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T庄位于一处高坡顶上,从它宽阔的庭院可以一览东京市区。这是由原来的贵族府邸改建成的高级酒家,它的日式庭院吸引了很多外国游客。
在征求过对方的意见之后,濑川和兄嫂下午一点钟到这里订了一个与主楼分开的、有点茶室风格的包间。宗方在这里向他们介绍了青地一家三口。
青地先生身材肥胖、秃顶,浓眉下一双细长眼睛,面相很和善。个头跟濑川相仿,但比濑川魁梧威风。
与他相反,女儿洋子身材苗条,可能是像了母亲。陪同前来的青地夫人身材娇小,看上去要比丈夫年轻十岁左右。
青地洋子跟照片上一样可爱。可能是长了一张娃娃脸的缘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
席间,青地久吉主要是跟哥哥交谈,话题多是围绕青地的业务即大坝工程。这些话题告一段落,青地久吉又问了濑川一些检察官工作方面的事,青地夫人和洋子也听得很专心。
青久地吉说,自己也有个学长原来当检察院长。宗方作为媒人,跟大家谈得很融洽。
嫂子大多是跟青地夫人和洋子交谈,说的都是些女性话题。
拘谨的聚餐结束了。不仅相亲的两位当事人觉得很拘束,其他五个人看上去也很不自然。
“不如去院子里走走吧!”宗方瞅准机会提议。
“咱们也很久没来T庄了吧?”嫂子向哥哥说道。
“我们到外面散散步,四十分钟后再到这里集合吧!”宗方建议濑川跟洋子单独出去走走。
这个庭院很大,有三万多平方米。既有高坡、谷地,还有池塘、瀑布。
五个人出去之后,只剩下濑川和洋子两个人。濑川问洋子有什么爱好。洋子挺了挺穿着粉红色洋装的身体,回答说是音乐和绘画。
“绘画?”
“是的。”
“是油画吗?”
“不,是日本画。”洋子垂下的眼帘不时地抬起来,那是一双明澈的眼睛。濑川把她跟大贺冴子那不时闪烁光芒的双眼做了比较。
“是在跟哪个老师学吗?”
“是的。”
洋子说出了老师的名字,不巧,却是濑川没有听说过的画家。
濑川跟洋子聊了几句,很是枯燥,很快就无话可说了,也找不出新鲜话题。洋子也没有主动向濑川发问。
两人留在茶室里也很尴尬,濑川就提议出去走走。但还是一样无话可说。庭院里种有大面积的树丛和草坪,小径上有几群游客在散步。
宗方、兄嫂和青地夫妇早已不见踪影。
走下高坡来到一泓漂着水草的池塘边。路很窄,与对面来人擦肩而过时不得不靠边退让。这时,洋子紧挨着濑川的臂膀,刚才在茶室里飘荡的香水味就更浓了。
走过一座小桥,几个外国女子正对着池塘拍照。看到了洋子,就请求让她们拍照。洋子瞟了濑川一下,眼神像是妻子在征求丈夫的意见。
濑川走到一边去。那三个外国女子都拿着相机,拍照也耗费了不少时间。洋子身穿淡红色的套裙,在绿色树丛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可爱。她皮肤也很白皙,不仅仅是由于阳光的辉映。
在那些外国人拍照时,窄路两端拥堵了不少游客。濑川是洋子的同伴,所以也被人直盯盯地看着。濑川很无奈地站在那里。
这时,延伸到对面高坡的小径上出现了三四个人影,刚好在濑川站着的的正对面。斜坡上覆盖着草坪和矮松。
濑川看到其中一个人,不禁心头一惊。大贺冴子就在那四个女子当中。
不知道她是否发现濑川站在她的对面,总之她们都停下了脚步,看着外国女子让洋子拍照。
濑川当然不能上前搭话,也没法走过去打招呼,中间还隔着洋子和那几个拍照的外国女子。即使没有她们,路也被堵塞了。
濑川只把目光投向那个远处的身影,四人当中那张面孔突然转向这边。濑川没能最后确定她就大贺冴子。但是,直到那四人沿着小路消失在树荫里,视觉中依然浮现着那张星眸闪烁的脸庞。
濑川先是觉得那四人当中的一个很像大贺冴子,后来才发现不是。因为他太惦念那件事了,以至于在大白天看到别人的脸都会产生错觉。
青地洋子终于被那些外国女摄影师解放,站到了濑川的身边。他觉得自己此时跟洋子一起散步却在惦念大贺冴子,实在不合时宜。
随后她俩转了一圈,可还是无话可说。庭院虽然很大,但他俩还是返回了茶室。
“哎哟!这么快就回来了?”嫂子也觉得他们出去时间太短。
青地久吉一边跟宗方说着话,一边喜上眉梢地迎接他俩。
“据说他是执政党背后的实力派呢?”宗方继续刚才跟青地谈论的话题。
体格魁梧的青地在桌前占据了两个人的位置,笑着露出健康洁白的牙齿。“他决不会站到前面的,在议会里至多做个委员长而已。”青地回答宗方说。
哥哥俊太郎摆出旁听的姿态。
“看上去不像是加入了什么派阀嘛!”宗方说道。
“是啊,他暂时加入了某个组织。不过,他是个隐藏很深的人,总是特立独行。因为他的身份很容易招人议论。”
“听说是这样。他好像也没有引人注目的党羽。”
“应该在背后会有些党羽吧。不然他的发言不会那么有威力。毕竟他一开口就会兴风作浪的。”
“那如果反过来说,他是在兴风作浪的时候才发言呢!”
“是啊,不知道是否可以这么说。”
“那你们几点钟会面?”
“约好在五点钟。”青地久吉卷起袖子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
这时,青地夫人在旁边发话了。“哎,这种场合谈那些事情没有意思,大家都觉得很无聊!”
“抱歉,抱歉。”宗方挠挠头皮说道。
“不,挺有意思的。”俊太郎很识大体地说道。
“你总是喜欢谈论政治,我们都不感兴趣。你还是找一些共同的话题吧!”青地夫人微笑着提议。“怎么样?良一,从四国回来,看看这久违的庭院也挺不错的吧?”
“是啊。”濑川含糊地回答道。
青地久吉爽朗地笑了。“不过,这么好的名园也越来越商业化了。即使故地重游,也嫌有些过分热闹了。”
洋子坐在长辈中间很少说话,仍然有些紧张。
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就站起身来。或许将来会成为亲戚的两家人互相客套着,从茶室走向楼门口。
濑川跟兄嫂及宗方一起,把青地洋子和她父母送上了车。她夹在父母中间挤着坐下,直到车子开动后才向送行的濑川他们挥挥手。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出主动的态度。
“辛苦你了。”宗方笑着对濑川说。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嫂子向宗方道谢。
“是个不错的姑娘吧?”宗方说道。
“真的是非常可爱又温顺,现在的年轻姑娘很少有这么文静的。”嫂子眼神中透着满意,并转向丈夫征求赞同。
“嗯,感觉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哥哥瞟了濑川一眼。不止是哥哥,嫂子和宗方也不经意地看了看濑川的表情。但谁都没有马上问他的意见。
“宗方先生,如果您有时间,咱们去一趟银座怎么样?”宗方嗜酒,哥哥为了表示感谢约他去酒吧。
“这个啊……”宗方看了看天色,光线还很强,但太阳已经落到了楼群的后面。如果磨蹭到银座,街灯也该亮了。“那就一起去吧!”宗方邀濑川同往,濑川谢绝了。哥哥也没有再劝。他们俩走后,濑川叫了一辆出租车跟嫂子回家。
“怎么样?良一。”嫂子一上车就问。
“这个……”
“我觉得洋子会成为你的好媳妇……”
车子行驶在大久保一带,濑川在新宿下了车。
“你在这儿有事吗?”嫂子问道。
“不,很久没来新宿了,我想逛逛再回去。”濑川回答说。
“是啊,新宿也变样了。你已经两年没来了,一定很怀念。那你慢慢逛吧!”嫂子似乎以为,濑川刚刚相过亲,是想在街上走走,整理一下思绪。其实也有一半没猜错,濑川不想在哥哥没回家之前就回去。他不想被母亲问来问去,心烦。
濑川是在站前下的车,其实,他心中很想现在乘出租车直奔青梅街道。他想再次去大贺冴子那里把话问完。
刚才在T庄见到的恐怕不是大贺冴子,但他之所以会在那个瞬间看错了人,可能也是因为惦记着没问完的话。他这次东京之行,可以说只有这一个目的。
但是,她已经把自己拒之门外了,有什么理由再去呢?
