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蛇灵” 第九章 袁天罡太子宫发难
洛阳太子宫前,太子卫率严密把守着宫门。后园荷花池旁,“太子”与小慧在回廊中漫步。小慧轻声道:“而今工事完竣,为何血灵的指令还没有到?”
“太子”道:“也许总坛的事情不太顺手吧。”
小慧叹了口气。“太子”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又想他了?”
小慧苦笑了一下:“想有什么用,劳燕分飞,算起来我们已有两年没有见面了。真希望这里的事情赶快了结。”
“太子”道:“是呀,整天提心吊胆假扮太子,我也快受不住了。哎,说来奇怪,怎么血灵回去了那么久还未见回转,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小慧摇摇头道:“她是组织里最厉害的杀手,机智、武功均属一流,你放心,绝不会出事的。”
“太子”道:“那就好。”
话音未落,一名贴身卫士飞奔而来,将手中的蜡丸递给小慧。小慧赶忙接过,捏碎外壳,里面的纸条赫然写着四个字:“血灵已回!”
上阳宫御书房里,武则天“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奏折,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向丹旃下望去。狄公站在丹旃之下,躬身道:“陛下,这就是此次击破‘蛇灵’总坛的全部过程。”
武则天点了点头,站起来走下丹旃,缓缓踱着。忽然,她转过身来问道:“袁天罡真的死了吗?”
狄公笑了:“臣已将此贼的尸体运抵京师,随时准备陛下验看。”
武则天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看了狄公一眼:“验看就不必了,朕相信你。”
狄公微笑道:“陛下,此次臣率军攻破‘蛇灵’总坛,俘获数百黑衣逆党,现已由刑部及大理寺共同接手,详加勘讯。”
武则天道:“怀英,袁天罡身死,萧清芳授首,总坛被破,可以说‘蛇灵’组织已经土崩瓦解,为什么你在奏折中说,此案尚未结束?”
狄公道:“陛下,虽然‘蛇灵’的总坛被破,逆魁授首,然而,臣发现了几个疑点。”
武则天转过身来:“哦?什么疑点?”
狄公道:“第一,‘蛇灵’组织内构严密,极为庞大,共有二十二个堂口,数千部下。可此次总坛被破,臣只俘获了数百逆党。臣在搜查总坛时发现了‘蛇灵’在天下各道州中的堂口名册,因此,命人星夜传谕各州道即行率军剿灭。然而,日前臣在回京的路上得到了各州道的行文,所有堂口都是空的,没有抓到一个‘蛇灵’余党。那么,这二十二堂的‘蛇灵’部下到哪里去了?”
武则天倒抽了一口凉气。狄公道:“第二,证据显示袁天罡与萧清芳掌握了一个重大的秘密。然而,就在我们将要抓获萧清芳时,她却被一个神秘的人物杀死灭口。”
武则天一惊:“灭口?萧清芳不是‘蛇灵’之首吗,有谁能将她杀死灭口?”
狄公点点头:“陛下真是天纵聪明,所言一语中的。这就说明在‘蛇灵’中还存在着另外一股势力,而这股势力现在正掌握着那个秘密。而且,据臣推断,这些逆党定已协同‘蛇灵’二十二堂的属下秘密潜入洛阳,准备暗中行事。”
武则天惊呆了:“你说什么?”
狄公道:“陛下,而今洛阳城中强敌环伺,而我们却还不知他们的目的,更没有掌握这些逆党的动向,因此,现在的形势可以说是非常严峻。”
武则天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需要什么?”
狄公道:“臣请陛下予臣便宜行事之权。”
武则天点了点头:“准奏!”
宫门外,一顶八抬官轿停在大门外,狄春率轿夫和卫队在门前等候。马蹄声响,大将军桓斌率一众千牛卫飞马而来,在宫门前停下。他翻身下马,一见八抬官轿登时愣住了,再一看轿旁站立的狄春,惊讶地喊道:“狄春!”
狄春笑嘻嘻地跑过来:“小的狄春叩见大将军。”
桓斌赶忙将他扶起来:“好了,好了。狄阁老回来了?”
狄春刚要答话,身后传来了狄公的声音:“回来了。”
桓斌转过身,狄公站在他的身后。桓斌又惊又喜,快步上前:“阁老,您可算是回来了!”
狄公微笑道:“大将军,一别数月,诸事安好吧?”
桓斌道:“好,都好。阁老,快说说,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狄公微笑道:“‘蛇灵’的总坛已被击破,逆渠萧清芳授首。”
桓斌大喜道:“太好了,这下咱们总算可以安心了!”
狄公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桓斌立时一愣:“阁老,此话怎讲?”
狄公笑了笑:“现在还不好说啊。”他拍了拍桓斌的肩膀,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大将军,我正要到千牛卫府去见你。临行前我托付给你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桓斌点了点头:“阁老,自您走后,我派千牛卫日夜监视太子宫。果然如您所说,太子宫侧门每天都有数十辆运土的大车驰出,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天之前。”
狄公抬起头来:“哦,你是说三天前工事刚刚完竣。”
桓斌道:“应该是的。我派了两名卫士混进太子宫,他们回来说,后园严密封闭,任何人不得进入。听宫中的内侍说,是要挖一个荷花池。”
狄公点了点头:“临行前,太子对我也是这样讲的。可是,挖一个荷花池何必要将后园全面封闭,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桓斌道:“此事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且,自您走后,太子深居简出,两个月之内几乎连宫门都没有出过,这也是奇事一件。前些日子,太子贪恋女色每日早出晚归,皇帝屡屡下诏申斥,他都不能自已,以至于触怒圣上,险些生出大事。”
狄公点点头:“不错。临行前我还曾到太子宫中劝诫了一番。”
桓斌道:“可此次,他竟然能够两个月不出宫门,实在是令我感到万分诧异。这与他的性格大不相符啊!”
