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捅乌鸦窝

“不合逻辑、不合逻辑!”

小原甚十在玉县入间郡日高町高丽本乡的家中读了观丽会馆千谷规子被杀的报道后,抱着脑袋说道。他念叨着发生此事没有道理,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合逻辑。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合逻辑?什么地方没有道理?

小原甚十推定,千谷规子就是“扇谷”,是在一五四六年(天文十五年)的武州河越会战中被北条氏康打败的扇谷上杉朝定的后裔。在观丽会馆主持婚礼的难波为利,就是朝定的部将难波田宪重的后代。

另一方面,山内上杉的后裔在关东管领时代的故地武藏一带成功地开创了事业,以“关东山内集团”即山内垄断集团的雄厚财力君临一方天地。“观丽”就是模仿“管领”的发音命名的。

同样,从担任关东管领时代就开始反目成仇的两个上杉家族中,扇谷家族在河越会战中被山内家族出卖,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如今沦落的扇谷上杉的后裔及其同党的子孙,为了在这里雪清四百四十年来的遗恨,正在实施向山内家族复仇的谋略。甚十以前是这样推测的。

“扇谷”规子潜伏到观丽会馆的财务处,在定子失踪后成为了山内善朗代理会长的秘书处主任。号称御室熊野神社主祭的、难波田宪重的子孙难波为利,潜入会馆的神社成为婚礼主祭,稳扎稳打地促进山内上杉家族的崩溃。

他们同党的密码式徽纹就是龟甲半菊。半菊是折扇打开的形状,龟甲是“水井”的象征。“在此地,扇谷的五郎朝定也遭到了攻击,难波田弹政左卫门(宪重)在灯明寺(东明寺)落入后院水井死于非难。”(《关八州古战录》)

龟甲(井)加半菊(扇),就是因山内上杉宪政的背叛而灭亡的扇谷上杉和他的武将难波田的“怨恨”的“合成徽章”。然而如果遭到仇杀,也应该是山内善朗,怎么会是“扇谷”的千谷规子呢?

就是这一点,与小原甚十描绘的推导图无法吻合,与他的推理完全相反,不合逻辑,没有理由,不合道理。

据报道,千谷规子被勒死的现场尚未查清。勒死后,又用削尖的箭竹刺穿其胸部,还故意将这支竹枪装入挎包,并且与尸体放在一起。报道以此暗示此案的猎奇性,但真的有猎奇性吗?这是复仇行为,猎奇性只不过是表面文章,是为了掩盖真相的手段。真正的奥秘,恐怕还没有人能够看透。

是箭竹!上杉家族的徽章不是“青竹三雀”吗?“青竹”被当作了凶器。除了北海道以外,全国各地的山上都有野生的箭竹。关东一带当然也很多。但是,甚十记得曾在某处看到过人工栽培的箭竹。是在哪里呢?

对了,那是在府中市的大国魂神社院内。有一次到那里游览时,看到拜殿旁边就有箭竹。那里还竖着一块牌子。“当年源赖朝起兵伊豆来到武藏,曾在此祈求战争胜利。他召集关东将士,在院前插箭盟誓。竹箭后来生根繁衍,经过多少岁月,竹根从未长出石墙之外。”

千谷规子被削尖了的箭竹刺中胸部,在报纸上读到这一段时,甚十首先想到的就是上杉家族的家徽。可以断定,刺穿规子胸部的箭竹与上杉家族不无因缘。但是,青竹三雀是山内和扇谷两家通用的家徽,所以如果那支竹枪刺中的是山内善朗,即可断定犯罪嫌疑人是扇谷上杉残余的后代,然而被杀的却是“扇谷”!

那么,会不会是山内善朗得知千谷规子的真相之后,先发制人地杀死了她。但据报纸报道,善朗具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这时,甚十的思路离开了“青竹三雀”,他的冥思苦想集中到了大国魂神社院内的箭竹丛。这并非想到犯人是用院内的箭竹作为凶器,而是另有原因。

大国魂神社祭祀的是大国主命。小原甚十思索的是出云派神社的所在,而且是附近有野生箭竹的神社的所在。此前在观丽会馆庭院看到的、峭壁上空横飞乱舞的大嘴乌群,又映现在甚十的眼前,仿佛晴空泼墨般的、可怕的大群乌鸦……乌鸦正是熊野神社的护身符,是祖神的使者,是神鸦……说到神鸦,在中国的古代神话中,三只脚的乌鸦象征着太阳。

小原甚十来到了八王子市。今天也是好天气。

他出站后乘坐出租车向北驶去。泷山街道在秋川市连接着五日市街道。泷山城堡遗址不归属于这两个市,现在的行政区域是八王子市的高月町、加住町、丹木町,甚十早就想到这座城堡遗址来看一看。上次看的是北条氏照的八王子城堡遗址,泷山城堡是它的前任,氏照从此地迁往八王子山上筑城。八王子城堡遗址的附近就是观丽会馆。去观丽会馆洽谈侄子婚礼事宜时,他第一次见到了千谷规子。那是前年的冬天。

出租车驶往城堡遗址脚下的途中,在泷山街道与四个高尔夫球手乘坐的轿车擦肩而过,好像附近有高尔夫球场。看看手表,已经是两点半了。司机告诉甚十,高尔夫球手从上午八点开始比赛,刚才那些高尔夫球手可能已经打完十八洞后打道回府了。他们好像是哪家公司的干部。

