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名资产
世田谷区的下北泽车站广场前面,有一条宽敞平坦、绿树成荫的大道。近几年来,大道两侧的变化日新月异、突飞猛进。这里是小田急轻轨线与京王井头轻轨线的交通枢纽。小田急轻轨线行驶在新宿、小田原和江岛之间,京王井头轻轨线行驶在涉谷与吉祥寺之间。这两条轻轨线把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繁华大街与五彩缤纷的郊区城镇有机结合在一块,织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以前,工薪阶层的人士一旦在这里换车,就会到沿线的饮食店歇一会儿喝一点什么的。现在,由于沿线人口的数量猛增,过去的红灯笼饮食店摇身一变成了夜酒吧和舞厅的集中地。一到傍晚,原宿和六本木的青年人蜂拥而至,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成了年轻人的活动场所。开设在大厦底层的银行是昭明相互银行的支行,橱窗里的装饰色彩丰富,标语醒目,以吸引广大客户。橱窗中心与其他支行相同,是人类信爱的标语和下田忠雄行长的彩色肖像。下田行长前半部头顶上那光秃秃的特征,让人一睹便难以忘记。橱窗里宣传栏的周围,红白相间的蔷薇花与大红绸带纵横交错在一起,背景是金纸与银纸制成的瑞祥云朵,似乎正在太空飘游。
山越君看了一眼大橱窗,觉得与自由丘那里的支行橱窗一模一样,过分地渲染宗教色彩……忽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到自动开闭式大门前。营业大厅里,长长的柜台上坐着一长排年轻漂亮的女营业员。书写台上,放着一叠叠存款用的储存表格,还有一叠叠彩色广告册。为了参考,山越君拿了一张放进袋里。值勤的保安人员向他敬礼,十分礼貌。等有时间再翻阅这本广告册吧!他立即走出大门。
胖乎乎的山越君把装有威士忌的礼盒夹在肋下,混在人群中沿着平缓坡道朝下走着。
不一会儿,行人渐渐少了,周围是密集的住宅地,十分安静。这里,与繁华大街分隔成两个世界。下坡道路越来越狭窄,弯弯曲曲,是原先的地边小路经过简单的铺设而成。两边新旧住宅掺杂在一起,有坐落在崖上的,有坐落在谷涧平地的,但排列得十分整齐。新住宅、形状、外墙颜色以及瓦的颜色各不一样,千姿百态。绿色树木几乎没有,即使有,也是稀稀拉拉的几棵,像柴禾。
山越君一边数门牌号一边走着,来到一片洼地,四周是鳞次栉比的楼房,真像盆地。
他找到那个门牌号的楼房,门不怎么宽大气派。门上挂着一块写有“江藤”的姓名牌。这是一幢典型的日本式二层楼房,好像已经有相当历史了。周围是绿色的树和花,显得生气勃勃,春意盎然。屋檐上挑出的是古色古香的瓦,有好几扇窗,屋顶四周有围栏扶手。
山越君揿了一下门边的对讲机按钮,尔后向道路四周环视了一下。几乎没有行人,只是对面转角处有一个青年捧着杂志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是哪一位?”对讲机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我是那个刚才打电话的人。”
“请进!”
山越君推开大门边上的小门,一级一级的台阶是石块砌起来的。
院子里的地坪是石块铺设而成,四周是不开花的绿色植物,还有椿树,木犀树,高野棋树,百日红树和夹竹桃树,它们与松树、枫树混杂在一起。树与树之间,红花竞相争艳。可见,楼房主人很早就居住在这里了。
山越君小心翼翼地挪动格子移门,里面坐着一个六十左右的妇女。她背后的正面墙上是一幅水墨画,配有玻璃镜框。
“我是原田,前来拜见董事长。”
山越君弯下腰,脱掉鞋子,抱着威士忌酒礼盒跟在女人身后。山越思忖,这女人多半是江藤先生的妻子。
走过五平方左右的小房间,接着便是一个宽敞的榻榻米房间,有十八平方左右,书斋形式的布置。正面是一个不高的摆古架,不规则的分隔层里有青瓷茶壶和红色图案的九谷瓷器皿,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面朝院子的纸糊小拉窗和面朝廊子的玻璃门,大面积的采光,照得书斋亮堂堂的。可天花板很低。栏杆之间的雕刻画是松树仙鹤,采用的是上等的木材。但是雕刻画的色彩凝重,暗淡,犹如乌云笼罩在头顶上一样。
墙上带轴的条幅是颇有功力的水墨画,可见这家的主人在水墨画方面很有研究和造诣。画上的座禅老人,似乎象征着主人极具忍耐力的心境。山越君端详着座禅老人的眼睛以及长满胡须的脸庞,浮想联翩。正在这当儿,传来纸糊门移动的声音,门口出现了瘦髙个的江藤达次。他穿着不带图案的蓝色和服,比起西装显得更加合身。
面朝黑植木矮桌坐在榻榻米上的山越君,赶紧从坐垫上爬起来。
“董事长,我是原田。前几天在宾馆里打扰您,太失礼了。今天又冒昧地打电话到您府上,又承蒙您的接见,请允许我向您一拜。”
“哪里哪里,太欢迎你了!”
