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走进我们的“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白礼南自档案柜后面一张椅子上跳起来,看起来他是在和颜依华讲话,颜依华有点脸红,她轻轻含蓄地一笑,有点回答我曾对她不错的意思。

白礼南大步自一角走向我。

“哈啰,礼南。”我说。

“你什么意思!”他向我怒言道:“凭什么把我和皇甫幼田的事硬凑在一起?”

“我把你和他凑在一起?”

“你自己有数!皇甫一聘雇你替他找回失窃的东西,你立即狗颠屁股一下到我的办公室,看起来好像我是那个贼,皇甫会这样想,倪茂文会这样想。你知道,我应该一拳打你鼻子上,教训你一顿。”

我把烟盒拿出来,打开,伸向他。“来支烟?”我问。

“去你的,”他说。

我自己拿了一支,放进嘴里,点支火柴,说道:“我开始工作,先看照片或是先看人会有差别吗?”

我看到颜依华慢慢在接近我们,二眼看着白礼南,眼中充满了某种女孩欣赏正在自吹自擂男人的神色。

“你知道吗?”他说:“你使我在所有朋友前面失去了面子,你增加我那么许多困扰,我真想把你拖出去……”

我说:“你根本还不知道目前困扰有多大呢。”

他轻蔑地对我说:“你还敢向我找麻烦?”

“不是我,”我说:“别人。”

“什么人?”他问。看到颜依华从角落上出来,他把下巴向前一伸,胸部挺出一寸。

“警察。”我告诉他。

他一时理会不过来,随后胸部像一只放了气的轮胎,慢慢扁了下来。“警察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问。

“不少事有关。”我说:“他们现在正在找你。”

“为什么?”

“他们要询问你。”

“他们要询问我什么?”

我说:“要问你知不知道在宴会那一天,皇甫先生失窃了一支吹矢枪和一尊玉菩萨。”

“当然,我知道。”

“和你没什么关系吗?”

“该有关系吗?”

“你知道有支吹矢枪不见了?”

“那还用说?这根本不是秘密,皇甫把这件事叫得恨天下有人不知道。昨天下午他还告诉我,他请你给他找这些东西回来,他问我为什么你到我办公室乱晃,是不是我知道什么没有向他提起?”

“我把吹矢枪弄回来了。”我说。

“又如何?何必告诉我?”

“我以为你也许有兴趣。”

“没有兴趣,我对你和你在做的事都没有兴趣,祗要你不再去我的地方就可以了。”

“警察还有些问题要问你。”

“由他们来问,我自然会回答他们。”

“警察想知道你在皇甫菲丽画室里做什么?”

他口气仍很大,但是胸部已经扁了很多了,“你什么意思皇甫菲丽的画室?”

“你不是有一个钥匙吗?”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问:“昨天你有一段时间在画室里?”

“我不必向你报告我做些什么。”

“完全正确,”我告诉他:“你不必,其实我也不要求你回答,我不过告诉你警察会问你什么问题,你当然要回答他们。”

“我在画室里有工作做。”

“当然,当然。”我说:“你有这画室公寓的钥匙,皇甫幼田也是从这个画室公寓被人谋杀的。”

他退后一步,瞪大眼睛。“什么?”他说。

“被谋杀。”

“你在说什么?”

我说:“在被谋杀之前不久,你和他见过一面,你抓住他上装的领子,他用手掌把你猛力一推,推过了半个办公室。他在怪你自来熟,对他和他太太都自以为熟的过份亲密了一点……警察对这件事之后你的行动十分有兴趣,因为这件事后没多久皇甫幼田就被谋杀了……目前,假如你不介意,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我要失陪了。”

我让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自顾走向我的私人办公室,我推开门的时候趁机瞥他一眼,他停在那里满脸愁容。

颜依华在注视他,现在已经没有雌鹿看二只雄鹿互斗的味道了。

我把手留在门把上,把门打开一半,看看有什么事会发生。

颜依华转身离关白礼南,直接走向档案柜,开始做她的工作。

我走进办公室,向爱茜打个招呼,走向办公桌,自己坐下。

卜爱茜说:“白莎把头都叫掉了。”

“让她去叫,马上会有电话,接线生会说有个白礼南要见我。你对她说,叫他坐一下等着。”

“心理战术?”

