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钱编织的关系网
第二天整整一天,元子的脑子里一直在回味着岛崎澄江的话。
在赤坂比较高级的饭庄中,梅村是较小的一家,总共只有五个房间,最大的才有十二铺席大。不算二楼,建筑占地面积约有九十九平方米,全部场地面积估计有一百九十八平方米。岛崎澄江说,梅村店的客人宴会活动,大都是在别处的大宴会结束后,再来梅村店举行小范围的第二次宴会。
岛崎澄江的介绍,仿佛使元子看到了那潇洒的墙壁以及梅村店内的情况。由于女主人的保护人的关系,政界和企业家常来此地光顾。当然,江口大辅在政界还算不上大人物,所以来梅村的好象也没有什么头面人物。也没有真正能称得起财界名人的一流实业家。
但是尽管如此,梅村店还是和酒吧世界不同。睿子的烛台在银座来说,可以算是高级的俱乐部了,客人的阶层也较广泛,但是政治家和高层经营者也不去,顶多也就是公司的蓳事啦,或者是什么长啦,他们有时候去光顾,除了喝酒,就是和女人逗着开心,工作上的事一般不谈论。当然地,他们有要事密谈,要另外找地方谈完之后再来。而梅村这一类的饭庄,正是进行那种谈话的最适宜的场所。
小小的饭庄里,政治家和企业家的诚恳交谈,恳求帮助,以及研究方法和磋商酬金,这种场合下,多半是座上客的政治家把壁龛前立拄的座位让于银行干部。企业家在他对面,一面对银行平时关照表示感谢,一面又要求新的贷款支持。
这时候,元子回想起她在东林银行千叶支行工作的时候,经常来的总行的行长和那些负责人的面孔,每当他们来视察工作,职员总要提前一小时上班,认真清扫行内的卫生。女职员们更是责无旁贷,行长副行长们只是在一边紧张。
元子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在她退职的时候,担任支行行长的那个藤冈彰一,他虽然眉毛浓黑,却是一个谨小慎微的胆小鬼。副行长村井亨倒是一个神经质的男子。村井是协助行长工作的,平常也总是不离行长的身边,但在背后,他却对行长轻蔑。因为他内心早已朝向总行。每当从总行来视察工作的头面人物到来,村井总是表现特别殷勤能干,连太阳穴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从总行来的大人物见了女职员,虽然总是笑嘻嘻地表示亲近,其实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有他的目光落在哪个女职员身上不动了,才说明哪个女子可爱,他的眼里才真正闪射出动情的光芒来。
从总行来的头面人物,也有很熟悉元子的。他见到元子后,元子从他看她的眼神里觉察到,他似乎在说:这个女人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早点滚蛋吧,我们也好再挑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到银行来,安排在窗口,会吸引更多的存款户,再没有比这种也不结婚、岁数老大赖着不走的厚脸皮的女人更使人感到讨厌了。元子想到这里,仿佛觉得这些家伙正大大方方地坐在梅村的上等座位上。
在这一类高级饭庄里,政治家接受企业经营者的请求,从而产生的双方的关系是各种各样的。前不久死去的江口参议院议员和预备学校理事长桥田常雄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局外人是很难知道详细的。
桥田常雄是医大升学专修预备学校的经营者。元子听了澄江的介绍才明白,桥田常雄和江口议员之间是相互利用的。桥田为了经营预备学校,为了从医大那里走后门提高升学率,必须依靠文教行政方面的实权派帮助通融。反过来,江口议员为了在议员连选竞选中争取多数票,他就必须为选区头面人物的子女升学问题效劳,帮助他们走后门升学,这一方面,他又离不开桥田的预备学校。不用说,这些交易中都少不了金钱的媒介。桥田和江口议员之间的这种相互依赖的利害关系,一直维持到江口议员的去世。