江藤先生颧骨突出的脸上略带笑容,朝山越君连点了几下,然后,坐在矮桌对面。
刚才的那位妇女端来两杯茶。江藤先生向山越君介绍说,这是我的内人。山越君低了一下头表示敬礼,尔后向江藤先生献上威士忌酒礼盒。
“衷心感谢!以后别这么客气,有空就到我这里坐坐,我随时恭候。”
山越君没有递上名片,还是在宾馆里介绍的那样是自由记者,叫原田。可江藤先生没有追根究底,好像独自在家百般无聊,希望有人陪自己说说话。
“您的住所布置得真漂亮啊!”
山越君透过玻璃望着院子里的风景,赞不绝口。
“哪里的话,没有什么特别高级的东西。”
江藤先生话里有话,似乎无可奈何。
“您这儿饶有田园风光的趣味,使人心旷神怡。我刚才到这里经过车站广场前的大道,与其说是热闹,倒不如说是嘈杂,令人感到烦躁。可一到您这儿,却是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
“车站广场前那条大路两边发展迅速,如今成了年轻人聚集休闲的地方。我们这一带都是住家,比较安静,特别是我这样的房子是处于一种被遗忘的角落。可我觉得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自己十分相配,合身。”
“您太贬低自己了,董事长还是一个雄心勃勃、富有朝气的人物!”
于是,两人交谈开始进入中心话题,但山越君并不急着切入主题。
“您夫妇俩与子女一起住在这里吧?”
山越君话锋一转又拉起了家常,彬彬有礼地问道。
“两个孩子都搬家了,他们在别的地方有房。本来是一起住的。”
“这么宽敞的楼房里,只有董事长与尊夫人两人居住呀?”
“是啊,只有老夫妇俩人,真有点浪费啊!本打算搬到高级住宅去住,可已经习惯了这个家,舍不得离开啊!”
“说得对!不仅仅是您爱这楼房,您还爱着您一手从小到大发展起来的东洋商社。衷心希望董事长不减当年勇,振作起来!”
“是说我的公司吗?”
江藤先生的脸上仿佛出现了阴影,有点颓丧。
“……社会上对我公司的评价怎样啊?”
江藤觉得眼前这个自称原田的人是记者,对经融界、企业界的情况肯定无事不晓,问山越君。
“东洋商社的决算报告每半年向社会公告一次,经营情况一目了然,最近一直没有分红利。纵观建材行业,所有企业都处于低迷状态走下坡路。而东洋商社的情况更糟!在董事长面前说这话太失礼了!如果东洋商社没有接受某银行的特别融资而支撑着的话,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但再这样硬撑,早晚也是要垮的……”
“不要主力银行的方针,这是我就任总经理期间制定的呀!”
“是董事长任总经理的时代?”
“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当时,我公司的经营情况十分看好。说详细一点需要很多时间,事实上,我当时也太过于自信。如果有主力银行,也许在融资方面能为我们公司提供方便,但许多人不同意设立主力银行。唉!众口难调,我就放弃了寻找主力银行的机会。那时我片面认为,只要经营成绩好,即使我们不设立主力银行,通过银行间的竞争,他们也会主动为我们融资的。”
“那就是与银行保持同等距离的方针吧!”
“是的。那段时间里公司的经营成绩很不错,可自从我退任董事长让高柳君担任总经理开始,不幸的情况发生了,经营情况直线下滑。那不是高柳总经理的能力不济所致,而是整个行业都步入不景气的处境。担任董事长的我多次向高柳君提出忠告,不要一成不变地按照我过去制定的方针,要针对目前建材市场销售下滑的严峻现实,尽快制定新的对策,迅速找一家主力银行结盟,可高柳君置若罔闻,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为什么呢?”
“他认为有了主力银行,就等于被剥夺了公司在货款进出方面的自由权,尽管能得到特别的融资……他还是固执己见,嘲笑我说与银行保持对等距离是你制定的方针哟!他还自信地说,按照这个方针继续下去,完全能摆脱眼前的暂时困难。那家伙太固执了!独断专行!我们那些执行董事和常务监事都软弱无能,过分地依赖他。”
“那么,让高柳担任总经理的是董事长吧?”
