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后的晚餐

从中央线O车站朝南走,那里是静悄悄的大型住宅区。长长的围墙向前延伸,到处是杂树林。有的围墙是用混凝土构筑的,有的围墙是移植杉树组成的。所有住宅区里都有黑压压的树丛,屋顶在树丛深处若隐苦现。朝着南边延伸的道路,途中有好几条岔道。其中有一条岔道穿过该住宅区,沿着坡道转过弯后,该路的尽头与公路相连,公路下面铺设着市民用水的自来水管。从森林公园引出的水,过滤消毒后就是通过这条水管流向市民家中的。

这片体宅区,即便白天也很少有行人经过,但是,时不时会从住宅里传出旋律忧雅的钢琴声,到了晚上,几乎所有住宅都被黑暗吞噬,偶尔有汽车在路上行驶。入住这些大型住宅的人们,即便邻居也相互间很少来注。

他们的生活习惯是,互不干涉,互不串门,不关心邻居家是干什么的以及怎么生活的。

世津子乘坐托鲁培库的雷诺轿车去的那户人家,就是在这样的住宅区里。那户人家的住宅也相当大,四周同附近的住宅一样有围墙,还饲养着家犬。

“是这幢房子?”她一边跟着他朝没有光线的玄关走去,一边躲在他身后忐忑不安地朝那里打量,门上没有姓名牌。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说:“你不用担心!他也是忠实信徒,只要为了教会不管干什么都愿意,他和我也非常熟悉。”

“可是托鲁培库,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害怕!”她在陌生住宅面前显得胆怯起来。

“别担心,我马上就来。处理完神校的事,我就立即来这里。不是么,我还要带堂兄来呢!哎,这家人很热情的,不管什么都会提供的,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他按响玄关门铃。这幢住宅的外观日本味十足,屋里亮着灯光。这时有人影朝门口走来,随即移开玻璃格子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

“我是托鲁培库,晚上好!”

中年妇女无声地回了礼。

世津子见状觉得奇怪,托鲁培库说跟这家人很熟,可这女人态度一点也不热情。

女人进屋后,又出来一个人,是身材微胖的男人。由于他是背光,一开始无法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请进!”微胖男人对托鲁培库说。

“晚上好!打搅你了。”

“请!”

这才有点像熟人之间的对话。

微胖男人目光直愣愣地打量世津子,她不由得低下头。

“欢迎!”微胖男人对她说。

“哎,请进。”托鲁培库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背。

这幢住宅看上去宽敞,一进入玄关便是弯曲的走廊。微胖男人好像是这幢住宅的主人,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

托鲁培库自始至终地走在世津子后面,那架势仿佛是防止世津子逃跑。

走廊上也有灯光,有人从旁边房间探出脑袋窥视,就是刚才那个女人。

世津子觉得她是特意探出脸来打昼自己的,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整幢住宅静悄悄的,没有说话声。

世津子被带到二楼大约有十五平方米的榻榻米房间里。

“房间小,请克服一下。”微胖男人朝托鲁培库和世津子笑了笑。

这人脸色红润,眼角堆有鱼民纹。他名叫冈村正一,这幢房屋不是他的主要居住地。他真正的住宅在目黑那里,经营着一家公司,叫“旭产业有限公司”。公司在江东区,主要生产经金属产品,资金周转良好。这里的住宅,他是从战前就住在这里的业主手上买下的,把小老婆安置在这里居住。

“托鲁培库先生,你过来一下!”冈材原本是信徒,因秘密报警被赶出教会,后来由于利益上的驱动又让他与教会重归于好,但不出入教会,而是背地里交易。就因为这个关系,他与托鲁培库熟悉了。冈村把托鲁培库喊出去。

“托鲁培库先生。”世津子不安地嚷道。

“怎么啦?他马上就回来的!我只是有话跟他说。请允许我告辞。”冈村代替托鲁培库说,不客气地看了她一眼。

托鲁培库和冈村到楼下密谈,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托鲁培库来到二楼房间的时候,世津子正焦急地等他。托鲁培库吻了吻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要离开一会儿,不过马上会回来的。你别担心,冈村先生会照顾你的。”

“你真的马上回来?我不能这样一直待在这里。”她抱住他瞪大眼睛问。

“我知道。我必须立即去神校处理完剩下的工作。请理解我,世津子。”

“这我知道。可我一个人待在这陌生的房间里感到难受。”

“所以我说了,处理完剩下的工作马上就回来,请一定要等到我回来。”他提醒说,“从明天开始,我就和你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真的?真跟我在这里生活?”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的,我想那样,世津子也希望那样吧!所以,我租了冈村家的二楼。”

“你怎么不寻点把这想法告诉我呀!可你……你突然说这情况,太让我吃惊了。”

“现在也不晚嘛,做你乐意的事,即便让你吃惊也不是坏事呀。”

“我的意思是,咱们难道不能去别的地方生活吗?”

“你是讨厌这里吧?”

“嗯,不太喜欢。因为冈村和我是第—次见面,如果是租陌生人的房子,我喜欢自己寻找,这是最好的选择。”

“世津子,你想一下!你能租到普通住宅,这我不怀疑。可我们的情况特殊。你我之间的关系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如果去租普通住宅,那我们的事立刻会传到社会上,后果不堪设想。而冈材是信徒,能做到守口如瓶,再说又是我的朋友,不会把你我之间的事捅到外面去,是可以让我们放心的人。哎,世津子,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面对他的解释,她并不满意,甚至是不满。与其说不满,倒不如说感到恐惧,尤其这家里的氛围让她不快。刚才,把他俩带到房间的冈村让她恐惧,在走廊上,女人的窥探也让她感到心里不舒服。

“你一定要喜欢这里,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会继续找你喜欢的住宅。哎,我这样做行吗?”他讨好地说。

“嗯,越快越好。”她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定了!现在太匆忙,当然也并非找不到其他住宅,不过我会抓紧找的,你就放心吧,我发誓,好,现在我要走了。”

“怎么,你马上走?”

“嗯,没办法,那是上帝赋予的工作,你要理解我,结束后我立刻回到这里。来的时候,我把堂兄也带来。”

“一走哟,真的一定哟!”

“嗯,我发誓,肯定回来。尽管有那么点寂寞,但你要忍耐。”他抱着她,不断亲吻她的额头、脸颊和嘴唇。

她目送他直到他消失在楼梯下。刹那间,一阵空虚扰如汹涌的急流把她围了起来。

托鲁培库来到玄关,冈村正一从后面走过来,两手插在口袋里笑嘻嘻地说:“这女人真漂亮,托鲁培库先生,有了这样的女人,托鲁培库先生忘了一切也情有可原。不过,有点可怜。”

“拜托啦!”他眼睛朝下,压低嗓音说。

“明白了,托鲁培库先生,朗卡斯特先生都跟我说了,我也马虎不得,决不会让她逃走的!”

他无精打采地走出大门口。雷诺轿车静悄悄地隐蔽在围墙边上。他上车后,朝树丛深处的这幢住宅二楼再次眺望了一眼,旁边没有行人,也没有其他车辆经过,车飞也似地奔驰在道路上。

行驶途中,他发现路边有电话亭,于是停下车打电话给朗卡斯特。

“我等你好一会儿了,托鲁培库先生,进展顺利吧?”电话那边传来朗卡斯特的声音。

“我把地带到冈村家了。”

“好极了!”

“冈村在家吗?”

“在家。”

“我都详细向他说了,他应该按我的意图行事。剩下的托付给他就行了,他是可以信赖的日本人。哎,你的世津子现在在干什么?”

“她一个人在那幢住宅的二楼待着。”

“你随后肯定要返回她那里的吧?”