两次不事先打招呼就贸然上门,显得有些太自来熟了。对方是个女性,也妨碍了他的行动,如果对方是男性的话,自己就可以无所顾忌了。
虽然回四国之后还可以再来,但濑川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不,他原本期待找大贺冴子了解了情况,就可以为实地调查做参考。所以他才勉强地赶在调职之前,来了一趟东京。
如果调到前桥的话,再回四国就没那么容易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从大贺冴子了解到关键线索,这次来东京就毫无意义了。明天必须乘上午的飞机离开东京,此行只剩今晚的时间了。
虽然已经在新宿站前下了车,濑川还是犹豫不决。他既放不下去找大贺冴子的念头,又下不了决心乘出租车直奔青梅街道。所以,也就没有兴致在热闹的商业街上闲逛。
新宿的西口已经不再是濑川熟悉的景象。在四国时,偶尔也能从报纸上得到一点消息,但是没想到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他又一次感到了地方与城市之间的生活落差。
天光暗了下来,大街上亮起了霓虹灯。人群摩肩接踵穿梭如织。车灯汇成了一条光的河流。
濑川仿佛被人群的涌动吞没,朝伊势丹商厦方向走去。但他仍然心神不定。
怀着想去青梅街道的矛盾心情,他夹在人群中走在电车大道上。他这里也感受到了车站焕然一新的震撼,已经完全改头换面了。不但出现了前所未见的气派的西餐厅和咖啡馆,就连从前的低矮民房也鸟枪换炮了。虽然称不上是沧海桑田的变迁,也足以令他这个两年未归的人晕头转向。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大街上灯火通明,濑川朝武藏野馆走去。
他就这样走着,漫无目的。不知不觉已经失去了拜访大贺冴子的时机。
于是,他又想起了青地洋子。今晚一到家,母亲一定会急着问他是什么想法。而他现在觉得娶不娶青地洋子都无所谓,坦白地说,他认为这样的一次相亲不值得母亲和嫂子几番大张旗鼓地写信来。也许是因为前奏太喧闹了,内容反倒显得苍白无力。
她的确是个温顺的女孩,家境也不错。但仅此而已,他没有感到有任何的期待。即使这样信步而行,他也觉得心态与在四国时一样。这次相亲跟他毫无关系。
濑川有些渴了,于是走进了一家茶馆。这家茶馆他也不熟悉。
茶馆里坐满了年轻顾客。他点了一份冰茶,像这样逍遥自在地喝着冰茶,既像是品味闲适的愉快,也像是因为此次回京未达目的而烦躁不安。濑川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仍然惦记着去找大贺冴子了解情况。
他总觉得她更了解案情的来龙去脉,也许通过她的诉说可以使自己的推测更加具体化。冴子确实是有话要说,濑川看得很清楚。她独具个性的星眸闪烁着光芒,她的表情显得十分紧张。不巧的是她母亲刚好在那时回来。
濑川觉得等他下次再来东京时,她会更加沉默。现在趁热打铁,或许还能促使她做出决断。若是等到下个月进京的时候,冴子肯定早已心灰意冷。
濑川又想到明天可以早点起来,在去羽田机场之前先去一趟关町。如果自己表现得诚心诚意,她也不会丝毫不为所动。想到这里,濑川松了一口气。至于明天一早能不能成行,他决定先不考虑。
他来到一条有多家电影院的街上,这里也变了。拐进小巷,只见小酒馆、咖啡厅、中国餐馆一家挨着一家。只有这里还保持着原貌,增加的只是酒吧和弹子游戏厅的数量。
有一处灯光特别明亮,是打出花哨招牌的小电影院门口。在一个旁边立着杂乱招牌的地下剧场门口,濑川停下了脚步。招牌上画着一个裸体上盘着大蛇的女人,“蛇舞女王朝风香”大概是脱衣舞女的名字。招牌旁边钉着几张放大的演出照片。
濑川想起了在四国道后温泉演出的那个耍蛇的舞女,招牌上只有“朝风香”这一个名字,照片也都是她一个人的。圆脸,眼角画得向上挑起。
濑川还不知道四国那个女人的名字。武藤检察官正在调查,还没有结果,所以他也不知道在道后温泉耍蛇的脱衣舞女跟这个“朝风香”是不是一个人。他只记得一点,带领那群艺人的经纪人叫花田。濑川顾忌着旁人的目光,有些心虚地走下楼梯买了票。然后走过女检票员的面前。“蛇舞几点钟开始?”
“八点。第二场是十点开始。”那个年轻女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濑川进了剧场,看到没有演员,便又返回来若无其事地问检票员。“花田不在吗?”
那个矮个子女人睁开朦胧的睡眼。“花田是谁?”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不像是在装糊涂。
“搞这种演艺的人,是经纪人……”
“没听说过。”她冷淡地回答道。
“是吗……那这位朝风香小姐前些天是不是在四国演出过?”
“不知道。”
看上去她真的不知情。濑川觉得就这样离开会引起怀疑。
“是吗?前些天我在四国确实见过她。”
女检票员没有回答,并不是觉得他可疑,而是根本对他视而不见,随即把刚进来青年手中的票撕成了两半。
走廊尽头是过去电影院里的那种黑色幕布,一打开便是观众席和舞台。寒酸的乐队正在演奏伦巴舞曲,有个模仿鸵鸟在腰上缀着羽毛的女人和着音乐跳舞。随着乐曲的行进,她不断地拔下羽毛,就等于一层层地脱下内衣。
濑川看了一下手表,离八点还有四十分钟。此间又有三组舞女替换上场,观众也只是稀稀拉拉地鼓掌。
濑川忽然想到,自己刚刚相完亲就跑来看这个,别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此时掌声热烈起来,因为在司仪的介绍声中,耍蛇舞女登场了。她张开双臂端着一条拐杖般的黑蛇,蛇头和蛇尾垂下来。音乐一起,女子便把蛇像耍玩具般缠绕在裸体上。
观众们都屏住了呼吸,女观众或是把脸转到一边,或是夸张地用手遮住双眼。
朝风香捧着黑蛇,不停地向观众微笑着舞蹈。她的舞姿跟脱衣舞相同,并不时地让黑蛇的头部凑近羞处。每到这时,观众席上都会响起掌声和下流的喊声。观众的目光也显示出看普通脱衣舞时所没有的狂热。
朝风香在前台灯光亮起后便抱着黑蛇走过来,坐在那里跟蛇缠在一起,令观众大开眼界。掌声和喊声又一次高涨起来。
“真的不是玩具呢!”有女观众说道。或许是朝风香也听到了这句话,她斜瞅着那边厉声斥责“胡说什么?”
