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当书记官宣布开始审理马尔登案件时,特尔福特法官的法庭已经挤满了人。“被告方已准备好。”梅森道。汉米尔顿·伯格回答了梅森的挑战。“原告方已准备好。”

“对不起,”伯格假意殷勤地说,“我想梅森先生并不希望让本县浪费太多的钱。本案以前毕竟已经过一次审讯。过去由于技术细节问题而不得不撤诉。我现在要求被告律师同意接受上次预审中已被接受的证据作为本案的证据。我有一份证词记录,如果对方同意接受,我愿把原本送交法庭,一份副本送交梅森先生,一份副本留给自己。我看没有理由浪费时间重复提出在本法庭为本案已经提出过的证据。”

“争论是不必要的。”梅森说,挥了挥手,“接受原告建议,但我有权提问第一次预审中传讯过的任何一位证人。”

“可是,对不起,”伯格说,“这就比较麻烦了,这个条件表示你并没有接受我的提议。”

“为什么?”特尔福特法官问。

“那会不必要地拖延时间。”

“可是,”特尔福特法官宽容地叹息道,“如果你拒绝对方提议,重新传讯证人,问他们和过去相同的问题,梅森先生将有权在提问中问他们以前问过的问题,当然他也有权问新的问题。”

“是的,我想也是这样。”伯格承认。

“因此他的提议会节省你的时间、法庭的时间和证人的时间,而且保护了他的当事人的权利。”

“好吧,”伯格勉强地说,“我让步。我要说明,本案中有些事情牵涉到被告律师的行为,我打算提交律师协会,因此我不在乎……”

“等一等,”特尔福特法官敲了一下小槌道,“我认为这些话是不必要说的。本法庭不希望把无关的事情带入本案,双方之间也不应有个人意见的争论。明白了吧,伯格先生?”

“是的,阁下。”

“很好。在梅森先生的建议下,原马尔登案件的证词被承认为本案证据,但梅森先生有权进一步提问上次预审中出庭的任何证人。现在传你的下一个证人,检察官先生。”

“霍尔库姆中士。”伯格宣布。

谋杀案组的霍尔库姆中士走上前来,宣了誓,报告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职位。

伯格问道:“你是否曾尽力寻找马尔登医生的牙医?”

“是的,先生。我找过。”

“你找到了那位牙医吗?”

“我能够找到的只有一位牙医曾在7 年前为马尔登医生看过牙病。”

“你在这方面做了哪些工作,中士?”

“本市的每位牙医都找过了,要求他们查看病历中是否有马尔登医生的牙病记录。”

“你找到了几个曾给马尔登医生治过牙的牙医?”

“只有一个。”

“他是谁?”

“里德利·蒙杰医生。”

“这是我现在的全部问题。”伯格道。

“没有问题。”梅森说。

“传里德利·蒙杰医生。”

蒙杰医生是一个干瘦的高个子。他走向前面,举手宣誓,报出姓名、地址和职务后,坐在证人席上。

伯格自己先进行提问。

“蒙杰医生,请说明您作为牙科医生的资格。”

“等一等,”梅森说,“我们承认蒙杰医生的牙科医生资格,但保留以后提问的权利。”

“很好,”特尔福特法官道,“包括资格问题。继续进行,地方检察官先生。”

“马尔登医生在世时你是否和他认识?”

“是的,先生。我认识他。”

“马尔登医生是否让你看过牙?”

“是的。”

“什么时候?”

“有几年,大约7 年前他才停止来看牙的。”

“你有没有马尔登医生的牙图?”

“是的,先生,我有。”

“你是否见过11231 号停尸间内的尸体或尸体烧焦的残骸?”

“是的,先生,我见过。”

“你是否检查过那具尸体的牙齿?”

“是的,先生。”

“你当时手中是否有你最后一次为他看牙时所做的牙图?”

“是的,先生。”

“你的意见,那是不是萨默菲尔德·马尔登医生的尸体?”

