓起来,我们就拿不回这笔钱了。这钱可不是小钱。”他嘲讽地笑了笑。古洛勃然大怒,但立刻压制住怒火,也笑着说:“这我知道,数字大得能换好几条命呢,别说简万库一条小命了。”
“你是说我们为了损失的钱杀他?”
“从你刚才的话语中我们只能这样推测。”古洛声色俱厉地说。他是多么想让眼前这个亿万富翁发火呀。
“哼。”夏侯新生冷笑了一下,“太小看我们了。这些损失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不值得动枪动炮的。”
“你和李英杰是什么关系?”古洛突然转了话头。
“他?我根本不认识。”
“听说过吗?”
“嗯,听简万库说过,说是这人动了钱。”
“还有行贿也是他干的,是这么说的吗?”
“不是,简万库没有说行贿的事。我们根本不知道他行贿。”
“你相信简万库的话吗?”
“这对我们无所谓。我们要起诉的话,就起诉简万库,至于他们之间的事,他和法庭说吧。”“推得一干二净,这个人有准备。”古洛想。
“今天就这样吧。”胡亮看出古洛的尴尬。
夏侯新生几乎和古洛一起站了起来,将客人送到门口,脸上虽然没有流露出什么,但古洛知道他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对了。”古洛猛然回过头,“我很纳闷,那个简万库要文凭没文凭,要本事也看不出来,又是从农村出来的,你们怎么会用他呢?”
“这……”不出古洛所料,夏侯新生犹豫了一下,但他的脸马上就开朗了:“是别人介绍来的。”
“谁?”
“东北商城的老板周良城。”
“你们就这么听他的?”
“东北商城是我们的重要客户,周老板和我也是好朋友。”
“他怎么认识简万库的?”
“简万库刚来城里时,曾在他的商城里租过摊位,卖服装。”
“你有周良城的电话、住址吗?”
“有是有,但你们拿着也没用,因为他去年就死了。”夏侯新生笑着说,这次是毫不遮掩的嘲笑。古洛知道自己被打败了。“什么时候能收复失地呢?”古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用歹毒的心肠算计对方。但夏侯新生似乎没有看出古洛的险恶用心,他忽然抬头看看走廊远处,古洛和胡亮追随他的视线:一张轮椅,一个人坐在上面,另一个人在推着轮椅,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夏侯新生愣愣地看着,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轮椅走近了,虽然是背光,看不清这两个人的面容,但轮椅上坐着的肯定是个女人,而推轮椅的也是个女人。旁边走过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似乎笑着,能模糊地看到他那露出的白色牙齿。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办公室主任陈寿。以后你们再来,我不在的话,就和他谈,他是我们公司的大总管。这是我母亲,这个是我母亲的保姆。”
“噢,公安局的二位先生,欢迎,欢迎。”陈寿发出了笑声,一只手离开轮椅,和古洛握手。古洛看清了对方的脸,一张漂亮的脸,比夏侯新生更英俊。他的手很有力,和笑容配合得恰到好处。
“我叫辛文素,是他母亲。”轮椅上的老妇人像是不情愿地自我介绍说。她没有伸出手,只是和两位客人点点头。古洛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她的脸。“怪不得夏侯新生是个美男子呢。”古洛想。
“抓了一把刺。这小子没有前科,但面对咱们这些警察却有这份能耐,智商不低呀。”胡亮一边开着车,一边像自言自语般地说。
“嗯。”古洛闭上了眼睛。街上茂密的树叶时不时地遮挡着阳光,让古洛闭着的眼帘上一会儿照着金色的光,一会儿是黯淡的颜色。
“走,去东北商城。”古洛说。
“那个周良城死了,我也知道,名人嘛,是死于癌症,不是刑事犯罪。”胡亮说。
“问问那些摆摊时间长的认不认识简万库。”
答案又一次证明了夏侯新生没有说谎。商城没有破绽,好几个商贩都认识简万库,还很钦佩地说他是个能干的商人,当然运气也一直在帮他。譬如,周良城帮他,就是因为他捡到周良城的钱包,里面有上万块钱,但他没贪财,还给了周良城。周良城很感激他,也看出这是个厚道的人,就向远大公司推荐了他。
“你们是听他说的吧?”古洛最后问道。
“对,是他自己说的。”商贩们异口同声地说。
“这像是编造的故事。”胡亮回到车上后说。
“嗯。可我们戳穿不了它。”古洛闷声闷气地说。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座大山,遮蔽住了一切,就连阳光都透不进来。“怎么才能推翻这座山呢?”古洛想。胡亮则想着如何写结案的报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