耍蛇的脱衣舞女显然是个强悍的女人,否则无法承受小剧场的这种气氛。这里的猥亵的喊声不知何时就会变成侮辱的叫骂。
朝风香表演结束,向舞台一侧退了下去。又是一阵喧嚣的掌声和口哨声。
第一场表演以这出压轴戏告终。观众喧闹着走向出口,只剩下一些中途进场的客人。站着的人都在空座坐下,只有濑川一个人还站在后头。
他很想去找那个女人问问情况,可是又没有勇气去后台,也下不了决心拿出检察官的名片来。即使说是来调查也不行,这个纵火案尚未对外公开。如果以松山地方检察官的名义查问耍蛇的脱衣舞女,也许事情会被大肆渲染。撇开这些不说,这毕竟是个特殊的行当。
濑川也考虑是不是可以到附近的警察那里,委婉地请他们代为询问一下。但也觉得不妥,他有些自卑于不是东京的检察官。
他又想私下询问剧场的负责人,他们跟租用剧场的人不会有直接关系。或许不知详情,但总会知道个大概。
但是不巧又找不到那样的人。濑川朝出口走去,他觉得那群人中会有相关人员。但却与进去时一样,只有一个睡眼朦胧的女检票员。此前已经试过,再问也是白问。
濑川做出等待下一场演出开始的样子,在走廊里徘徊。幸亏入场者络绎不绝,他还不太引人注意。
这时,他看见一个穿着很素淡连衣裙的女子从旁边走了出去。认出那是朝风香,于是跟着上了楼梯。
狭窄的街道上依然挤满人群,那个穿连衣裙的女子快步前行。她的背影看上去非常普通,谁也不会想到她竟是个脱衣舞女。怎么看她都像是附近的咖啡厅或大众餐馆的女服务员。
濑川追到她的背后。“请等一下!”
那个女子回过头来,刚好旁边一家糕点铺的灯光正面照在她的脸上。也许是卸了妆的缘故,她跟从远处看去不同,皮肤较黑而且粗糙。
女子目光锐利地瞪着濑川,一副戒备森严的架式。
“我刚才看你表演了。”濑川尽量镇定温和地说道。
“是吗?”女子脸皮毫无松动。
“我是第一次看,真是够吓人的。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士居然敢耍蛇,太令人意外了。不过,观众的反应很热烈呢!”濑川对着一个从身边走进去的观众说道。女子这才松动了一下嘴角,但眼睛里仍无笑意。
“三周前我在四国的道后温泉,也看过同样的演出海报。那不会也是你吧?”
“不,不是。”朝风香摇了摇头。从她回答的速度和表情,濑川知道她没有撒谎,便有些失望。
“我还以为一定是你呢……除了你还有别人做这种表演吗?”
“有。”
“大约有几个?哦,我只是觉得特别新奇,所以才想问问。”
“这个……在东京除了我之外只有两三个人。听说大阪那边还有三个。”
“果然还有不少呢!”
“不过,她们也就只是拿着蛇而已,像我这样玩出花样的就没几个了。”朝风香颇为自豪地说道。
“是这样啊!你也经常到各地巡回演出吗?”
“那倒是也有。”
“是跟其他的节目一起演出吗?”濑川心中始终琢磨着那个四人组合里的女子。
“不,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我的节目很刺激,所以一个人表演就足够了。地方上的业主们也都只买我的场。”
“是这样啊……那么,去的时候是跟经纪人什么的一起吗?”
“也不是每次都跟着去,有时是我从这边过去,对方会派人跟着招呼的。”
“是吗……我在四国的道后温泉看见的那个女子,不知道是不是东京人。”
“我没听说过。”
“那么,到那边去的是大阪那三人中的一个吧?”
“这……大阪的事,我就更不清楚了。”朝风香抬脚就要离开。
“请等一下!你知道一个叫增田帮的业主吗?”
“增田帮?我听说过,但是没有打过交道。”她面无表情地回答说。濑川又一次失望了。
这个女子不认识大阪的增田帮,但濑川想,即使没有直接的关系,她也应该听说过这个大帮会的名头。
这时,朝风香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了,开始带有明显的疑惑。“你是什么人?”她的表情跟刚才不同,已经不再把他看作普通的追捧者了。
“啊,我只是在那里头有几个熟人。”
“是吗?那你也是增田帮的人了?”
“不不,不是的!”濑川赶紧予以否定。“我只是看了你的演出后想起了一件事,你认识一个叫花田的吗?”
“花田?”她还是莫名其妙的眼神。
“也许跟你没什么关系,他也是一个耍蛇舞女的经纪人,你不认识吗?”
“不认识啦!”她粗暴地扔下一句话,撇下濑川快步走开,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濑川慢慢地跟着她走,从小巷往前三十米就是热闹的电车大街,此前还有一个小巷子。
当他走到狭窄的十字路口时,从旁边小巷中迎面走过来三个穿衬衫的男人。濑川毫不在意地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个人“喂”地一声叫住了他。
三人中有一个留着长发,另外两个是寸头,只留着前额的长发。他们穿的衬衫各自不同,但裤子都是藏蓝色的。三个人都是二十六七岁。
“是叫我吗?”
“是的……你刚才是不是跟朝风香搭过话?”
“是啊。”他立刻明白了三个人的身份。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想问问。”三个人分别站在濑川的前面和左右两边。
“这里有点吵,不好说话。”其中一个人故意看了看周围。
“你们是谁?”濑川反问道。
“我们跟朝风香是一个团的。”那个长头发年长一点的人傻笑着说。“在咖啡厅里说话,电视和音响太吵了。先生,麻烦你到这边来一下。”
濑川知道遇上麻烦了。他们三个声称是跟朝风香一起的,但朝风香根本不会组团,他们大概是业主一方的人。听说新宿有一些帮会组织,他们可能是这些组织里的小喽罗。看到濑川很可疑,便尾随过来。当然,也是因为朝风香撇下濑川之后向他们通报了。
濑川觉得在这里纠缠也不像样,就照他们说的朝旁边的巷子里走去。那个年长一些的跟他并排走着,其他两个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走了大约五分钟,小巷两旁没有了酒馆之类,便来到一座小神社旁边。这里有个电车的车库,黑漆漆的没有行人。
“就在这里吧!”那个男人既不是对濑川说话,也不是向同伴示意。
“你究竟是什么人?”那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盯着濑川问道。
“什么人?我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濑川警惕着左右两人的动静说道。
“哼!在哪家公司上班?”
“这个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们吧?你们说跟朝风香是一个团的,其实是哪个帮会的吧?”
“少说废话!你是哪个帮会的?”
“我像是跟你们一伙的吗?”
“最近这里有很多五花八门的人,光看表面是靠不住的。听口音你倒不像是大阪人。”
“我是东京出生。”
“听说你跟那个女人打听过大阪的增田帮,你想打听什么事情?”
“那是因为我在四国见过一个人,很像朝风小姐。”
“你是说她受雇于增田帮,去那边演出过?”
“哦,是啊。你认识一个叫花田的人吗?”
“不认识啊!你为什么要跟朝风香打听花田?”
“因为我听说,这个花田就是刚才说的四国脱衣舞女的经纪人,所以就想问一下。”
“为了这个你就打听花田,太奇怪了吧?这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是没有什么关系……我也只是随意问问而已。”
“你好像没说实话,其实你是北海道帮会里的吧?”
“我还没去过北海道呢!”
“哦?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不说,我也没必要说。即使你们先告诉了我,我也未必会说。”
“你不要捉弄人!”旁边的男子揪住了濑川的领子。
“你干什么?”濑川努力想挣脱他,但在这个间隙,旁边的男子早已把手伸进他的内兜,把黑色的名片夹掏了出来。濑川停止了挣扎,不能在这里闹事。他冷眼看着那个拿到名片夹的男人,把它递给了那个老大模样的男子。
“你既然不肯说出名字,我们就只有看这个了。那就让我们开开眼吧!”说着就打开了翻盖。翻盖是两折的,里面插着濑川的名片。透过塑料膜,还可以看到他的身份证。
笑容从那个流里流气的男子脸上消失了,他睁大了眼睛,重新打量着濑川。
“先生是检察官?”一问之下,旁边的两个人也惊讶地望着濑川。
“是的。”濑川无奈地点点头。
“这真的是您本人吗?”说话连措辞也变了。濑川感到事先取下了胸前的徽章,真是万幸。
“这是本人的名片,没错。”那个男子又看了一下印在上面的铅字,另外的两个男子也凑到老大跟前打量。“是松山地检厅的人。”那个男子把暗中难以看清的字说给他俩听。
“你快还给我!”濑川伸出手去。
“真是多有失礼了!”那个男人顿时变得规规矩矩,并把名片夹合上。“听说您跟那个女人打听了很多事,我还以为您是其他帮会的人呢。”
“他是不是真的呀?”旁边两个年轻男子骂街似地嘀嘀咕咕,似乎仍很怀疑。或者是觉得收不了场,才故意这么说的。
“收下他一张名片也没什么坏处嘛!”那个年轻点的男子令人憎恶地说道。
“那也好,先生,我们就收下一张名片。”他对面的男子又把手指伸进名片夹里,眨眼的工夫,取出的名片便被装进他的花衬衣袋里了。
“对不起了。”他把名片夹还给濑川。“你们两个也赶紧道歉!”