狄公轻声道:“就是他能够痛改前非,也不可能如此决绝。这样的做法不合乎常理,更不合乎逻辑,里面肯定有蹊跷。”
桓斌愣住了:“蹊跷?什么蹊跷?”
狄公思索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我要到东宫走上一遭!”
狄府中热闹非常,仆役丫鬟在院中往来穿梭。“砰”的一声二堂门打开,李元芳、张环指挥仆役们抬着虺文忠走了进来,将他放在榻上。虺文忠仍然昏迷不醒。李元芳亲手为他铺盖被褥,安置妥当,而后对张环道:“命千牛卫严密把守二堂,一刻也不许松懈!”张环答应:“是!”
小梅四下打量着如燕的房间。如燕领着几名女仆抱着被褥走进来,对小梅笑道:“怎么样小梅,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吧?”
小梅转过身,点了点头。女仆们走到榻旁铺好被褥退出门去。如燕走到小梅身旁,搂住了她的肩膀:“在江湖上漂泊多年,过尽了刀头舔血的日子,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
小梅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轻声道:“显儿,我真羡慕你,有自己的窝,能和爱人长相厮守。我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啊?”
如燕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和我住在一起。”
小梅笑了:“能够再和从前一样,真是太好了!显儿,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苦尽甘来,我们又能在一块儿了。”
如燕也笑了,她捏了捏小梅的鼻子:“今后不许再叫显儿了,叫如燕。”
小梅道:“这名字真俗。”
如燕道:“虽然俗,但是我喜欢,我再也不想做原来的苏显儿。”
小梅点点头:“我理解。”
忽然,如燕抬起头来望着小梅道:“如燕这个名字是挺俗的,但是小梅这两个字不俗吗?”小梅一愣,如燕伸出手向她的腋下搔来,小梅一声惊叫扭身就跑,二人闹作一团。
狄府东厢房内,鲁成望着宽敞的房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外面有人敲门,鲁成说了声“进来”。李元芳推门走进来:“鲁先生,这里还满意吗?”鲁成笑道:“非常好,非常好,老朽这一辈子还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元芳问他还有什么需要,鲁成想了想说只需要一张桌案。元芳道:“好的,我立刻命人给您抬来。”鲁成谢过。
太子宫门前,一顶官轿落地,轿帘打开,狄公从轿内走出,身后,狄春快步跟上。
“阁老!”“太子李显”飞步迎出宫门。狄公赶忙紧行两步,二人执手问礼。
“李显”道:“阁老,您回来了!”
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是呀。刚刚听柬之讲起,太子近来深居简出,颐养自得,使流言顿消,朝内安静,实乃社稷之幸啊!”
“太子”道:“阁老躬亲劝谏,李显敢不痛改前非?”
狄公笑了:“太子此行,上合圣意,下顺人心,是大明大智之举啊!”说着,二人携手向宫里走去。
狄公冲身旁的狄春使了个眼色,狄春赶忙快步跟上,三人走进宫中。狄公边走边四下观察着。忽然,他放慢脚步道:“太子殿下,记得老臣临行前曾听说宫内在建一座荷花池?”
“太子”的脸色略一变,赶忙道:“啊,正是。”
狄公观察着“李显”脸上的细微变化:“而今工事已完竣了吗?”
“太子”道:“啊,已经完竣。”
狄公兴致勃勃地道:“难得今日风和日丽,太子殿下是不是引老臣到新建的荷塘旁赏玩一番呀。”
“李显”赶忙道:“啊,当然,当然。阁老,这边请。”
狄公和“李显”向后花园的荷花池走来,狄春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狄公四下扫视着:荷花池很小,方圆只有不到五丈,中间修了一座小石桥,旁边建着一座凉亭。狄公漫步走上石桥,四下看了看道:“殿下,这荷塘是何人设计的?”
“李显”一愣:“啊,是、是请人设计的。”
狄公笑道:“恕老臣直言,设计之人不通园艺之术,不谙景致之学,更兼胸中无半分雅骨,以致此塘建成大破后园格局,实为不伦不类,难入王侯士夫之第呀!”
“太子”咽了口唾沫,强颜笑道:“啊,有、有这么差?”
狄公回过头来:“老臣如此说还是给殿下留了几分情面。”“太子”愣住了。
狄公道:“如果老臣所记不错,太子宫中是不能随意动土的,要事先通过太子内坊局。不知此次工事是否曾报内坊知悉呀?”
“太子”心中一怔:“啊,那、那倒没有。这只是我心血来潮,搞的一点小玩意儿。”
狄公点了点头:“是这样。此事如果让圣上得知,太子恐怕会领个大不是之过啊!所以,依老臣看,太子还是应该呈报内坊局,命有司前来,彻底丈量池塘的量度,及两旁山石亭台所占地面的宽窄,备下例案,以防不时之需。”
“太子”一闻此言,登时脸色大变:“阁老,我看还是不必了吧。”
狄公道:“哦,却是为何?”
“太子”慌不择言地道:“太、太麻烦了吧。”
狄公笑了:“太子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内坊局就在东宫之侧,派个内侍去打个招呼,让他们过来丈量备案也就是了。难道,如此简单之事殿下都嫌麻烦?那日后一旦被有司查出您违犯定制,私建园林,可就不是麻烦了,您就要直面皇帝的诘责。这二者相比,不知哪一个更麻烦?”