走后门升学,在医科的牙科方面特别多,最近新闻也经常报道。不过,这对元子来说,她虽然也看这类报纸,可以前一直认为与自己毫不相干,所以并不关心。她的这种心理,和那些没有子女要求升学的家庭大概是一样的。在那些与己无关的地方发生的敲诈事件,报纸上即使是刊登了,人们也可能连读的兴趣都没有。
但是,元子自从听了澄江的谈话后,对走后门升学的问题急骤关心起来,她不再认为这是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事了。她后悔自己没有更认真地阅读报纸和周刊上关于这类报道的记事。本来各种周刊上对这类消息也都记载得很详细。
元子读周刊杂志的时间,主要是在美容院。她自从当上了酒吧间的女老板以后,几乎每天都要去美容院梳妆打扮,那里的各种杂志都很齐全。她在美容院读杂志,大部分都是头上扣着烘发机进行的。和乘电车一样,在吹风的时间里,只有看看杂志才能消磨掉这无聊的时间。
元子自己不买周刊杂志,所以她家里也不存旧杂志。现在她马上赶到美容院,可是这一周的各种杂志上都没有后门升学的内容。她问了问经常给她梳头的一个女子才知道,旧杂志都捆起来扔到一边去了,大约每两个月,回收店就来回收一次。
元子梳完头,就向美容院的经营者要求说:
“师傅,把这里旧周刊杂志借给我看看可以吗?刚才想起一件事,想看看上面是怎样刊载的。”
经营者自然不会不满足她这个老主顾的希望。于是让助手带路,元子跟在后面,走进放杂物的小仓库去,把成捆的周刊杂志解开,一册一册地让她查看目录。
从前,元子在美容院里头上扣着烘发机读周刊杂志,漫不经心地只是为了消磨时间。今后要作为一种“学习”,她要从中知道某种知识,进行某种更深刻的探讨,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研究。
当然,真正的研究,只靠过了时的周刊杂志是不够的。所以,元子还到了附近的区立图书馆,翻开报纸的合订本,需要的地方托他们复印。光是这些,已是不小的量了。另外,元子还从书名卡上发现了一本书,题目是《私立医大的内幕·从后门升学金看腐败的结构》,她办了借书手续,把这本书借回公寓来了。
这本书上没有预备学校的情况,要了解预备学校这段走后门升学的渡桥,必须先了解私立医大的后门升学情况。
元子从这本书上读到的主要内容有:
⑴新设的A医大的情况。其中的一个理事以升学为前提,仅就已知道的数字,从十几个学生中收到了接近二亿元的“预交费”,这些钱都是从考生的家长那里收来的。
有一个医院的院长交了二千万元的“预收费”。他说:“就是成绩差的儿子,也想让他继承自己的事业当医生,这是哪个医生都有的心情,所以甘愿拿出二、三千万元。当然,能去的人还是朝着国立和公立大学方向努力。至于向私立医大花钱,那是为了保险系数,怕万一进不了国立或公立医大,以便有退身之路。”
还有些付了“预收费”的医生、牙科医生、药剂师等向采访记者解释说:“虽然自己的孩子没考取,但平时得到了理事和医大的关照,已拿出的一、二千万元,就算给理事的酬谢金,或者作为对医大的捐赠。”象“花了钱孩子也没考上”之类的栽面子的话,谁也不会说。
⑵把每年公布的收入最多的户,按各都道府县分别开来看一下,凡是前十名的,都是医生和土地暴发户,偷税最多的人也是他们。
当今社会在医生不足的影响下,所谓的新设医科大学连续不断地诞生,并得到官方的认可。从而陆续发生了一系列有关金钱的丑闻:某些新设医大为了取得官方的认可,向有关的重要官员上供;为了掩盖没有资金而立假文书;学生入学时,经营另立名目,私吞二千万或三千万元。诸如此类不惜拿出巨额资金走后门,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的孩子当上医生的家长们十人当中就有九人是医生。
⑶东京西面新设医大从要求升学的家长那里收入了九亿元的“捐款”,这些家长大部分都是医生,据说那里的价码,每个学生是二千万至五千万元。