听老大一说,那两个小喽罗也急忙点头行礼。
“不过,先生,您调查增田帮和花田,是不是因为检察厅那边发生了什么问题?”
濑川回到家里。嫂子到门厅迎接。“你回来了。到哪儿去了?”从在新宿站前与嫂子分别,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我看电影去了。”
“哎呀,这可真稀罕!待在四国乡下,东京的电影很稀罕吧?”
“新片发行得很慢……我哥呢?”
“还没回来呢!他跟宗方先生喝酒,今晚恐怕要迟些回来。”
在门厅脱了鞋,濑川向客厅走去。
“母亲心急,已经向我问了很多。”嫂子微笑着说道。“我告诉她说那姑娘不错,她可高兴了!”
“是吗?”
“什么‘是吗’!你想怎么跟母亲说?”
“这个嘛……”
“哎呀,你还没有想好吗?”
“大致有所打算,明天回四国之前跟她说。”
“是吗?”嫂子抬头看着濑川,别有深意地笑了。她以为濑川一定会同意。
“母亲呢?”
“好像已经放了心,睡下了。”
“母亲睡得这么早,那就明天早晨再说吧!”
濑川进了房间。在调去四国之前他一直住在这个房间里。他换下衣服检查了一下,发现领口处有些皱了,是当时被抓出来的痕迹。
名片被拿走,这令濑川感到情况不妙。但当时也无能为力,如果强行夺回的话,很容易发生殴斗,对方本来就对濑川的检察官身份半信半疑。濑川呆呆地吸着烟,还是记挂着那张名片。因为它落到了那帮人的手中,他们可不是普通人。料想他们也不至于用名片作坏事,但心中还是有点不安。因为一旦出了什么问题的话,别人会怀疑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把名片送出去的。
询问朝风香的结果居然是这样。对方太敏感了。濑川想到,问题并不是出在他说出了大阪增田帮,因为增田帮的名头早已广为人知。即便打听一下,也不会有人觉得很特别。对他们产生了刺激的,多半是那个经纪人花田的名字。
如此看来,即使这个叫花田的男子没用真名,也应该是使用此名出头露面的。而且这个男子跟今晚找他麻烦的黑帮之间似乎有某种密切的关系……
哥哥好像回来了,楼下传来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嫂子来到房门外。“你已经睡了吗?”
“没有,我正要睡呢!”
“那正好,你哥哥叫你呢!你要不要出来一下?”
濑川换上衣服,去了哥哥的房间。俊太郎盘腿坐着,脸色红通通的。“怎么样?我刚才听说了,你明早要给母亲回话?”
“反正她总是要问的,我怎么也得给个答复。”
“那倒也是,既然要答复,那你已经决定了?”
“我现在还不能答复说已经决定,我想等调过来之后,先交往一段时间再说。”
“那也行,但前提是,你必须有百分之八九十的结婚意愿才行。迟疑不决的话,交往也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才想迟两三个月再见面的嘛!”
“但对方确实是个好姑娘,宗方先生撇开自己介绍人的立场也是这么说的。”这时,嫂子端着哥哥带回来的寿司进来,突然“啊”地一声。
“怎么了?”
“糟了,有人给良一打来电话,我给忘了,真对不起。”
“是傍晚的时候吗?”
“是啊,我刚回来的那会儿,是一个叫大贺的女士打来的。”
这回是濑川差点儿“啊”地喊出声来。大贺冴子打来了电话,真是始料未及。濑川后悔没有跟嫂子一起搭车回来,就因为在新宿瞎转,才惹祸上身的。
“我说你不在,她就说了声再见。我告诉她你会在八点多回来。”
“你认识她吗?”哥哥盯着他问。
大贺冴子可能是想起了什么才打的电话。濑川想,她可能是要把没讲完的话说出来。今晚大概是不会再来电话了,明天必须一早出发,也没有时间赶到关町去。嫂子没有问一下她的电话号码,濑川感到很遗憾。
濑川从兄嫂屋里出来,悄悄地查了一下电话号码本,上面记有大贺庸平的号码,但考虑到时间,今晚也不能立刻回电话了。另外还有一点,兄嫂还没睡,他怕说话声会传到他们耳朵里。
那个晚上,他怎么也睡不着。刚刚相完亲,一般人心里都会留有对方的影子,而他却没有什么印象。这是因为对大贺冴子的事情记挂得太深。她打电话究竟想说什么?要是嫂子早点想起来的话,当时就可以打电话了。他还是有些遗憾。
其实今天在T庄见面的青地洋子,比起她本人,更不容忽视的是她父亲的地位——日本有数的几家大建筑公司的董事。或许,母亲和兄嫂也是考虑到了有这样的岳父,会给濑川今后的发展有所帮助。检察官的薪水很低,结婚后迫于生计,想买喜欢的书都得掂量掂量。
如果老丈人有钱的话,本人也就可以从容地钻研业务了。这门亲事对濑川的将来很有好处,这是哥哥他们的考虑。刚才青地久吉也说过了,相亲过后要跟某个政治家会面,看来,他的交际面也相当广。
濑川不想娶这种人家的姑娘为妻,当然经济太贫困的家庭也不行。但出于一种平凡的反感,他不愿意娶个有钱的老婆。他想自己之所以不热衷于这门亲事,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但是另一方面,青地洋子留给他的印象并不坏,甚至有些过于温顺。从第一印象来看,她不会是那种向丈夫炫耀娘家资助的女子。脸蛋也长得很可爱,只是太没个性了,甚至没给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濑川之所以先于她记住她那个性鲜明的父亲,可能也是这个缘故。
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里又出现了跟那三个黑帮走在新宿街头的场面。醒来已是上午快八点钟了,他马上拿起号码本向大贺冴子家打了电话。那边铃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这让铆足了劲头的濑川感到有些沮丧,这时有声音传来。
“喂,请讲号码。”是电信局的接线员。濑川说了号码之后,对方告诉他。“这个号码是空号。”
“这不可能……”还没说完濑川马上想到,对了,大贺律师死后,冴子就把电话给撤掉了。
濑川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大贺家的现状——在昏暗的家中,母女相依为命黯然度日。
飞机十一点从羽田机场起飞,先飞到大阪伊丹机场,再转机飞往松山。濑川要去大贺冴子家的话,现在就得出门。从这里去关町,跟她面谈之后再绕道去羽田机场,要耗去相当长的时间。
但是,想到大贺律师去世后这个家中的状况,濑川对前去拜访又有些畏缩。在不知道她们撤掉了电话之前也就罢了,但现在却难以举步。不过,他也并非完全不想去。冴子昨晚使用的恐怕是公用电话,既然她如此主动,濑川还是想见一见她。
就在他举棋不定、磨磨蹭蹭的时候,走廊里的电话响了,嫂子去接。濑川心想可能是冴子打来的,便把自己房间的门打开,随时准备过去接听。
“嗯,是我们这里。”嫂子回答说。濑川也竖起了耳朵。
“不……对不起,请问您是那一位?哦……哦……”嫂子在应对。
濑川以为是自己的电话,便来到了走廊。
“是,是这样的……不,是这家主人的弟弟……是的,没错。”
濑川大步向电话走去。电话放在门厅走廊尽头的架子上。
“嫂子。”濑川做了一个接电话的动作。
“请稍等……”嫂子刚说到这里,“啊,挂断了!”她拿着话筒望着濑川。
“是谁打来的?”
