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欢而散
原田君的这番话,着实让井川君吃了一惊。
三天前,井川君亲眼目睹高柳秀夫坐在山口和子驾驶的那辆红色高级轿车里。虽说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尽管坐在副驾驶席的高柳君没有与和子小姐说话,但那般悠然自得、镇定自若的神情,俨然是亲密无间的夫妻或是亲如夫妻的同居者。
尤其是,当时还只是九点钟的时候。九点以后才是夜总会、俱乐部最繁忙的时刻,可夜总会的主角妈妈桑却提前回家,足以证明她与高柳秀夫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自己的眼前又浮现出自由丘那豪华、精致的楼房,那天晚上,高柳君与和子小姐肯定一起回到那幢楼房―他们的爱巢。允许妈妈桑早早离开夜总会的现象,一般来说,表明经济后台与妈妈桑之间是情人关系。高柳君与和子小姐发展成情人关系,也在情理之中。在高柳君担任东洋商社部长兼董事期间,视山口和子为心中的偶像,晚上常常出现在罗阿鲁俱乐部里。在自己离开公司赴大阪自谋生路的七年时间里,髙柳君趁机填补山口和子心中在爱情方面的空白,与她之间的情感发展到今天的程度。应该说,自己的这种推测从客观上是合乎逻辑的。
井川君深信自己的判断,尽管原田君的职业是夜总会行业的灵通人士,但也不能马上改变,己的观点。自己应该耐心地听,原田君那张嘴里也许还会说出一些惊人的消息。
“川上先生,我接着说下去好吗?”
原田君看了一下井川君脸上半信半疑的表情,扫视一下周围的外国客人,尔后把脸凑到井川君跟前小声地说:
“那家牡安夜总会于五年前开张,是以山口和子名义买下的,包括店里的所有设备。当时的总价不低于三千万日元,还有一千万日元的装修费,加之招聘服务小姐所支出的费用一千五百万日元。遇上漂亮的服务小姐或者从其他店里物色来的,借用一个是三百万日元,借用五个则需花费一千五百万日元。”
这家伙一边说一边掐指估算。原来,借用服务小姐的夜总会,负有向租借服务小姐的夜总会支付借用费的责任。如果现在服务小姐供职的夜总会已经付清那笔借用费,责任也就不存在了。
“像这样规模的夜总会,必须备有二千万日元的流动资金。加上前面的估算金额,合计七千五百万日元。这是所需费用的最低限度。此外,自由丘那里还有一幢楼房。”
井川君咽了一口唾沫,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一个万宝全书呢!
“您也应该看到,那是一幢很精致、很气派的楼房,坐落在自由丘高级住宅区的正中心位置。占地面积虽不大,但在设计和材料使用上非常讲究。这幢楼房是三年前建造的,占地七十坪(约合二百三十一平方米)。按当时的土地价格,每坪土地的单价是一百二十万日元左右。可见,光土地费用就要八千四百万日元。因为是二层楼建筑,等于空中面积增加了四十坪。像那样讲究的建筑,当时的每坪造价是八十万日元,合计三千二百万日元。仅土地和那幢建筑的所需费用,即有一亿一千六百万日元。再加上牡安夜总会营业所需费用七千五百万日元,总计两亿日元哟。”
井川君的心里不由得暗自叫了起来。他原先也盘算过,需要相当数额的钱。可经过原田君具体而又细致的计算,总金额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想。
“总之,您的一些举止,让人觉得与东洋商社的总经理高柳秀夫一样,都是妈妈桑和子小姐身后的经济后台。”
原田君狠狠地盯了井川君一眼。
“纵然不顾一切地支持心爱的女人,可高柳君手里没有那笔巨款!即便他个人财产也没有那么多。要拿出巨款给和子小姐,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从公司规定的总经理交际费里动脑筋。”
是啊!井川君的心里又一次喊了起来,默默地思索。
“可是,按照东洋商社的规定,总经理交际费不可能有两亿日元!不了解东洋商社现状的人,也许会认为是从公司总经理的交际费里……”
原田君对自己的经历仍然一无所知,井川君暗自庆幸,稍稍放心了。
正如原田君说的那样,前任总经理的交际费数额也没有这样的巨额。这,井川君也是清楚的。虽说也不少,但不可能向女人提供两亿日元资金。
“东洋商社是东证二部的股票上市公司,在纤维同行中只能说是居中游,它是从最初的纤维批发公司慢慢发展壮大的。如果东洋商社也像其他大企业那样持有相当数量的子公司以及秘密公司,就可以提取秘密经费。东洋商社好像有子公司,仅仅是仓库公司一家而已。”
说得完全正确!井川君在心里回答。当时的江藤总经理企图打发我到那家子公司,我不服而气愤地提出了辞呈。
