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遗嘱认证处的职员怀疑地看着我说:“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姓赖,赖唐诺。”

“你不是律师?”

“不是。”

“你什么职业,赖先生?”

我给了张名片给她。她看了名片,有点不明白应该怎么做法。所以她问:“你到底要什么?”

我说:“我要一张在这里认证过地产的清单,人死了,没有生意合伙人,但留有大量不动产。”

“我不懂你要这种资料的原因。我们也不把资料这样归档提供需要的人。”

我说:“一个人,譬如是个医生,自己开业,生意非常好,死了,留下大批遗产。”

她摇摇头说:“我们不用这方法归档,你一定得说出那立遗嘱人的名字。”

我走进电话间,打电话给医师公会的秘书请他告诉我最近1年来,哪些有名医生不幸死亡。我得到了6个名字,其中也有戴医生。于是我又走回去找那位女职员,10分钟后,我有了6份房地遗产的资料。

电话间就在这女职员办公室的角上,我又走进去。

第1个我给电话的女人,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第2个电话,我用第一次的老套。我说:“对不起,这是从法院里,遗嘱认证处打出来的电话。我要对你丈夫遗下的不动产了解多一点。”

“是的,你要了解什么?”

“你丈夫在世的时候有没有跟一个30多点的男人有过生意来往。这个人黑黑的,头发黑有点卷,披在头后,鼻子长直,外形干净美观,前额高,有习惯下巴向前向上,眼睛很善意,常能表示同情及幽默,还……”

“是的,是的,有。”她打断说:“霍先生。”

“有没有说到南美洲的产业。”

“没有,完全没有。惟一和我丈夫有关的是,我丈夫曾经借过钱给他。我丈夫曾借给他一笔小钱,他很感激。”

“250元?”我问。

“是的。”

“霍先生从南美洲回来,所以还款?”

她说:“他来本市,正好那天我丈夫死亡。他看到报上的讣闻,和我联络,他写了一封吊慰的信,寄了250元和6个月的利息给我。”

“你丈夫从来没有对南美的油田有过兴趣?”

“我的‘丈夫’从来没有过,没有。”

她说“丈夫”二字的时候,加重了一点语气。

“此后你是不是自己和他有点生意来往?”

“我不明白这与你有什么相关。你到底是谁?请问,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我很有耐心的说:“夫人,我们只是要了解这些投资生意,到底是你自己的,还是由于你先生借贷结果而获得,依遗嘱给你的。这两者在遗产分类及遗产税上都是不同的。”

“喔,”她安心地说,“没有,我丈夫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我自己的财产。”

“谢谢你。”我说着,挂上电话。

在拜度东街681号,我又爬上3层的阶梯。时间是上午11点半,选这个时间,就希望史娜莉和顾桃赛,两人都不在家。但为万全计我还是先敲门。没有人回答。门上的锁是个普通锁。公寓也许每周有1次或2次代客整理。所以门上的锁,一把普通的万能钥匙就对付过去了。

我把门自身后关上。弹簧锁弹回原位。我有计划地工作,先自起居室开始,特别专注在书上。

室内有相当多的书,90%是些有名作家所着侦探小说。都经过精明的选择。很明显的,这里是戴医生看过的侦探小说的接收站。

壁床就在起居室里。我把壁床拉下来,目的是检查床单及枕头套上的印子。床单看起来正应换洗。壁床两侧空位的壁柜里,有相当多的女人衣服。我把衣服看了一下,全是顾桃赛的衣服。很明显的壁床是她一个在用。史娜莉当然住卧房。

我轻轻地把卧房门推开,走进去。窗帘是拉下的。我突然惊觉,像史娜莉——清晨网球运动爱好者,脚踏车骑士,年轻一代精力的象征,在一早上体力消耗后,很可能会把窗帘拉下,睡到中午之后才起来。这可能性为什么我事先没能想到呢。我忧虑地走到床边。

一个女人张手张脚躺在床上。左手上升遮住眼睛,头发零乱地压在被单上。她穿的是桃红色,很薄的睡袍,腿部向上卷起,睡床上露出两条匀称美好的腿。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慢慢地,我用脚尖轻步退回门口,十分小心,不要吵醒了睡回笼觉的人。我一面轻退,一面看她有没有翻身、不安的小动作,或是出气声,显示要醒的样子。