“是个叫山田的人。”
“他问了些什么?”
“他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濑川良一的人,我说有,他又问是这家的什么人。”
“对方是什么样的嗓音?”
“嗯……粗声大嗓的。你没有印象吗?”
当然有印象,他想起了昨晚在新宿找他麻烦的三个黑帮。他们是在确认名片的真伪。
“多少有点印象。”
“是吗?真奇怪,我明明说请等一下,对方却挂断了。”
“算了,没什么。”
濑川刚要返回房间,等等,他忽然想到那张名片上并没有写明东京的哥哥的地址。那么,对方一定是从电话簿里查到的。电话簿里只印着濑川俊太郎的名字,他们一定是从濑川良一这个名字上推断出来的。他隐约地感到,昨晚预料的可能性已经变为现实。
要在十一点以前赶到羽田机场的话,至少要提前一小时从位于下北泽的哥哥家出发。如果还要去关町,必须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八点钟以前一定要出门。
可是他看了一下表,已经快九点钟了,在他犹豫不决之中时间已经溜走。刚才还在踌躇要不要去见大贺冴子,现在已被逼到几乎不可能的地步。
濑川决定放弃了,只有下次赴任时再跟她见面了。他原想问过她之后再回四国,调查就会更有进展,但这一理想已经完全破灭。他后悔自己太优柔寡断了。
他把简单行装塞进手提箱,比来时多出来的部分,几乎都是带给松山地检厅同事的土特产。
他跟母亲喝着茶闲聊了一会儿,离出发只剩三十分钟了。
母亲似乎认为濑川已经认可了婚事,心情很不错。“我总算是放心了。”母亲说道。
濑川想,一些细节问题跟母亲也说不清楚,还是让兄嫂向她转达吧。
“良一,车来了。”
濑川提起了手提箱和装土特产的包裹,这时电话铃响。嫂子赶紧接了起来。“良一,是大贺小姐打来的。”
濑川扔下手提箱接过电话。“我是濑川……听说您昨天打过电话了。”他的嗓音透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上次真是太失礼了。关于那件事我想了很久,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我想只告诉您一件事。”
听到冴子的声音,濑川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双闪烁的眼睛。
“太谢谢您了。是什么事?哦,其实我应该登门拜访,刚好现在要赶回四国去,所以很遗憾没时间过去了。”
“不,您不必专门跑一趟。”
“……”濑川觉得冴子仍然守口如瓶。
“您调查的案件中那个很有社会地位的人名,我无论如何不能全说出来,这一点希望您能谅解。”
“啊……”
“但是您专门为此赶来我过意不去,所以只能告诉您那个人名字的打头字母。”
“那好吧。”濑川别无他法,不管怎样先听了再说。
“那人名字的打头字母是S。”
“S?”濑川慌忙反问了一声。
“是的,是S。”大贺冴子以平板的语调说道。
“S……是姓氏的打头字母吗?”
“是的。”
“名字是什么?”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请您谅解。”
“但是,大贺小姐……您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至少再告诉我一个打头字母吧!”
“以我现在的心情,也只能告诉你这些了。我觉得只凭这些,您在调查过程中也能明白是谁。上次即使母亲没有回来,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大贺冴子早已看到母亲回来时濑川的遗憾神情。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在补充说明电话所谈的内容,而只是把上次没说完的话说完。
濑川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昏暗傍晚见到的苍白的瓜子脸。“我知道了,谢谢你!”濑川只好作罢道谢。再问下去也没有用,更何况这还是在打电话。
“我已经说过,我下个月会从四国调到前桥来,到时候我们再见一次面吧?”
“如果是为这件事的话,那就不必了,我觉得再见面也没有什么意义!”冴子说完再见后就挂断了电话。
濑川放下电话,下意识地把记在笔记本上的字母“S”描了两三遍。这时嫂子在旁边提醒。“良一,已经没时间了!”
“那我走了。”
“下次回来一定要事先发个电报!去前桥之前也能在家里住两个晚上吧?”
“好,我会的。”说完,他匆忙上车。嫂子站在门口挥着手。汽车在新修的车道上平稳行驶。
S……以S打头的只有サ行的サ、シ、ス、セ、ソ这五个假名。佐藤、佐伯、佐佐木、柴田、重冈、篠田、铃木、须贺濑沼、濑川、关、曾田、园田……随手拈来也不胜枚举。
除此之外,还有清水、重田、进藤等等。但是,如果是以S打头的有实力的政治家的话,那就屈指可数了。濑川看到了一线希望。
他回到松山向首席检察官报了到,并说自己没能去前桥检察厅。他本来就是以私人旅行请假去的东京,所以就借口没时间敷衍过去了。
天野首席检察官也没有表示出不高兴,隐约地觉察到濑川就是为相亲而请假回家的。
他又去了山川次席检察官的办公室。
“怎么样?结果如何?”山川笑着说,他是指相亲一事。
“是啊,还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
“调到前桥去正合适嘛!”
“我这边的工作还没做完,实在太遗憾了!”
“嗯,那也没办法!”山川轻松地说道。“啊,对了,你现在跟武藤君谈一下工作吧!反正后天就要调他去杉江支部接手工作了,你们谈谈交接事宜吧!”
“是,我这就去办。”濑川去了检察官办公室,看见武藤坐在桌前的背影。
“哦,你回来了!”武藤站起身来。“辛苦了!”他也意味深长地笑着看看濑川。“出去喝茶吧!”
濑川跟在武藤后面走出检察厅。外面烈日当空,驶向松山城堡的大巴车顶部反射着刺目的阳光。两人沿着街旁的树荫,走进附近一家餐厅。正好是下午四点钟,空位很多。
“你回到杉江就很晚了,不如在这里吃点什么吧!”
“也好。”
“我陪你吃吧!”
这一带是机关大街,其中还有县府和市府,所以这家小餐馆饭菜的味道还不错。
“啊,对了,我想在你回来之前查清那个耍蛇舞女的情况。”
“啊?”
“终于找到了一点行踪!”
“那可太感谢你了!”
“现在言谢还为时过早,我也是从八幡滨那里听来的。说有一家旅馆的女服务员被蛇吓晕了。”
“哦?蛇爬进旅馆里了吗?”
“没错儿。那是一家二流的旅馆,房里住着个单身女客。第二天过午客人外出后,打扫房间的女服务员毫无防备地把房间隔扇拉开,接着就看到一条盘着的大青蛇。吓得她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后来就发起烧来。”
濑川听说那个耍蛇舞女投宿在八幡滨的旅馆,马上联想到它在小洲附近,而那家电影院老板尾形巳之吉也在那里,立刻有所醒悟。“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据说是在五月二十三号前后。”
如果是五月二十三号,正好是她们在道后演出结束的第二天。
“那个女子只在八幡滨住了一夜吗?”
“是的,只住了那一夜。据说是第二天傍晚离开的……好像她也对装在笼子里的蛇爬出来感到抱歉,走时还留给她一些抚慰金。”
“住宿登记簿上写的是什么名字?”
“这个我也留意问了一下,但是跟她一起的田中正夫只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大概也是化名。”
“啊?那她是跟那个男子一起住下的吗?”
“最初旅馆的人也这样想,但两人吃过晚饭之后,那个男子就匆匆离开了。”
花田和田中——非常相像的名字,这个化名为田中的男子难道是花田?
武藤对此也有同感。
“以后怎么样了?”
“以后就不太清楚了。不管怎样,旅馆里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大家都胆战心惊地目送她提着笼子离开。”
“那个女子离开的时候,化名田中的人出现了吗?”