高尔夫球场到处都有,甚十那位东松山的亲戚也把祖辈相传的土地让给了高尔夫球场,侄女们在那里做球童。

出租车停在“泷山城堡遗迹”车站,中年司机说从这里必须徒步登山,随即打开了车门。

抬头一看,山坡十分陡峻,被落叶树光秃的树梢和黑黑黢黢的针叶树遮蔽。他在登山入口处浏览了指南牌。

泷山城堡建于十六世纪初,原为土豪居住,后来被北条氏康的次子氏照接管作为自己的居所。氏照不久弃城而去,在八王子筑城而居。那是在天正十三年前后,迁址的原因不详。从那时起,这座城堡就废了。指南图上画有干城河、小宫城郭、隐身墙、蓄水池、外城堡、千铺席大厅、主城堡等。

甚十没有登城。好不容易来一趟,却没有仔细游览,这是因为他还打算再去一个地方。

“到东秋留去。”甚十回到车中对司机说道。

“登上城堡展望四方,那可是非常壮观啊!”四十多岁的司机为乘客感到惋惜。

“确实遗憾。但是爬上爬下的很费时间,我可不能跟年轻人比。而且现在白天时间短,登过城再去别处天就黑了。以后再到泷山城堡来吧!”

“请一定再来。”

“我想去秋川的御室熊野神社。”

“御室熊野神社?”连这位八王子市的出租车司机也不清楚,他一个劲儿地歪着脑袋。

“我知道在哪儿。你先到东秋留车站,然后我给你指路。”

小原甚十今天既想去泷山城堡遗址,也想再去一次御室熊野神社。但是,因为冬季天黑得早,他不得不放弃游览泷山城堡,为的是将重点放在阿伎留。秋留是阿伎留的现代式拼读。

扇谷上杉余党的子孙为了祖先向仇敌山内上杉的后裔报仇雪恨,在暗中拉帮结党,这是小原甚十的推测。再进一步推测,这个团伙为了雪清遗恨而借故篡夺“关东山内集团”的大权,企图巧取豪夺其所有的财产。否则不会怀恨在心四个半世纪直至今日。

所以,现在自称千谷的扇谷规子被杀是不合逻辑的,一定是在他们同党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是,作为神官的难波为利后来仍在观丽会馆继续做他的神社婚礼主祭。他在吹奏笙笛的年轻神官的陪伴下,庄重地高诵祝词。

扇谷上杉的余党投奔五日市户仓城的小宫一族,在上杉定正的时代离开主家,其后裔已经断绝了消息。定正的执事太田道灌中了山内上杉的离间之计,被主子定正谋杀。道灌之子一气之下投奔了山内上杉,并为其子孙德川家康效劳,终于被册封在远州挂川,俸禄五万石且代代传承。真是三生有幸,道灌也该瞑目九泉了。

由于有这么一段渊源,河越夜战中扇谷上杉家族灭绝之后,就无人再向山内上杉家族报仇雪恨了,只剩下旁系及余党千古规子和难波为利了。

失去了千谷规子的难波为利从沮丧中奋起,率领燃烧着复仇怒火的同党,将此深藏心底,每天在仇敌的城堡观丽会馆中高诵大禊和婚礼祝词。

出租车到达御室雄野神社门口。离开秋川北岸的台地,这座神社周围绵延着霜叶落尽的杂树林,其中混生着杉树、丝柏和松树。

大型神社的高架地板式神社院内肃杀而静谧,没有一个人影。旁边的社务所也关着门,只有神殿屋顶的长木残留着一抹夕阳。

“这种地方居然也有神社!真没想到……”中年司机仰望着大殿,满脸的意外神情。尽管他经常从八王子市到二宫一带来,却不知道偏僻之处还有这样的小神社。搭着交叉脊木的陡峻屋顶下,只剩了很少的枯叶。拜殿前绷起的粗草绳裸露在寒风中。院内没有一丝动静,寂静无声。上次来时,社务所还有一位看门的老婆婆,但现在却关着木板套窗。甚十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门窗,便走过社务所的旁边,转到了屋后。

“院子还真不小呢!”跟在身后的司机环视着周围说道。确实超乎想像。

“虽说是社务所,但也是主祭居住的地方。如果在寺院里,那就是方丈的居室了。”甚十说道。

“不过,这么大的房子,一定是个大家族。主祭的孩子可真多啊!”

司机的这一句话,让甚十心头一惊。大家族、孩子多,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说这里有什么团伙居住?或是秘密的集会场所?甚十望着社务所的目光变了。房子向深处延伸,变成了狭长平房的样式,的确适合大家族居住。房顶上有两根厨房的烟囱和浴室的烟囱,还有铁架支起的净水槽。当然也应该有水井,但似乎水质不好。这里好像还没有通自来水。既然有这么多的设备,肯定是人数众多。将其隐藏在杂树林中,是为了不惹人眼目。甚十默默地离开那里,又回到神社这边来。先出来的司机弯着腰,一个劲儿地朝神社的高架地板下面窥探。虽说是高架地板,但也只是平常一半的高度。

“这个吧,司机师傅,叫做高架式地板,是出云派大神社建筑的特点……”

甚十有意详细讲解,司机却心不在焉,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乌鸦还会在那种地方做窝呢!”他手指高架地板下面的深处,甚十随之向里面看去。这里的高架地板比别的神社稍微高些,柱子支在地面突出的无数基石上,在半腰处错综交叉,乌鸦就利用了这些交叉做了窝,正像在树上枝桠做窝一样。

甚十低声沉吟。沉吟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黑黢黢的巢穴。

“乌鸦在这种高架地板下做窝,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它们并非只是在高树上做窝,石墙缝里、废弃的烟囱、民居的屋檐下等处也有它们的窝,高架地板下的窝肯定是大嘴乌的。这一带大嘴乌特别多。”司机向他讲解道。话音未落,上空传来几声乌啼。

“那是大嘴乌,一听叫声就知道。看到咱们接近它们的窝,就警惕起来。大嘴乌的势力范围都是划定了的。”司机抬头仰望光叶榉树的枝梢,有五只黑影在监视着他俩。

甚十想起了去泷山城堡遗址途中碰到的高尔夫球手,又想起在东松山高尔夫球场做球童的侄女们说过的话。那是在去年十二月初,观丽会馆中侄子的婚礼已到高潮。

“乌鸦叼走的高尔夫球大都是新球,这是上午比赛用的球。早上太阳一照,新球就闪闪发光。乌鸦对发光的东西特别感兴趣,所以叼回窝中作装饰物……是吧、甚十大伯。大伯是博学家,你怎么看?”