“是的,先把他冷一冷。”

“白莎怎么办?”我看一下手表,说道:“好,拨个电话过去。”

“她要你一到立即去看她。”

“给她个电话。”

爱茜拨通柯白莎向我点点头,我把桌上电话拿起说:“哈啰白莎,我回来了。”

“回来,”她向我大叫道:“这两天你去那里了,我来办公室找你,没有一个鬼知道你去那里了,你根本没有来上班,你像一个公司董事长休假去了,我们是靠工作吃饭的,我们不工作会饿肚子。”

“什么工作?”

“你过来,我来告诉你。”

“不行,我……”我说:“有个人在办公室等我。”

“让他去等。”白莎说。

“我也正有此意。”我告诉她,把电话挂上。

我才把电话挂上,电话铃响,接待员说:“白先生白礼南要见你。”

“让他等,我正忙着。”

我向椅后一靠,把两只脚向桌上一跷,对着天花板吹烟圈。不到五秒钟,办公室门一阵风砰地打开,有如铰链也给人推掉了,柯白莎大步迈着进来。

“你听我讲!”白莎满脸严肃和暴怒地说:“我们是上班族,而没有人知道你在上什么班,总得有人写报告,我答应皇甫每天给他一次报告的。”

“那很好。”我说。

“玉菩萨一直在我这里。”我说,一面打开办公室一只抽屉,把玉菩萨拿出放在桌子上。

“吹矢枪呢?”

“现在在警察手里。”

白莎说:“看来差不多是时间,可以……警察?在警察手里?”

“你的朋友,宓善楼宓警官。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对这支吹矢枪十分感到有兴趣。”

“宓善楼?他又不在窃盗组,他是凶杀组的。”

“是呀。”

“他为什么要最近见到你?”白莎问。

“调查一件谋杀案。”

“什么谋杀案?”

“你的雇主。”我说。

“什么意思?”

“皇甫幼田。”

“你说他被……说他死了?”

“进殡仪馆了,没错。”

“什么人杀了他。”

“他们不知道。”

“怎么死的?”

“死在我们效率太好上,白莎。”我说:“有人用我们找回来的吹矢枪杀死了他,至少这是这件事目前的看法,也是目前善楼的看法。”

白莎把眼皮一扇一扇不停地扇着看我,好像要把我告诉她的数据用眼皮切成一段一段,帮助她脑子来消化一样。

“什么时候死的?”白莎问。

“昨天晚上,今天早上发现的尸体。”

“你在忙些什么?”白莎问。

“谋杀案。”

“替什么人忙?”

“那寡妇。”

“为什么?”

“她可能被别人控诉。”

“是她干的吗?”

“我不知道。”

“宓善楼怎么想?”

“他没有说。”

她说:“我告诉你,赖唐诺,假如宓善楼认为是她杀的人,你强出头要救这个俏寡妇,就会有大麻烦的。”

“谁会有麻烦?”

“你会有麻烦,我们公司会有麻烦。”

“很多人在给我麻烦。”

“我不喜欢。”

“皇甫太太也不喜欢。”我说。

“费用怎么算?”

“我还没有和她谈起。”

“那你就该和她谈。”白莎说:“把她弄到这里来,由我来和她谈,这就是你的老毛病,赖唐诺,你太信任别人,怎么说都可以……我告诉过你千遍万遍,你要开始工作之前,一定要先拿定金,这个女人照你口气随时可能被关起来,一旦判定谋杀亲夫就一毛遗产也拿不到,我们还玩什么?”

“对的。”我说:“所以我们不能让她被判定谋杀亲夫。”

“应该对每件案子先收定金。”白莎说:“然后没有什么怕三怕四了。”

“你向皇甫先生弄了多少钱?”

