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动手
下班后,乔治警官没有直接回自己家,而是来到他的邻居迈尔斯家的院子前。
这是一个多么荒凉的院落啊!高低不平的草坪中杂乱地生长着一簇簇蒲公英;带有条纹的落地窗似乎也很久没有擦过了;走廊上满是被丢弃的废纸和杂物……看到这一切,乔治不禁摇头叹了口气:“想不到悲伤能使一个人改变这么多!”
他的邻居迈尔斯曾经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的男人。比方说,其他邻居们一般只是到了周末或节假日才修剪一下草坪,以免草坪太难看,有碍观瞻,而迈尔斯却不然,他每天早上都认真地蹲在草坪上,拿着小剪刀和铲子,一丝不苟地清除杂草、修剪枝条,他修剪草坪的细心程度,在这个街区恐怕都无人能及。而且每年的春天,他都要把房子粉刷得焕然一新。迈尔斯还对他的汽车倍加爱护,本来车子已经干净发亮,他还照样要每天冲洗。迈尔斯简直成为这个街区的“模范丈夫”了,邻居的女主人们常拿迈尔斯作为榜样,去教育她们不爱做家务的丈夫。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三个月前的那起车祸而改变了。
三个月前,迈尔斯的妻子在横穿马路时不幸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撞死了,肇事者逃之夭夭,至今仍逍遥法外。从那天起,迈尔斯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无心再修剪草坪,也懒得收拾院落,整日把自己反锁在房子里。
乔治和其他一些邻居见他可怜,就前去看望,并劝他节哀,但他坚强地说,虽然妻子的死令他伤心欲绝,但他会挺过去的,请大家不必为他担心。邻居们都很佩服他。
迈尔斯没有子女。他和妻子结婚已经二十多年了,他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爱着对方。
乔治站在迈尔斯的门前犹豫着:虽然自己此次拜访迈尔斯先生恐怕不太符合警局的规定,但从道义上说,自己应该这样做。想到这里,乔治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房子里没有回应。乔治又按了一下,门铃发出长长的鸣叫声。终于,房门缓缓地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边阴暗的过道里,乔治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心中暗想:“莫非自己看错了?这难道就是相处了十三年的老邻居迈尔斯?”
“嘿,乔治!”那个男人开口了,“你还好吗?”
果然是迈尔斯!乔治很感慨:短短的几个月,不仅院子里的草坪变了模样,想不到人也变了,以前那个衣履整洁的迈尔斯,现在居然变成了一个穿着污渍斑斑的肥裤子、脏兮兮的T恤衫的男人,灰白色的头发乱蓬蓬的,胡乱纠结在一起,盖住了前额,脸上长满了密密匝匝的胡子,看上去又黑又憔悴。
“我很好,迈尔斯!”乔治说,“你怎么样?我有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放心吧,时间会带走一切的。哦,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迈尔斯问。
“我想和你聊聊,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迈尔斯耸了耸肩,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乔治走进迈尔斯那昏暗的房间里,虽然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但他的心中却仍然吃惊不小。在迈尔斯太太去世以前,乔治经常到他们家串门,那时他看到迈尔斯的家中总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家具也被擦得发亮,各种小摆设放置得井然有序。可如今,这个家就好像一个野人窝,地上东一堆西一堆地扔着脏衣服,旧报纸和空啤酒瓶子到处都是,油腻腻的地毯上洒满了纸屑和面包屑,屋顶的天花板上也挂满了蜘蛛网……
放在屋角的电视机发出刺耳的声音,原来是在转播着一场足球赛。迈尔斯走过去,调低了电视的音量,然后把一堆报纸从沙发推到地板上,腾出了一小块空间。
“请坐!乔治,来罐啤酒吗?”
“不了,谢谢!”乔治回答说。在他的印象里,这位邻居以前似乎从不喝酒。
迈尔斯斜躺在长沙发上,抬起一只脚跷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想找我谈点儿什么?”他问。
“今天上午,那个肇事的司机落网了!”乔治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你们抓住他了?”迈尔斯惊讶地扬了一下眉毛,坐直身子问道。
“是的,虽然他现在还没招供,但我们敢肯定他就是真凶!”乔治停了一下,又说,“这个家伙今年二十三岁,离过婚,目前单身。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到处惹是生非,我们也是接到他邻居的举报才将他逮捕的,因为在过去三个月里,他一直把车藏在车库里。经过我们调查,他汽车的车牌、车型、颜色都和事发当晚目击人的证词完全吻合,而且,他汽车前面的保险杠有些弯曲——那是撞击造成的。更重要的是,这个家伙在事发当晚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那他现在在哪儿?”