“还有,东洋商社这四五年来每况愈下,在纤维企业界的中游地位也摇摇欲坠。五年前,高柳秀夫出任该公司的总经理。打那以后,他把公司的经营重点从纤维转移到建材。当时由于市场大气候的原因,纤维和化学工业品的需求跌入低谷,极不景气。可不久,建材部门火爆的销售情况急转直下,断热材的订货几乎停顿,整个建材行业出现供大于求的局面,以致东洋商社陷入捉襟见肘的窘迫境地。”
井川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以建材为中心的调子,还在高柳秀夫担任销售部长的时候就已经大肆主张,积极提倡。以纤维为主业发展起来的公司,只能是兼及建材和化学品的销售,即一主多副,这是企业界里的通常做法,一般常识。可高柳秀夫极力主张扔掉不景气的纤维部门,把经营重心转移到极不熟悉的建材和化学品的销售上。井川君与高柳君之间的冲突,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当时,井川君坚决反对高柳君这一不切合实际的主张。加上两人是同期进企业、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各持己见,无法妥协。可出乎意料的是,江藤总经理一味地站高柳君这一边,于是……
“东洋商社的注册资本是十五亿两千五百万日元,总资产约二百五十亿日元,纯资产约三十亿五千万日元,上市股票是四千二百万股,每股是一百日元零伍钱,贷款是一百十亿日元左右,金融收支上的赤字约十五亿四千三百万日元。这,就是东洋商社最近的经营状况。”
原田君摘下墨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看了一下又说:
“开户银行的总数是五个,都市银行两个,地方银行两,相互银行一个,但没有主要开户银行。试想,纯资产的每一股价是一百日元零五钱的公司,其经营业绩是十分低下的。其他同行业公司的纯资产每一股价为二百日元,这才是正常的经营业绩。由于没有主要开户银行,遇到特殊情况时没有援助银行在背后撑腰。虽两个都市银行与两个地方银行共同为东洋商社融资,但阻挡不住东洋商社经营状况的直线下滑,于是再也不愿意贷款,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但那个时期的银行贷款金额,都大大超过实际贷款的数额。于是,东洋商社不得不卑躬屈膝向相互银行借款,无论利总多高也硬着头皮借。据说,南海相互银行是东洋商社的大债主。东洋商社的现状就是这样的,不仅如此,借款还在继续,借款数额大幅度上升。”
井川君大吃一惊。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家伙,说出的话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仿佛是专业投资家。他正在对商业公司的经营情况进行分析,掌握的数据听来可信。井川君注视着原田君的那张口脸,感到茫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原田君究竟是干什么的?
原田君也回看了井川君一眼,但不是井川君那样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而是仔细观察井川君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渐渐地,他似乎从井川君不知所措的表情发现了什么。这个收费员肯定没有说真话,隐瞒了某些事实。此刻的井川君目光呆滞,木偶般地愣着两眼。而原田君的视线里,透露出怀疑的神色和增加了追根究底的信心。
“我只说这些,您就可以完全明白,东洋商社的高柳总经理不是山口和子的真正经济后台!一般的人,看了表面现象也许认定高柳君是经济后台的角色。事实上,高柳秀夫充当某神秘经济后台的挡箭牌。牡安夜总会挂牌开张了,每天就是深夜也是由他驾车到银座接和子小姐返回自由丘。不管谁看了,都觉得他是山口和子的丈夫、情人或者经济后台。事实上,他是真正的经济后台的替身……那天夜里他没有来,也许出什么事了?!”
原田君的主要职业,似乎不是物色服务小姐,眼下的头等大亊,好像是寻找隐藏在山口和子背后的神秘人物,那个真正的经济后台。
“怎么样?”
原田君说话的语调,突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可眼睛里充满了狡黠的神色。他把膝盖从桌子底下抽出,嘴里干咳了两声。
“和子小姐背后的经济后台是谁?请告诉我,我一定为您保密!”