“可是,伯格先生,”他说,“这不是当时你向我提问的方式……”

“这是现在我向你提问的方式,”伯格厉声道,“是或不是?”蒙杰噘着嘴,瞪着地方检察官,嘴角上明显地露出了反感。“我确信,我的那份马尔登医生的口腔图并不完整。我……”

“只要回答问题。”伯格突然发怒,打断了他的话。蒙杰医生嘴唇紧闭,显示出顽强不屈的神态:“我不知道。”伯格好像受到证人这一答复的震动,说道:“那你知道什么?”

“有一点可以肯定,”蒙杰怒气冲冲地说,“我在牙医方面的知识决不比你在法律方面的知识少。”

法庭内哄堂大笑,观众的紧张情绪一下子松弛下来,出现了轻松的气氛,甚至特尔福特法官也等了一会儿才敲槌命令观众安静下来,他也暗笑伯格给自己请来了一个不听话的证人。“我的意思是,”伯格强压怒火说,“你将那具尸体的牙齿和牙图进行比较后,得出什么结论?”

蒙杰道:“在我给马尔登医生看牙的时候,他的牙齿特别好,我看见的那具尸体有一些蛀牙,并且做过相应的修补。我的这张牙图上有些牙是补过的。还应该记住,我见过的那具尸体曾经受过很高的热度。我以牙医的身份说,我看见的那具尸体有可能是马尔登医生的,这完全是根据尸体牙齿与我的牙图比较得出的看法,我也要声明,那具尸体很可能不是马尔登医生的。”

伯格迟疑了片刻,然后与卡尔·赫尔利低声交谈。

“请提问。”他向梅森喊道。

“请问医生,您检查的那具尸体的牙齿在哪方面与牙图不符?”梅森问。

“那具尸体的牙齿上做的修补工作要多得多。7 年前我补过的两颗牙已经拔掉了,因此不可能鉴定它们。另一颗拔掉的智齿是我拔的。牙图上一颗补过的牙和尸体的牙一样,补的性质和位置也一样。”

“这些是全部相同的地方?”

“是的,先生。”

“还有几个补过的牙?”

“5 个。”

“那么,如果那是马尔登医生的尸体,则从你最后和他见面之后,他的牙又做了大量的修补工作。”

“我不想用‘大量’这类的字眼,梅森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尽量使我的证词精确。我要说,如果那是马尔登医生的尸体,则马尔登医生在我提到的范围之外又做了一些补牙的工作,而这些工作是在我最后一次给他看牙以后做的。”

“您是否在社交场合见过马尔登医生?”

“是的,先生。我见过他。”

“什么时候?”

“经常见面,我们都是一个午餐俱乐部的成员。”

“您是否对马尔登医生提过,自从您给他看过牙后已经过去不少时间了?”

“没有,先生。我和马尔登医生在社交场合不提业务上的事。但是,我诊所的记录显示,我的护士曾给马尔登医生发过几次定期检查的通知,通知他检查时间已过了相当久了。”

“马尔登医生曾否对您说过收到了通知?”梅森问。“我反对,阁下。这是不适当的、无关的、不重要的提问。”

伯格道。

“我准许证人回答问题。”特尔福特法官说,“法庭对这一阶段的情况表示关心。”

“是的,先生,他说过。”

“他怎么说的?”

“马尔登医生对我说他收到了我的通知,他会抽时间到我这里来,但他的牙很好,他说他有一段时间对在饮水中加某种化学药品保护牙齿的新方法发生了兴趣,而且曾使用过微量的化学药品来防止牙痛。”

“他从不曾让你有理由相信他找过另外的牙医吗?”梅森问道。

“反对诱导证人做出结论,反对不恰当的争论性的提问。”伯格道。

“反对有效。”特尔福特法官说。“他是否曾对您谈到过,自您最后一次给他看牙后他看过另外的牙医?”梅森问。“同样的异议。”

“异议驳回。”

“不曾。”

梅森向着狼狈的地方检察官冷笑。“完了。”

“等一等。”伯格道,这时证人正要离开证人席,“医生,从牙齿看,你所看见的那具尸体是否有可能是马尔登医生的?”