“太子”被这一番话问得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只是宫里最近太忙,过几天吧。”
狄公仔细地观察着他脸部的表情,而后徐徐点了点头道:“好吧,过几天不是不可以,但此事,殿下一定要放在心上。”
“李显”松了口气,赶忙道:“请阁老放心。”
狄公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李显”随后跟上。狄公静静地思索着。忽然,他收住脚步对“李显”道:“殿下,您还记得几年前,在湖州发生的那件蜜蜂案吗?”
“李显”一愣:“啊、啊,当、当然记得。”
狄公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同时漫不经心地道:“还记得我们冲进湖州城中那座小院后,发生了什么吗?”
“李显”支支吾吾道:“当、当时好像是……”
“太子殿下!”身后传来一声高叫,一名卫士飞奔而来,跑到他面前低语了几句,“李显”赶忙道:“阁老,后面有点事情,我要去看一看,暂且失陪。”
狄公道:“啊,太子殿下,您赶快去忙吧,老臣在这园中随便看看。”
“李显”点了点头:“阁老请便。”说着,他快步向后面走去。狄公望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莫测高深地微笑。
小慧在后园竹林里焦急地徘徊着,“李显”快步走进来,她赶忙迎上:“怎么样?”
“李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多亏了你,再让他问下去就要露出破绽了!”
小慧轻声道:“狄仁杰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他为什么偏偏要到荷花池来?”
“李显”点点头:“刚刚他说,私建园林有违定制,让我上报内坊局,命有司前来丈量。这样一来,可就彻底露馅了!”
小慧猛吃一惊:“那你是怎么说的?”
“李显”道:“我推说宫内繁忙,过几天再说,就这样给搪塞过去了。”
小慧连忙道:“不好,不好,要立刻将此事上报血灵。”
再说狄公静静地望着眼前这座小小的荷塘。塘中的水很混浊,里面布满了睡莲和浮萍,好像是造塘者故意不让人看清水下之物。狄公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塘中扔去,石头咕咚咚沉了下去。不远处的假山后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他。
狄公望着荷塘轻声道:“好深的荷塘啊!”说着,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狄春,狄春微微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顺荷塘岸边走去。猛地他的脚一滑,身体歪斜连连晃动,口中大叫道:“哎,哎……”“扑通”一声,掉进了荷塘之中。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就在此时,周围的假山石和竹林后鬼魅一般冲出了十几名太子宫卫士,高声喊道:“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呀!”这些人好像早就在那里等着似的。狄公冷笑着自语道:“来得可真快呀!”
狄春的身体沉了下去,冒起了几个气泡。一众卫士奔到岸边,飞身下水,不一刻便将狄春捞了起来,拖到岸边。狄春躺在岸边大声呻吟着。狄公走到他身旁厉声申斥道:“你这小厮真是岂有此理,竟在太子宫中做出如此愚蠢之事,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狗腿!还不起来!”
狄春赶忙爬起来:“老爷,小的该死!”
狄公对一名卫士道:“烦劳你通禀太子殿下,就说家人丑行失态,狄某先行告辞。”
卫士赶忙道:“阁老请便。”
狄公回头骂狄春道:“混账东西,还不出去,兀自在此丢人现眼!”说着,他大步向后园外走去,狄春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狄公和狄春快步走出太子宫来。狄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声道:“想不到你这小厮倒是有些演戏的天赋!”
狄春也笑了:“老爷,您演得也不错呀!”
狄公压低声音道:“在水下都看到了什么?”
狄春道:“水很深,而且太混浊了,只是隐隐约约地看到水底下用圆木围起了一个方块,不知是什么东西。”
狄公一愣:“方块?”
狄春点头:“正是。”
狄公回头看了看太子宫道:“起轿,回府!”
更深夜静,街道上一片寂静。狄府正堂上,只有狄公一人。他缓缓踱着步,凝神思索。李元芳端着茶盏走进来,狄公抬起头来:“元芳。”
李元芳将茶杯放在桌案上轻声道:“大人,今日到太子宫有何收获?”
狄公微微一笑:“那个太子是假的。”
李元芳一惊:“假的?”
狄公点点头:“我只是试探了他一下,便立刻破绽百出。”
李元芳问:“是‘蛇灵’的人?”
狄公道:“这一点可以肯定。”
李元芳道:“他们果然将太子换掉了!”
狄公道:“这是蓄谋已久的行动。而且,换掉太子肯定不是在宫中进行的。”
李元芳道:“大人,如此说来,太子的处境堪忧啊!要不要立刻动手清除逆党,救出太子?”
狄公摇摇头:“太子在他们的手上,我想现在还不至于伤及性命。可一旦我们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太子恐怕就危险了。”
李元芳点点头:“大人,他们替换太子,侵占东宫有什么目的?”
狄公道:“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以我的推断,定然与袁天罡和萧清芳身负的秘密有关。”
李元芳双眉一扬:“哦?”
狄公道:“临到柳州之前,我在太子宫外发现有十几辆运土的大车不停地驶出宫门。当时我就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于是在临行前,我命大将军桓斌严密监视。果然,今日桓斌对我说,运土的大车直到三日前才停止。”
元芳道:“竟持续了两个多月!”
狄公点了点头:“当时,我曾经询问过假太子,他对我说是要在后园中挖一座荷花池。今天,我特意要他带我去看看。那座荷塘建得不伦不类,怪异之极;再说,你想一想,挖那样一座方圆不到五丈的荷花池,需要用两个月的时间吗?”
元芳道:“这里面有文章!”