“是的,今天神校举行新神父晋级庆祝会,我是会开了一半偷偷溜出来的,必须先回去报到后再回她那里。不过,也许要很晚才能到她那里!”

“要很晚?几点?”

“嗯,十一点或者十二点吧!”

朗卡斯特好像在思考什么,半晌没有说话,随后轻声答道:“好吧!但是今晚你一走要执行我的命令。”

托鲁培库脸色煞白,握着电话听筒的手在颤抖。

“怎么啦?托鲁培库先生,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朗卡斯特催促他回答。

“听见了。”他嘴里发出绝望的声音。

“那,你是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所有一切按我的计划就不会有差错。喂,托鲁培库先生,你是不是害怕了?”

他没有回答。

“不必害怕。按我说的去做就不会出错,那也是最安全的办法。总之,今晚一定要把她解决掉!听到了没有?至于步骤,就按我上次说那样,明白了吗?”

“是。”他痛苦地说,额头上又渗出了汗水,心跳加快。

“冈村都同意了。”

托鲁培库挂断电话,由于手颤抖,挂了许几次才把听筒搁回原来位置。他离开公共电话亭回到车上,感觉四周与平时的景色不同。

他几乎是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驶往神校的。神校已经恢复到往日那种寂静的状态,只有两三盏灯还亮着。

托鲁培库悄悄走进礼堂,里面有几个人正在收拾整理。

“分会长呢?”托鲁培库问。

“分会长他早就回去了。”

庆祝仪式早巳结束,但是其他活动的准备工作又开始了。明天由新神父在这里做第一次弥撤,由他协助新神父。

“哎呀,托鲁培库先生,你去哪里了?我们到处找你。”突然从旁边传来问话声,原来是江原康子。她正仰起脸望着他,眼睛里是责备的目光。

“我有事外出了。”他答道。

“如果有事,最好事先跟别人说一下!大家在一起拍了集体照!因为缺你,又是找又是等的,浪费了很长时间。”

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这时,毕里艾神父从江原康子背后走上来也数落他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分会长很不高兴。如果有事外出,希望你事先打一声招呼。”

“对不起。”托鲁培库表示歉意,他眼神战战兢兢的,头发乱蓬蓬的,脸色白得像纸那样。

毕里艾神父和江原康子见他那般模样,面面相觑,似乎在担心什么。

托鲁培库于十点左右回到古里艾鲁莫教堂,蹑手蹑脚地走到二楼自己的房间。走廊两侧其他神父的房间,都已关门熄灯。他没有睡意,其实也没有时间能睡觉。

因为,一个小时后必须再次去世津子那里,并且今晚必须执行朗卡斯特的杀人命令。他在房间里踱着方步,没有时间静坐下来思考。他读《圣经》,无论读哪一页,《圣经》里的句子唯独今晚不像春风那样让身体感到温暖。

他眺望窗外,黑色树林像魔鬼那样伫立着与他对视。天上,没有星星。

此刻,还差二十分钟就是十一点了。周围似乎什么声音也没有。突然,世津子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

他跪在地上,两手放在胸前向上帝祷告。但是无论怎样祷告,也不可能改变朗卡斯特的命令。他感到胸部郁闷得连呼吸也困难,他粗暴地用力揪自己的头发,随后蜷缩在柄子上。总之,无论怎么做心也还是平静不下来。

他驾车从后门来到路口,车灯照得路边野草白茫茫的,一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到冈村家足足用去了二十分钟。他把车停在隐蔽的围墙边上,然后把门铃按响。

他不知道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他的行动。

屋里的灯亮了,冈村正一从玄关门缝探出头来。

“晚上好!”

“晚上好!”冈村正一答道,声音与几小时前的不一样。不知是冈村的语调变了,还是他的听觉发生了变化。

他一进屋,冈村便关上玄关门和电灯,还是一声不吭。

冈村变了,和几小时前的态度有些不同。也许对方有戒备心理,也许是他自己的感觉不正常所致。

“她没闹吧?”

“没闹,托鲁培库先生。”冈村轻声答道。

可是冈村刚才不是这样的声音!他的大脑里似乎已经变得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能力。

“沿这个楼梯朝上走,右侧就是。托鲁培库先生。”冈村提醒他。

冈村没有服看上去,只是推开旁边的房门,他的情妇似乎冻得受不了,耸着肩膀走到冈村边上,用异样的眼光凝视着托鲁培库的背影。

他沿楼梯往上走,所有房间都没有亮灯。他推开最里面房间的门,开门瞬间响起的惊叫声。使他站在原地直打哆嗦。是世津子在喊叫!他大吃一惊,然而房间里暗得什么也看不见。

他顿时觉得,自己杀人的意图已经被世津子识破了,于是两条腿像烧火棍那样动弹不得。房间里鸦雀无声,只传来好像是世津子后退的脚步声……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世津子!”他从棚里济出声音喊道,并朝房间里走了一步。

“是你?”世津子这才说出话来,声音与几小时前截然不同,“你是托鲁培库?”

“可以开灯吗?世津子!”他细长的手伸到墙上寻找开关。

“不行!”世津子语气强烈,吓得他魂不守舍。

“怎么啦?世津子。”他不解地问,她没有回答,黑暗中响起了哭声。糟糕!也许她已经知道自己将遇不测。此刻,他似乎觉得双腿失去了支撑力,只是用眼睛在黑暗今寻找世津子。

这时,世津子出乎意料地扑到他的怀里,一脸的泪水。

他抱住世津子,突然间,他的身体失去了重心,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榻榻米发出了响声。

她一边放声大哭,一边仍然紧紧地抱住他。

“怎么啦,世津子,是不是寂寞?”他抑制住自己的剧烈心跳问她,她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哭泣。他的手臂很自然地绕到她的脖子下面,刹那间朗卡斯特的示范动作浮现在眼前,他的手臂无意识地弯曲成三角形状、恰巧卡住世津子脖子。

现在,他搂住她的手臂只要稍稍往上抬,就是朗卡斯特示范的手臂形状了,再把放在她柔软胸部的手臂稍稍上移,那里便是她软绵绵的脖子。而她,此刻一点也没有防备。可是,他的手在颤抖,毫无力气。

“世津子,世津子。”他胆怯地喊道。她听到了声音,又放声痛哭。

“怎么啦?世津子。”他抚摸她的头发。也许是因为抽泣,漂亮的发型变得乱蓬蓬的。

“托鲁培库,你的堂兄……堂兄……”她哭着说。

是呀,说好带堂兄来的,他回忆起自己说过的话,还为此特地给她居住的地方寄去快件,并在信上叮嘱她仔细化妆,打扮得漂亮些。可是现在,他断定世津子在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带堂兄来。

“太遗憾了!堂兄说他忙,夹不了。世津子,别乱猜疑!他是因为抽不出时间。”

没想到他说完,世津子哭得更厉害了。他不理解日本人的感情波动原因,更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痛哭流涕!他伸出手在墙上摸索,打算开灯。

“别开灯!就这样。”她在黑暗里大声制止他。

他困惑地站着,不料腿被她抱住,随后的哭声则震耳欲聋。他不理解她为什么如此悲伤,多半是刚才让她独自待在这里受不了耶寂寞的缘故。他蹲下身,把她抱到自己怀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她的肩膀裸露在外。

当他第二次返回古里艾鲁莫教堂时,已经是半夜一点了。他跃起脚尖走到宿舍里,走廊上没有遇到任何人。

整晚,他不停地做着莫名其妙的梦。他没有执行命令,她的伤心痛哭使他没有勇气下手。

第二天,他去神校参加新任神父的第一次弥撒。

下午二点四十分,他突然想起神校附近有公共电话亭,于是去那里给朗卡斯特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男子,没有问谁就把电话听筒交给了朗卡斯特。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朗卡斯特把房间里的人逐出去的叫喊声。他清楚,朗卡斯特和他通话一直是秘密进行。

“你好!托鲁培库先生。”听声音,朗卡斯特似乎精神饱满。

“我是托鲁培库,我汇报太迟了!”他小声说。

“你声音太小,我听不清楚,请大声点!”