“听说没有别人来。也就是说,那个女子前一天晚上只跟那个男子吃过晚饭就让他回去了,以后就是她独自一人。”
但她在留宿的第二天曾经外出过。正是在她外出期间,那个女服务员才被蛇吓病了的。
“没说她去哪儿了吗?”
“据说他们也不知道……我也是委托八幡滨的警察帮忙打听到的,所以不很充分。”
她那次外出,或许就是去找尾形巳之吉了。她只在八幡滨住了一晚,其中似乎隐含了什么内幕。
濑川知道,尾形巳之吉送那三个女子去松山机场乘飞机去了大阪,那是在耍蛇舞女投宿在八幡滨以后的第三天。也就是说,她们的四人组合在道后演出结束之后就各奔东西了。
濑川回到杉江时天已经黑了,阿婆还没走。“您回来了!”
他说外出归来,觉得家里变得整洁了。
“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也就每天擦洗一下。”她是在为濑川走后的新主人做大扫除。“先生,东京有什么变化吗?”
“哦,也没怎么变。”濑川拿出东京带来的土特产浅草紫菜送给阿婆,她恭恭敬敬地收下了。“我特别喜欢吃紫菜。小时候经常跟着哥哥去海边岩石采紫菜,海水都漫过腰了。”
“阿婆是在海边长大的吗?”濑川以前从未详细了解过阿婆的身世。这位阿婆也是杉江支部事务员介绍来的。
“是啊,是在岛上。”
“岛上?”
“叫神岛,离丰后水道很近。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望见九州的山,就跟看佐田海角的山头一样清楚。”
“那个岛上有多少人口?”
“是个小岛,所以人口多了就养活不起了。二儿子三儿子都得离开小岛在外面生活,所以从明治到现在,一直都是二百人左右,没增也没减。”
“都是以打鱼为生吧?”
“男的打鱼,女的耕种巴掌大的土地。我也很久没回去了,因为太不方便了,再说回去也无事可做。后来就连给祖先扫墓也免了。”
“十四五年前,那个岛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案子?”
“案子?”女佣感到濑川问得莫名其妙。“没听说有什么案子。虽然我很久没回去了,但岛上的人还是经常到这附近来的。所以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听说的。再说,都是老住户了,大家和睦相处。外面也没有什么人来……”
阿婆走后,濑川打开了本县的地图,把以佐田海角为界散布在内海以及丰予海峡的岛屿一一作了记录。然后又在其他资料上核查了各警署的行政辖区。
濑川接下来要做的是,给管辖各岛的警察署长写咨询函,内容是调查一九五〇年十月一日辖内岛上发生过的杀人案,详情不明,只知其中一名涉案者姓名的打头字母为S,而且没有立案。如果有人发现线索,请立即告知。然后又补充说,要是五天以内有结果就把信寄到杉江支部,五天之后就寄到前桥检察厅。
他查到管辖各岛的警察署长,给五位署长写了同样的信。这项工作花了两个多小时。
第二天,濑川召集杉江支部的所有的人员,宣布了内定调任一事,向大家告别。年资最老的事务官代表大家简单致辞,然后问濑川。“检察官先生,我们大家都商量过了,明天晚上您有空吗?”
“有空啊!什么事?”
“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想为您开一个欢送会。”
“那真是不好意思!”
“您希望在哪里举行?”
“哪里都行!”
“那么,去‘万帆庄’怎么样?”
“太奢侈了吧!”濑川笑了。
万帆庄是用杉江旧城主的老宅改建而成的酒家,是本市最高级的料理店。宽阔的游览式庭院建于江户时代中期,至今依然保留着昔日的风貌。同时也为市民们开放了一部分,现在缴费便可入园游览。
下午,濑川乘车去杉江警署,向署长报告调任一事并道别。“我的后任是松山地检厅的武藤检察官,调令下发之后,我再跟武藤检察官一起正式拜访您。”
“我也听说了。真是恭喜你了!”胖胖的署长笑眯眯地说道。
“是不是喜事还很难说……说不定还是因为地检厅火灾惩罚我呢!”濑川开玩笑似地说道。
“不会不会,前桥离东京很近,比这乡下地方是好多了,这是荣迁之喜嘛!如果再到这边来,请一定过来坐坐!”
濑川在任期间,这位警长并不是很合作。但在临别之际,童颜中也流露出善良的人情味。
接下来,他又拜访了市长和市议会的议长。最后还见过了消防署长,时间已接近下午三点钟了。
“检察官先生,您要直接回去吗?”司机问道。
“是啊……”濑川心中突然想到病休在家的竹内事务员,于是绕道竹内家。车子不允许驶入市营住宅小区,濑川便在附近下车步行进去。
“啊!”竹内的妻子一看濑川来了,慌忙在狭小的门厅里跪坐下来。“看我这狼狈样……”她用手拢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没有化妆的的脸上满是汗水,晒黑的皮肤上满是雀斑。家居休闲服也已经皱巴巴的没形了,到处沾着污渍,这让濑川觉得,自己突然到访对她有些残忍。
“您丈夫身体还好吧?”他站在门厅里问道。
“是啊,谢谢……家里很乱,请进屋吧!”竹内的妻子有些慌乱地起身向客厅走去。
“不了,请别客气。我就在这儿说几句话……竹内君在家吗?”
“啊……”她心神不定地说。“不巧他今天……外出了。”她有些难为情。
“是吗?已经能走动了,看来病情大有好转。”
“啊……”竹内妻子的惶惑神情没有消失。“病情……还没完全复原。”
“这么说,还是没有完全好转吗?”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本来以为他已经好了,但他有时还是抱着脑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竹内的妻子一筹莫展的样子。
濑川没有想到竹内受到刺激的后遗症竟然如此顽固。“医生是怎么说的?”
“最近他不爱去看医生,说去了那里会被当成疯子。”
“他现在是去散步了吗?”
竹内的妻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瞒您说,他到高知去了。”
“高知?”濑川吃了一惊。
“是的。病休期间还到处乱跑,他真是太随便了!我们在高知有个亲戚,他说要去那儿钓鱼。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想这也许对他治疗神经衰弱会有帮助,也就没有强行阻止。”
濑川想,既然去钓鱼了,那也无可奈何。“他什么时候去的高知?”
“前天坐大巴去的。”
濑川从竹内家回到厅里半个小时之后,在当地图书馆工作的图书管理员铃木来访。他在市图书馆当主任,研究乡土历史。
“听说您要调走了。”铃木眨巴着小眼睛说道。他有些发胖,还没太上年纪却已经头发稀薄。
“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了!”濑川说道。在这个死水一般的城市,此人还可称得上是个朋友。濑川是当初去图书馆借书时认识他的。
“你托我查的那些报纸……”铃木说道。
“啊,有什么发现吗?”濑川委托他找出旧报纸,查一下一九五〇年十月一日发生的那起杀人案。当然,那时他还不知道此案与“岛”有关系,是这次去东京时才听大贺冴子说的。
“时间太久了,不太好找。”铃木说道。
受到濑川委托之后,他曾打来过一两次电话,都是这么说的。按理来说图书馆应该保存着当地的报纸,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任管理者的疏忽,一九五〇年、一九五一年、一九五二年的报纸已经缺失了许多,不完整了。
其实,濑川在委托图书馆之前,也可以向报社打听。在检察厅、警察局和法庭之间,每天都有当地报社记者穿梭往返。
他曾不动声色地向记者问过此事,但对方说翻阅十五年前的报纸太麻烦了。如果强行去做,嗅觉灵敏的报社记者就会闻出味儿来。濑川只有这件事不想让人知道,于是就想到了图书馆的铃木。
“检察官先生,虽然麻烦,我还是终于找到一点儿像样的东西。”
“哦?”