没有动作。

我几乎已退到门口,但是她这样白而僵直的外形,所给我的信号比我自己担心自己处境的危险更深刻。房里只有一点点光线,照出她皮肤特殊的颜色。

我又走前去,伸手去摸她光着的脚踝。摸上去还是温的。但我一接触立即知道她已没有生命。我抬起她左臂——一条粉红色的绳索,紧紧地绑着她的脖子。在绳索的后面有根木棒,插在里面把绳索扭绞得很紧。木棒一看就知是一般家庭用的擀面杖。

我把绳索扭回来,把夹进肿起来的肉里去的绳索放松。我试她脉搏,把耳朵凑上去听心跳。

我想到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许人工呼吸器会有点用。我跑步到电话旁,拨119,解释我想要什么。

自戴医生保险箱中失窃的首饰,装在一条带中带在我身上。警察当然想知道首饰怎么会在我身上。当然他们也会问,我到这里来做什么。他们一搜索,就会发现我身上的首饰。2和2加一起,就很快有了4的答案。要不是史娜莉自保险箱中拿了首饰,就是戴医生自己拿了。我的目的是把它拿回来。史娜莉在卧室睡觉,被吵醒开始叫喊。我使她寂静——也许本意并不想使她致死,但是把绳索弄得太紧也太久了一点,119的人工呼吸人员已在路上,我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事。

我用手帕把电话表面擦拭,把门把擦拭,大模大样走到走道。

一个50多岁的女人,相当壮,拿了个吸尘机,正向我走过来,她开始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但突然仔细看了我一下。

我走下楼梯,到了街上。救护车一路叫着警笛,正转弯过来。我笨头笨脑站在路旁,正如一般行人一样伸头望着,看到救护人员自车上拖下人工呼吸器,快步走过人行道,进入公寓。

大多数观望的人都被驱散了,少数仍望着公寓出入口,好像墙壁会回答问题,满足他们病态的好奇心。

我走到停车的地方坐进公司车,把车开回我们办公室停车场的车位。管理员给我点点头,我谢谢他。

我开门进办公室的时候,卜爱茜从打字机后面抬头看我。

“我们高薪的秘书工作还可以吗?”我问。

“谢谢你,”她回答,“你们高薪的秘书工作好极了。”

“白莎,在里面?”

卜爱茜转离打字机,低声地说:“她在战争状态。”

“对象是谁?”

“你。”

“我又做了什么了。”

“和警察有关,你陷入困境了。”

“知道为什么吗?”

“你有些事没有告诉厉警官,他在逼白莎。”

“有事情没有告诉厉警官!”我极轻地叫喊起来:“我让他找到姓史的女孩,我等于给他屁股上扎了个缎带蝴蝶结。”

“蝴蝶结是没有错,”她笑着说,“只是他认为味道不对。”

“那也只好由他,我……”

私人办公室的门像爆炸一样,砰然打开。柯白莎小眼圆瞪,站在门里,怒望着我。

“现在!你在干什么?”她问。

“在谈话。”

“预备再调整爱茜的薪水?”

我说:“也许是个好主意,生活程度是不断在上涨。”

“总有一天我要活活的剥你皮。你这个小矮子。”

“我到底做错什么啦?”

“太多了。你给我进来。”

“等我和爱茜谈话结束后,我会给你进去的。”

白莎的脸变白,看得出已盛怒:“你给我现在进来,要不然我……我……”

“怎么样?”我轻松地说。

柯白莎把门砰然关上。

卜爱茜说:“这下你把她整惨了。我从未见她如此生气过。”

我说:“我想她最近情绪不好,体重会减一点。”

“你难道不怕她?”

“为什么要怕她?”

“我不知道,她是无情的。她要对某人有成见,她不会忘记的。”

“你认为她对你有成见?”我问。

“她不喜欢有人给我加薪水。”

“你还不是得到加薪了。”

“是。”

“那就好。你还会不断的加。现在,我要进去让这位老小姐的血压降低一点。”

我走过办公室,把门打开,白莎坐在她大办公桌后面,嘴唇像贝壳样闭得很紧,小眼冷冷发光。

“把门关起来。”

卜爱茜快速的打字声,有如机关枪一样,抢着在我关门之前,送进白莎的私人办公室来。

“白莎,有什么烦恼?”

“对厉警官,留上一手,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对他留一手呀!”

“他认为你有。”

“我告诉他,那里可以找到姓史的女人。”

“对呀!给他点甜头,把他出卖了。”

“甜头,什么意思。”

“你这小不点,主意真多呀。”

“不要管这些,到底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不告诉厉警官,那个司机是个前科犯?”