这些新设医大的职员为了走后门收学生,特意到市内的预备学校里去宣传说:“如果交三千五百万元,就可以入我们的大学,有没有这样的学生?假若谁介绍这种学生来,就从三千五百万元中付给十分之一的介绍费。一般新设医大的后门入学是三千万元,可对成绩差的学生来说,三千五百万元还是便宜的。”
⑷虽然都是“后门入学”,但各学校的情况也不一样。例如庆应、日本医大,慈惠、顺天堂,这四所大学被人称作“四大王”,他们以补缺的名义从后门招收学生顶多不过百分之二十。在考试当中,第一次为笔试,达不到一定程度的分数线就要落榜,比方说百分为满分,七十分为录取线,那么起码要得六十分才行。学校的同窗会也反对后门入学。总之,最近补缺入学的价码是每人一千五、六百万元。
⑸据应考预备学校Y进修班的资料表露,在那些新设或即设的大学中,最高需要二千万元以上的后门入学金才能入学的学校,可以举出十七所来。学校方面把这种入学金称之为入学捐款,或叫特别收入费。
不过,以上仅仅是后门入学金的价码,并不包括暗地支付的贿赂钱。贿赂费在九个新设医大很有效力,谁想花钱解决问题,连后门入学金加贿赂费拿出五千万元就可以了。最近又涨价,据说是七千甚至一亿元了。
下面是一些预备学校协助考生家长通融的情况,报纸和周刊杂志都陆续报道过,元子复印的材料里就有记载:
⑴尽管社会不景气,“应考产业”却急速发展,收费一千万元,保证合格升学的预备学校应运而生。
这数年来随着私立医大的滥设成风,医大应考预备学校也在全国各地产生。预备学校接受能付出几千万元入学金的家庭的子弟,当然油水很大喽。在品川的医大应考预备学校,实行学生住校制,因其进行激烈的特别训练而闻名。每个学生一年要交纳学费一千万元。有一些学生家长,哪怕拿出几千万元也要让孩子入医大,预备学校的理事长对他们,仅作为通融医大的斡旋费一项,就要收一百五十万,而且无论结果如何,绝不退还。
⑵凡是医大应考预备学校,都熟悉从后门斡旋把学生送进大学这一普通常识。花钱可以将孩子推进那些低水平的私立医大,可是仅斡旋费就要一千万元以上。当然,这和交给大学的捐教还不是一回事。
⑶某大学教授三年间,收入后门入学酬谢金五千万元,由于没向税务部门申报,以偷税嫌疑被国家税务局揭发出来。教授会见记者的时候说,他偷税的那部分收入,大半是继承他父亲的遗产,不是后门入学的酬谢金。国家税务厅所得税科长对此很气愤。他说,“关于偷税问题,我们的调查没有错,和他本人的申报是一致的。事到如今,教授还想狡辩是没有用的。假如真的有什么出入,那就应该光明磊落地把不同意见说出来。我们得到了一本教授在大学里的笔记本,那上面就清楚地记载着酬谢金的收入情况。”
⑷银行的主要干部竟然恐吓存款户,敲诈存款一亿五千万元,被敲诈的人是医大升学预备学校的女理事长Y·N子小姐,四十五岁。知道她的人不解,“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钱啊……”事实上,她的生活也很奢侈,与她预备学校理事长的名义很不相符。这个预备学校的女理事长向警视厅控诉说,她在Y互济银行新宿支行存款一亿五千万元,银行不支付给她了。警视厅问她为什么,她说:银行负责人怀疑那些钱是从预备学校的学生中收取的后门入学金,如果给她暴露出去,她就要到处碰壁。银行负责人就是这样恐吓诈取了她的存款。
这个银行负责人,是Y互济银行新宿支行的调查主任S。N子理事长计划将来建设一所预备学校的独立校舍,计划被S知道后,S就花言巧语地对N子说,“最近要开设一个东京第二支行,我已被内定为这个支行的行长,为此,必须筹集二十亿元的存款。如果你现在能帮助我筹集存款,那么,将来你建设校舍的时候,我再来帮助你通融资金。”于是,N子理事长先后十余次来这个银行存款,总数达一亿五千万元。S把这些钱装作存在假名的定期存款户头里,作为抵押,将来借给她通融资金。而背地里,S却把N子的这些存款,私自贷给金融经纪人和房地产经营者。但是这些钱贷出去后,几乎收不回来。S不得已,威胁N子说,“反正你那些钱不也是后门入学金吗?”