“……”
“我刚才的话太失礼了,但出于礼貌,也希望您能说一些什么。”
餐厅里刚才早餐时的嘈杂气氛消失了,客人的数量减少了许多。院子里的花木在烈日下金碧辉煌,剌人眼目。再过一会儿,就要到十点了。
“你就是再向我介绍那样的情况,我也还是无可奉告!你肯定是碰到什么了,造成判断上的失误。”
井川君委婉地回敬了一句:
“不过,你刚才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原田君没有针锋相对,不慌不忙地继续说:
“山口和子的经济后台,好像是金融界里的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首先,他持有付给和子小姐两亿巨款的能力;其次,是一个大腕人物,能随意将东洋商社的总经理高柳秀夫充当挡箭牌,掩人耳目;再者,他从不抛头露面而是在幕后操纵。也就是说,他与和子小姐之间的交往十分神秘、隐蔽、神出鬼没。这是因为他害怕绯闻,担心引火烧身,直接威胁他拥有的企业。”
听了原田君的分析,井川君深信不疑。和子小姐的背后,肯定有大人物那样的经济后台。渐渐地,高柳君的影子在井川君的脑海里开始淡薄。
“无论如何请您告诉我那个大人物的姓名,我给你酬金作为感谢。”
原田君啰哩啰嗦地说完猛地站起身来,两手撑在桌面上向井川君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拜托您了。”
他一口气连说两遍。
“你提的要求太过分了,请别再提那样的要求了!”
井川君感到困惑,拒绝的口气十分强硬。原田君也有点无可奈何似的,重新回到椅子上。他那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非常自然,能够见风使舵。
“无论你怎么问,我提供不出使你满意的答复,太对不起你了。那天晚上到牡安夜总会去玩,还是生平第一次。”
井川君说。
“原来是那样啊。”
原田君故意斜着脑袋。
“难道不是?你不是说在牡安夜总会里第一次见到我这个陌生人!”
“自开张以来,我也不是整天泡在那家夜总会里。也许我没在那里的时候您去过?!”
“你这人疑心病太重了。那好,请问问那些服务小姐,我以前是不是去过牡安夜总会?”
“我问过服务小姐了,说你是陌生脸。”
“这你相信了吧!”
“不过,依我那天晚上的第六感觉,您与和子小姐之间岂止第一次见面,一定是很早以前就熟悉了!”
井川君心扑通扑通直跳,但原田君接下来说的,打消了担心的悬念。
“这是因为您是和子小姐与那个经济后台之间的秘密联络员。”
“你说我是联络员?要是联络,应该是东洋商社的高柳总经理才对呀!被你这么一说,高柳君仅仅是和子小姐的经济后台委托的前台人物。”
“再说,如果我是联络员,和子小姐在自由丘的那幢楼房也好,和子小姐在银座的牡安夜总会也好,我应该在它们之间来往如梭,传递信息。可我根本没有到过自由丘的那幢楼房,就连那天晚上到牡安夜总会也是第一次。你推断我是联络员,其理由是不充分的!”
“那,一定是发生什么异常变化了!”原田君喃喃自语。“你说什么?”
“凭我的直觉,和子小姐与那个经济后台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不是一般的什么。这就是说,高柳总经理没有出色扮演好联络员的角色。于是,您这个隐蔽的秘密武器出现了,他俩之间出现了您这样的联络员。”
“你这种凭空猜想太糟糕了!别神魂颠倒,快改变你的错误判断!”
“那么,我再请教您一下。您在牡安夜总会里送给妈妈桑的高速公路通行券和火柴盒,那上面的暗号是怎么回事?是表达什么意思?”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那想法根本就不存在。你固执己见随意推测,太不尊重别人的人格。原田君,请你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你说你的工作是为夜总会物色服务小姐,完全是哄骗三岁的孩子!”
“呵,呵呵呵。”
原田君抿起嘴笑了,女人般的笑声。
“人么,有时候不得不乔装打扮,就像您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工作那样,每天在忍受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当收费员太妙了!简直是现代的城门太守!习惯于高速公路的那些大人物,都彻底暴露在您的眼皮底下。”
“请你别开那无聊的玩笑!”
井川君板着脸认真地说,而后单刀直入地反问对方:“原田先生,你是包打听吧?”
“我看我俩还是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相互都别说小孩子话了!”
原田君的眼角堆满了笑容,婉转而又巧妙地躲开对方的质问。
“好吧,至于报酬嘛,我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如果您不愿意说出那个经济后台的姓名,只要说出那人物的轮廓也行。请告诉我。”
这时候,服务生过来收拾餐具,早餐时间结束了。于是,两人不再往下说,而是站起来相互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