“有可能。”

“完了。”伯格大声说。

“是不是很可能?”梅森问。

“这个,”蒙杰说,“我留给法庭去判断。”

“这样很好。”特尔福特法官微笑着说。

“没问题了。”梅森道。

“这是我们的案子。”伯格高声说,“请法庭原谅,如果梅森先生认为没能充分证明谋杀,而想要提议法庭释放被告,我要求与他辩论。”

梅森道:“你已经把达尔文·科比这位头号证人大吹大擂地向公众宣传过了。为什么还不把他带上来……”

特尔福特法官敲槌,“律师应该面对法庭发言,”他说,“双方辩护人间不得有诱导、相互指责、交换个人意见等事。你是否要提出动议,梅森先生?”

“是的,阁下。我建议现在将被告解除拘押并驳回本案,因为没有充分证据将被告与一等谋杀罪的指控联系起来。”

伯格站了起来。

特尔福特法官示意他坐下。

“我不认为对这个问题需要辩论。”法官说,“从目前情况看,对原告方证词的推断完全有利,我认为已经证明有合理的根据使人相信萨默菲尔德·马尔登医生是被谋杀了。换句话说,已经构成犯罪。我相信,在证词得到所有有利的推论后——而这些推论是可能得到的——有合理的理由使人相信被告斯蒂芬妮·马尔登太太有罪。”

“但我要向双方辩护人说明,在审讯被告时这里的规则与高级法院非常不同。在那里原告必须证明被告有罪,不得有任何疑问,而且每种推理皆不得有利于被告。这里的规则不同,在被告方提出证明之前,本法庭相信,必须认为每个合理的推理都有利于原告方。”

“现在本法庭明白地宣布,如果被告提出证据并使法庭重新考虑是否应将被告判罪,本法庭将不坚持每项推论皆有利于原告方。本法庭将从合理概率法的角度考虑这些证据。但是这项动议目前要予以驳回,被告方可以提出证据。”

“传达尔文·科比先生。”梅森道。

伯格站了起来。“请法庭原谅,”他说,“这对我是有困难的……”

“那就不要讨论了,”特尔福特法官道,“请科比先生出庭作证。他已接到传票要作被告的证人。他是以被告证人的身份被传讯的。”

“阁下,对不起,”伯格说,“我想对法庭说的是,科比先生也接到了作原告方证人的传票,遗憾的是,他现在不能出庭。”

“为什么?”特尔福特法官问道。

“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警方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显然他没有来法庭。阁下,鉴于这一事实,我想请梅森先生向法庭和原告方律师说明,他打算让这位证人证明什么。由于我对情况非常熟悉,我想原告方完全能够说明他要问的事实。我很清楚科比先生的谈话内容,我想我知道他现在不能出庭并非因为他不敢作证。”

梅森道:“阁下,我提议继续审讯。我提议向证人科比发出拘捕令,本案在找到科比以前继续审讯,被告在找到科比以前解除拘押。”

“你向科比先生发了传票?”特尔福特法官问梅森。

“被告方发了传票。是的,阁下。”

特尔福特法官犹豫了片刻,然后转向伯格:“本法庭毕竟不是完全没有经验的,地方检察官先生。我从新闻上了解,科比先生是在检察机关看管之下,作为重要证人监护的。而且你不只是给他送了传票,还把他作为证人实行了某种形式的拘留。”

“不错,阁下,只是我们并未采取字面意义上的拘留。他被监护在市内一家旅馆里。”

“有警卫吗?”

“是的,阁下,有一个警卫。”

“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呢?”

“科比先生离开了旅馆。”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很早的时候。”

“警卫干什么去了?”