“这个……大伯也不清楚。”

乌鸦对发光的物体特别好奇,找到落在地上的东西就会叼到窝里去。经常听说高尔夫球被乌鸦叼走,以致球赛中断的事情。

她们说,乌鸦把高尔夫球叼回窝里去做装饰。那么,其他的发光物体也会被当作装饰。比如丢在地上的纽扣、百元硬币、戒指、胸针、耳坠等,乌鸦都会叼回窝去做装饰。

耳坠……甚十一想到耳坠,顿时屏息吞声。千谷规子被杀案的报道中,专案组曾经发布消息,说受害者的饰物中丢失了一对珍珠耳坠。耳坠很容易从耳垂脱落,珍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甚十兴趣昂然地观察着高架地板下乌鸦的黑窝。也许难波主祭和其他的年轻神官,甚至他的帮手们也不曾察觉。如果发现了,应该早就将乌鸦窝捅掉了。

小原甚十等不到明天了,因为说不定今天难波主祭与其他同党回来就会发现乌鸦窝,明早可能就会有孩子们来,捅掉高架地板下的乌鸦窝。他非常想亲自端着那个乌鸦窝交到警署去,但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理由有两个,一个是乌鸦窝中是否真的有珍珠耳坠?而且自己独自在此查看乌鸦窝也毫无意义,即便找出了耳坠,但如果没有警察在场见证也不能成为强有力的证据。只靠出租车司机的证言是不足为凭的。与其说亲自将乌鸦窝端到警署去,不如把警察叫到这里来,让他们去搜查那些乌鸦窝,这是最稳妥的方法。就算乌鸦窝里没有千谷规子脱落的耳坠,但那顶多是警察们白忙活一场,自己没有任何责任。

甚十又不想站在“告密者”的尴尬境地,不想直接与警方合作,而是间接地旁敲侧击。如果有刑侦员来“取证”,而自己只需轻松地提供合作,那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司机师傅,我想去附近的派出所。”甚十向司机打听派出所的地点,从此向东四公里处是最近的派出所。

乘上出租车时,上空的乌鸦集拢过来,开始发出嘈杂的喧嚣。

“它们以为自己的窝会被捅掉,所以招来了同伙。现在是傍晚,它们正在归巢。时间真不凑巧……哎呀!恐怕要坏事,它们会袭击车窗的。都是大嘴乌,特别凶猛。先生,你得猫下腰来。”

司机自己也已将上身伏在挡风玻璃前,拼命地抓紧方向盘,开足马力向前冲。天色已晚,虽然打开了大灯,但大嘴乌的黑色集群却仍然朝着车灯突飞猛进,眼看车灯就要被撞坏了。车窗周围也掀起了乌鸦啼鸣和振翅的巨大声浪,车顶眼看就要被俯冲的乌鸦凿破。甚十想到了观丽会馆混凝土峭壁上空的大嘴乌龙卷风。

如果此时不是有三台重型卡车沿着五日市街道风驰电掣地从对面驶来,如果此时乌鸦群不是被夜幕下太阳般雪亮的四盏大灯照得眼花缭乱,如果它们不是被咄咄逼人的高架金属框的红蓝灯串所迷惑,不是被强烈的逆风冲散的话,出租车恐怕会被成群的大嘴乌凿得千疮百孔了。

来到离派出所一公里的地方,甚十和司机终于从惊恐之中摆脱了出来。

“司机师傅,那家神社的周围有没有箭竹林?刚才我被乌鸦群吓坏了,没有看清楚。”甚十终于开口问道。

“你说箭竹?”司机也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这一带箭竹很多……对了,那家神社的后面也有箭竹林呢,跟杂树林混在一起。”

“……”甚十没能说出话来,他冲进了派出所。

派出所里有一位年长的巡警和一位年轻的巡警,看到出租车司机和甚十,以为他们是来问路的。墙上贴着大大的区域地图。

“我是玉县入间郡的小原甚十。”村民模样的他对年长的巡警说道。“麻烦你快跟八王子警署取得联系,跟千谷规子杀人案专案组……”

翌日早晨七点钟,秋川市的旧称阿伎留乡的御室雄野神社的主祭难波为利,看到八王子市警署的刑侦员一行乘两台警车疾驰而来。他正在社务所后面的住所里吃早饭,还有吹奏笙笛的两位年轻神官和做饭打杂的一个男人。难波为利将一大早来访的客人让进了社务所的客厅,这位不速之客是千谷规子杀人案专案组的主任。

“这神社可真安静啊!”主任一边扫视壁龛中的隶书挂轴“天地开辟”一边说道。

“是啊,这里是乡下。”难波主祭说道。

“听说你是高尾观丽会馆神社婚礼的主祭。”

“是的,前前后后已经十年了,我一直承蒙会馆的关照。”主祭微笑着轻轻颔首。这时,外面开始响起乌鸦的喧嚣,他赶忙从里面快步走出。

主任开口发话。“那是因为乌鸦在高架地板下面做了窝,我们想把窝拆掉检查一下。”

