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节

通过与诹访子的谈话,叶村省五郎得知,大约在六年前,吴练海引退后,将自己的家搬到了京都,也借此机会入了日本国籍,随了妻子的姓桥诘,并将名字改成了练太郎。

之所以选择居住在京都,是因为对于两人来说,京都是他们拥有共同回忆的地方。

桥诘练太郎,也就是吴练海,在那之后不久便去世了。他们在大阪和京都,分别建有一栋公寓,吴练海也在很多领域进行了投资,因此,诹访子虽然失去了丈夫,却依然能过着轻松、自在的生活。

三年前的秋天,诹访子参拜完寺院,准备回家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朋友开车将她送到家门口时,诹访子看到门前有个老妇人在躲雨。

“雨下得这么突然,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停的。在那之前,你不如进去坐会儿吧。”

诹访子热心地将老妇人带到了大门旁的小建筑中,里面住着植原夫妇。刚刚叶村省五郎按铃时,出来开门的那个男人就是植原。从吴练海还在东京时开始,就一直雇佣植原帮忙处理一些杂事。

刚失去丈夫的诹访子有些寂寞,不知不觉间,就跟老妇人聊了很多。聊着聊着,她得知老人战前曾住在南洋,便想着或许老人能知道些什么,便试着问了下叶村省康风的事,没想到,老人对康风的事非常了解。

“在新加坡的时候,我们曾住在一个房子里。当时我们住在一楼,叶村省先生住在二楼。他跟我父亲又是同乡,所以,我们走得很近。那时叶村省太太已经去世了,孩子们也回了日本,他一个人住在新加坡。鼎造……没错,虽然他的朋友都用他的号来称呼他,我们还是喊他的名字‘鼎造’。鼎造他不久就再婚了,之后便搬到了别的地方。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他带着五、六岁大的儿子,回到了日本。因为他回国坐的轮船,比我们早一个船次,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记错的。结果,他续弦的太太还是走在了他的前面,父亲也说,他是个没老婆运的男人……”

听了老人的话,诹访子知道,哥哥叶村省康风在南洋并没有落魄而死,即便回国后去世了,也应该还有几个孩子留在人世间。

“之后,我又开始了寻人活动,这次不只是寻找哥哥,还希望能得到哥哥的孩子们的消息。因为我本来也没有孩子。”

说完这番话,诹访子慈爱地看着叶村省五郎。1941年,五、六岁大的叶村省五郎,被父亲抱回了日本。老人所说的“康风先生五、六岁大的儿子”,指的应该就是叶村省五郎。

之后,诹访子又问了老人很多问题,但是老人也只是知道,回到日本后的叶村省一家,好像是住在东京,其他的便一无所知了。老人一家回到日本后,便住到了长野的乡下,与叶村省一家完全没有了联系。

“真不可思议啊!”诹访子眯缝着眼睛说道,“我一直拼命地寻找叶村省一家,却一直毫无线索。前段时间,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我还想着,说不定能有线索,没想到就在这时你来信了。”

“您的意思是……”

“母亲的遗书……我母亲并不是你爷爷的正妻。她在遗书中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将自己的一部分骨灰,安葬在叶村省家的菩提寺中。母亲去世时我还小,还读不懂遗书。等到我能读的懂遗书时,已经没法帮母亲完成心愿了。遗书中提到了叶村省家的菩提寺,所以我就想,如果问问寺院,说不定便能知道你们的情况了。当我正想给长野的菩提寺写信的时候,便收到了你的信。”

“原来是这样啊,也就是说,我早一步写了信。”

“如果你再晚一周,等菩提寺那边回信了,就该是我给你、或是你东京的哥哥写信了。”

“您说的那个菩提寺,父亲在战时曾带我去过。”

之后,两人的话题便转到了袓父身上。

“刚才提到的那个躲雨的老人,她也提到了你爷爷。好像那老人的父亲,与你爷爷关系很不错,当时你爷爷是一名报社的记者,而且她还说,你爷爷非常有名。”