乔治义愤填膺地说:“也许你听到这些会难以接受,说实话,他现在获得了保释,因为他找了一个很有名的律师。不过你别担心,我们手中掌握了大量的证据,这次他无法逃脱!”
“他叫什么名字?”
“迈尔斯,”乔治说,“按照警局的规定,我本不应该提前向你透露这些,但我知道,自从你太太出事以后,你的情绪很糟糕,所以我向你透露一些案情的进展情况,相信这会让你心里好受些。至于如何惩罚肇事者,我想,还是交给法官处理吧!再说了,你知道他的名字又有什么用?”
“那倒也是,我只不过是很好奇。”迈尔斯说。
“我此刻实在不便透露更多,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案件的审理情况会刊登在报纸上的。你知道吗,那是个缺心眼儿的家伙,我们去抓他时,他居然还若无其事地和一群狐朋狗友在他那小木屋里赌博呢。”
“他被保释了?”迈尔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放心吧,他最多只能被保释几天,等到一开庭,我可以保证,他肯定会被判有罪的!”
听到这里,迈尔斯转动了一下身子,从沙发的扶手上抓起一罐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巴,说:“乔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真是天网恢恢,那个该死的家伙终于要受到严惩了!”
“这也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乔治笑着说,“相信这个消息能给你一些宽慰,迈尔斯。”
迈尔斯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空啤酒罐,点了点头。
“迈尔斯,我知道,这三个月来你一直都在痛苦中挣扎,我们这些老邻居都很惦记你。对于你太太遭遇的不幸,我们也很悲痛,但人死不能复生,你未来的日子还长,你要重新振作起来。对了,你有空可以走出去散散心,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就去隔壁找我吧。”
“我会的,谢谢你!乔治。”
刚一送走乔治,迈尔斯就马上回到屋里关掉电视。他一头扑倒在沙发里,一阵剧烈的头痛猛然袭来,仿佛有根金属杆子扎进了头部一样。在过去这三个月里,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然而现在,这种痛苦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而且更加强烈!他心中无比惶恐,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妻子那熟悉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看见妻子正从超级市场里走出来,手中还抱着一只购物袋……她非常谨慎,过马路时,先停在马路边左右张望,看到没有穿梭的车辆后,才迈步穿越马路……可就在这时,马路右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出一辆灰色的汽车,待驶近她后,突然加速朝她冲去……她被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吓呆了,惊恐万状地看着右方的汽车,几乎迈不动步子,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可怜的她就这样被飞驰而来的汽车狠狠地抛向几英尺高的空中……当她摔落到马路中央时,已是血肉模糊了……购物袋里的家具擦亮剂、空气清新剂和杀虫剂这些瓶瓶罐罐滚落了一地,而那辆肇事的汽车突然加速,逃之夭夭了……
迈尔斯躺在沙发上,心脏狂跳,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几乎要窒息了。此刻他明白,必须要采取行动了!尽管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有些不寒而栗,但他知道,如果不在法庭作出正确判决之前有所行动的话,那就一切都完了。
迈尔斯强撑着从沙发上爬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他穿过通道走进卧室,先是拉上了卧室的窗帘,然后小心翼翼地拉开柜子最下面的抽屉,在抽屉中的杂物里摸索着,终于,他找到了那把藏在抽屉底部的左轮手枪。他仔细地检视着手枪,当确定里面装满了子弹后,才放下心来。那是一把没有登记注册的手枪,也从来没有发射过。
“今天这把枪就要有用武之地了!”迈尔斯暗想,“刚才乔治说过,小木屋……小木屋……对了!那个家伙在三个月前曾无意中向自己提及他有一栋小木屋……没错!就位于安东尼奥街一九三号,想不到他居然藏在了那里,这回他可插翅难飞了!”想到这里,他看了看手表,才晚上六点三十八分,天还没有完全黑,时间还早着呢!于是他坐下来,一边擦拭着手枪,一边盘算着晚上的行动计划。