“……”难波脸色骤变。若是一般人,应该会对警察检查乌鸦窝感到无法理解,会询问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在提出这样的问题之前变得心神不定,是因为强烈地感到事出有因。昨夜,从户吹派出所有电话打到了专案组。

“玉县入间郡的村民小原甚十跑到派出所,说他读过了报纸上关于千谷规子事件的报道,还说御室雄野神社的高架地板下面有乌鸦窝。乌鸦喜欢发光的物体,具有将遗失在地上的物件叼回窝中装饰起来的习性。受害者丢失的耳坠说不定就在乌鸦窝里,请到那里去搜查一下。”此刻正是警方对案件调查一筹莫展的时候。

难波主祭表情骤变,当然并非因为他已经知道千谷规子的耳坠就在高脚地板下面,而是担心或许真的在那里。

专案组主任走出客厅到外面一看,只见刑侦员正在拍照,从高架地板的全景到局部,再到乌鸦窝,再到乌鸦窝的特写,进行一系列的拍照。

闪光灯频频闪亮。

乌鸦在高高的树梢上哗然骚动,相机的望远镜头也对准了它们。终于,警员从高架地板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乌鸦窝。地面铺上了准备好的白布,警员将黑窝放在了上面。乌鸦窝是由细细的树枝和稻草织成的,还混杂着从民居的垃圾箱中叼来的塑料绳、铁丝等等。在睡觉的位置交织着白头翁、蓝鹊、白脸山雀等野鸟的羽毛,这是将树枝间粘挂的鸟毛叼回来做窝的材料。现在是二月中旬,窝里既没有乌鸦蛋,也没有乌鸦的雏鸟。

其中还有乌鸦叼回来的“装饰物”,大的有白色的高尔夫球,小的有一枚儿童服装上的铜纽扣。警员从上方俯拍这些物件。专案组主任用手电筒照亮黑窝的深处,仔细地观察。还有各种物件,刑侦员们屏住了呼吸。

难波主祭站在旁边观望,但呼吸有些急促起来。背后是吹奏笙笛的神官,两个人也显得神色紧张。

乌鸦窝中还有啤酒瓶盖,这些都是闪光的物体。旁边有个小小的白色颗粒。

“拍照!”主任厉声下令。

在用照相机记录了现状之后,主任用镊子夹起一个白色颗粒,一个珍珠耳坠在镊子前端闪亮。主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盒子,用仿佛收进宝石盒一样的动作将珍珠耳坠放了进去。

“耳坠应该还有一个,好好找找看!”

部下们又小心仔细地在乌鸦窝中查找,找到了一只损坏了的廉价戒指,却不见另外一只耳坠。

“难波主祭,”主任站了起来,拿着小盒子让主祭看里面的耳坠。“这只珍珠耳坠,你有印象吗?”

难波为利面如土色,眼中透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是的……不过,在神前讲这事有辱祖先,还是到警署去吧!”颤抖的嗓音。

“是吗?那就请吧!”

“不过,我先得上奏大祓禊祝词,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我知道了。”

“谢谢。”难波为利大模大样地转到大神社样式的拜殿前面站下,两位年轻的神官也排列在他的身后。尽管他俩没有拿着笙笛,穿的是夹克和长裤,但仿佛仍是一身素衣侍奉神灵的姿态。

主祭击掌合十,掌声在朝雾缭绕的林中清澈明亮,回音振荡。“呜―噢―”气沉丹田的请神诵词,嗓音中已经没有了颤抖,是一种痛下决心的呐喊。

“……高天之原,脊木高耸,皇孙之尊……所谓天之罪孽者,掘毁田畦、填埋灌渠、拆弃水道、重复播种、霸占土地、生剥兽皮、倒剥兽皮、抛洒污物,此乃天之罪孽。所谓国之罪孽者,生割肌肤、死割肌肤、冒犯妇女、犯母之罪、犯子之罪、犯母子之罪、犯子母之罪、犯牲畜之罪、蝗虫之灾、雷电之灾、飞鸟之灾……”

当念到“飞鸟之灾”时,主祭的嗓音慌乱失控。

在八王子市警署的专案组里,难波为利供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十年前婚礼会场观丽会馆开业时,我与该会馆的总经理山内定子签订合约,担任了神社婚典的主祭。山内定子是‘关东山内总业’的会长,也是当时观丽会馆的总经理。把我推荐给定子会长的是该会馆的事务员千谷规子,她比我早半年进入该会馆。山内定子总经理聘用我,是因为我要求的佣金比其他神社的主祭低三分之一。而且还包括吹奏笙笛的国武广志和村井藤次,费用更加划算。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如此廉价的神官组合。定子会长讲求合理主义,所以当场缔结合约。说到为什么愿意接受如此低廉的佣金,是因为我们早就想千方百计地进入观丽会馆。为了创造条件,我从成为观丽会馆神社婚典主祭的三年之前,从神官培训学校毕业以来,曾经辗转各地神社做过临时主祭。充分积累经验之后,我到此地创建了不具资格的御室雄野神社,自己做了神社主祭,希望有朝一日实现我的梦想。这里面还有很深的渊源,不知主任是否了解,在室町时代,扇谷上杉家族与山内上杉家族激烈争夺关东管领的权力,到最后,在驰援武州河越城堡的北条氏康的突袭中,负责攻城的山内上杉军队临阵溃逃,导致同盟军扇谷上杉军队全军覆没。”

我对历史不太擅长,主任有些慌乱地说道。难波为利将河越会战从头到尾讲解了一遍,说由于山内军队的卑劣行为,我军主将扇谷朝定惨遭失败,就连尸骨埋于何处都不得而知。作为扇谷上杉的子孙,我们发誓要团结一致,对山内后裔猖獗的邪恶势力报仇雪恨。难波将前后原由娓娓道来。