铃木悉悉索索地从衣袋里掏出折起来的四五张报纸。
濑川探过身去。
“是不是这个?”铃木展开的报纸变成了暗红色,还撕破了一角。“我也委托过报社,但他们也说太麻烦了不肯找。没有办法,我就委托县立图书馆的人,叫他找到寄来。起初我说只把一部分摘录下来也可以,但也许是他们的旧报纸有很多剩余,就把登载相关案件的都找出来了。”
铃木手指按着标题处。
“信用金库理事被杀 大岛町(南可部郡)犯人逃走”
内容摘录了四段。南可部郡位于本县南部,大岛是本县面积最大岛屿,在丰予海峡附近海域。
濑川如饥似渴地阅读这则消息。
“昨天十月一日凌晨,位于南可部郡大岛町闹市区的大岛信用金库事务所有窃贼入室,金库现金被盗。睡在二楼八铺席房间的该金库理事米谷忠三闻声醒来,刚下到事务所就被窃贼用金属工具乱击头部。盗贼从来时入口逃逸。该理事当场昏倒,被其后赶到的其妻阿福(38岁)扶起,直接送往町立医院。但因该理事头盖骨骨折,昏迷三十分钟后死亡。所属高森警署立即派出特警汽艇赶往该岛,并设立专案组。估计将于今晚对米谷理事的尸体进行解剖。从犯人并未洗劫其他房间来看,应属熟悉事务所内部情况之人所为。目前,内部人员作案嫌疑较大。”
铃木又拿出一张,这是案发四天后的报道。
“大岛信用金库理事米谷忠三被杀一案,现有三名嫌疑人,所以专案组正在全力排查。推定犯人为信用金库的原在职人员,目前正在深入调查该信用金库开业以来有劣迹的职员。同时,怀疑犯人逃走后藏身于该岛中部的山中。之后乘坐当日上午十点出发的游览船离开该岛。所以,询问乘客的工作也在进行。专案组称可在五日内逮捕该犯。”
铃木又展开一张。“报纸上是这样说的,但一直也没查清犯人是谁,后续报道又说调查受阻。这个先省略不讲,警方终于抓到了嫌疑犯。”他指着那则消息的标题。
“信用金库理事被杀案嫌疑犯被捕,该事务所职员被从广岛抓回——十月一日黎明潜入大岛町大岛信用金库事务所并杀害该金库理事米谷忠三的犯人,最近由广岛方面提供酷似该犯者的消息,立刻派遣警员前往押解……嫌疑人原籍是广岛县沼隈郡松永町,他是广岛市某町的保险推销员,名叫山口重太郎(31岁)。一年前曾就职于大岛信用金库,因挪用公款败露被解雇。山口在事发三日之前,以去四国旅行为由外出。案发当日的不在现场证明疑点颇多,在专案组看来,此人十有八九即为案犯。理由是此案由熟悉金库内部之人所为,在受到米谷忠三理事喝问时立即将其杀害。由此可以断定双方彼此熟识。
“另外,专案组还查对了金库及其他场所的指纹,但犯人可能是戴手套作案,没能取得指纹。现场也未发现凶器,据推测犯人在逃走时将其抛入海中。”
濑川知道山口重太郎的姓跟“S”并不相符。但大贺冴子只说涉案者姓氏的打头字母是“S”,并没说清楚是犯人还是嫌疑人。
“还有后续报道。”铃木又指着下一张。
“大岛信用金库理事被害嫌疑人拒不认罪……杀害大岛信用金库理事米谷忠三的嫌疑人山口重太郎已由广岛警署押送至专案组。该犯在审问人员的追问下拒不坦白罪行。山口到达专案组后,把提供给他的炸肉排盖浇饭吃得精光,当晚在拘留所酣睡,其状异常大胆。当局认为供词漏洞百出,确信犯人即是山口。
“专案组调查了曾经就职于该金库有前科被解雇的职员,除了山口重太郎以外,T和K两名有劣迹职员也浮出了水面。关于这两人的行踪正在调查之中……”
与此案有关的报道还有一些,归结如下。
“嫌疑人山口重太郎终于在专案组供述了罪行。他于九月二十八日来到四国,投宿在道后温泉。三十日清晨乘列车前往高森,又转乘下午的游览船到达大岛。一年多前,他曾经在大岛信用金库任职,后因挪用公款事发被米谷忠三理事解雇。他在广岛推销保险期间因手头缺钱而萌发盗窃念头。当晚,他潜入金库后面的山中,然后伺机撬开金库大门并潜入作案。闻声醒来的米谷理事从二楼下来。
“山口还没来得及对金库下手便被脚步声惊动,他靠直觉判断那是米谷理事,感到若被他认出来就要坏事。于是,他拿出预备好的铁棒,迎头乱打米谷理事的头部后逃走。
“作案后他又躲进山中,然后乘上午的游览船到达高森。铁棒被他从船上偷偷丢进海中。
“山口重太郎被提交到松山地检厅杉江支部。杉江支部的大贺庸平检察官在核实警察送交的文件时,山口突然翻供说自己没有作案,他是在警署中被刑警逼供承认的。
“山口重太郎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可是警方也没有物证。第一,据说作为凶器的铁棒扔进了海里,但潜水员下到那片海域并未寻到。第二,现场并未留下山口的指纹,在撬开的大门以及事务所内部都未取到指纹。警方推断他是戴线手套作案,但逼供的结果是连线手套也一起丢进了大海,所以警方未能向检察厅提交物证。第三,金库中的现金并未被盗走,作案后的山口无法挥霍钱财,所以这方面也无证据可取。因为山口并无持巨款或恣意挥霍的迹象。
“针对大贺检察官的核查,山口坚持主张自己无罪。此案最后以不起诉告终,原因是缺乏物证,大贺检察官认为没有充分的把握维持公正判决。
“那是在刚刚实行新的刑事诉讼法之后不久。旧刑诉法规定犯人的供词可被视为证据,所以自不待说,警察以及预审团对犯人进行逼供或诱导式审问,侵犯嫌疑人及被告人权的情况很多。其中更有‘认罪者为王’的说法,即根据犯人自述罪行凭空捏造一些物证来凑数。
“而新刑诉法则坚持证据第一主义。本人的供述不能立证,只有物证及第三者的证词才是起诉的唯一凭据。这有力地抨击了以前那种案情证据带来的弊端。
“此案若在从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立案起诉。但大贺检察官以缺乏证据而放弃起诉,并将山口重太郎释放。可能也是由于新刑诉法颁布不久,恐怕大贺检察官还不能熟练处理这类案情。”
报纸报道只有这些,大岛信用金库理事被杀案就这样走入了迷宫。时至今日,即将迎来诉讼时效的期限。
“太谢谢你了!”濑川把几张报纸都合上。“这些都可以留给我吗?”
“当然啦!我就是为了这个托人寄来的。”铃木管理员说道。“我也是看了报道才了解了详细的情况。像这样的嫌疑人真的不能起诉吗?”
“这个嘛……”濑川作为现任检察官不便发表意见,更何况这还是前辈大贺检察官经手的案子。
“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叫山口的男人就是犯人。首先,再怎么头脑混乱,也不可能忘掉在道后投宿的旅馆名字嘛!”
“是啊!”濑川也是这样想的。他总觉得没能起诉这名嫌疑人,还是因为大贺检察官太多虑了。当然,这种意见不能跟这位铃木说。
“看了这些,有什么参考价值没有?”铃木问道。
“还得再仔细地读一读。”濑川说道。但仅凭这些,对他来说还是没有头绪。在这些报道中并未出现S字母打头的人名,其他的条件倒是相符。杀人案是在岛上发生的,时间也是一九五〇年十月一日,不会是其他的案子。但是,大贺冴子所说的打头字母为“S”的人物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案的过程不过是原信用金库职员因涉嫌杀害理事被捕,提交检察厅后因证据不足未被起诉。在报纸报道中,并未出现有关如今得势名人的只言片语,也没出现过“S”字母打头的人名。
但是,濑川相信大贺庸平和他女儿冴子的话,其中肯定还有隐情。虽然报纸上没有登载,但在此案中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内幕。那些内幕就只能隐藏在案件调查记录和检察官的审查书中了。而这些已在地检支部火灾中付之一炬,濑川已经永远失去了阅读它们的机会。
看来也只剩下询问当时高森警署的刑警这一条路可走了。但是期待值能有多高还是未知数。濑川已向五个警署的署长写了信,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是高森警署,他就先向那边打了电话。
署长接了电话。“您的信昨天我已经看过了。”
濑川说他已经查到那个案件是大岛信用金库杀人案,想问一下还有没有当时的搜查记录。
“其实,我看了您的信之后,也觉得就是那个案子。”署长说道。“所以,昨天下午我派人查遍了所有的现存文件,可是都没有找到。问了一下当时的经手人才知道,这个案子的所有文件全都送交松山地检厅杉江支部了,这里什么都没留下。”
“当时负责调查此案的主任警官还在吗?”