“警卫认为是科比先生躲过了他。但是我有理由相信……我想我还是不插入个人意见为好,我可以完全肯定,科比先生缺席与害怕出庭为本案作证无关,是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因此我建议梅森先生详细说明他想要科比先生证明什么,我希望我能够代他回答,使审讯能够进行下去。”

“很好,梅森先生,”特尔福特法官说,“在你所传讯的一个证人缺席的情况下你提议继续审讯,你应向法庭解释,你想要这位证人证明什么,并给原告方解释的机会。”

“很好,阁下。被告方希望由科比先生的证词证明,达尔文·科比和萨默菲尔德·马尔登医生在假设马尔登医生被谋杀的那天一起离开了马尔登医生的住宅;科比先生打算乘飞机去丹佛;马尔登医生打算驾自己的飞机去盐湖城;因此马尔登医生打算开车将科比送到机场入口,让科比上飞机,后来马尔登医生打算到机场上机库所在的地方去,那里停着马尔登医生的飞机。”

“被告方希望由科比先生在证人席上宣誓后证明,在他们开车去机场的路上,马尔登医生因为非常喜欢和达尔文·科比在一起,建议二人同乘马尔登医生的汽车去盐湖城;达尔文·科比可以从盐湖城飞往丹佛;因为二人可以轮流开车,耽搁时间不会太多,24 小时内可以到达盐湖城。”

“被告方希望由达尔文·科比证明,因此马尔登医生打电话通知他的司机雷蒙·卡斯特拉先生,让他驾驶马尔登医生的飞机去盐湖城。这样,在盐湖城医学大会开会期间,马尔登医生就可以有汽车用;马尔登医生又能在大会结束后驾自己的飞机飞回来,卡斯特拉可以开车回来。”

“我们希望达尔文·科比证明这些事。”

梅森说完坐下。

汉米尔顿·伯格的脸上现出了惊奇和愤怒,目瞪口呆地看着梅森,然后突然站起来发生一声怒吼。

“阁下,”他大喊道,“被告律师不要指望能够证明任何这类事情。这简直是哗众取宠,凭空捏造。这是在戏弄法庭。我怀疑这位律师的诚实。我怀疑他能否提出丝毫证明这类事情的证据。我怀疑他是否曾在达尔文·科比的谈话中发现科比能做出这类证词的理由……”

“我没有被允许和达尔文·科比谈话,”梅森说,“原告方把他隔离起来。和他谈话是不可能的。”

“请法庭原谅,”伯格吼道,“这种用心简直是险恶之极。刚才的表演正和这位律师的名声一致……”

特尔福特法官敲着槌说:

“不要扯到律师的名誉上去。把你自己的谈话限制在说明事实上,伯格先生,像你所希望的那样,把论点留给法庭去考虑。法庭不希望再次提醒你这些事。法庭有非常严厉的手段,必要时可以强制执行命令。除非在绝对必要时,法庭不希望使用这种手段,希望在法庭上不要再出现个人意气之争。现在你懂了吗?”

“是的,阁下。”

“很好,继续进行庭辩。”

汉米尔顿·伯格道:“阁下,我认为从被告律师的谈话中可以得出一个非常公正的推论,达尔文·科比的缺席对被告的案子不但无害,而且有很大好处。法庭的确可以赞赏梅森先生这段讲话的效果。如果它不是自相矛盾和可以推翻的,它将博得新闻界的一片赞扬和公众对被告的广泛同情。阁下,我坚持这段讲话是毫无根据的,除了梅森先生的一厢情愿,否则只能是对法庭的蔑视。”

“我进一步声明,我曾亲自和达尔文·科比谈话:我知道科比谈话的全部内容;记者们曾和科比谈过话;有些警察和科比谈过话;我的工作人员和科比谈过话;而科比每次谈话的内容全都相同;他的谈话与法庭刚才从被告律师口中听到的凭空捏造、无中生有、捕风捉影毫无相同之处。”

“为了记录,我声明科比的谈话从来没有改变过,是始终一致的。它的大意是他喝了瓶内的药酒,即物证1 号内的酒;他看见马尔登医生喝了瓶内的酒;证人科比很快就受到药物的影响,这使他错过了航班;证人科比的话可以证明马尔登医生在麻醉剂的影响下驾驶自己的飞机飞往盐湖城了,而这些麻醉剂正是为了蓄意谋杀而故意放入酒中的。”

“阁下,我可以传十几个证人出席作证,证明科比谈话的详细内容。”

“这当然都是传闻。”梅森说。

“不是为了这次的提议。”伯格愤怒地抗议。

特尔福特法官说:“我想,考虑到被告律师的谈话,我把责任转移到梅森先生肩上。梅森先生,你从未询问过达尔文·科比吗?”