如果主任事先听到了小原甚十的推测,此可就可以证实其推测与难波所讲完全一致。

千谷规子是扇谷上杉家族的旁流后裔,难波为利则是在东明寺会战时坠落附近水井死于非命的扇谷阵营部将难波田宪重的子孙。吹奏笙笛的国武广治和村井藤次也是扇谷上杉家族的后代,此外还有二、三十名同党。

只是,难波为利尚未说明“龟甲半菊”徽纹是该团伙的密码标记,也是因为没有必要说明。这事只有小原甚十心中有数。

听完难波为利的讲述,专案组主任惊诧不已,同时感到大惑不解。河越夜战是天文十五年即一五四六年的事件,距今已经四百四十年以上。四百多年以前的怨恨竟然持续至今,这种执著或者说执拗无论如何令人百思不解。战国时代好战斗狠的血脉仍然暗暗流淌在他们子孙的血管中,恐怕只能作出如此结论。

为什么杀害了千谷规子,动机是什么?专案组主任催促难波为利。

“那是因为千谷背叛了我们。千谷是个足智多谋、雷厉风行的女人,当山内定子会长将观丽会馆总经理的职位让给招赘女婿善朗、而且在前年十一月失踪之后,善朗即成为代理会长,千谷成为新设置的秘书处主任。”

在这之前,千谷是财务处的处长,掌握着观丽会馆的资金出纳,具有一定的实权。我们支使千谷笼络善朗,将观丽会馆掌控于我方手中,将会馆作为我们的据点,步步蚕食所谓的“关东山内集团”。我们计划将山内上杉垄断集团搞垮,雪清我们几百年来的冤仇。

然而当千谷规子笼络了善朗,掌握了实权,甚至成了‘高尾女王’之后,她就爆发出女人特有的私欲,也就是说她产生了取代软弱无力的善朗,自己成为山内集团统帅的野心。

具体地说,就是在定子失踪被法律认定死亡的七年之后,她就可以成为善朗的后妻。因此,她渐渐显露出与我们阵营断绝关系的态度。

“你交代实施杀害千谷规子的过程。”

“二月四号下午一点钟左右,我在午休时间向秘书处主任千谷规子打电话说有事要讲,让她跟大伙儿集中两个小时。她也似乎有所觉察,说今天有事不能见面,明天傍晚六点钟总经理联席会议结束之后在八王子的‘富士本’酒家有晚餐会,到时候她以买东西为由步行到正街去,让我们派车在那里暗中迎接。我也同意了。

五号下午六点三分左右,我让国武广志独自驾驶一辆黑色旧车在正街拐角五米处等待。那是我的车,用于到观丽会馆上班和到八王子市外出时代步。规子六点三分左右出现并乘上那辆车,六点四十分左右国武开车赶到社务所,马上将她带进里面房间。据说路上无人看到。”

由此可知为什么刑侦员询问八王子车站前的出租车司机之后一无所获。

“在里屋我与千谷规子单独谈话,叫她说出真心话。规子态度明确地说她要从团伙中退出,理由是她觉得如今还发誓要报战国时代的冤仇太荒唐了。她用一种很轻蔑的口气说,那不是电影里面的故事吗?我极力促使她回心转意,苦口婆心。这是因为如果没有规子,我们无法成就大业。但是规子看透了我们的弱点,根本不理睬我的请求,还破口大骂我们这样做是思想腐朽、好像漫画故事、荒诞不经等等。

“岂止如此,她居然说我们要夺取和瓜分山内家族的所有事业和财产。我气坏了,揭露她企图跟善朗勾结,入主高轮市的山内家族,充当第二代定子会长,一手独揽山内家的所有财权。

“这时,规子嘲弄地看着我说,你既然口出此言,那现在就解除夫妻关系。”

“什么?解除夫妻关系?”主任颇感意外。

“其实,规子是我的非婚妻子。这种关系已经持续了十五年。”

“你们一直分居吗?”

“自从形成了刚才所说的计划之后,我们已经分居十年。我们极力隐瞒实情,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规子与善朗发生过关系我也知道,但我忍气吞声,为的是达到我们团伙的目的。因此,听到规子说要解除夫妻关系时,我忍无可忍,身不由己地扑向规子,抓住丝巾拼命地勒紧她的脖子。那是在晚上八点半左右。”

这也与法医推定的死亡时间吻合。

“规子被勒得停止呼吸了吗?”

“我想是停止了呼吸。可是,看着她躺在地上,我仍不解气,命令村井藤次跑到后山砍来一根箭竹,削尖一头做成竹枪,刺穿了这个不贞洁女人的乳房。”

这不是专案组推定的“猎奇”,而是遭到背叛的丈夫嫉妒的结果。

“我把那支竹枪截短装进老婆的挎包,又用家里的旧毛毯将尸体包裹在一起,装进了汽车的后备箱。还准备了清除车轮痕迹的竹扫帚以及两根绳索,由国武广志开车,我和村井藤次跟车。”

以下的供述基本与专案组的推测相吻合。

“只有规子的一只耳坠在乌鸦窝中,这是为什么?”

“我发现老婆左耳垂的耳坠丢失,是在用旧毛毯包裹尸体的时候。因为勒她的脖子、刺穿她的胸部都是在室内实施的,所以如果耳坠脱落也应该是在室内,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但是,后来我又想起,当初下车时,老婆有所预感突然转身向来路逃跑,我追了上去并扭打起来,左耳垂上的耳坠可能是那时脱落的。我打着手电筒到那一带去寻找,也没能找到。第二天早上,我们三人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又去仔细寻找,但还是没能找到。”

“后来,怎么样了?”