N子理事长向警察申诉,她被S敲诈了一亿五千万元,这是什么性质的钱呢?有个名叫R馆的医大升学预备学校,N子理事长确实是这个学校掌权的经营者。R馆规模甚小,入学金和学费虽然都很高,可是学生并不多,似乎没有积蓄一亿五千万元的富裕。从而大家便推断,这笔钱是向家长以通融费的名义收取的,每个学生收一千万元,实际上是后门入学金的积蓄。
后门入学的斡旋费和给大学的捐款,本是有言在先,如果学生不合格,应退还捐款。但实际上,却有很多学校以各种借口不履行预约。交给预备学校的大数目的捐款,作为预备学校的债券让学生家买去,当时也讲定学生不合格考不取,再退还。可是,兑换这些债券的情况,几乎没有。对此提出抗议的家长也有,但是由于家长的大部分都是医生,他们顾全面子,害怕丢人现眼,大都不声不响地忍了下来。再说他们是些有钱的人,就是损失一千万元也不在乎吧。
⑸预备学校的经营者在高考前,携带六千万元逃跑,警察指名布置全国追捕。这个学校是C县的T预备学校,它对外宣传说:“学校设立一种‘推荐制度’,凡在本校学习一年的学生,经过推荐,大都能够进入志愿医大。”希望被推荐者,学校给予单独指导,而每人要交纳推荐费一百万元至一千万元。所谓推荐,大概就是和医大拉关系,走后门。
元子看到这儿的时候,岛崎澄江来了电话。元子这个房间里的电话号码已经提前告诉了澄江,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及时听到澄江的报告。
“这个电话不是从梅村打出来的,而是在附近的茶馆里给您挂的。”橙江的声音很小,接着又说:
“老板娘,医大升学预备学校的董事长桥田先生,看样子要把梅村买下来,尽管现在还在营业……”
元子在地下铁路的赤坂见附站下了车,又登上了水泥台阶。时间是四点半,出了地铁,来到路上,正面是十五层楼的Y饭店。一、二层楼是出租的商店街,那并排着的陈列窗都布置得使人眼花缭乱,从这边隔着车辆混杂的大道也能看清楚。一楼入口处很狭窄,在突出的华丽凉蓬下,站着一位身穿红衣服的男待。
元子和桥田常雄的幽会,就约定在明天的晚上,先吃晚饭。地点就在这幢十五层楼的餐厅。“吃饭以后,他肯定就要把我邀到客室了。”元子心里想。三楼以上是无数个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包藏着人们的隐私。
元子在回咖尔乃上班之前,利用在路上的这点时间,预先观察一下她和桥田的约会地点。她担心,如果不提前来熟悉一下情况,一旦和桥田一起来到这里,恐怕心中没底张慌失措。
不过,眼下,元子决定先看看梅村的情况之后再来这里。她朝一木大街走去。一路所见,夜总会、西餐馆、酒吧间,急速增多,一改旧面貌。整个色调、风格,多少有些高雅的色情气氛。尽管也有生气,但和银座的气氛显然不同。元子心想,银座就是银座,作为酒吧街来说,有名望的老字号,还是在银座街。
元子走到一木大街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她本来也可以步行,但是由于她既想察看Y饭店;又必须在六点钟以前赶回咖尔乃,所以她必须节省时间。另外她还担心,如果步行,万一走到梅村店前遇上了岛崎澄江,彼此都难为情。
“我去的地方不远,劳驾您。我要在这一带找一所房子,前面请您开慢些。之后,请再把我送到Y饭店门前。”
最近,汽车司机很难说话,近距离搭车,又提出了这样麻烦的要求,如果不恳切相求,他是根本不侍候的。
出租汽车朝南行驶,在民间广播电台一角向西拐上了乃木坡。中途又向左转,在东南地区,有许多缓坡岔道。其中有一条路上,并排着一些小而雅致的高级饭庄,与元子刚才走过的那条新兴繁华街不同。这里非常宁静,使人感觉到这是一个保持着传统气氛的、安宁的地方。
司机接受了元子的要求,特意减了车速,慢慢向前行驶。元子从车窗上向外瞭望。不一会儿,果然看到一所房子外面挂着梅村的招牌,木板墙,门口很窄,进去才是正门,从外面能看到门前的一排踏石,已经被水淋湿了。庭院里有二、三棵松树和竹丛,树梢长到板墙外。只能看到二楼,外墙是土黄色,屋内没有人出来。
出租汽车从这所房舍驶过去了。
“司机师傅,很对不起,请您把车再掉回头来,沿着这条路慢慢走,我没找到想找的那所房子。”
“什么样的房子啊?”