狄公道:“想到这一点,我便使用诈术。果然,假太子惊慌失措,破绽顿显,竟连几年前湖州蜜蜂案的事情都说不上来。由此我断定,这李显定然是假。”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狄公道:“他走之后,我命狄春假意跌入荷花池中,沉入水底观看。他看到了一个用圆木围成的大方块。”
李元芳惊奇地道:“方块?”
狄公点点头:“正是。这些人为什么要挖这座荷花池?为什么要将这个方块放进池内?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
李元芳道:“这可真是怪了。两个月的时间挖了一座荷塘,里面放置一个圆木围成的方块,他们要做什么呢?”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小声道:“方块……”他忽然想起了在白马寺外山崖旁捡到的那张纸片——一张纸挂在树枝上,随微风来回飘荡。狄公叫元芳将那张纸取下来,定睛一看,纸上绘着一个立方体模型,旁边是术算用的公式。狄公深深吸口气,喃喃地道:“那些草纸上所绘的方体,与荷塘中的方块是否有着内在的关联呢?”他转过身,慢慢踱了起来。李元芳静静地注视着他。忽然,狄公停住脚步:“方体,方块,术算……”猛地,一幅画面出现在他眼前——
白马寺后院地牢里,狄公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张,一张一张地仔细研看着。纸张上画着不同的立方体模型和术算公式。忽然他抬起头来:“这好像是一座闸门。”
元芳和如燕一愣,赶忙凑过来。狄公将草纸一张张平行摆起,而后指着上面的模型和术算公式道:“你们看,这里是用边长计算出的一道活门,空当之处应该是可容水流穿过。这两条对角线,是计算出方体的中心点,利用水的浮力制成一个巨大的浮力漂来控制闸门的开关。一旦水流达到规定的流量,触动中心点的浮力漂,闸门便自动开启……”
元芳、如燕不解地道:“这、这有什么用处,难道这牢中之人要、要修水渠?”
狄公笑了:“我想,这内中另有玄机。”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似乎在迷雾之中看到了一丝光亮。他抬起头道:“这荷塘之中,用圆木围成的方块,定是图纸上所绘的那个闸口。”
元芳莫名其妙:“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道:“元芳啊,你还记得在白马寺关押袁天罡的地牢中我们找到的那些图纸吗?”
元芳点点头:“当然记得。”
狄公道:“那上面绘的是什么?”
李元芳一愣,继而道:“当时您说,好像绘着一个水闸。”
狄公点点头:“你和如燕说牢中之人要修水渠……”
李元芳道:“不错,不错,我记得。”他明白了,“大人,您是说,袁天罡设计的那道闸口,就是今日狄春在荷塘中看到的那个方块?”
狄公点点头:“正是。下午狄春对我说,他沉入水中发现荷塘很深,水又很浑,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用圆木围成的方块。其实他看到的那个方块不过是立方体的上半部分,而下半部分则隐藏在更深的水下,塘水又非常混浊,因此他没有看到。”说着,狄公拿起桌案上的毛笔画了一个立方体,指了指上半部分,“这就是狄春看到的方块。”
元芳这才恍然大悟:“是这样!”
狄公道:“看来,这座水闸非常之大。可是,荷塘中的水是死水,要闸口何用呢?”他沉思了半晌,抬起头来,“元芳,鲁成在吧?”
李元芳道:“他就住在东跨院儿。”
狄公道:“你去请他过来。”
李元芳答应着走出去。不一会儿,鲁成便来到狄公面前。狄公对鲁成点了点头,指着桌案上铺着的那些在地牢中找到的立方体模型和术算草纸道:“鲁先生,请你过来看看这些图纸。”
鲁成走过去,狄公道:“这些是我们在关押袁天罡的地牢中发现的,你精通术算、制造诸行,请你来看一看,这上面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鲁成仔细地看着,良久,他抬起头来沉吟片刻道:“这似乎是一道水闸。”
李元芳望向狄公,目光中流露出钦佩之色。狄公道:“与我所见相同。”
鲁成道:“此闸设计得非常精巧,靠浮力开合闸门,应该是用于引水渠的槽头之处。大人,您是说,这东西是我家老主人袁天罡设计的?”
狄公点点头道:“应该是的。”
鲁成不解地道:“他为什么要设计水闸呢,真是奇怪。”
狄公道:“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鲁先生,在袁天罡被捕之前,你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是吗?”
鲁成点头:“正是。老朽跟随老主人三十六年。”
狄公道:“你对他一定非常了解吧?”
鲁成道:“可以这么说。”
狄公拿起桌边的两本古代历书,递了过去:“这是在他包袱中找到的两本上古历书,请你看一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鲁成赶忙接过来,翻开仔细地看着。许久,他抬起头来:“大人,这上面说的全是洛河附近的天候节气和水文变化;上面还记载着古代洛河河水几次突涨,都与节气有关。”
狄公一惊:“你是说,这两本历书叙述的都是洛河附近的天候水文?”
鲁成点头:“正是。”
狄公点头,轻声道:“洛河……”
鲁成道:“大人您可能有所不知,老主人对洛河非常熟悉。当年,洛河惊现八卦图就是他通过天候推算出六月二十二日那天洛河底将有巨大漩涡出现,这才置石碑于河内,令举世皆惊。”
狄公颔首道:“此事,我曾听皇帝讲起过。”
鲁成道:“而且,老主人精通天文历法,经常演算变通,能将自然之数说得非常准确,比如,何时刮风,何时下雨,何时地震,甚至连江河之水何时泛滥等等,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因此,时人多传他是仙师下凡,卜算奇准,就是这个缘故。”
狄公点了点头。忽然他双眉一扬,想到了武则天跟他说过的一件事:袁天罡被关进天牢后,对武则天道:“陛下,你盛也洛水,衰也洛水!十年后的一天夜里,洛水之侧将有异事发生,到那时神都倒灌,庙堂倾覆,必将危及皇帝的生命安危!”