“在包裹尸体之前,我把她另一边的耳坠摘了下来,因为如果警察搜查到脱落的左耳坠就麻烦了。我想,如果两只都丢失了的话,人们就会认为是规子自己摘下收起来了。右耳坠埋在神篱下的沙盘中。”

“是在神殿下的乌鸦窝里吧?”

“是的,那是我给老婆的纪念,无论如何也不能扔掉它。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它会被喜欢发光物体的乌鸦叼去,就装饰在眼皮底下的窝里面,而且成为捆绑我的珍珠绳索……在我诵读大祓禊中‘飞鸟之灾’的时候,浑身不寒而栗。”

然而,难波为利并不了解所有的实情。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非婚之妻帮助山内善朗杀害了定子。规子企图笼络善朗,所以从未向他透露杀害定子的秘密。

千谷规子被杀,专案组对山内定子失踪事件重新产生了疑问。杀害规子的是其非婚之夫难波为利,这与夺取山内家族财产的目的有关。规子背叛了难波,与定子的丈夫善朗合谋霸占山内家的全部事业,侵吞所有财产。规子大骂难波,说他以自己为工具,其实是企图夺取山内家族的财产。

专案组断定这两种情况都是真相。对主任来说,四百四十年前的“河越夜战”遗留的怨恨,简直是烟波浩渺的彼岸的朦胧幻影。而现实中只有犯罪事实存在。

主任从保存“离家出走者”材料的文件柜中,取出了“搜索山内定子请求书”。

(1)山内定子于前年十一月五号下午九点多离开浦和市的酒家。作为关东山内总业的会长,她刚刚出席了当地武总产业振兴恳谈会。同往常一样,她让专职司机宫下驾驶凯迪拉克,经由首都高速公路返回高轮市的私宅。途中,定子临时改变了主意,在新宿引桥离开高速公路,驶向私铁车站。她改乘电车前往高尾的观丽会馆。

(2)定子事先叮嘱司机宫下,不要通知会馆自己要去那里,还说明早不必开车来接。

(3)私铁高尾车站前的出租车司机把山内定子送到观丽会馆是在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夜警田村一夫迅速打开院门让会长进去。

(4)正面门厅大堂中,值班员滨田庄造迎接定子。他对会长的不期而至颇感意外。他看到的定子的服装是,茶色的宽檐太阳帽,黄、红、黑搭配的几何花纹丝巾,浅驼色的风衣,粉棕色的连衣裙,手提鳄鱼皮包。

(5)滨田正要按下电梯按纽,定子会长制止了,说你回值班室休息吧,然后自己按下按纽上二楼去了。

(6)三个小时之后,大堂的大理石地板响起了脚步声,滨田又从值班室跑出来,看到了善朗和定子上楼梯的背影。定子已经脱去风衣,但仍是三个小时之前刚到时的装束,仍然提着鳄鱼皮包。她靠在丈夫肩膀上,善朗搂着她。

(7)两天之后,搜寻定子的请求书交到警署,善朗向警员叙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定子来到观丽会馆是晚上接近十二点钟。她出席过‘武总产业振兴恳谈会’,所以来会馆通报相关情况,并听取我对观丽会馆经营状况的汇报。她是‘关东山内总业’的会长,我是观丽会馆的总经理,我俩都很忙,只有此时才能正真说些夫妻体己话。当晚我与妻子在庭院里散步十五分钟,然后回到二楼房间。”

(8)翌日六号凌晨六点多,夜警田村一夫看到了善朗驾驶的奔驰车,定子会长坐在副驾驶席,他打开了大门。定子穿着与昨晚相同的服装,靠在丈夫善朗的身旁。夜警只能看到宽檐的女式太阳帽。

(9)善朗驾车经由中央高速公路,把定子送到私铁府中车站。之所以没去高尾车站或八王子车站,是因为想在车中说些夫妻之间的私房话。

(10)定子在府中车站乘上了七点十五分发车的上行特快,这趟列车在七点二十九分到达明大前车站。

此间车中没有山内定子的朋友或熟人。只有六位乘客说,看到拥挤的车厢中有个戴茶色宽檐帽、系黄红黑几何花纹的漂亮丝巾、穿浅驼色风衣的女人。

(11)调布车站的站台上,千谷规子正在等车。她偶然看到上行特快中的山内定子,并举手示意。停车时间过短,上行列车很快发车,车厢内的定子笑着回应规子。这个事实比只看到服装的目击者更具可信度。

千谷规子说,她每天从世田谷区千岁乌山的公寓去会馆上班。五号那天,她在观丽会馆的财务处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她六号早上有事到调布市去,下车后在站台上与定子会长乘坐的特快列车擦肩而过。

(12)定子的目击者看到的虽然只是“服装”,但到了明大前车站也都断了线。

(13)定子失踪一个月之后的十二月十号,千叶县野岛崎的礁石上,附近的少年发现了山内定子的鳄鱼皮包并送交了派出所。

但是,千谷规子被非婚丈夫难波为利杀害之后的现在,专案组主任感到有必要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山内定子的“失踪”。

从第(1)到第(5)都具有客观性,只是,定子为什么要在五号夜间途中改变主意,不回高轮市私宅而是改乘电车和出租车突访观丽会馆?原因不明。

第(6)中滨田值班员的目击只是山内夫妻的背影,并没有看清定子的面目。

第(7)中山内善朗的叙述并没有得到证实。

第(8)中田村夜警在六号凌晨六点多目击了靠在驾驶奔驰车的山内善朗身侧的定子,但只是看到了“帽子”。

第(9)只是山内善朗单方面的辩解,并没有得到实证。

第(10)中列车内的目击者只是看到定子的帽子、丝巾的花纹和色彩、风衣,并没有人看清她的面目。

第(11)是规子的证言,但即使想再次确认,死人已不能开口,毫无意义。到千岁乌山的公寓去做过调查,无法确认规子五号夜晚是否回家。这座公寓的邻里关系很疏远,互不干涉,对别人家的动静毫不关心。