白莎一本正经地说:“对他这种有身分,一言九鼎的人,你不能……你在想干什么?故意糗我?”

“不是,”我说:“是你自己在说,应该对每件案子先收定金。”

“当然,也看情形而有改变。”

“为什么有改变?”

“他是个百万富豪。他说了一定算数。”

“他的话现在一毛不值了。”

白莎倒吸一口冷气,想说什么,突然转身飞快离开我办公室。

我又等了五分钟,告诉卜爱茜转告接待员,我现在可以接见白礼南了。

他进办公室的时候和才进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所有的火气和敌意都已经没有了。

“赖,”他说:“我要知道到底警方对我有了些什么……”

他突然停下不说话,因为看到了端坐在桌子当中玻璃板上的玉菩萨。

“这……这是什么?”

“失窃过的玉菩萨。”我不在意地说。

“你……你找回来了?”

“那玩意儿没有腿,当然不是自己走进来的。”

“你从那里找来的?”

“喔,我找回来的。”

“什么时候?”

“昨天。”

“从那里?”

“从它在的人那里。”

“赖先生,我有要如道的原因。我要知道玉菩萨曾在谁那里。”

“你是有须要知道的原因。”我说。自己点上另一支烟。

他想要做出尊严的态度自椅子中跳起来,想一想,改变主意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在说你,也在说玉菩萨。”

“你又不是从我那边找到的。”

“是从你的一只照相机里找到的。用棉花包好了放在一只Speed Graphic相机里……那只有广角镜头的。”

“你疯啦。”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说:““我的伙伴柯白莎不时和你有相同概念,所以这一点我不和你们争……但是,玉菩萨倒确是在那只相机里发现的。”

“我不相信。”

“你不必相信。宓善楼会相信。”

“谁是宓善楼?”

“凶杀组很硬朗的一位警官,也是他会来问你问题。”

“他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你从我……你说你从我的一只相机里发现这玉菩萨。”

“还没有。”

“你会这样告诉他?”

“当然。”

白礼南在椅子中不安地蠕动了一下:“赖,其实我看你良心不坏。”

“谢谢。”

“没有理由你我不能相处得很好。”

“是没有。”

“你想这尊玉菩萨怎么会到我的相机里去的?”

“我怎么会知道。我也不想去知道。该由善楼去找原因来的。付税的人付税的目的在此,他会找出原因来的。”

“你……你认为他找得出原因?”

“我知道他一定会的。”

白礼南显得有点紧张,把他的椅子连人拉近了我一些。他望向半开着通往卜爱茜的小接待室,低声地说:“唐诺,我们可以合作合作。”卜爱茜在外间我私人接待室,实际上没有人等着见我时祗有她一个人用的办公室里,忙着整理剪报,假装不注意我们。

我抬一下眉毛。

“我来告诉你,我认为是怎么会这样的。”他说。

“说说看。”

“但是我要你替我保密。”

我说:“我是替客户工作的。我除了保护我客户之外,什么人也不保护。我客户是我唯一要保护的人。”

“但是,你……你可以保护消息来源不曝光的,是吗?”

我把只手握拳伸向头后,打了个大呵欠。我说:“我不需要什么消息来源。我一切需要的自己会找。哈雪薇去你办公室发现玉菩萨不见了,有没有告诉你。”

“雪薇!”他大叫道。

我点点头。“不可能……不可能是雪薇呀。”

“为什么你认为不可能?”

“因为,她……她……”

“她昨天下午到你办公室来了,是吗?”

“她在去皇甫那里当模特儿之前,顺便来了一下。”

“嗯哼。”

“但是她没问题,她是好人。”

“有没有找借口一个人在你外间办公室耽了一下。放各种相机那一间?”

“她本来就一个人在外面,她不必找借口。我在暗房工作。她陪了我一下,但是定影液的酸味她不太舒服,所以她先到办公室等我出来。”

“她打开照相机,发现玉菩萨不见了之后,你有没有发现她态度上的改变?”