“听说我爷爷是个怪人。因为名字忠明的发音很像老鼠的叫声,一点儿都不气派,所以,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一直都不怎么用自己的名字。”

叶村省五郎是从哥哥那里,听说了爷爷的一些事情。哥哥病重之后,尽其所能地将叶村省家的历史,一点一滴地讲给叶村省五郎听,顺便讲了很多叶村省家的逸闻趣事。叶村省五郎记得这些事情,因此,他能顺利地接上了诹访子的话茬。

虽然诹访子不断地挽留叶村省五郎,但因为事先与服部三绘子有约,四点半的时候,叶村省五郎还是坚持离开了桥诘家。

“你真的不能多待会儿吗?”

“我还有约在身,今天就聊到这里吧。下次,再跟您慢慢聊。”

“是约会吗?”诹访子带笑问道。

“嗯……算是吧。”

“哎呀哎呀,”诹访子呵呵笑了起来,“看来,是留不住你了。下周日你一定要再来,把你女朋友也一起带来。”

“可以带她来吗?”

“欢迎之至。虽然我还没有见过,但我想,既然是我侄子的女朋友,我猜她一定很可爱。”

不管叶村省五郎怎么推辞,诹访子都坚持派车送他。司机是住在门旁建筑里的植原。诹访子将叶村省五郎送到车旁,还笑着说道:“他可不是司机,他是我们的经纪人。”

一直开到河原町,这个经纪人兼司机都没有开口和叶村省五郎说一句话。

真是一个冷淡至极的男人。

下车时,叶村省五郎说了声“谢谢”,男人依然默不作声,没有任何回答。

到咖啡店时,三绘子已经先到了。

“你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三绘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很不错的人,而且,一点都看不出老态。”

“亲人会面,一定是很感动的场面吧?”

“的确是那样……不过,感觉好像电视剧似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姑姑还哭了。”

“但是,见到姑姑,你还是很开心吧?”

“姑姑是个很热情的人,但是,宅邸中的仆人们,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那是个特别有钱的人家吧?”服部三绘子感兴趣地问着。

“不太清楚,看那个样子,家底应该很殷实。啊,对了,我跟姑姑约好下周日还要去她家,你也一起去。”

“我也去?……你跟她说了我的事情?”

“嗯,老老实实地跟她说了,反正她早晚都会知道的。”

吃完晚饭后,两人一起散步,逛了逛夜晚的京都。傍晚时分,天空就一直阴沉沉的,现在眼看就要下雨了。天气湿润了两人的气息,两颗心仿佛都融到了一起。

嫂子,来信我已经收到。听说哥哥的情况不是很好,我很是担心。嫂子现在片刻不离地照顾哥哥,真的辛苦您了。我打算过几天回去看看哥哥。

这次写信,是为了跟您商量一件很离奇的事。在上次的信中,我已经跟您提过京都的姑姑的事。前几天,我第三次去她家的时候,她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做她的养子。姑姑说,她本来也是叶村省家的人,哥哥那里已经有顺子这个孩子了,将来可以继承叶村省家。我跟姑姑说,回去和哥哥商量一下,再答复她。我之前完全没想过,要成为她的养子,到现在还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姑姑没有孩子,好像之前就在担心财产继承人的问题。她说,我跟她有血缘关系,正好是求之不得的事。看来,她好像已经下定决心,要收我做养子了。

我该怎么办呢?

对我个人来说,姑姑是个富豪,如果能继承她的财产的话,就可以照顾哥哥一家。虽然感觉好像是在算计,但是说实话,我心里其是这么想的。

我本来想问问哥哥的意见,既然哥哥的病情,已经发展到现今这个阶段,就不能再让他耗费心力了,所以,只能问问嫂子的意见。真是很过意不去,给您添麻烦了,但还是希望,您能给我点意见。

下周日,我就要给姑姑答复,请在此之前回复我,拜托了。我从心底里祝愿哥哥的病情,可以早日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