当手表的指针指向十一点时,迈尔斯悄悄地溜出了家门,他钻进汽车驾驶室,开始了行动。突然,他又觉得头部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就像三个月前那样,他感到非常紧张和难受,真想立刻掉转车头回去,终止行动。但当他想到这将是自己又一次新奇的经历时,就打消了放弃行动的念头,重新鼓足了劲头。结果,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头也仿佛不那么疼了。
迈尔斯开车沿着安东尼奥街一路寻找,终于,他看到矗立在街边的那栋小木屋,昏黄的灯光正从窗户里透出来。他把汽车停在街角的暗处,戴上手套,把手枪藏在大衣口袋里,然后下了车,悄悄地向那栋小木屋走去。口袋里的枪沉甸甸的,他的内心也无比沉重,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险,但又别无选择。
迈尔斯来到木屋前,先环视了一下四周,当确认周围没人后,他便轻轻地转动了一下侧门的手柄,门居然无声地开了!这让迈尔斯感到非常欣喜,心想,一定是这个家伙太粗心,忘记了锁门,或者因为这儿是一个非常幽静的住宅区,居民们过惯了安宁的日子,所以压根儿就没有锁门的习惯。
迈尔斯像个幽灵似的闪了进去,他把左轮手枪握在手中,先在屋门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听了听屋内的动静,真是万幸,屋里没有狗。他又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观察了一番,也没有什么异常。他穿过厨房来到通道,只见从后面的房间里射出一线灯光,他小心翼翼地朝灯光走去,突然听到了打鼾声,他朝里面一望,原来这是一个书房,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睡得正香。那人仰着头、张着嘴,不断发出鼾声,在他身旁的桌子上放着半瓶酒和一个没喝尽的酒杯。
迈尔斯心中暗喜,他轻轻地朝那人走过去。那人还在酣睡,丝毫都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在一步步靠近。迈尔斯走到他身边,小心地把左轮手枪的枪柄放在他手中,并把他的指尖压在枪的扳机上,那个可怜的家伙还在喃喃地梦呓着,两条腿还动了一下,迈尔斯抓着他的手,慢慢地抬起来,将枪口指在他的太阳穴上……突然,那个男人被惊醒了,他睁开眼睛与迈尔斯对视,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惊愕的神情。
就在这时,枪响了!
枪声在屋里回荡着,迈尔斯迅速将枪扔下,冲出屋子并随手带上了房门。他快速跑向自己的汽车,一上驾驶座,就将手套扯掉丢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双手颤抖着发动了汽车,迅速地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迈尔斯默默地念叨着,“那个家伙涉嫌驾车肇事,将面临着法庭的指控,如今他死了,每个人都会认为他是畏罪自杀,即便有人怀疑,也绝不会想到是我把他干掉的,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住址,这一点乔治可以作证。再说,那把左轮手枪也没有登记注册,警察根本查不出来。上帝保佑,我总算安全了!”
虽然他在心里不断地宽慰着自己,但一路上,他的内心还是非常惶恐和紧张,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家门口,看到庭院里杂草丛生的草坪时,这才松了一口气。“假如妻子还活着,她一定会命令自己把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不过,那种日子再也不会有了!”迈尔斯心里想。
他将车停在车库里,把那副手套往夹克的口袋里一塞,便开门进了屋子,一股灰尘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洋溢着柠檬的香味了。迈尔斯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心想:“今后再也听不见妻子的指使了——‘这是放椅子的地方,那是放鞋子的地方……’”
他越想越开心,走进卧室,脱下身上的衣服随手丢在床边的一堆杂物中,换上了一件很久没有洗的睡衣,然后他又转身走到厨房,在冰箱里找到一罐啤酒,启开罐口猛喝了一大口,随着冰凉的啤酒下肚,他的头脑也清爽了许多。“要是妻子还活着,是绝不允许家里有任何酒精饮料的,现在总算自由了!”
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朝卧室走,心里想:“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是有一点令人遗憾,早知道花钱雇来的那个窝囊废这么不济事,我还不如亲自杀死她,免得现在还麻烦我自己再动一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