他看我,好像我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一样。

“懂了吗?”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一定要走了。有空再来玩。”

我走过卜爱茜的办公室。打开门。

白礼南像个梦游人一样走出我替他开着的门。上衣好像比他身材大了二号。

颜依华看着他离开。脸上祗有困惑。

我准备回办公室,颜依华从档案里拿出些数据,她说:“王家案子的资料。”

“喔,是的。”我说,把文件接过来。

她用很镇定的眼光看我。

“你对他怎么了?”她问。

“对谁?”

她用她头向门外摆动一下。“白礼南。”她说。

我表示惊奇道:“没有呀,为什么?”

“他好像……好像非常泄气。”

“真的?我没有注意到。”

“他在这里就是等着你进来。他说他要……他在威胁。”

“有吗?”

“他说他要彻底的给你好看。”

“真的呀?依华,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一起也祗有二个月。”

“你要是在这里工作久一点。”我说:“你就会很容易学到很多事。讲大话祗可以骗骗初出道的数据管理员……那家伙向你要什么东西?”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来要什么?”

“喔,”她羞怯地说:“他要……这你何必要追根问底呢?”

“我当然要追根问底。”我告诉她:“我不是问他要你身上什么,我在问你他要我们档案里什么?”

“什么?”她惊奇地说:“他没有要我们档案里什么东西。”

“我想他是有的。”我说:“看他站在你边上,就在档案柜边上的样子。”

“为什么?没有呀。他不过是……闲聊……乱扯一阵。”

她停了一下,痴笑道:“试探性的。”

“我仍在想他是志在我们档案。”

“对档案他祗有一般兴趣,闲聊性质的而已。”

她想了一下,说道:“对呀……我想没有错。我没有特别注意。”

“对皇甫这案子,你有一个专门档案。”

“是的。”

“里面有些什么数据?”

“祗有柯太太对那房子里宝贝保护的记录。”

“假如他再来。”我说:“不要让他走近那档案柜。”

“喔,他不会回来了。”她说。

“这保不定。”我告诉她。

“赖先生,”她突然激动地说:“我想你真是太好了。”

“是吗?”

“是的。”

“为什么?”

“你是如此的……如此的完全无畏。”

“我不是无畏。”我告诉她:“我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我私人办公室门打开,卜爱茜走出来。我看到她环顾四周在找我,一时没有看到我。颜依华和我站得很近。她向上看着我,脸上充满对异性的欣赏。她正想说什么,这时候卜爱茜看到了我。

爱茜走过来,平静地说:“我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有一位年轻女士打电话来,一定要和你讲话,唐诺,她说十分重要。”

“有没有说姓什么?”

“没有。”

“好。”我说。

我给依华轻轻一笑,让她可以解释这是保证有机会我会回来继续刚才的谈话的。

卜爱茜在我走回私人办公室途中,和我并肩而行。

“我要送她一份狩猎规则的拷贝。”我说。

“给电话上的女人?”

“给颜依华。”

“为什么要狩猎规则。”她问。

“教她什么是开放季节;侵入他人财产及狩猎许可证。”

我向她一笑,拿起电话。

一个受惊的女人声音说道:“唐诺,我一定要马上见你。”

“你是谁?”

“哈雪薇。”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很多事快要发生了,我希望你能在发生之前赶到这里来。”

“这里是那里?”

“我的公寓。”

“在那里?”

“远景公寓,三一九,你能来吗?”

“我不知道,”我说:“要看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办一件案子,我的时间属于我雇主的。”

“唐诺,请你来,无论如何要来。”她说:“非常重要,对你对我都重要。尤其……尤其对菲丽重要。”

我犹豫一个合宜的时间,目的使她知道我对这件事并不猴急。然后说:“好吧,我来。”

“请越快越好,唐诺。”

“可以,”我说,把电话挂断。

我对爱茜说:“有人找我,就说我出去一个小时。”

“小心些。”爱茜说。

“为什么要小心些?”我问。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七搭八搭。”她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