“没有谈到本案的内容,阁下。我在丹佛正在询问这个证人时,检察官就命令两个丹佛警察把我驱逐出境了。此后再也没有给过我机会完成那次谈话。”

“梅森先生,你有什么理由,从科比先生的谈话中得到什么启示,使你希望他给出你刚才所说的证词?”

“不是从科比的口中得到启示。我没有被允许询问他。”

“其他人询问了他?”

“我相信是这样。”

“你从那些人口中也没听到支持你刚才谈话的内容吗?”

“没有,阁下。”

特尔福特法官说:“在这种情况下,梅森先生,原告在本案中的态度显然是有些根据的。我们都是实事求是的人,我们非常明白你刚才那样的讲话不可避免地对公众产生的影响。”

“是的,阁下。”

“不错,”特尔福特法官说,被梅森的态度激怒了,“你必定有些根据才会做出这样的发言吧?”

梅森道:“请法庭原谅,我曾以被告方的名义给达尔文·科比送了传票。我有理由相信,达尔文·科比在被地方检察官和新闻记者询问时可能讲了一个很富想象力的故事,但是他不敢走上证人席为这个故事宣誓。我根据自己的调查有充分理由相信这个故事是假的,而达尔文·科比会在出庭前失踪。因此我给他送了一张传票,而且因为我利用了那惟一的一次给这个证人送传票的机会,我还受到了逮捕,开除和起诉的威胁。

“现在,阁下,这个证人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他失踪了。

“原告暗示,我应对他的失踪负责,因为那对被告有利。如果我暗示原告方是故意帮助和怂恿证人失踪的是否也同样有道理?因为他也明白,如果让这个证人宣誓,他可能会说出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来……”

“你是否指责我帮助和怂恿科比失踪?”伯格怒吼着跳了起来。

“你是否指责我帮助和怂恿科比失踪呢?”梅森问道,转身怒视着伯格。

特尔福特法官重重地敲了一槌:“辩护人,请坐下。”

梅森和伯格坐下,特尔福特法官瞪着他们。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你有什么别的意见,梅森先生,能够向法庭说明你的论点的,你可以站起来说。”

梅森站起来说道:“我将传票送给了这个证人。我要以被告方的名议讯问他。可是证人不来。我被要求申述我希望这位证人证明什么。我别无选择,只有代表本案被告做出以上的讲话。”

“但是你的讲话没有任何根据,没有任何逻辑,没有任何理由。”特尔福特法官说。

“阁下,我做这样的讲话是因为我真诚地相信这是达尔文·科比在宣誓后被提问时应该说出的话。”

特尔福特法官用手指敲着桌子,“这个局面很令人意外。”他说,“对我来说,这是从未经历过的。通常辩护人要求法庭在证人缺席的情况下继续审讯,那个证人必定对辩护人所代表的一方有利。因为,那个证人曾受该辩护人讯问,而该辩护人在这种情况下理应知道那个证人会在宣誓后说些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该辩护人所做的意在试探对方辩护人是否会对证人的证词表示同意的发言必定是出于最大的诚意。

“然而,在现在的情况下,如梅森先生所指出的,他被强行禁止询问达尔文·科比,我想他无疑有某种理由,不论是如何模糊的理由,认为或希望科比会做出这样的证词,如果他能出庭的话。是这样的意思吗,梅森先生?”