“我是托鲁培库!”

“我知道是你打来的电话。哎,那事情怎样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没有找到机会。”

“什么?你没有把她干掉?”朗卡斯特语气完全变了。

“我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朗卡斯特先生。”他喘着粗气回答。

“混蛋!你在干什么?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昨晚干掉她,可你为什么不执行命令?”朗卡斯特发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震得他耳膜发胀。

“对不起,朗卡斯特先生,实在是没有机会……”他害怕对方的吼声。

“见鬼!那女人在哪里?”

“还在那幢住宅。啊,是的,她也许会逃跑?朗卡斯特先生。”他好像意识到了新的危险。

“逃是逃不走的!待在冈村家是出不了问题的。那不用你担心,我早都安排好了,我不会像你那么愚蠢!”朗卡斯特暴跳如雷,吼道,“你为什么不杀了她?我已经再三对你说了。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喂,托鲁培库先生,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

“这种事磨磨蹭蹭,会发生意外的!不照我说的做,就会毁了你自己!希望你别把我们不当一回事。”

“不,朗卡斯特先生……”

“别说了,你肯定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好了,你考虑考虑自己的后果吧!”

“哎呀,朗卡斯特先生……”

“今天晚上,你一定要让她离开这世界!听清楚了吗?托鲁培库先生。”

朗卡斯特声嘶力竭地命令他:“我已经安排好了,世津子小姐是一步也出不了那幢住宅的。你大概没有注意到,那住宅里一直有人在严密监视。你今晚必须干掉她!否则,你本人将身败名裂!不信你就试试!”

中央线O车站北面出口旁边就是集贸市场,从大路进入小巷,里面有鱼铺、肉铺、蔬菜铺和干货铺等。战败后的集市贸易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状态。

四月三日傍晚,一中年妇女站在该集市“泉屋食品店”的门口。

傍晚的集市上,车水马龙,加之路面非常狭窄,两个人并肩都无法行走。泉屋食品店门庭若市,店门口因为行人和购物客人多而混乱不堪。泉屋食品店里的外国食品琳琅满目,比日本产的还要多,店门口摆满了贴有英文字母的罐头。

站在店门口的中年妇女,手伸向一听日本罐头。

“欢迎光临!”店员敏锐地发现了她。

“这多少钱?”中年妇女看上去颇有气质,手拿着香蕈罐头问。

“四百八十日元。”

在罐头里这属于高价,很少有人问津香蕈罐头,营业员视她为重要客人,说话语气恳切。

“我买两听。”

中年妇女把两听罐头放在篮子里,立刻拿出一千日元纸币付账。

“承蒙您光临,谢谢!”店员说。

中年妇女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接着,中年妇女依次去了肉铺和蔬菜铺,购买了肉和蔬菜。她穿过O车站广场,沿着巴士路走了一会儿,随后拐人另一条小路。从这里开始,便是住宅区域了。

这条路上,行人少了许多,他们大多是这一带居民,妇女大都打扮时髦,住宅围墙里是很深的树丛,沿路有许多杂树林,非常幽静,和煦的春日阳光铺洒在路面上。

中年妇女走到十字路口时环视一下周围,只见远处有两个小孩,没有其他行人。她便转弯进入这条道路,并走进一个大门,然后朝住宅玄关走去。虽大门上没有姓名牌,但这确实是冈村正一的另一幢住宅。住宅周围有一个年轻人正在转悠。

“您回来了。”年轻人上前迎接。“今晚有好吃的。”年轻人看着菜篮里的食物笑了。

“不是让你吃的哟!”她笑着说。

“嘿,您也太不客气了!”年轻人搔了搔脑袋。

“这是招待楼上客人的。哎,没什么情况吧?”

“她还是想出去!我好说歹说,劝她别离开二楼房间。”

“绝对不能让她外出!要是逃跑了,我们可就遭殃了。”

“那女人老是问神父什么时候来。”

“他大概要到晚上才来吧?”

“真的来吗?我也是那么哄她的。她那么渴望地等他,如果再不来可能会出乱子的。到了晚上,她兴许会叫喊。”

“别担心,神父一定会来的。在他没来之前一定要看好了哟,千万别让她跑了!”

中年妇女是冈村正一的情妇。她走进厨房,从菜篮子里取出食品开始准备晚餐。

这时,冈村悄悄走了进来,拿起放在灶台上的罐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商标问;“是香蕈吗?嗨,有香蕈罐头!”

“很少见到吧?今晚用它烹调中国菜让那个女人吃。”

“好呀,不给她吃好点的,她会更加感到寂寞的。”

“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买它的哟!”冈村情妇说完便开始忙碌,冈村吹着口哨离开厨房。

这时电话铃响了。尽管电话机那儿有年轻人,她还是匆忙从厨房跑过去接听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说话声,她立即转过脸对冈村喊道:“亲爱的,是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哟!”

冈村接过话筒压低嗓音报告说:“朗卡斯特先生,一切正常,她很安静。托鲁培库先生还没宋,他说了晚上来。”

冈村汇报完后静静地听着对方说话。

少顷,他像保证似地跟对方说道:“明白了,别担心,我会监视到‘那时候’为止。她好像仍然嘟嘟哝哝地说个不停,企图离开这里。不过,我会尽力哄她。是,保证完成任务。”

接着,他又听对方说了好一会儿,随后又答道:“我按照你说的那样传达给托鲁培库就可以了吧!明白了,我过一会儿还会向你报告的。”

冈村说完挂断电话,把听筒搁回电话机上,转过脸对那个年轻人凶狠地说道:“喂,你也要注意大门外面和周围,注意有没有可疑的家伙。”

世津子等待托鲁培库出现,独自一人待在这里不仅精神上感到痛苦,而且这幢房屋里的氛围让她觉得窒息。其实,房屋主人对她还是比较关心和照顾的。冈村情妇,也就是这幢房屋的女主人不时地上楼来问她需要什么,还问她是否觉得烦闷,聊一会儿天后放下点心和杂志才离开房间。每顿饭菜都味道不错,只是不让她外出一步。

“这是托鲁培库神父特意关照的,说让你外出会惹麻烦的,还说要和你在这里生活。”

冈村情妇已经人到中年,脸蛋漂亮,皮肤白皙,很有气质。

世津子想给托鲁培库打电话,却遭到她的婉言拒绝。

“不行,神父说他今天很忙,神校举行由新神父主持的弥撒仪式,他必须协助新神父。弥撒结束后还要举行庆祝会,随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你现在就是打电话,他也不可能在办公室。”冈村情妇表情平静,说话不急不躁。

从早上开始世津子就想打电话,一是要打电话给婶婶家。昨晚,是叔叔的生日庆祝会,自己庆祝会也没有参加,只是打电话说了一下就跟着托鲁培库来到这里,如果今天再不回去,婶婶家的人肯定担心。为了不让他们着急,想打电话告诉他们一下。

还有,必须向航空公司请假,今晚本该飞香港,可自己到现在还没有跟公司联系。

这幢住宅里好像有电话,打算借用一下,没想到冈村情妇皱起眉头说:“这事有点难办。因为托鲁培库神父临走时关照过,他不在的时候不让你打任何电话。实在是对不起!等神父来了,请你跟他说。”

冈村情妇委婉地说了这番话,温和而又诚恳的态度让世津子不太好意思坚持自己的要求。

然而伴随着世津子的是郁闷和寂寞,闭门不出地待在房间里,浑身感到难受,很想到外面去转一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这要求也同样遇到了拒绝:“小姐,你再坚持一会儿,我想神父马上就要来了。在他来这里之前,我们不能答应你的任何要求,实在抱歉!我们必须看护好你,希望你别离开房间一步,否则我们会埃神父训斥的。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真的,请再坚持一下。”

托鲁培库为什么要求这户人家禁止自己外出?世津子对此无法理解,过去他从没有这种举动。总之,她觉得这里充满了可疑。她祈祷他快点来,只要他一出现就立即双双离开这里。

她希望赶快离开这里还有一个理由,但不能跟托鲁培库说而只能埋在自己心底,并且也不能跟任何人公开。昨晚发生的事像是噩梦!