“是的,确实是这样。也正如我上次在宾馆里所说的那样,高柳君一担任总经理,几乎把公司过去的人事安排全部颠倒过来。大部分的干部岗位都安排了他相信的人,建立了高柳体系的行政指挥系统。”
“这是一种有步骤的‘逼宫’吧?”
“可以这么说。如今,我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董事长叹了一口气。
“刚才我也说过,外面的传闻,是指东洋商社在经营状况恶化的情况下,不需要银行特别融资而依靠企业自身来摆脱困境。对于高柳总经理是否具有这样的能力,人们都表示怀疑。”
“担任董事长的我,尽管被架空,嗅觉不灵,但细细想来,我也不得不表示怀疑。说老实话,现在的银行,如果东洋商社向他们提出申请,也不会承诺担任主力银行,因为稍不留神会陷入‘不良贷款’的困境。”
“没有主力银行支持,东洋商社是摆脱不了危机的。公司已步入困境,高柳总经理能依靠什么办法克服呢?”
“嗯……”
江藤先生双手抱在胸前闭目沉思。片刻,他睁开眼睛望着山越君。
“在宾馆的大堂里你遇见我时曾问过我,高柳君是不是背地里向街道金融业者借了巨款?”
“我说过那话。”
“如果借了高利贷之类的巨款,公司会顷刻间垮台。我现在也是那么考虑,只要借上一次就无法还清。如果为了摆脱困境则需要借好多次,而高额的利息就像冬天里的雪球会越滚越大。”
江藤先生说起了雪球,山越君不由得听入了神,瞟了一眼那幅挂在墙上的水墨画。
“所以,我的公司不会出现你所说的那个贷款。我可以断言肯定没有。如果高柳君真借了高利贷,消息必然传出,不可能永远没人知道。”
“如果是秘密高利贷,那又怎样呢?那种秘密是绝对不会公开的。”
“主观上能那样想像。如果是如此,金融界那些财大气粗的人很有可能暗地里贷款给高柳君。但如今,只能说是一种梦幻。”
“换一种说法,与东洋商社保持对等距离的八个银行,有都市银行,有地方银行,还有相互银行,是叫南海相互银行吧?”
“是的,南海相互银行是九州农村的相互银行。在那里的交易有一些,但不大,只是一种交往而已。相互银行吸引不到那么多的存款,就连它的总贷款额也只有都市银行或者地方银行的十分之一。”
“哈哈啊,有没有另外一种渠道?即髙柳总经理把东洋公司的某些资产私自出售,这渠道不就形成了?!”
“那不可能!无论高柳君如何专横跋扈,处置公司不动产不与我商量是不可能得逞的。根据现行法律,那需要盖上董事长的印章,任意处置是要犯渎职罪的。”
“公司的财产,是指总公司和分公司的地产和房产吗?”
“这些东西都已经成了向都市银行和地方银行融资的抵押担保,都是经过我同意的。”
“其他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江藤先生站起来回答。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轻轻地说:
“哦哦,有一样,是山梨县境内的那片山林。”
“山梨县境内的山林?在哪一带?”
“在东山梨郡。按行政区分,现在属于盐山市境内。在笛吹河上游,虽然交通不很方便,但那片山林经常出现在著名的小说里。附近还有两三座矿泉池,跳入那富有乡村味的矿泉池,会让你舒服地躺在水面上睡觉,一边仰游一边还能欣赏蜿蜒起伏的山脉。这些矿泉池是东洋商社历代创业者的成功结晶,最早是山梨县纺织品批发公司用那片山林作为向我们社借款的抵押担保,后来该公司还不出借款,便成了我们公司的固定资产。”
“那片山林的面积有多大啊?”
“一百八十万坪(大约六百万平方米)。”
“那是一片很大的山林喽!”
“因为那片山林在较偏僻的地方,交通不方便。”
“那还没有处置吧?”
“没有,可我也记不清是否曾经同意过。如果高柳君擅自处置就是渎职,上诉到法院高柳君就是犯渎职罪。”
“那片山林是否已经成了向某银行融资的抵押担保物?而董事长一点不知道。”
“我认为不可能有那种事。”江藤先生说完,开始坐立不安。他把手插在袖子里仰望着天花板。
“董事长,您说的那片山林,现在的交通情况与过去截然不同。中央高速公路早已建成,交通便捷。如果建造高尔夫球场……地价理应大幅度升值。那土地不要紧吧?没有变成抵押物吧?也许董事长没有核实?”
山越君一环套一环地启发式地询问董事长。江藤先生把手从袖子里抽出,“原田君,你是否到当地政府的土地登记处帮我查阅一下台账。我知道路途肯定很辛苦,但这是代替我出一趟远门,拜托了!”
江藤先生说完凝视着山越君。山越望董事长充满着信任和依赖的眼神,爽快地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