“是这样的意思。”

“我怀疑被告律师能否提出哪怕一点证据能够支持他的发言,不论多模糊、多么荒谬。”伯格说。

“我明白,”梅森面向法庭说,“原告方不否认,如果达尔文·科比能出庭作证,他的证词会基本上和我所说的相同,而且这样的证词将是真实的。”

特尔福特法官极力克制才没笑出来。

汉米尔顿·伯格站着,满面怒容地喊道:“我决不会同意任何这类荒谬的发言,我坚决认为这种发言只不过是被告方垂死挣扎时想捞到的一根救命稻草……”

特尔福特法官敲槌命令伯格安静下来。“就这样吧,伯格先生。”他说,“你可以坐下了。法庭注意到了你拒绝同意被告方的发言。梅森先生,法庭希望知道你以什么理由或事实,不论是什么理由或事实,使你向法庭做出这样的发言。法庭觉得你应该表示出你的诚意。”

梅森说:“很好,传夏洛特·布默太太出庭。”

伯格站了起来,“请法庭原谅,”他说,显然极力克制着怒火,“被告方给布默太太送了传票。布默太太是位受尊敬的老人,她已经瘫痪多年了。她自腰以下瘫痪,不能离开轮椅,她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出庭的。

“考虑到先前被告律师和我之间的争执,我并不愿在此刻提出此事,但是我要声明,我已准备好向法庭陈述并提出证据,证明用传票传布默太太出庭是被律师滥用诉讼程序,其目的只是制造公众舆论;而布默太太对本案毫不知情……”

“你说布默太太不能出庭?”特尔福特法官打断他的话。

“是的,阁下。”

“你有医生证明吗?”

“我已把她的主治医生请到法庭,他正在等着作证。”

“他是谁?”

“查尔斯·恩尼斯医生。”

特尔福特法官道:“本案正在迅速地显示出一种我不喜欢的倾向。我不知道是否有滥用诉讼程序的行为或某一方辩护人有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但我要指出,这已是第二次提出这种指控。因此我建议辩护人让恩尼斯医生出庭宣誓,法庭将讯问他,双方辩护人应保持安静。”

“恩尼斯医生请出庭。”

恩尼斯医生50 多岁,他的风度显示出清晰的职业效率。他出庭后宣了誓。

“恩尼斯医生,”特尔福特法官问道,“您是否负责夏洛特·布默太太的治疗?”

“是的,阁下。我负责。”

“她现在的健康状况如何?”

“她自腰部以下完全瘫痪,不能出屋。可以坐着轮椅出来走走,但依我之见,坐汽车出庭作证是完全不能考虑的。”

“那对她的健康是否有有害的影响?”

“那对她的健康将非常有害。再加上她的其他小病,将会使她精神失常。我认为不能允许我的病人受这种折磨。”

特尔福特法官考虑片刻,然后转向梅森。“梅森先生,”他说,“请注意你的回答以避免引起争论,请你向法庭说明你希望夏洛特·布默这位证人证明什么,使对方辩护人能够明了,如果她能够出庭,她会给出什么样的证词。”

梅森站起来。

“你要明白,梅森先生,我要求你说得简明扼要。我要求你准确地说明希望布默太太证明什么。”

梅森点点头。

“我问的是,”特尔福特法官说,“她会证明与本案真相有关的什么事。”

梅森再次点点头。

“很好,说吧!”特尔福特法官说,俯身倾听,好像惟恐漏掉一个字。“没什么。”梅森说完就坐了下来。

出现了紧张的沉默,片刻后特尔福特法官的脸色慢慢变红。

“梅森先生,站起来!”他怒吼道。

梅森站起来。

“你给布默太太送了一张传票?”

“是的,阁下。”

“你传她出庭为被告作证?”

“是的,阁下。”

“你知道布默太太健康状况不好?”

“是的,阁下。”

“而你希望布默太太出庭后对本案真相什么都不证明?”