昨天半夜里,从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侧耳倾听,脚步声正在接近走廊。她以为是托鲁培库来了,没想到走进房间的是一个陌生男子,而且是个外国人,年龄要比托鲁培库大,身材高大。她大吃一惊,来者称自己是托鲁培库的堂兄。

来者毫不客气地走到她的身边,一开始倒还有绅士风度。她因为从托鲁培库那里听说过他有堂兄,也就放松了警惕。对方说一口英语,她只能用简短的英语与他交谈。

通常,三更半夜一声不吭地进入别人房间是不礼貌的行为。然而,她考虑到他是托鲁培库的堂兄,也就不那么放在心上。奇怪的是,这家的主人一个都没上来,也不事先通报就允许他进入房间,总之多少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外国男子随随便便闯入她房间,接着,他用巨大力气将她摁到在地……胡作非为后像来时那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半小时后,托鲁培库终于来了,世津子觉得羞耻、屈辱和恐怖,但也没有勇气把堂兄的行为告诉他。

晚餐是中国菜,仍然是冈村情妇做好端来的。

“小姐,没什么好的招待,都是自己烹饪的家常菜,不是很好,也许不合你的口味,就请凑合着用吧。”冈村情妇端来三盘菜,其中一盘菜里有香蕈。

“谢谢,我就不客气了。”她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冈村情妇则坐在她身边。

“味道怎么样呀?”冈村情妇笑眯眯地问。

“嗯,好吃,做得真好吃。”她彬彬有礼地回答。事实上,这菜的味道确实做得不错。如果能和托鲁培库一起吃,或许味道更加可口。不,如果没有昨晚发生的事,兴许这香蕈炒肉片会让她忘记一切烦恼。因为,她很喜欢吃中国菜。

“托鲁培库神父还没来。”冈村情妇好像在试探她,望着窗外说。天已黑了,原本安静的住宅区犹如深夜那般寂静。世津子低着脑袋。

“不过,快了,他马上就要来了,”冈村情妇安慰似地说,“教会工作大概已经结束了吧?托鲁培库神父肯定有空闲时间了,再耐心等一会儿,你独自一人在这里肯定很寂寞吧?”

“谢谢!”她轻声答谢。

在吃饭过程中,冈村情妇不时地问起她空姐的工作情况。在这种场合,她觉得回答很麻烦,只能简短地作了回答。菜,还剩下一半。

“谢谢您的款待!”

“哎呀,你已经吃好了吗?才吃了这么点,年轻人应该能吃,再吃点吧……”冈村情妇劝道。

可她委婉地谢绝了。其实,她没有食欲不是中国菜不好吃。而是心情不好,尽管耐着性子等了很长时间,可他还是没来。

她就像独自一人被滞留在沙漠里那般,现在最思恋的就是他。这幢陌生的住宅依然让她不寒而栗,虽然身边的冈村情妇热情地说这说那,但她不安的心情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大门那里不时地传来汽车引擎声,她还以为他来了,引擎声却消逝在远处。

必须打电话给婶婶家!她再次提出借用电话,可又遭到冈村情妇的婉言柜绝,虽然语气温和,但很坚决。

时针已指向九点了,一想到今晚上又要等到很晚,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昨晚那可怕的事情,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虽说冈村情妇没提起昨晚托鲁培库堂兄来这里的事,但无疑他们之间是认识的。因为,这是在冈村情妇她家发生的事情,她也没有勇气向冈村情妇打听,托鲁培库堂兄和他们这家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可以在这家里长驱直入,不声不响地进入房间?

这是个谜团。

又过了很长时间,大门口传来引擎声,这一次车停在大门口了。由于这一带很静,声音清楚地传入她的耳朵。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脚步声。

是他!是他的脚步声。

她再也忍不住了,冲出房间,凑巧与托鲁培库撞了个满怀。她死死抱住他,浑身不停地颤抖,接着又大哭起来。

这已经不是他过去熟悉的那个世津子了。自从来到这幢住宅后,她好快突然变了。他感到害怕,似乎她已经发现了什么,正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

“世津子,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他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并用手抚摩她的长发。

她没说出真正的原因,只是重复说着“寂寞”。

“不会寂寞了,我已经来了。”她的泪水沾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这家人对你好吗?”他问。

眼下楼上就他们俩,偶尔传来犬吠声。

“好。”她低声回答。

“那就好。这家人也是信徒,会好好待你的。”

“托鲁培库,这家女主人也说了。你真打算跟我在这里生活吗?”她抬起头,望着他坚硬的下巴和高挺的鼻子。

“是这家人说的?”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吓了一跳。

“是的。除那女主人外,男人一个都没有上楼来过。这话就是那女主人说的。你真的这样打算吗?”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我有这打算,那是真的。”不知什么原因,他结结巴巴地答道,“她,她既然提到了,那我确实是说过的。是的,我也对你说过这事。”

“是吗。”她稍稍想了一下说,“那是高兴的事情,可是……哎,托鲁培库,如果咱们两个人在这里生活,你还一定要和你的堂兄交往吗?”

这一次,她的视线射向他的脸,语气强烈。他脸色骤变,深深吸入一口气,蓝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他那深邃的眼睛,不知何故布满了血丝。

“世津子,你不让我和他交往,我就按你说的做。”他痛苦地捂着脑袋。

“这是真的?”她睁大两眼用期待的目光凝视着他的脸,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但是神情沮丧的他很快移开视线。

“当然是真的!世津子,既然你希望那样,我听你的。”

“是真的?”她搂住他的脖子,那声音仿佛在叫喊。

“真的。我可以发誓。”

“太高兴了。”她说着在他脸上热烈地吻了起来。

“托鲁培库,请不要和你堂兄来往,也不要让你堂兄来这里。”

他冷冷地看着她的脸,好像在揣测她的心思,然后说:“你讨厌堂兄,那我就不跟他交往。哎,这样行吗?世津子,就让这里成为只有我俩的开心世界。”

“太好了!托鲁培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感动得用力地吻他的脖子、脸颊、肩膀……

“世津子,世津子,你爱我吗?”他气喘吁吁。

“爱,非常爱。”

“真的爱我?”