狄公倒抽了一口凉气,轻声道:“难道袁天罡说的是真的?”
鲁成奇怪地道:“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道:“鲁先生,你仔细回忆一下,袁天罡被捕之前,有没有对你提到过‘洛河异事’这四个字?”
鲁成思索着:“洛河异事?”
狄公道:“正是。”
鲁成缓缓摇头道:“从来没有。大人,老朽不知您说的这个洛河异事是出自谁人之口。如果是老主人所说,那也许就是他经过推演之后,发现了什么。”
狄公点了点头:“好了,鲁先生,你所说的很有价值,回去休息吧。”
鲁成道:“老朽告退了。”说着,他快步走出门去。
狄公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李元芳走到他身旁不解地问道:“大人,您刚刚说的‘洛河异事’是怎么回事?”
狄公道:“月前,在白马寺皇帝曾经说过,袁天罡十年前在天牢中对她言讲,十年后的一天夜里,洛水之侧将有异事发生。”
元芳道:“大人,这等妖人的话怎能听信!”
狄公道:“不,袁天罡精通天文历法、术算之学,恐怕他在天牢之中对皇帝所言并非虚妄。我想,图纸所绘的那道水闸定与他所说的洛水异事有着紧密的关联。”
元芳问道:“什么关联?”
狄公道:“你仔细想一想,闸口,荷塘,洛河,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元芳愣住了,思忖半晌,摇摇头道:“我想不出。”
狄公道:“当然是水。这三者都与水有关。”
元芳想着狄公的话,点了点头:“是的。”
狄公道:“袁天罡在狱中,穷十年心力,以术算之法精心设计出了这道水闸。现在这闸口就在太子宫的荷塘之内,而太子宫离洛河仅仅一墙之隔。虽然我现在还说不出这三者之间的关联何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巧合!”
李元芳倒吸了一口凉气:“大人,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狄公道:“我可以断言,袁天罡与萧清芳身负的那个巨大的秘密,定然与‘洛河异事’有关!”
李元芳很不以为然:“大人,是不是太复杂了。”
狄公道:“现在一切都是猜测,要想得到实证,就必须从假太子的身上着手。”
李元芳道:“大人,您想怎么办?”
狄公沉吟着,好久才道:“我们的对手太狡猾了,自大杨山总坛被破,他们就再也没有露出任何一点马脚,这使我们非常被动。首先,袁天罡手中的秘密是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谜,这就致使我们无法判定对手的目的,因而就无从掌握他们的动向,更谈不上破解阴谋了。”
李元芳道:“可是大人,我们还是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
狄公道:“话虽如此,可这些蛛丝马迹并不能够说明问题,更不足以粉碎阴谋。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的对手可以静以待变,因为他们早已准备就绪,成竹在胸。而我们却不行,面对一个未知的阴谋,我们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限内破解秘密,铲除逆党。元芳啊,现在才是最困难的时候!”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问:“大人,您有什么想法?”
狄公道:“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孤身犯险,打草惊蛇!”
狄府二堂上,虺文忠静静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狄春在一旁照料。一条人影从窗外闪过,狄春机警地抬起头来。窗外一片寂静。狄春快步走到二堂门前,伸手打开门。守卫的张环道:“狄春,怎么了?”
狄春轻声道:“听到什么动静了吗?”张环摇了摇头。
狄春道:“让弟兄们睁大眼睛,一切小心在意!”
张环道:“放心吧。”
不远处的屋檐下,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二人。
如燕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缓缓睁开眼睛,身旁的小梅不见了。如燕登时一惊,赶忙翻身坐起,披衣下榻,走到门口。她轻轻一拉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忽然,远远的一条黑影从墙外飞掠而过,向正堂奔去。如燕大吃一惊,纵身而起,猛地,屋旁黑暗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了她。如燕一惊转过头去,正是小梅。如燕问:“小梅,你怎么在这儿?”
小梅指了指黑影的去向,低声道:“刚刚他在咱们的屋外。”
如燕一惊。小梅道:“他走后,我才悄悄跟了出来。”
如燕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小梅笑道:“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你。”
如燕轻声道:“这家伙奔正堂去了,咱们去看看。”小梅点了点头。
正堂上灯火明亮,狄公和李元芳的影子映在窗上。黑影闪电般落在门外,舔破窗纸向里面望去。堂中,狄公和李元芳低声说着什么。
黑影深深吸了口气。猛地,身后金风陡起,伴随着如燕和小梅的厉声娇喝,两道寒光直奔黑影后心而来。黑影纵身跃起,空中掉头,百忙中短刀出手,迅捷无伦奔小梅咽喉刺来。小梅侧身一滑,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身后,如燕纵身疾上,掌中刀直劈黑影前胸,黑影拧腰垫步,错开了身形,掌中短刀一闪,“嚓”,刀尖刺进了如燕的左肩。如燕闷哼一声连退两步,小梅惊叫着扶住了她。
李元芳已经听到了动静,立即飞跃而出。黑影见势不妙,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元芳快步来到如燕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如燕皱着眉:“让这狗贼咬了一口。”说着,她松开手,肩头血流如注。狄公从堂内走出来,赶忙来到如燕身旁,检视了一下伤口道:“还好,没有毒。”
这时,齐虎、潘越、肖豹、沈韬率一众千牛卫也闻声飞奔而来:“大人,出什么事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目光望着李元芳。元芳轻声道:“是他!”