第(12)中明大前车站以远没有目击定子“服装”的人,意味着定子的替身在这个范围结束了行动。

第(13)中在千叶县野岛崎发现了挎包,那只不过是自杀的伪装而已。

主任作出了判断。山内家族中存在着财产争夺纠葛,这是警察不曾想到的情况。因为善朗是定子的招赘女婿,定子又没有弟妹,所以不会发生由弟妹策动的财产和权利的争夺,不会发生家族内讧。

但是,现在难波杀害了规子,暴露了山内家庭内部的真相。妻子定子过于强硬,丈夫善朗过于软弱。因为软弱,所以总有一天会被定子“休掉”。在两者落差较大的立场之间,阴谋家们乘虚而入。他们企图铲除女王,扶持愚笨的君主,对其进行操纵直至侵吞所有的财产。如果不是千谷规子离经叛道,这个阴谋或许真能成功。

专案组主任推断,定子前年十一月五号夜晚十一点四十分进入观丽会馆是事实,但第二天凌晨六点乘善朗驾驶的奔驰车“离开”会馆却是假的,即离开会馆的定子应该是千谷规子顶替的。

本来所有的人都相信定子六号早上同丈夫善朗一起离开了观丽会馆(有夜警田村的证言、调布车站站台上千谷规子的证言,其实都是伪证),所以都没有将搜索的目光转向观丽会馆内部。

但是,专案组主任既没有去见山内善朗,也没将他叫到专案组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善朗还只能算是知情人。

六号凌晨两点半左右,善朗与定子手牵手走上楼梯的背影被值班员滨田看到,善朗将此解释为“时隔多日与妻子到院子里散步十五分钟”,但这也很可能是规子换上了定子的衣服伪装的。深夜的院子里,两个人在十五分钟之内做了些什么?

定子没有回到高轮市私宅,而是突然造访观丽会馆,恐怕是凭直觉感到善朗与规子有不正当关系。而且可以推测到,当定子抓住了现场证据时,反倒被两人联手杀害,这肯定就是“院子里散步十五分钟”的内容。

但是,即使主任直接询问善朗,他也不可能坦白回答。于是,主任决定采取从外围暗中调查的方针。

后院很大,利用自然山坡建造了混凝土峭壁,挂起了落差十米的人工瀑布,供参加婚礼的宾客们观赏,混凝土的颜色还有几成新。主任混在宾客中观赏一番,然后回到了八王子市警署。

“那座混凝土峭壁建于前年十一月底,以前是模拟岩石的树脂材料。其内部是支撑模拟岩石的金属支架,支架室高约十米,宽约八米,进深两米。”

这是刑侦员调查得来的情报。

施工人员被秘密召来,他带着设计图纸来见主任。善朗总经理对施工人员讲过用混凝土固定模拟岩石的理由,是害怕会有攀岩爱好者不知道这是模拟岩石,或者其他小孩攀爬峭壁,所以要改造成用混凝土加固的结构。但是,因为还要保持模拟岩石逼真的形状,所以要求照原样喷涂混凝土和涂料。

主任看到了图纸,支架室有一个铁门,两米宽的甬道通向人工峭壁的内部。支架室有十根支撑顶部的垂直钢柱,还有五根支撑峭壁的水平钢柱。内壁还有大量的细短钢柱,支撑着具有千变万化的凹凸形状的模拟岩石。但是,两米宽的地板却平坦而狭长。

主任盯着图纸询问,使用者是不是需要经常出入这间支架室。施工负责人回答说这里不是机械室,完全没有必要出入。

主任对入口的铁门兴趣盎然,虽然铁门现在已被混凝土覆盖封死,但主任还是询问原来铁门的钥匙由谁来保管。当然,工程负责人一无所知。

刑侦员为调查花费了不少功夫,得知支架室铁门的钥匙由善朗总经理保管。三年前钥匙前端有点儿变形,总经理还叫厨房的厨师用厚菜刀背敲打修理过。钥匙与普通的不同,柄把上还雕刻着山内家族的家徽“青竹三雀”,“麻雀”翅膀的部分有黄金镶嵌。

这把钥匙现在是否还在善朗手中?主任思索了一阵,觉得不能贸然询问。如果善朗在六号凌晨一点钟到两点钟之间与定子的替身千谷规子“在庭院中散步”时到支架室里杀害了定子的话,进出时应该用过“青竹三雀”的钥匙。善朗一定预料到会有人询问钥匙的下落,可能早已有所准备。

主任如果有意,完全可以下令拆除混凝土盖顶,让刑侦员从原有的铁门进去。但也可以叫善朗用钥匙打开铁门,这样,应该能够在两米宽的通道深处发现定子腐烂的尸体。这样做完全能够把握胜算。

但是,没有证据。即使具有善朗杀害定子的案情证据,但却没有最重要的物证。

听说观丽会馆庭院的上空常有大嘴乌成群聚集。去年十二月初曾有大嘴乌的庞大集群遮天蔽日,仿佛龙卷风一般在混凝土峭壁上空盘旋,惊扰了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刑侦员们回到专案组,向主任作了汇报。