“那当然啦!为了你,我可以舍弃生命,我向上帝发誓。”

“世津子!”他抱紧她,激烈地吻她,并开始脱她身上的衣服。她没有反抗。任凭他在自己身上抚摸……

“托鲁培库,你今晚教会里有工作吗?新神父晋级仪式结束后就不用忙了吧?”她在黑暗里轻轻地问。

“别担心,一切都结束了。”他像驶进海湾的小船那样,用缓慢的语调懒洋洋地说。

“原来是这样,那太好了。原以为你为我而放下重要的教会工作来这里,正让我担心呢!上帝在注视着我们,对教会工作偷懒,那可不行的哟!”她慢悠悠地说着,尽管夹带着撒娇的语气,但态度诚恳,似乎这样提醒自己心爱的人是一种满足。

他突然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二点二十分了。

“哎呀,我忘了,我必须返回教会。”他轻声喊道。

“你看你,我又没说不让你回去!还是有事吧?”她笑了。这是她今晚见到她后第一次笑。

“哦,是这样,世津子,我必须立即回去一下。”他说。

“世津子,你一整天待在这里很寂寞吧?想不想和我出去兜风?”

“咦,托鲁培库,你不是说教会有事吗?”

“嗯,是有事。不过没关系,那事我一下就能完成的。你只要在对面等我二十分钟就可以了!不是教会有事,而是要拜访一个教会的朋友,然后我们回这里,怎么样?”他声音很轻。

“那太好了。我一直待在这房间里确实闷得慌。哎,托鲁培库,我可以打电话给婶婶家吗?他们一定在为我担心,我自从来这里后,还没有跟婶婶他们联系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行!但是我现在很急,必须立刻出发,回来后再打电话好吗?”

“好的,只要今晚打电话给他们就好了。唉,伤脑筋!如果婶婶问起我住哪里,我该怎么回答呢?”

“这问题好回答,你说在公寓里不就行了!只要说是在公寓里打电话,你婶婶就放心了!”

“你真坏!托鲁培库。”

他站起来整理身上衣服时,她才把灯打开,在镜子面前仔细化妆,随后穿上藏青色西装套装。

他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变得有点紧张,但是声音仍然像往常那样温和:“世津子,上次寄给你的快件带在身上了吗?”

“喂,那个呀,我带着呢!在包里。”

“在哪里?让我看一下。”

“怎么啦,托鲁培库,你为什么要看呀?我在这里待了一整天,寂寞极了,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看你寄给我的快件,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别说了,拿出来让我看看。”他伸出手来。

“怪人。”她尽管嘴上那么说,还是打开皮包。包里除化妆品外,就是那封侠件。

“是这……”她还没有说完,他的手就已经夺走了那封快件,由于用力太猛,吓了世津子一跳。他从信封里取出那封信,像审稿那样仔细看着。

“哎,怎么啦?托鲁培库,你简直像审查。”

“世津子,这个我拿走。”他突然笑了,把信放入口袋。

“啊,为什么?”她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问。

“这上面提到让你感到不快的堂兄了。你每次读到,心情难免不舒服。你如果觉得寂寞,我把信封给你。”他把空信封递给她。

“原来是为这。”他说的这番理由,对于她来说是能够接受的。一小时前,她曾不愉快地提到过堂兄,要求他别与堂兄交住,没想到就立竿见影了。

“好啦,咱们出去解解闷吧!”他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路上。

这时候,她已经穿上风衣,一手提着皮包,一手和来时那样拿着伞。

“天空黑糊糊的,也许会下雨,我拿着伞。”

“那好,随你。”

走到一楼,冈村情妇正站在那里朝着他俩微笑:“怎么,要出门?”

“嗯,托鲁培库带我出去解解闷。”

“是吗,太好了!”冈村情妇的脸上堆满微笑。

他俩走出玄关,雷诺轿车就停在住宅旁边的阴暗处。

“上车!”他说着打开车门,那是助手席。

“久违了!”她为能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感到无比喜悦。

坐在司机席上的他亮起了车灯,音乐声也开始在车内回荡。

他在车启动前环视了一下周围。

车灯光渐渐远去,变弱,仿佛脆弱的生命即将在狭路的尽头消失。

冈村正一站在大门口,一直看着雷诺轿车从街角消失,然后赶紧跑进房间拿起电话听筒。

半夜零点过后,托鲁培库驾驶雷诺轿车飞也似地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助手席上没有世津子的身影。车虽然驶入了有许多杂树林的小路,然而速度仍然不减,像这种地方不仅没有出租车,也没有行人。

黑压压的树林里,弥漫着薄雾。当车快要到达江原康子家时,他才开始减速。他把雷诺轿车停放在树丛里,下车后打量四周。

他敲响江原康子家的门,这时他已经筋疲力尽。

“啊呀,托鲁培库先生,怎么这么晚……”

“你这是怎么啦?”江原康子这才注意到他的模样,露出惊讶的神色。

走进榻榻米会客室的他,脸色铁青,身上衣服乱糟糟的,额上头发乱蓬蓬地茸拉着。那模样犹如幽灵,眼眶发黑、嘴角破损,脸上、手上和膝盖上沾满了污泥,下半身全湿透了……

江原康子以为他在途中发生了车祸。

“怎么啦?托鲁培库先生!”她直愣愣地注视着托鲁培库。平时外出时,他是在这里脱去神父装换上西装的。今天晚上出门时,他也是在这里换装的。

现在来这里,也是为了换上神父装。尽管这样,托鲁培库的模样让江原康子觉得异常。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指放在嘴里,似乎在控制住什么。

“托鲁培库,快把衣服换了!”江原康子说。

托鲁培库没有回答,身体像发高烧那样直打哆嗦。

“怎么啦?是不是在哪里撞车了?”

托鲁培库狼狈的外表,只能让人联想到车祸。平时,他来这里时总是精神抖擞的。

“托鲁培库先生。”江原康子走到他跟前,谁知他竟用力将她一把推开,江原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

然后,他突然蹲在榻榻米上,双手紧紧合在一起,看上去既像祷告,又像受伤的野兽在呻吟,痛苦的呻吟声从他的嘴里发出,一开始还尽量克制,但渐渐地响亮起来,最后成了嚎啕大哭。他频频地说着什么。

江原康子不懂英语,无法上前劝说。只好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再仔细听,明白了,那是向上帝祈祷的声音,但和神父在光线暗淡的圣坛前举行仪式时的祈祷语言不同。

他祈祷了很长时间,合在一起的双手像死人的手那样僵硬,他时而抬头时而低头。周围没有丝毫声音。在这幢门窗紧闭的住宅里,托鲁培库不停地祈祷,让江原康子无法靠近。

他究竟做了什么?江原康子目不转靖地望着他,渐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四月四日早晨八点,一农家主妇沿玄伯寺河边行走。这一带仍然还保持着武藏野原来的栎树林和红土壤旱地,距离这里两公里的北面一带有中央线O车站,南面有最近迅速发展起来的高久良街道。

“高久良”是过去旧街道上的一家旅馆的名称,离开江户的旅客去甲州和信州时,都先在这家旅店住一个晚上。近年来,由于东京住宅建设扩展到这一带,因而这里也有了综合医院、公司和工厂。

那个农妇行走在O车站与高久良街道之间的中央凹陷地带。唯独那里还没有开发,只有农家草屋和茂密的树林,连接O车站和高久良街道的是横跨在这条河上的混凝土桥。

桥头有八幡神社,桥上偶尔有巴士和出租车经过。玄伯寺河的宽度大约五米左右,流淌着又黑又脏的污水。人们常把垃圾扔入河里。

时值初春早晨,天气还是冷飕飕的,那农妇弯着腰在河堤上行走。野草还是枯黄色,光秃秃的树枝上终于冒出嫩叶。沿河边小道朝南面行走,在距离混凝土桥约三十米的地方有一座农家自己铺设的木桥。此刻,农妇就站在木桥的附近。

突然,她的视线移向玄伯寺河,随即全身僵硬得像一座雕塑。瞧,有人躺在河里,还是个女的,女人脸朝上,浮于水面,身着颜色发黑的藏青色西服套装,裙子里的白色衬裙朝外裸露。也许阳光刺眼,女人一只手遮在额头上,一只手放在胸口上。

由于河水浅,女人的身体没有完全浸在水里。河水不深,是因为河底石块多,恰逢有石块朝水面上凸起,于是水流绕着躺在河里的女人身体迂回、停顿,流动……

女人的手遮住了额头和大半边脸,嘴唇呈张开微笑状,看上去是年轻女人。

农妇突然明白过来,那是一具女尸!于是一边大声叫嚷,一边穿过木桥,跑进一农家。

她的喊声,惊动了正在院子里的中年农夫,他赶紧跟她跑到河边。

“没错,确实死了!”中年农夫立即朝大约两百米开外的警局跑去。

巡警正在警局里吃饭,听到报案后立刻跟在他俩身后跑到桥上,一边眺望河面,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年纪这么轻就自杀,太可惜了!”