司机表情无动于衷地问。这在以前,司机会主动亲切地帮助客人查找。
“是津田,我记得就在这一带。”
元子想了个恰当名字说出,敷衍汽车司机。
“以后要先把地址搞清楚再上车!”
“对不起,下次一定要注意。”
司机把车尾倒进小巷,然后再掉过头来驶向原来的路上。这一次,梅村变到相反方向去了,元子第二次观看,就比第一次详细多了。不过,并没有看到岛崎澄江出来。
元子原来根据澄江的介绍,通过房间的配置情况,对占地面积做过估测,这次从外面看,地基面积确实有六十坪大。这一带距繁华街很远,时价每坪大约要三百万元或三百五十万元的样子吧!一般很旧的房子,买卖时不算钱。每坪三百万元,全部面积就要一亿八千万元,或者,如果每坪三百五十万元,全部合计,那就是二亿一千万元。
经营运输业兼参议院议员的江口大辅,把这所房子给了他的情妇做生意。说是他死后,他的情妇就不做生意了。据澄江的电话情报说,桥田要买下这所房子。元子猜测,桥田这样的人要买,价钱自然要便宜的喽。不过,再便宜,每坪也少不了二百万元,全部合计一亿二千万元。
元子认定,医大升学预备学校的经营者,当然有的是钱,这是昨天,她从报纸、周刊杂志以及有关书籍上读到的。
学生家长要求务必帮助儿子升上大学,这些人也就借此向他们勒索大量的钱。这些家长多数都是医生,他们的钱也都是在所得税的优待政策下,再加上偷税而大量储蓄起来的。楢林妇产科医院院长等等,就是其中的一例。这些作医生的学生家长,他们的钱本身来源就是不正当的。
无论是被预备学校所欺骗而考试不合格的学生的家长,还是被预备学校的经营者拐跑了钱的学生家长,很少有去向警察报案的,究其原因,除了怕丢人,主要的还是害怕警方怀疑他们能够交出七千万元、或八千万元、或一亿元的后门入学金的真正来源,担心偷税行为被暴露。
所以,桥田敢于公开购买梅村店,他的仲介人肯定是已故议员的秘书安岛富夫。安岛是桥田的好朋友,他始终出入在梅村店里,江口议员活着的时候,他作为议员的秘书来往联络事情;而江口议员死了之后,他一定又成了失去情人的女主人的顾问吧。
桥田想把梅村店买下来,不是为了开饭庄,他一定是因为价格便宜才买下的。安岛抓住了女老板失去经营心的弱点,一定要在价格上帮助桥田往下压,他的目的就是倒卖出去从中牟利。那一带在四、五年以后,房地产价格肯定上涨。那一带的东侧,是一条以风俗营业为主体的繁华街,这条繁华街正在逐渐向它的四周扩展,不久将会带动这一带整个繁华起来。
元子进了Y饭店。在这里,既有从路上通行的旅馆入口,也有租房户的商店街的入口。另外还有一条架空的人行道,这条路直通大楼的二层楼阳台,可以走向二楼的商店街去。平台屋顶是仿照巴黎风格建造的,一楼、二楼全部都是较高级的商店。
从二楼乘自动扶梯上了三楼,楼厅的一半是饭店的服务台,客人在这里订房和租房,领取房间钥匙。客室在四楼以上,客人乘电梯上去。三楼的一半面积被快餐馆和咖啡店占用。
这种设计最适宜于利用客室幽会的情人。男方可以让女方在一、二楼的商店街观看华丽的橱窗,自己到三楼服务台去订好房间,领出钥匙来,然后再从三楼下来,把房间号码告诉女方,错着时间上去即可。在这期间,两人不在一起,女方就是被熟人看见了,也不会引起怀疑,只能认为她是在那儿买东西。元子和酒吧的风流女招待交谈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她们的这种情史经历。