“是一个叫斋藤的副警长,前年退休了。可惜他已于去年因病去世,如果他还在,案情就可以查清。”
如果当时的搜查主任已经不在人世,其他警察对于十四年前的旧案就更是一无所知了。但濑川为了慎重起见,还是问了一下,而署长也是这样答复的。“当时的老刑警都陆续退休了,现在已无人知晓。而且由于最后没有起诉,我们警方后来也就放弃调查了。”署长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警方对检方的不信服。好不容易抓到嫌疑人送交检察厅,而检察官却轻易放人。已经确信无疑的犯人,检察官一句“缺乏证据,没有充分把握维持公正”,就把警察的努力全部否决了。而从检察官一方还会得出警方不够努力的结论。所以,警方也就没有热情深入调查,便将本案抛在了一边。这也是警方对检方不信服的表现,是一种抗议。这种情绪在高森警署似乎至今仍未全部消失。
濑川在向高森警署打过电话之后忽然想到,这个被当作嫌疑人的山口重太郎现在何处?当时他是三十一岁,那么现在应该是四十五六岁,还不至于离开人世。如果找到山口的话,就可以从他口中问清此案经过。当然山口现在仍会否定自己作案,但尽管如此,濑川还是认为或许能从山口那里了解他想知道的事实。
可是,到哪里去了解他的现在呢?濑川首先想到向他的原籍发出调查函。报纸报道他的原籍是广岛县沼隈郡松永町,如果向该町政府或户籍科询问,说不定可以得到山口的线索。只要山口现在还在正常生活,那他办理居住证明时就得提交户籍复印件,或者为了方便起见,他已把户籍迁到了现住址。另外,假如他家有什么婚丧之事,户籍上也应该有所记录。
濑川决定试一下,但他能在这里留任的日子已不多了,信函调查是来不及了。濑川想到,若以检察厅的名义相托的话,松永町政府也许会不厌其烦地协助调查。
他询问了查号台,松永町现在已经改为市制了。紧急通报电话在一个小时之后接通。濑川找到户籍室的主任,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说现在出于调查需要,想知道山口重太郎的现住址。如果他的户籍簿上有什么线索的话,烦请告知。户籍主任答应了,说查起来可能要花些时间,过后再向濑川电话通报。
濑川也很忙,他不想给后任添麻烦,想赶在调任之前把工作全都处理完。在等电话的空当,他便着手整理堆积如山的文件材料。
两个小时之后,对方打来了电话。“我已经按您所说,查阅了山口重太郎的户籍簿,情况是这样的。”
濑川一听是松永市户籍人员的声音,马上拿起了笔。
“山口的太太去年亡故,开具过死亡证明,死亡地点是广岛县福山市半坂某个街区。”
濑川再三道谢之后挂断了电话。
既然是在一年之前,山口应该还没搬离该处。要去福山,只需从今治乘船到尾道,再转乘列车三十分钟之内即到。濑川决定去前桥赴任时就走这条路线。
八月一日,濑川接到调任前桥的任职书之后,当天早晨就搭乘了从今治开往尾道的渡轮。
七月三十号,他已与武藤检察官交接了工作,当晚参加了支部同事们为他举行的欢送会。三十一号晚上去了松山,出席了首席检察官以及职员们举行的欢送会。
“听说你不走高松,要从尾道走,到那里有什么事吗?”首席检察官问道。
“啊,我要去拜访一个人,想晚一天到任。”此事已经用快信通知了前桥检察厅的首席检察官。濑川没向其他任何人提及经由尾道去福山的事。他也不知道这次去福山能否见到山口重太郎。即使能见到他,濑川也没有把握从他那里打听到自己想了解的情况。
从今治到尾道有两个小时的船程。早晨八点钟,渡轮划破笼罩在平静海面上的雾霭起航了。当别子铜山渐渐远去消失时,四国山脉的轮廓也消失在了茫茫白雾中。凝聚了濑川两年回忆的土地,就这样从视野中淡去。濑川这才心生几许调任异地的感慨。
白雾笼罩下的海面,不时地出现几座岛屿。每座岛上都有渔村、梯田和小码头。发生在十四年前的大岛信用金库杀人案中,究竟隐藏了什么内幕?单从报纸的报道中,濑川找不到想要的线索。但就在此案中,隐藏着地检厅保管旧资料的仓库被烧毁的秘密。现在要去寻访的这个山口重太郎,能否最终揭开这个秘密呢?
但是对于山口来说,本案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提起它就像揭破旧伤疤一样。尤其是对现任检察官的到访,从山口的心态来说恐怕是排斥拒绝的。
渔船在雾霭中接二连三地出现,然后又被甩在后面。不久,海面放晴,船头方向展开了中国地方山脉投映的无数倒影。这里也有绵延无尽的梯田。驶往别府的轮渡从眼前驶过。
当渡轮绕过向岛进入尾道水道时已是十点钟左右。向岛的造船厂与依山而建的尾道古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到码头下船之后,眼前是空旷的开阔地。行人们都说着广岛方言,在开往福山的大巴中也是如此。
濑川出示了山口的地址,但售票员也不太清楚。只是说半坂位于进福山市区的桥前,那里有个车站。大巴穿过尾道细长而杂乱无章的街道行驶不久,前方出现了一座桥。濑川在桥前下了车。这片河口面朝鞆町的方向,两侧河堤茂盛的夏草一直漫生到河滩,几近断流的河水在中央小心翼翼地流淌。
通往鞆町的旅游大巴驶过,扬起漫天烟尘。濑川在烟尘中,向附近寂廖的人家打听山口重太郎的住址。
“山口先生已经搬到鞆町那边去了,开了一家旅游礼品商店。你去那边问问看吧!”
从这里去鞆町乘大巴需要三十分钟左右,终点是开往仙醉岛的渡轮码头。渡轮和岛屿都在烈日下泛着白光。码头前有四五家旅游礼品商店,濑川看了一下招牌,只写着店名,分不清哪一家是山口的。
濑川选了一家店面不大,似乎不太景气的店进去。
“山口就是我们家。”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呆呆地看着濑川,她一定是山口的大女儿。
“你父亲在家吗?”
“在里面睡午觉。”
濑川没递名片,只说了名字。那个女孩就走到昏暗的里屋去了。这时,濑川打量了一下店内。柜台上摆满了贝雕工艺品、羊羹、糖果等土特产,数量不多。
一个四十五六岁、胡子拉碴、瘦削的男人从竹隔帘里面探出头来,打量着濑川。
“我是山口,你是谁?”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初次见面……我是从东京来的,我叫濑川。”濑川故意没说自己是从四国来的。因为仅此即可使山口心生警觉。
山口眼角发红,似乎午觉还没睡够。“你从东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满脸狐疑地问道。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刚才那个女孩站在柜台后面,紧紧地盯着濑川。
“什么事?”山口似乎不问清楚就不得安心。
“实在对不起,能不能另找地方谈谈?只要十分钟就够了。”
“……”山口重太郎把目光投在濑川身上,但也察觉到女儿站在那里注视着这边。
“我不知道你要谈什么事。不管怎样,先进屋吧!”山口缩了回去。
濑川脱鞋进屋。走廊尽头撒满了明亮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