“是自杀吗?”中年农夫看了一眼河里的死尸,又看了一眼巡警的脸问。

“嗯,总之先报告上级警署,你们在这里给我看好现场,不准任何人进入这条河。”巡警这样叮嘱是为了保护现场。

“行。”他俩答道。

巡警骑上自行车到大约一公里开外的高久良警署报告了这一情况。

上午九时,警署刑事侦查科受理了该案,井手科长和小林巡查长骑着自行车在巡警带领下来到现场。

“果然是自杀!”井手科长站在桥上眺望。

“是自杀吗?为什么判断为自杀?”小林巡查长问前辈井手科长迅速判断的理由,希望前辈指教判断的方法。

“女人他杀案,尸体大多脸朝下。像这样脸朝上浮在水面的尸体,大多是自杀。如果是他杀,被害人会反抗,衣服上会有乱七八槽的皱折。你瞧!女尸的衣服不是整整齐齐的吗!

“虽说手遮住了额头周围,脸上情况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从嘴居来看,不是很平静的吗!就我的经验来分析,是先吞下毒药之类的药物,随后在这条河里涉水过程中药性发作而最终在水里倒下的。”

巡查长听完前辈的分析,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该刑事侦查科井手科长的第一判断,自然也就成了高久良警署的最初结论。

尸体被打捞上来后,警署请来经常受警方委托的医生到现场验尸。

医生的验尸结果:身上没有什么外伤,只是尼龙袜破烂不堪和袜子脚底部位破裂。此外没有其他伤痕。死者是在十到十一个小时前溺水自杀。

警署刑事侦查科长最初看到尸体时就判断为自杀,与验尸医生的结论相同,随即尸体被运到高久良警署。

这时由于传说河里浮有女尸,附近居民蜂拥而来看热闹。河的北岸是倾斜的土堤,而对面朝河岸是石块堆砌的石堤,那上面是竹林。看热闹的人们集中于北岸土堤的斜坡草地上。时值早春,野草矮且枯黄,被来来往往的人们踩得东倒西歪地紧贴着地面。

除发现尸体外,又在距离木桥二十米左右的地方,也就是在靠近八幡桥的地方发现了一件绿色风衣,在尸体和风衣中间发现了一把雨伞。

这些东西都不能构成对自杀判断的怀疑。

推断还说,自杀者涉水到河里,是先扔下雨伞和风衣等东西,朝下游了一会儿后溺水死亡。

自杀者的年龄大约二十四五岁,瓜子险,生前是漂亮女子。

“这么年轻就自杀,实在可惜!”

“一旦遇上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警察在死者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找到了证件,了解到了死者的身份,其生前是EAAL航空公司的空姐,出国签证上面写有“生田世津子,一九××年××月××日出生”,还写有详细住址。

皮包里没有发现遗书,不过,发现了一封邮递快件,信封表面写有收信人“生田世津子”的姓名和地址,字写得东倒西歪的,信封后面的寄信栏里写有“古里艾鲁莫教堂”字样,像小学生写的字。然而,信封里没有信。

“死者好像是耶稣信徒。”一承办警官说。

“哎,古里艾鲁莫教堂是天主教!奇怪!天主教是禁止自杀的。”该承办警官知道一点天主教方面的知识,歪着脑袋思索。

然而,这说法还是不能推翻自杀的结论。好在身份已经明确,警署决定把这些遗物交给死者家属。

由于最初的判断是自杀,所以没有对现场实施保护,也没有对附近展开勘查。因为,警方一开始就是对自杀结论深信不疑。

尽管已有了结论,但终究不属于正常死亡。于是,警方通知检察院。

年轻检察官立刻赶来警署,看了一眼尸体后说道:“这女子长得漂亮!”

“服装也整整齐齐的。”

“她生前是国际航班的空姐,”刑事侦查科长在一旁说明。

“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遗书上是怎么写的?”

“没有遗书,但有这样的遗物,是从死者皮包里发现的。”刑事侦查科长给年轻检察官看的,是“天帕药”的长方形药盒,上面写有该药对于晕船、晕车和孕吐有特别疗效的字样。

“是止孕吐的药。”年轻检察官说。

“是的,也许是为妊娠烦恼而自杀的?!”

“大概是吧!国际航班空姐,据说有许多各方面的诱惑。也许是那样的原因!”

“我想立即把这些遗物交给死者家属。”刑事侦查科长提议,但是年轻检察官没有赞同。

“我看呢,为了避免以后出现什么麻烦,最好还是行政解剖。”年轻检察官为慎重起见提出建议。

而刑事侦查科长觉得怎么都行,也没有对检察官的建议表示异议,于是尸体立即被送往警视厅监察医院。

所谓行政解剖,是在断定死者不是他杀但又无法判明其自杀原因的情况下实施的解剖。

可是事不凑巧,监察医院有许多需要解剖的尸体,不能立刻进入执刀程序,于是把尸体存放在冰库里。

第二天,又由于其他原因不能解剖而被转送到K大医院。尸体解剖整整推迟了一天一夜。

尸体在送到K大医院解剖室后,医生立即执刀解剖。尸体白皙,用手术刀切割似乎觉得可惜。

于是,医生从外表有疑点的地方开始查看,发现死者喉咙部位的白色皮肤上虽面积很小,但有瘀血点。

医生“哎哟!”了一声,感到十分惊讶。

说是瘀血点,其实是很难察觉的微小斑点,颜色淡得不像是常见的斑点色,若不注意是很难察觉到的。

“奇怪!怎么会是这样的状况呢?”医生让在场的高久良警署巡查长看。

巡查长打量了一番。

“这是什么呀?医生。”

“哦,如果是卡死的,斑点很难察觉,好吧,那就用手术刀切开检查一下里面的情况。”

医生将手术刀对准尸体脖子下端,一鼓作气地割开一个“Y”形口子。

医生发现的疑点是在咽喉部位,判断死因不是服毒而是窒息,然而窒息原因却怎么也判断不出。虽有压迫颈部形成窒息死亡的说法,但该死者脖子受压的情况属于异常。一般被卡死的尸体,皮肤上会有出血点,并有剥落现象。

但是,这具尸体的皮肤上除了颜色很淡的瘀血点外,基本上没有其他情况。受外部压迫形成的窒息死亡特征不是很明显。虽在河里多少喝过一点水,但也不像是溺水造成的窒息。总之,他杀的疑点很大。

医生认真检查了尸体的胃部,发现里面有消化得所剩无几的中国菜,但没有从那里检查出推测的安眠药。中国菜里使用了相当好的配科,即检测出了尚未消化的香蕈。

切开子宫后没发现有妊娠迹象,进一步检查阴道,却检测出了精液。经过精密化验,精液是“O”型。另外,下腹部有指尖痕迹的微伤。

死亡时间大致推断为:三日深夜十点到四日凌晨一点之间。

“他杀的疑点很大。”解剖医生对在场的巡查长说。

巡查长脸色骤变。

“医生,你没有看错?”他追问医生。

“我想她是被卡死的。”医生回答。

“卡死的?但颈部好像没有手指痕迹那样的痴血点。”

“正如你判断的那样,可以说几乎没有卡死的痕迹。不过根据解剖后的查看,应该还是卡死的。”

“有这种卡死的例子吗?”