元子乘电梯上了第十五层楼,大厅左侧深处是取名哥斯达黎加的餐馆,左侧是高级快餐馆,仿照中世纪风格精心制做的招牌上写着“哥伦布”。
哥斯达黎加餐馆也好,哥伦布餐馆也好,约会等人最合适不过,既可以吃饭,又可以喝酒。一条通道连接两个餐馆,从通道上的窗户里可以俯瞰赤坂见附的现代风光,居高临下,俯视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同时也清楚地看到一对一对的恋人,匆匆忙忙走了来,有的从车上下来。活动在下面的女人们,身穿各色各样的花衣服,从高处俯瞰,恰似成群的昆虫在蠕动。
元子边俯视着窗外的光景,边想象着明天将要和桥田在这里幽会的情景。按照桥田的约定时间是明天晚上五点到哥斯达黎加餐馆来吃晚饭,吃完饭,他会告诉她事先预订的房间号码,说声“你马上来”,然后自己先乘电梯下楼去。
这就是桥田的约会意图。元子来看了一下,了解了这里的地理情况,下一步该考虑“作战”方案了。
其实,从生理上来说,元子对桥田常雄是相当反感的。桥田的前额秃顶,头顶头发稀疏,即使是擦上头油,看起来也象散乱的猩猩头。在那突出的前额下端,一对狡诈的小眼睛深深凹陷进去,从那深处闪射出两道贪婪的目光。他的脖颈短而粗,个头低矮,皮肤上总是粘糊糊地带着汗渍。他尽管长相丑陋不堪,可是总爱穿着“外国造”的衣服,并故意在同席人和女招待面前炫耀自己。
元子从讨厌的桥田,联想到《枕草子》里的词句:
“厚颜无耻的东西,内心里都是好色鬼。”
她从这段词句又回顾到现实来,不由地发出一声感慨:
“啊,来到酒吧间的男人们,大都分都是这类东西。”
她又联想到另一段词句:
“令人厌恶的东西,鼻涕虫,落在地板上的扫帚沫,清凉殿上的合子。”
元子觉得:《枕草子》上的描写十分象是桥田的画相!
元子上高中的时候,国语老师曾经教她学过《枕草子》,每学这一章的時侯,眼前就浮现出蛞蝓(即鼻涕虫)那令人恶心的丑态,甚至仿佛看到它那湿漉漉、亮光光的褐色身体从眼前爬过去似的,并在地上留下了粘液的痕迹,每想到这情景,就不由地打起冷战来。放置在清凉殿里的那带盖的红漆碗(即合子),尽管当时看起来华丽,可是由于它在那里一放就是五年不动,那本来是华丽的色调,看起来反而使人厌恶。老师当时教给的这些知识,元子现在都想起来了。桥田身上的洋服、领带、衬衫虽然都是新的,可是由于穿的人下流不堪,反而使人感到他更讨厌,更肮脏。
象蛞蝓一样使人厌恶的桥田,元子是不想和他同衾共枕的,连想一想他,都觉得恶心要吐。那么有没有既能甩开他、又能巧借自己对他的诱惑来达到目的的作战方案呢?
元子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搞到桥田弄到手中的那所梅村店。如果再倒卖出去的话,别说波子那个半途而废的巴登巴登店,就是银座的小杂居楼,不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买下来吗?