“是的,阁下。”

“在这种情况下,”特尔福特法官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明目张胆地滥用法庭诉讼程序。被告律师犯了蔑视法庭罪,法庭将判你蔑视法庭罪……”

“等一等。”梅森想打断他的话。

“不要打断我,梅森先生。法庭判你蔑视法庭罪和滥用诉讼程序罪,罚款1000 美元,在本县监狱监禁3 个月。”

伯格往后靠在椅背上,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面带冷笑,转向那些发疯般地记录的新闻记者。

“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申诉我的理由吗,阁下?”梅森问道,“我相信即使法庭认定被告有罪,宣判死刑,也应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特尔福特法官艰难地控制住自己:“好吧,可以,梅森先生。但是请简短一些,不要滔滔宏论,只要陈述事实。”

“好吧,阁下。我早已料到布默太太不能证明任何与本案有关的事情,我感觉到这件事实本身对被告方来说就已是最有力的论据。”

“为什么?”特尔福特法官问道,仍然很生气,但已产生兴趣。

梅森道:“因为恩尼斯医生证实了她不能乘汽车到城里来,以免损害她的健康。而那看守或假装看守科比先生的警卫则证明夏洛特·布默太太——达尔文·科比的姨妈,确实曾坐汽车进城,而且坐着轮椅来看过达尔文·科比。现在,阁下,我要求允许我向证人恩尼斯医生提问,这也是我的权利。”

“我以最大的敬意提请法庭注意,在给我机会提问这位证人以前,法庭要求我站起来,问了我一个问题,而后就宣判我蔑视法庭罪,但我不认为我有罪,因为我现在是代表被告,希望那位对本案毫不了解的布默太太证明,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去看过达尔文·科比。”

“我认为,如果地方检察官对法庭是诚实的,他应该和那位警卫商量一下,并向法庭陈述,达尔文·科比是否真的接待过一位客人……”

这时霍尔库姆中士走过来对伯格耳语了一阵,梅森中断了讲话。

伯格跳起来说:“原告方不想对法庭隐瞒任何事情。夏洛特·布默昨天确实来看过达尔文·科比。她是达尔文·科比获准接见的惟一客人,是科比的姨妈。他们之间有感情联系,而且布默太太不顾自身的不便,从疗养院坐汽车和轮椅看科比。”

“那么,”梅森对伯格说,“你怎么会找来一位证人恩尼斯医生来证明,到法庭来就对布默太太的健康非常有害,而从疗养院到法庭的路程并不比到旅馆远?”

伯格转过身去,困惑地看着霍尔库姆中士。

霍尔库姆中士耸耸肩。

“那么,”梅森说,“我换一个要求,阁下,请准许我提问恩尼斯医生。”

“你获准了。提问吧!”特尔福特法官高声道。

梅森向恩尼斯医生笑了笑,“医生,”他说,“你曾说过,要布默太太离开疗养院到城里来会损害她的健康,是吗?”

“是的,先生。”

“有多严重?”

“依我看那将是非常严重的损害。”

“是否会给她的健康造成长期损害?”

“是的,先生。”

“您最后一次见到布默太太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我刚见过她。”

“谁要求的?”

医生迟疑片刻,看看伯格,然后说:“应地方检察官汉米尔顿·伯格的要求。”

“她的健康状况怎样?”

“不好。”

“和昨天比较呢?”

“和我上次见到她时差不多一样。”

“上次是什么时候?”

“48 小时以前。”

“她的健康状况和一星期前比较怎样?”

“差不多一样。”

“那么,”梅森说,“她昨天坐着汽车进了城,从汽车上又换到轮椅上,进了旅馆,上了电梯,会见了达尔文·科比,又乘电梯下楼,从旅馆回到汽车上,又回到疗养院,而这一切并没有损害她的健康,您是怎样看这一事实的?”

恩尼斯医生紧闭嘴唇,现出一条倔强愤怒的线:“我想她并没有到旅馆去过。”

“您不知道她是否去过?”

“我对她没有去表示满意。”

“您为什么满意,医生?”

“如果她去了,我想她会告诉我的,而且医院也会告诉我。医院曾命令过,没有我的批准,没有我的通知,不得擅自改变她的治疗。”

“那么,你认为她并未离开过疗养院了?”

“是的,先生。我认为她未离开过疗养院。”

“如果霍尔库姆中士说她去过旅馆,那就是他错了,是吧?”

“我反对这样争论式的提问。”伯格道。

“同意,”特尔福特法官高声道。

梅森冷笑着坐下:“没有问题了,阁下。”

特尔福特法官用手指敲着桌子,然后转向医生。

“恩尼斯医生,”他说,“你是否肯定布默太太不曾离开医院?”