狄公的目光望向黑沉沉的夜色:“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转天清晨,太子宫内,一名力士飞也似的奔上正殿,向“太子”禀报道:“太子殿下,陛下口谕,传您到上阳宫宣文殿见驾。”
“李显”一惊,抬起头来:“哦?什么时候?”
力士道:“马上就去。”“李显”缓缓点了点头。
狄府大门前,官轿已经备好,张环、李朗率卫队在轿旁等候。狄公和李元芳从正堂走出来,张环打起轿帘,狄公转身对元芳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元芳点点头:“您就放心吧。”
狄公再三叮嘱道:“记住,要小心在意!”
元芳道:“是。”
狄公点了点头,弯腰入轿。忽然身后传来狄春的喊声:“老爷!”
狄公回过头,只见狄春手拿一个铜盆飞奔而来,他指了指铜盆,狄公定睛向盆中望去,里面是满满一盆纸灰。狄公俯身仔细地看着,烧焦的纸张上隐隐透出了一些字迹。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望向李元芳。
元芳轻声问道:“没有惊动旁人吧?”
狄春轻声道:“您放心,我哪能那么傻呀?”
元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狄公朝元芳招招手,附耳低语了几句,元芳点点头。
上阳宫门前,大将军桓斌率千牛卫焦急地等待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怎么还不来!”
话音未落,一名千牛卫一指远处道:“大将军,您看,来了!”
桓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远远的,太子銮驾缓缓驶来,片刻之间,便来到宫门前。“太子李显”走下銮驾,桓斌快步迎上:“太子殿下,圣上有旨,命末将引领殿下到宣文殿。”
“李显”点了点头。桓斌头前引路,“太子”随后相跟,身旁十几名千牛卫紧紧地将他们夹在中间。前面出现了宣文殿,桓斌加快脚步走去,后面的“太子”道:“将军,这里不就是宣文殿吗?”
桓斌笑了笑道:“皇上现在已到御花园,请太子到那里见驾。”
“太子”点了点头,随桓斌快步走进了一扇角门。御花园里一片寂静,连个人影也看不到。桓斌仍然大步向前走着,“太子”满腹狐疑,四下看了看,停住脚步:“将军,你要带我去哪里?”
桓斌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重重哼了一声:“到你该去的地方!”
“太子”猛吃一惊,扭身要跑。桓斌一声低喝:“拿下!”身后的千牛卫一拥而上将“太子”按倒在地。
偏殿坐落在御花园角落里,四周竹林环抱,非常幽静。桓斌押着“太子李显”飞奔到偏殿前,一伸手打开殿门,将“李显”一把推了进去。身旁的千牛卫关闭了殿门。
殿内空无一人,“李显”惊恐地四下望着。脚步声响起,狄公、小梅、齐虎、潘越四人徐徐从殿后走出来。“李显”登时吃了一惊:“阁老,是你!”
狄公冷冷地道:“没想到吧?”
“李显”结结巴巴地道:“皇、皇帝呢?”
狄公一声冷笑:“你就不必见皇帝了!你这‘蛇灵’逆党,真是胆大包天,竟行如此丧心病狂之举,真是罪该万死!”
“李显”一声惊叫,连退两步:“你、你说什么?”
狄公冷冷地道:“怎么,事到如今,你还要在本阁面前演戏?实话告诉你,今日你道出真情还则罢了;否则,立时之间,本阁就要你粉身碎骨!”
“李显”咽了口唾沫:“我不明白阁老的意思。”
狄公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呀!不明白,好啊……”说着,他冲身旁的小梅使了个眼色。
小梅快步走到“李显”面前,一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李显”的喉头“咯”的一声,登时呼吸困难,张大了嘴,鬓角旁立刻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凸起。小梅伸出小指连挑几下,凸起处翘开了边。
小梅抓住边部狠狠一撕,“哧啦”,一张人皮面具被揭了下来。“李显”疼得一声惨叫,两手捂住脸颊。小梅迅即打掉他的双手,抓住头顶发心,猛地将他的头扬了起来:一张陌生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狄公慢步走到他面前:“怎么,还不说实话?”
“李显”惊恐万状地望着狄公:“我、我……”
狄公道:“好吧,我给你开个头儿,你是‘蛇灵’五堂堂主血灵的下属,你们一干人被大姐萧清芳选中,假扮太子李显和朝中阁臣……”
假李显一声惊叫,抬起头来:“你、你怎么知道?”
狄公道:“你的问题太多了!我问你,你们为什么要替换太子,侵占东宫?”
假李显轻轻咽了口唾沫。一柄短剑从旁边伸了过来,放在他的脖颈上,正是小梅。她的手腕轻轻一动,“呲”,鲜血从假李显的脖颈上流下来,假李显浑身颤抖着,脸色煞白。
小梅冷冷地道:“我是九堂堂主小梅!”假李显猛吃一惊抬起头来。
小梅道:“我可以告诉你,大杨山中的总坛已破,大姐萧清芳已经一命呜呼,‘蛇灵’已经完蛋了。听我好言相劝,将真情从实道来,否则,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假李显颤抖着道:“我、我说,我说。我们是血灵五堂的麾下,三个月之前奉命来到洛阳,任务是以小慧的美貌勾引太子,令其上钩,而后在暗中用我将其替换,从而达到占领太子宫的目的。”
狄公道:“小慧是谁?”
假李显道:“是、是我们五堂的首领。”
狄公点了点头:“太子现在何处?”
假李显道:“就关在后园的偏殿之中。”
狄公道:“那么,你们占领太子宫的目的又是什么?”
假李显道:“接应早已潜入城中的二十二位堂主及麾下两千多部众进入宫中……”
小梅猛吃一惊:“什么,二十二堂部众已全部进入太子宫?”