大嘴乌的集群吗?主任念叨着。他的念叨变成了别人的声音――大嘴乌喜欢发光的东西。

一个月过后,山内善朗被传唤到了八王子市警署的专案组。主任单独与他见面。

“今天劳您大驾,也不是别的什么事情。我们警署的人为了调查山手区发生的一件盗贼撬锁偷古董的案子,到神田区的锁匠铺打听过门锁的情况,对方谈到了观丽会馆总经理的情况。由于千谷规子的不幸事件,报纸等媒体对观丽会馆有过大肆报道。总经理好像亲自到那家店里配过钥匙,据店老板说,配钥匙的人戴了黑墨镜,帽子压得很低。但是,身材却是无法改变的,仔细打听那个人的特征,描述得跟总经理一模一样。”

善朗一时无言以对。绝不能说“那不是我,只凭身材就断定是我,那怎么行?那要给我添多少麻烦?”不、别急。这个主任可是非同一般,刑侦员的调查也很彻底。即使狡辩抵赖,如果被揭穿了又该如何是好?一定会陷入不利的境地。如果把自己的形象搞坏了,反倒会促使调查变本加厉。

“那是我配的钥匙。”善朗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态说道。

“哈哈、果然如此啊!那么,钥匙是什么地方使用的呢?”

“现在已经用混凝土加固过了,原来是树脂材料模拟岩石修造的峭壁,内部有一间支架室,钥匙就是支架室铁门上的。”

“最初的钥匙就是在神田的锁匠铺配的吗?”

“不是,最初的钥匙已经损坏,前端断裂了,所以早就扔掉了。为了配新钥匙,前些天就到神田区的那家锁匠铺去了。”

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就任总经理时得到的“青竹三雀”钥匙已经丢失,无奈之中那天晚上使用了定子挎包中的备用钥匙。这把钥匙柄上刻着SY的字母,而一直保存着刻有定子名字缩写的钥匙太危险了,所以善朗将钥匙轮廓精确地画在纸上,再拿到神田区的专业锁匠铺去。当然,纸上既没有画SY,也没有画三环柄。

“现在钥匙还在吗?”

“还在。不过,模拟岩石已经用混凝土喷涂加固了,铁门也用混凝土封死了,所以,现在钥匙用不着了。已经是废物了,所以这把钥匙也处理掉了。”

“总经理,我再确认一下,支架室铁门最初那把已经损坏、前端断裂的钥匙是你扔掉的、对吗?那把钥匙和在神田区的专业锁匠铺新配的钥匙,就只有这两把吗?”

“是的。”

“两把钥匙柄都是‘青竹三雀’吗?”

“不,在神田区配的钥匙没有‘青竹三雀’图样,是普通的形状。”

主任听到这里,心神不宁地从衣袋中掏出一个手帕小包。放在桌上解开手帕,出现了一把柄上刻有“青竹三雀”的钥匙。“三雀”的翅膀上还镶嵌着黄金,虽然已经老旧,却是非常精美的物件。

善朗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苍白如纸。

“这应该是你原先的那把钥匙吧!以前,因为钥匙前端扭曲了,所以你叫厨房的厨师修理过。现在又出现了这把钥匙,所以我们去找厨师确认,他回答说没错儿。这么奢华的钥匙,恐怕是你当上观丽会馆的总经理时,定子转交给你的。”

善朗垂下了脑袋。

“山内先生,你知道这把‘青竹三雀’钥匙是从哪里找到的吗?”

“……”

“是在乌鸦窝里,大嘴乌的窝里。”

善朗惊呼一声。当初勒死定子并把她放进通道地板的洞穴中后,跟规子走出支架室铁门,锁住门后把钥匙装进了衣袋……本来以为装进了衣袋,但实际上并没有装好。第二天到那一带的草丛中寻找,却没有找到。那天下午和傍晚也悄悄去找过,但还是没能找到。

规子也去找过。规子说庭院里散步的宾客们带着小孩,可能是小孩捡走了。真没想到居然会是大嘴乌。

茫然自失的善朗脑海里,响起了专案组主任的话音。“我想到一个线索,千谷规子的一只耳坠被大嘴乌从地面叼走,装饰在难波为利御室雄野神社高架地板下的巢穴里。‘青竹三雀’钥匙柄上镶嵌了黄金,所以在晨光中会闪闪发亮,即使在草丛中也是这样。我本来想,可能是早晨天空中聚集的大嘴乌中的一只叼走了钥匙,就打算下令在辖区内实施‘捅乌鸦窝’行动。但是,辖区范围太大,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刚好,从冬天到初春正是‘捅乌鸦窝’的季节。于是派人到处去打听,近来小孩们上树用长杆捅乌鸦窝时有没有发现一把‘青竹三雀’的钥匙。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在立川市内的西村古董店找到了这把钥匙。卖钥匙的是拜岛农家的一位中年男人,他家上初二的儿子捅乌鸦窝时捡到了这把钥匙。大嘴乌有几个群落,各自以高尾、拜岛、昭岛、秋川为势力范围。”

“……”

“本来已经有了刻着家徽的漂亮钥匙,但你为什么还要到神田区的专业锁匠铺配钥匙?而且是你亲自出马?”

“……”

“青竹三雀的翅膀上镶嵌着黄金,在朝阳照射下闪光。对闪亮物件怀有强烈好奇的乌鸦把它叼走,带到了拜岛林中高高的光叶榉树梢头,装饰在自己的窝里。你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

“那么,这把刻有徽纹的钥匙丢在了哪里?什么时候、怎么丢掉的?你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

“你提交的搜寻失踪的山内定子的请求书,昨天已经转为山内定子谋杀案了,这里就是专案组,你是这个事件的重要知情人。从现在开始,你回答提问时要注意这一点……同时,我们要拆毁人工峭壁的一部分,搜查支架室,私宅搜查证在这里……”

在善朗的眼里,主任出示的搜查证仿佛只是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