“他没问我呀。”

“但是你利用他,得到你要的资料。”

“我问他一个问题,他给我资料,又有什么不对?”

“你当然懂什么不对,你当他的面,搞了他的鬼。”

“他现在知道了?”

“当然,他全知道了。”

我坐在柯白莎办公桌桌沿上,点了支烟说:“这,看起来不太好。”

“我可以对全世界说,这看起来不太好。他认为我们这侦探社不肯和警方合作。他不高兴,真正的不高兴。”

“他高兴不高兴,我全不在乎。”我说:“问题是他怎么对付贝法斯?”

她说:“他把贝法斯弄到了总局去,正在问他呢。”

我把烟灰弹在白莎办公桌桌面上,她愤愤地把烟灰碟推过来说:“小心一点!”

我把帽子向她桌角一放,说道:“对不起,一切都要等一下再说,我把汽车停在消防栓前了,没车位没办法。”

她说:“你给我坐下,告诉我厉警官怎么回事?我不知多少次叫你不要把车停在消防栓前面。罚也是罚你的钱。”

“那是公司车。”我说。

“又怎么样?”

我说:“罚款当然公家开支……我现在也是老板。”

她推开座椅,想要站起来,还是没有,说道:“下去把车移开!不要死在这里,快走呀!”

我走出门,经过办公室,在爱茜的桌子前停下。

她抬头看我。我说:“爱茜,我出了点事。你能帮我点忙吗?”

“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戴太太的首饰现在都在我身上。我要找个我认为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方法,还给戴太太。我现在没弄好,反而一切都对我不利。我现在像火炉盖一样烫手。”

“要我接手那批首饰?”

“那样太危险了。”

“没关系,快给我。”

我说:“还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可能还有机会,把首饰放到我要它去的地方。”

“说,有什么我能……”

“我要有个躲一躲的地方。一个什么人也想不到的地方。”

我还没有讲完话,她已经把皮包打开。“这是钥匙。”她说:“老天,唐诺,千万不要用公寓的现况来判断我。今早我起身太晚。连床也来不及整。房间一团糟。我只是穿上衣服上班。”

“好,再见。”

“白莎知道吗?”

“没人知道。白莎以为我下去移动一下公司车。”

卜爱茜天经地义地把皮包关上,转回打字键盘,打字声音立即充满办公室。

我回到停车场,把公司车取到,开过马路,把它停在消防栓前面,这样警察一定会开罚单。我跳上一部公共汽车走了好几个站,换辆计程车到爱茜的公寓,用她的钥匙,开门进去。

洗槽里有待洗的碗碟。床上的东西,看得出闹钟一响,睡在上面的人一脚把被子踢开后,就没有再整理过。丝质睡衣抛在椅子背上。浴盆内有一圈污垢。长袜和内裤在晾衣绳上。

我把床罩往床上一罩,开始找可供阅读的东西。我找到了一本书,读了一会,打开收音机。轻松的音乐使我静下来,渐渐进入瞌睡之乡。

收音机里提起我的姓名,使我突然完全惊醒。我听到快速,平稳的声音在广播新闻。

……赖唐诺,一名私家侦探,正被警方通缉,原因是涉嫌盗取价值2万元戴医生太太的首饰。前科犯贝法斯向警局厉警官招认,赖唐诺曾把实况告知贝司机。依据贝法斯所招认,赖事实上在1小时之前即已发现过戴医生的尸体,然后,故意声称听到引擎转动声,会同医生的外甥女再去发现一次。当第一次尸体被发现时,赖也同时在车子手套箱中发现了首饰。依据贝司机的招认,赖为了搜查车子,曾把引擎熄火。得到首饰后,又再发动引擎,1小时之后,才宣称发现尸体。贝司机又称,赖告诉他这些事的目的,和接触他的的,是利用他有前科,逼他代为销赃。贝司机自称已完全改过自新,予以拒绝。而且在警方找到他时,正准备前往警局对一切吐实。由尸体解剖发现,戴医生在真正死亡之前,可能曾有1小时以上之昏迷,不省人事。而且警方到达时,死者亦死亡未久,所以警方今日指出,姓赖的私家侦探,一度把引擎熄火,未向有关方面报告,旋又把引擎发动,可能犯有技术性的谋杀罪……

我把收音机关掉。把手伸向电话,又改变主意。公寓楼里有一个电话总机,一定有个值班的接线生。假如她看到爱茜上班的时间,有电话自他房间中打出,也许她会起疑,会偷听。

爱茜没有打电话向我报告,可能也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