假李显道:“正是。他们是化装成太子卫率分批进入的。”
狄公道:“这些人潜进太子宫中不是没有目的的吧?”
假李显道:“二十二堂麾下奉上峰之命,在太子宫偏殿及后花园中挖掘隧道及一口荷花池,并将一座活闸口放入荷塘之内。”
狄公双眼猛地一亮,立即追问:“那隧道和闸口是做什么用的?”
假李显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小梅手中的剑一紧:“真的吗?”
假李显道:“我真的不知道。您曾是‘蛇灵’中人,最清楚组织的规矩,大事只有上峰才知道,我们这些底下人只是依令行事。”
小梅的目光望向狄公,点了点头。狄公失望地叹了口气,沉吟片刻道:“你们挖掘的隧道从太子宫通向何处?”
假李显道:“入口在太子宫后园内的偏殿,出口在洛阳城中谦义坊的一座小院内。”
狄公道:“隧道只挖到了谦义坊?”
假李显道:“正是。”
狄公与小梅对视了一眼:“你认识谦义坊中的那座小院吗?”
假李显道:“当然认识。”
狄公道:“你带路,我们立即前往谦义坊!”
如燕半靠在榻上静静地思索着,她的左肩被纱布包裹,隐隐地渗出一点血迹。李元芳走进来,如燕赶忙坐起身,元芳回手关上房门,走到她身旁关切地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如燕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想不到李将军还会怜香惜玉。”
元芳微笑着坐在她身边:“如燕,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说。”
如燕一愣,看了看李元芳的脸色,略感不安地道:“你这是怎么了,干吗这么正式呀?”
元芳笑了笑:“说好了,不许跳起来。”
如燕道:“你就快说吧。”
李元芳的话一出口,如燕的身体触电般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元芳轻轻嘘了一声:“小声。”
如燕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我不相信。”
元芳长叹一声道:“我也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如燕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元芳望着如燕一字一句地道:“如燕,事关重大,只要你应下了这件事,一切就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如燕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定不辱使命!”
李元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谦义坊位于皇城上阳宫的北侧,距上阳宫只有一街之隔。坊门旁的一座红漆大门的院落前,齐虎、潘越率千牛卫严密把守。
小院中,狄公抬起头来向院外望去,上阳宫内以麟德殿为首的建筑群历历在目。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里离上阳宫很近呀!”
大将军桓斌道:“只有一街之隔。大人,这谦义坊是洛阳城中距皇城最近的坊里。”
狄公道:“似乎这里离太子宫也不远吧?”
桓斌道:“正是,出谦义坊东门,就是太子宫。”狄公点了点头。假李显道:“大人,隧道的出口就在房内。”
狄公道:“头前引路。”
假李显快步向房中走去。狄公一行走了进来,他四下观察着这间屋子,屋中四白落地,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假李显走到八仙桌旁,将桌子抬到一边,露出桌下的一块木板。他弯腰将木板揭开,登时露出了下面的暗道。
狄公道:“点燃火把,我们下去看看。”
桓斌一声令下,门外的千牛卫手持火把奔了进来。狄公接过一支火把,率先走下暗道。隧道幽深曲折,有五六丈宽,三四丈高。狄公一行手拿火把边看边走。桓斌惊叹道:“好大的隧道啊!”
狄公道:“难怪需要两千人,干两个月的时间!”
小梅道:“狄大人,他们要这么宽大的隧道有什么用?这、这完全可以容得千军万马奔跑。”
狄公问身边的假李显道:“前面就是太子宫后园偏殿?”
假李显点头:“正是。这一段路虽然距离不长,只有五六里地,但是按上峰要求一定要挖到五丈宽、四丈高,因此,才花费了如此众多的人力物力。”
狄公点点头,喃喃地道:“这隧道到底有什么用处?”他忽然抬起头来,“难道是为了引洛河之水进入隧道?”
小梅道:“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摇了摇头:“不对呀,即使将洛河之水引入隧道又有什么用处呢?隧道只挖到谦义坊,离上阳宫还有一段距离,没道理啊!”
身旁众人如听天书,面面相觑。大将军桓斌轻声问道:“阁老,什么洛河之水,您在说什么?”
狄公抬起头来:“啊,没什么。大将军,我们立刻返回,前往千牛卫府,你集合大队卫士整装准备,只待天色一黑,我们便从隧道暗中潜进太子宫,救出太子,消灭逆党!”
桓斌道:“是!”
右威卫大将军府前,一骑马飞驰而来,停在了门前。马上人正是狄春,他翻身下马,对门前的军士道:“相烦通禀,就说狄府大总管狄春有要事求见!”军士点了点头,快步跑进门去。
不一会儿,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便在正堂上接见了狄春。狄春倒身下拜:“小的狄春叩见大将军!”
王孝杰赶忙将他搀起来:“好了,好了,不必多礼。狄春呀,有什么要紧事,快说。”
狄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这是李将军让我交给您的。”
王孝杰一惊:“元芳?”
狄春点头:“正是。”
王孝杰问:“他为什么不亲自前来,是不是出事了?”
狄春道:“李将军要务冗沉,无暇分身,特命小的前来下书。”
王孝杰赶忙接过书信,飞快地打开,看了一遍。他抬起头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点了点头:“你马上回去上复李将军,就说我立刻准备!”狄春谢过大将军,起身告辞。
这夜,太子宫偏殿上,小慧心神不宁地徘徊着,门声一响,一名卫士飞奔进来。小慧赶忙迎上前去:“怎么样,他回来了吗?”
卫士摇摇头道:“我到宫门打听了几次,守门的千牛卫都说太子还没有出来。”
小慧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好,一定是出事了!”