“我认为她不曾离开过。当然,我不能肯定。我没在那里看着她,但是我可以说,如果她去了旅馆,那是违犯了医院的规定。这是很不正常的情况。而且,如果她真的进了城,今天早上我就会发现她有非常明显的生理反应。”

“她的精神状态呢?”

“不好。不是完全清醒。她有些精神混乱,有一定的症状反应。她没能离开疗养院到旅馆去,我感到非常满意。”

“很好,”特尔福特法官说,“你还有什么问题,伯格先生?”

检察官再次和霍尔库姆中士低声交谈。

霍尔库姆中士似乎很激烈地坚持一种看法,而伯格则不断地摇头。最后伯格转向法庭说道:“没有问题,阁下。”

梅森道:“我希望能请霍尔库姆中士出庭作证。”

霍尔库姆中士好像急于要上证人席,报出姓名、职务和地址后,他转向梅森。

“你是否认识达尔文·科比的姨妈夏洛特·布默太太?”

“当然认识。”霍尔库姆中士说。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我昨天见过她。”

“在哪里?”

“在城里一家旅馆,达尔文·科比的房间里,她和科比当时在谈话。”

“你准许她见达尔文·科比的?”

“是的,先生。”

“你和她谈过话吗?”

“谈的不多。”

“可是你确实和她谈过?”

“是的。”

“你能描述一下她的长相吗?”

“她坐着轮椅,下半身裹着毛毯,我想是为了保暖。她穿着皮衣服,戴着帽子,灰白头发。”

“你能描述一下她的面容吗?”

“面孔瘦削,面色很好,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眼睛。那是机警的、智慧的、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什么颜色?”梅森问道。

“浅灰色。”

恩尼斯医生从法庭后面喊道:“她的眼睛是棕色的!”

特尔福特法官的兴趣越来越大,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插话是违反常规的。

“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医生?”法官问道。

“棕色。”

“灰色!”霍尔库姆中士坚持说,“我看得很清楚。”

恩尼斯医生站起来说:“她的脸也不瘦,阁下,她的脸是虚胖的。她有一种浮肿病,普通人称为严重水肿,必须定期排除体内的液体。”

“她瘦得像一块干面包。”霍尔库姆中士打断他的话。

“你怎么知道她是夏洛特·布默?”梅森问道。

“她自己对我说的,达尔文·科比也这么说。”

梅森对着他笑了,“不能把传闻当证据,霍尔库姆中士。那对你的职业生涯是十分有害的。根据你说的情况,那个去看达尔文·科比并经你准许进屋而且从你的手指缝中溜掉的人,是萨默菲尔德·马尔登医生。”

说完就坐下了。

汉米尔顿·伯格跳起来,喘了口气,喝醉了似地瞪着梅森,然后转向霍尔库姆中士,最后面对法庭,突然又坐了下去,仿佛过度的吃惊把他的膝盖敲了一下。

特尔福特法官的目光从证人移向梅森,又移向恩尼斯医生。

“恩尼斯医生,”他说,“你是否能查一下夏洛特·布默昨天是否真的离开过疗养院?”

“可以。”恩尼斯医生说。

“查清楚需要多长时间?”

“打一个电话过去就行了。”

汉米尔顿·伯格现在又来了精神,站起来说道:“阁下,我抗议被告律师这一荒谬的推论,说这个人是马尔登医生,他不能证明。”

梅森说:“阁下,地方检察官曾说过,那个来看达尔文·科比的人是夏洛特·布默。”他故意停了一下才接着说,“但他并不能证明自己的这一推断。考虑到地方检察官的这段话显然不对,而且马上就会证明是完全虚假的,我有权说那个人就是马尔登医生。”

梅森坐下。

记者们疯狂地涌向法庭门口。不顾特尔福特法官大喊仍要继续审讯,不顾法官不断地敲槌,互相推挤着想要第一个冲出法院大门,冲向电话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