“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尸体,感到有点困惑,但是只能那样认定。”医生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罪犯是怎样卡的?”

“是啊,大概有特别的方法吧!可以假设是力气很大的男子手臂成三角状卡住受害人颈部,将其压迫致死。多半不是用手指,而是用手臂。瞧,可能是用柔道方式结束被害人生命的。对!酷似柔道那种卡法。因此可以想像凶手臂力很大,是少见的高个男子。”

巡查长听了这一解剖结果,飞也似地回到高久良警署,看来年轻检察官要求慎重处置是正确的。

高久良警署一直认为死者是自杀,不料情况突变,解剖结果是他杀!警署觉得非常尴尬,立刻派出承办警官赶往发现尸体的现场搜集和寻找证据。

由于最初推断年轻女子因家庭或恋爱原因感到悲观而服毒自尽,但现在经过尸体解剖得出了相反的他杀结论,因此必须重新调查,要找到年轻女子那天深夜十点到次日凌晨一点之间在偏僻现场遭杀害的线索。

警署立刻向警视厅报告,警视厅立刻派来刑事侦查一科的刑事侦查警官,与高久良警署的人员共同成立了专案小组,并且立即召开侦查会议。

大家的意见是,受害人多半是经过现场时遭到了色鬼袭击。

在仔细研究了高久良警署拍摄的现场照片后,发现被害人衣服整齐,虽然经解剖和化验后还检测出了精液,但并没有施暴迹象。那么,难道是痴情导致他杀……显然,女子不会一人深夜来这里,一定是乘出租车或者自备车来这里。

专案组立即派人去东京都内的出租车公司调查,三日晚上是否有司机把一年轻女子达到现场。

按理说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这一带应该鸦雀无声,而被害人是遭到他杀,附近的农家理应能听到求救声或者博斗之类的响声。专案组决定走访附近居民。

由于知道了被害人的身份,其身份的核实工作也同时展开了。

原来,被害人世津子是去年刚被EAAL航空公司录用的空姐,在东京飞往香港的航班上工作。那以前,她是在巴奇里奥教会经营的达米尔那幼儿园担任保育员。

在这调查过程中还了解到被害人租的房间距离案发现场三公里左右,此前寄宿在其叔叔家。她临走时对房东说道,是去见堂兄,晚上如果时间晚了就去婶婶家住,但是那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走访了被害人婶婶家后,了解到死者当天晚上没有来过。

总之,被害人世津子是在其尸体被发现的两天前,也就是四月二日下午三时左右离开租的房间。从那以后到其尸体在玄伯寺河里被农妇发现的一段时间,无论怎么调查也还是未知数。

被害人从事的是空姐这一诱惑很多的现代职业,加之一开始结论又是自杀,报社也只是在晚报角落里刊登了死亡消息。现在由于结论一百八十度转弯,记者们突然活跃起来。

就在新闻媒体竞相报道的时侯,专案组捕捉到了有价值的线索。

这是那天晚上在案发现场附近路过的行人提供的。三日晚上十一时左右,那块巴掌大的空地上停有一辆熄灭了车灯的蓝色雷诺轿车,车头是朝着O车站的。

专案组的组长,由警视厅刑事侦查一科斋藤秀夫探长担任。专案组里一共有八个小组,每小组由警视厅刑事侦查一科和高久良警署各派一名警官组成。因此,专案组一共有十七人。

世津子在其尸体被发现的两天前,即四月二日离开租的房间后就杳无音信。在这段时间里,专案组作了这样的假设:

1,世津子一定见到了关系密切的某熟人后突然改变预定计划;

2,世津子说见堂兄是借口,真正目的是与某人见面;

3,世津子遭到某人诱拐。

死者家在名古屋,调查后家人说没有回来过。她在东京有两三个朋友,走访后也都说没有去过他们家。那么,那两天里死者跟谁在一起?假定未婚女性跟他人一起生活两天,无疑与对方之间的关系超过一般朋友。

根据这一假设,去见堂兄的说法只不过是借口而已,被害人一开始就是去与某人见面。专案组觉得该假设比较客观,推翻了被某人诱拐的假设。

此外,该假设的情况与其死亡时间即四月三日深夜十点到次日凌晨一点之间有关联。能与被害人在一起待到这天深夜的人,多半不是一般的交往关系。还有,案发现场没有行人,交通也不方便。

可见被害人是与凶手一起去了某个地方,遭到他杀后被凶手用车运到河边抛尸。这种假设几乎难以推翻。

之所以该假设具有充分的说服力,是因为解剖时从尸体阴道里检测出了“O”MN型精液,还证实那是死亡前数小时里的精液。由此确定被害人死因是色鬼行凶所致。

高久良警署门前挤满了各报社的采访车,新闻记者们加大力度追踪采访案情进展。

专案组长斋藤警官下达命令,专案组所有警官必须保密被害人体内有精液的情况,防止被报社大肆吵作而影响破案。

专案组在决定他杀案的侦查方向后,详细检查了被害人的衣服。

被害人的女房东证实死者那天穿的是藏青色西装套装,外面披着绿色风衣。该风衣落在靠近八幡桥的河里,左右袖子酷似有人从背后强行脱去她身上衣服的状态。外出时带的雨伞与风衣掉落在同一条河里,相距不远。

被害人的外衣上没有凶手指纹。为找到指纹,专案组对被害人的下身所有衣物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检查,于是发现了新的线索,即被害人内裤上沾有指纹。技术鉴定警官把这一新的发现报告了专案组长。

专案组长脸色骤变,问道:“喂,你确实没有搞错吧?”

“没有搞错!”

“再检查一遍好吗?如果你的调查有差错,我们将对不起被害人。但如果是事实,则给我们今后的侦查指出了重要方向。”

技术鉴定警官对于调查结果很有自信,他是在知道案情的基础上进行精密检查的。

斋藤组长严令各小组成员不得对外泄露。

有一目击者向警署报告,四月三日晚十一点左右,他在八幡桥附近看到停有一辆熄了车灯的雷诺轿车,他还记得那辆轿车的车牌号码。这位目击者是某公司职工,就住在那附近,是下班回家的路上偶尔看到的,出于好奇,他记下了车牌号码“R5-1734”。

专案组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询问陆上运输管理处。

“R”是指外国人专用车,可是外国人自备车牌号码只到R5-1300为止。因此目击者报告的“1734”的车牌号码,是不可能有的。

专案组警官找到被害人的女房东,她作了下列叙述:

那天下午三点左右,世津子小姐化了较浓的妆,好像有什么开心事,是兴高采烈地出门的。我问她去哪里,她说去见堂兄。是的,是的,在那之前她也出去过,邮递员就是在她外出时送来了一份快件。

当时,我刚好在洗衣服,担心手弄湿了它,便捏住信封边放在楼梯上,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信封背面的寄信人栏,上面是用片假名写的,好像写的是古里什么,我没记住寄信人的全称,只记得那名称奇怪,还有,字写得歪歪斜斜的。

世津子离开公寓后,顺便去了附近一家距离仅一百米左右的烟店。

专案组警官走访了那家烟店的老太太,打听到了下列情况:

世津子小姐上班途中经常从我的店门口经过,听说她是外国航班上的空姐,附近人们不知怎么回事,也对刚搬来的她感兴趣,我也觉得她可爱,对他那张漂亮脸蛋印象很深。二日下午三点多,我正好在店里,这时世津子小姐来了,用店门口的公用电话不知给什么人打电话。当时我无意间听到她说话,好像是婶婶家那天晚上举行生日庆祝会。她说,由于有急事需要晚一点参加。

老太太讲述的情况让专案纪的成员们眉飞色舞,看来世津子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婶婶家。由于这是比较准确的推断,那个可疑的堂兄成了专案组的调查重点。

于是,侦查员立刻去她的婶婶家。

婶婶回答说:“如果是说世津子的堂兄弟,那就是我的儿子!今年十二岁,刚上中学。”

听说还是初一学生,侦查警官失望了。

尽管那样,为慎重起见,警官还是调查了她堂弟那天晚上是否在家。

附近邻居证明说,那孩子从那天下午就一直和父母在一起,还一起参加了家庭举行的庆贺会。第二天和第三天,都去中学上课了。就十二岁的堂弟来说,是不可能行凶的。除堂弟外,被害人根本没有堂哥。

部分刑事侦查警官也去了被害人来东京前待过的大阪,主要是调查她当时的品行。她虽谈过两三次恋爱,可现在都已经没有联系。那些曾经的恋爱对象,在案发晚上都没有外出。

由于她周围基本上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专案组便把侦查视线集中到她失踪的四月二日下午到四月四日凌晨一点(解剖推断的死亡时间)的两天时间里。那两天里,她到底在哪里?

最容易让人想到的是,她可能悄悄地住在情人的住宅里。

专案组越来越觉得这样的推测是比较客观的,即被害人没有与任何人联系,很有可能只是和情人“私奔”了两天。但警方也同时推断,这也很有可能是诱拐和软禁。专案组决定,同时排查上述两个疑点。

作为男女两人生活的地方,不太可能在个人住宅,最有可能是东京都内的宾馆和旅店。为此,专案组向各宾馆和旅店发出了配有世津子照片的协查书。

附在上面的剪接照片,是根据想像将被害人与离家时服装组合而成的。

专案组还有一个秘密是绝对不能透露给新闻记者的,那就是对古里艾鲁莫教堂的秘密侦查。

在成为空姐前,世津子曾在巴奇里奥教会经营的达米尔那幼儿园工作过。

报社立刻捕捉这一线索,记者们频频向达米尔那幼儿园打听世津子生前的情况。

不过这也没什么,专案组希望保密的是,对古里艾鲁莫教堂展开侦查。

专案组已经打听到,古里艾鲁莫教堂的神父每天去达米尔那幼儿园。

警官先讯问该幼儿园的女教师,她们也曾经是世津子的同事,她们的回答内容都是一致的:“我们都是巴奇里奥教会的信徒,都和古里艾鲁莫教堂的神父熟悉,也没有与哪一位神父特别熟悉,大家都是因同样的宗教信仰结成的亲密关系。”

对于教会的侦查,可以说没有新发现。专案组的久恒警官和住吉警官专门负责对吉里艾鲁莫教堂的秘密侦查。

一天,他们带来了好消息:古里艾鲁莫教堂有两辆雷诺轿车,一辆是豆沙色,一辆是蓝色,那辆蓝色雷诺轿车的车牌号码是“R5-1184”。

所谓好消息,是指车牌号与目击者说的“R5-1734”非常相似。与其说相似,倒不如说是目击者看错了车牌号码。首先,7和1容易看错,其次,3和8乍一看也容易看锗。

所以,案发当晚停在现场附近的蓝色雷诺轿车,可能是古里艾鲁莫教堂的车牌号为R5-1184的雷诺轿车,多半是目击者把该车牌号码看成R5-1734。这是极其自然的联想。

专案组里因这一好消息气氛变得活跃起来。接着对那辆车到底谁在使用展开了调查,查到了该车主要使用人是托鲁培库神父,经常使用另一辆雷诺车的则是毕里艾神父。

毕里艾神父五十九岁,来日本已经有二十五年,系古里艾鲁莫教堂的主任神父,同时在从事《圣经》翻译工作。

托鲁培库神父与其相比要年轻许多,今年三十岁,来日本仅三年多。

大约一年前,托鲁培库神父每天去达米尔那幼儿园举行早晨的弥撒,星期天去那里讲解天主教的公教要理。当时,被害人也在那里工作。所以专案组决走把侦查重点放在托鲁培库神父身上。

于是,专案组再次就托鲁培库和世津子是否关系密切的问题,向达米尔那幼儿园的女教师员们展开讯问,可回答的内容也几乎一致:“我们并不只希望跟托鲁培库神父友好,也希望与其他神父友好,我们当时的同事世津子小姐也是这样的。”

去那里讯问的久恒警官和住吉警官,都难以断定该证词是否可信。在她们眼里,神父是完全值得信赖的,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信徒,也绝对不可能与世津子特别友好,她们的证词是具有公式性的回答,因为在她们看来神父不会有错。

专案组听了两警官的走访报告,开始讨论如何侦查疑点最大的古里艾鲁莫教堂和托鲁培库神父。

1.世津子被害方法不是常见的卡杀。正如解剖法医说的那样,凶手高个、臂力过人;

2.作案现场只有自备车才能驶入;

3.被害人在达米尔那幼儿团工作期间,托鲁培库也每天去那里,推测他俩有过交往;

4.案发当时,停在现场的雷诺轿车车牌号与托鲁培库神父用的雷诺轿车车牌号相似;

5.从被害人皮包里取出的信封,可以基本确定是由古里艾鲁莫教堂寄出的,虽然信封里没有信纸,但可以推断信上的内容多半是通知被害人出来约会的邀请函。

两警官又调查了托鲁培库神父的经历、习惯和性格等。

他俩报告说,托鲁培库神父是极其爽朗的好人,在教会的信徒中间很有人缘,不管对谁都态度和蔼。

他从美国来日本后便在神校读书,毕业后晋升为吉里艾鲁莫教堂的神父。一开始,他是每天去达米尔那幼儿园做弥撒,星期天去解说天主公教要理。一年前他被任命为会计,经常使用那辆有疑点的雷诺轿车。

通过解剖,在世津子的胃里找到一些尚未消化的香蕈,好像是制作中国菜时作为配料使用的。烹调中国菜时使用香蕈,是高级菜肴的做法。由此推断,她于被害前数小时在高级中国菜馆和某个人共过餐。于是专案组决走,以中国菜馆为中心展开地毯式排查。

从尸体被发现那天算起快过去五天了,到旅店和宾馆排查的侦查小组带回了有价值的线索。

他们找到了那家认识被害人的宾馆,就是东京都内H街道的那家“菊鹤宾馆”。这一带旅店和宾馆非常密集,几乎都是为情侣服务的。菊鹤宾馆也是其中一家。

不用说,名称叫宾馆,其实跟旅店差不多,仅仅是设施稍新一点而己。

两警官去那里走访时,女服务员说:“这女人我们认识,与一个外国人来过好几回。约一个月左右前还来我们这里休息了三个小时左右。”

“确实是这张照片上的女子,没有看错?”

“是的,一模一样。”

“登记时用的是什么名字?”

“是中村。女人是这么说的。那外国人只是笑笑,也许日语听不太懂,不怎么跟我们说话。不过,那是一个很讨人喜欢挺有朝气的美国人。”

“什么,是美国人?”

“不,确切地说,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人,但我们判断他是美国人。他总是身穿茶色西装,看上去非常潇洒。”

刑事侦查警官要求女服务员保密调查内容,叮嘱对方即使媒体上门打听也绝对不要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