话音刚落,一名黑衣人快步走进来,低声道:“血灵来了。”
小慧顿时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门外,响起一声惊雷。
夜色如墨。一队队千牛卫在张环、李朗、齐虎、潘越等人的率领下无声地进入谦义坊中。
小院中的石桌上摊着一张地图,正是太子宫的宫禁图。狄公、桓斌、如燕和假李显围在石桌旁,假李显指着宫禁图:“这里是后园,这就是偏殿。荷塘在这个位置……”
手指从荷塘向西划出去,停在西侧的几排大房子上。假李显道:“‘蛇灵’二十二堂的属下,化装成太子卫率,住在这几排房中。”
大将军桓斌点了点头。狄公道:“大将军,救出太子后,迅速解决宫中的‘蛇灵’逆党。否则,一旦走漏风声,引起变乱,那就大事不妙了。”
桓斌点点头:“阁老放心。”
脚步声响,张环、李朗飞步走了进来。张环禀报道:“大队已在谦义坊外集结完毕。”
狄公的目光望向桓斌:“大将军,严令众军悄然行动,绝不能惊动敌人!”
桓斌点点头,大步走出院外。狄公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对身旁的小梅道:“已是初更,是时候了。”
话音未落,大将军桓斌率千牛卫奔进院中:“按阁老吩咐,已传下军令!”
狄公道:“好,大将军,传令众军,进入隧道!”
桓斌冲身后一挥手,张环、李朗、齐虎、潘越率千牛卫无声地冲入屋中。
千牛卫无声地奔行在隧道之中。大将军桓斌连声催促:“快,快!”
狄公目光望向身边的小梅。小梅轻声道:“大人,拿下太子宫之后,我们该做什么?”
狄公长长地吁了口气:“先救出太子,将潜伏在宫内的‘蛇灵’逆党一网打尽。我想,他们不会没有反应。”小梅点了点头。
隧道尽头,一条石头台阶直通顶上的暗门,千牛卫们停住了脚步。后面,狄公、桓斌、小梅和假李显走过来。狄公抬头看了看上面的暗门,问假李显道:“是这里吗?”
假李显轻声道:“上面就是偏殿。”
狄公对桓斌道:“命众军熄灭火把!”
桓斌冲后面低声传令。
众军将口令一个个传下去,火把一排排熄灭。隧道中一片漆黑。狄公轻声道:“立刻行动!”
桓斌道:“阁老,上面太危险了,您先留在隧道中,待末将率军清场完毕,您再上来。”
狄公点点头:“好。记住,先救太子,再擒拿逆党!”
桓斌道:“阁老放心!张环、李朗、齐虎、潘越。”
四人踏前一步。桓斌:“保护大人。其他人随我来!”说着,他一把掣出腰刀快步奔上台阶,众军随后而上。狄公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
偏殿内空无一人,几盏长明灯发出昏黄的光。忽然殿中央的几块灰砖轻轻动了动,紧接着“咔啦”一声,灰砖翘起,桓斌纵身跃了上来。他手持钢刀机警地四下扫视了一遍,而后冲下面一挥手,千牛卫无声地冲了上来。
小梅看着他们往上冲,轻声道:“看来很顺利。”狄公点点头。
桓斌站在暗门旁,冲下面轻声喊道:“阁老,您上来吧!”
狄公率小梅、假太子及四大军头快步走了上来。狄公问假李显道:“太子在哪里?”假李显一指偏殿旁的侧房:“就关在这间房中。”
侧房内一片漆黑,李显神情委顿,瘫坐在地上。突然门开了,火把晃了进来,李显赶忙用手遮住眼睛。
“太子殿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李显猛吃一惊,颤抖着将手缓缓放下。
狄公蹲在他的面前。李显登时惊呆了:“阁、阁老……”
狄公点了点头:“殿下,您受苦了。”
李显泪如泉涌,大叫一声“阁老”,扑进狄公的怀里。狄公赶忙将他扶起:“殿下节哀。事情我都知道了。”
李显抽泣着点点头:“是我一时不察,误中歹人奸计,我真没用!”
狄公微笑道:“好了,殿下,一切都过去了,咱们出去吧。”小梅快步走过来扶住李显,几人向外面走去。
狄公一行快步走进偏殿,登时,他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偏殿内站满了手持钢刀的“蛇灵”下属,四大军头已被黑衣人擒拿,绳捆索绑歪在一旁,五堂首领小慧冷冷地望着他们。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桓斌,这是怎么回事?”
桓斌慢慢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地狞笑:“狄阁老,您不是号称世上最聪明的人吗,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通?”
狄公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也是‘蛇灵’的属下!”
桓斌狂笑不止:“没想到吧!能让狄仁杰如此吃惊,真是世间一大快事啊!不错,我就是‘蛇灵’一堂的堂主!”
狄公登时连退两步:“我说白马寺中的刺客是怎么进去的,原来是你!”
桓斌冷笑道:“说得太对了!只是此时才想到,已经为时太晚了!”
狄公的目光望向身旁的太子李显,李显浑身颤抖,手脚冰凉,身体不停地晃动着。狄公又看了看一旁的小梅,轻声道:“小梅,你保护太子从侧房杀出去。”
小梅笑了笑:“不必了!”
狄公又是一怔。小梅微笑道:“狄大人,‘蛇灵’中的六大杀手你见过五位,我想你的心里肯定一直在猜测,排行第二的血灵到底是谁,对吗?”
狄公张大了嘴:“你、你……”
小梅道:“不用那么惊奇,我就是血灵。”
狄公一声惊呼,连退两步:“什么,你、你是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