元子同异性的交往,过去也不是没有过。她在东林银行千叶支行存款股的时候,最初和市内证券公司支店的店员有过交往,后来又和渔业合作社的干部发生过关系。那是男方到银行窗口来办理存款的过程中,两人熟悉起来,在她下班以后被他引诱。这还是在地二十三岁和二十五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这两个人都是建立了家庭并有妻子的人,元子与他们的交往,时间都很短,他们都是好色的男子。证券公司的那个店员调动了工作,渔业合作社的那个干部因为渎职罪而进了刑务所,之后,他们都在市内销声匿迹了。
元子虽然接触了两个男人,但是她还不能明白为什么有了那种经历,女人就为男人所吸引,在她看来,性生活除了单调、乏味甚至污秽之外,没有其它特别感觉。可是,中冈市子却被男人的身体引诱而不能忘怀。本来,由于楢林院长又和另外的女人勾搭上,中冈市子已经负气出走,但她终究不能忘掉楢林院长,现在一定又回到了他的身边,而且很可能跪在院长面前,恳求破镜重圆,恢复原来的关系。
元子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缺陷,不然的话,为什么对性生活不感兴趣呢?毕竟她已经三十四岁了。
“老板娘现在这个年龄正是‘长膘’的时候,若用金枪鱼作比方,正象脂肪最多的那部分。”
到元子店里来的客人,舔着酒润着嘴唇朝她打趣地说。那些家伙们,对女人的容貌是无所谓的,他们所需要的是女人成熟的肉体,桥田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人物。
从Y饭店出来的元子,朝附近的赤坂见附地铁走去,在车辆混杂的六点时分,乘出租汽车远不如地铁快。从地铁的银座站,步行六分钟就到了。
元子沿着水泥台阶下去,站在地铁站台上,恰好一列电车从涩谷方面驶了进来。元子站在车门旁边等车上的客人下车。这群从车上下来的客人中,有一个她认识的女人。但因为和以前变了模样,她仔细辨认才看出来,对方也好象感觉这边有人看她,便把脸转了过来。
“嗳呀,这不是柳濑小姐吗?”元子惊叫起来。
“啊?”对方吃惊地看着元子。
这个女人叫柳濑纯子,曾经是东林银行年叶支行窗口上的存款员,比元子小十岁,是一位招人喜欢的漂亮女子。四年前因自由恋爱结婚,辞退了银行的工作,她在银行只工作了两年。原有一张丰满的圆脸,而现在瘦削下来了。腮颊凹陷,顴骨突出,说起话来,还刻薄带刺儿。
柳濑纯子身上的穿戴也极普通,既不象出来买东西,又不象出来玩,倒很象是上班做工的一身打扮。
“好久没见啦,柳濑小姐,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上了你。”
元子故意推迟了一班车次,在站台上和柳濑纯子站着说话。
“真是许久没见了,你一点没变啊!”
“你也没变。”
元子虽然这样说,可是实际上,柳濑已经大变模样。她本人也好象意识到了这一点,似乎很想赶快离开。
“你丈夫身体好吗?”元子按照一般的家常向她寒暄。
“他在一年前因交通事故受了重伤,半年前出了院,身体仍然不自由,一直在家里躺着。”
柳濑纯子低着头看着地说。
“啊呀!”
元子不禁细看了一下柳濑纯子那凹陷下去的一双眼睑。在银行的时候,那双眼睑可是丰润而颇有魅力的。
“这样,我就不得不出来工作,就在这前面的食堂里,打零工。”
想当年,大家是多么羡慕柳濑纯子的恋爱和结婚啊!
“元子小姐,你象是很幸福呀!”
纯子眼光一闪,看了一下元子的服装,不觉羡慕地说。
“我也不是想象的那样幸福呀!女人呀,处境都差不多。”
元子心想,事到如今,比起当年在银行被男人们众星捧月般宠爱的柳濑,倒是自己这个不被人理睬的人的境遇更幸福些。
“那么,我要快走啦,对不起,失礼了。”
柳濑纯子朝元子低头施了一礼,头发很长,看起来可能连美容院都没去。
“照顾好你爱人,多保重吧!”
“谢谢。”
柳濑纯子本来已经悄声蹑脚走开了,可是她又突然一步返回来:
“遇上东林银行时代的人还真有些怀念呀,一周以前,我还遇见了一个人。”柳濑纯子这次脸上绽开了笑容。
“谁?”元子又认为是女职员。
“是副行长,就是村井副行长。”
元子一听是村井副行长,不觉吃了一惊。
“村井副行长在一年以前,从千叶支行调到九州大分县的中津支行去了,还是副行长,但是据说马上就退职了。千叶支行的藤冈行长据说调到新单位不久就死了。”
“啊呀,是吗?”村井亨那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面孔在元子的脑际间浮现出来。
“听说不知为什么,村井先生现在在东京的不动产关系公司里工作。”
这时候,下班的电车轰隆轰隆地驶进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