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皇甫菲丽自己来接的电话。

“我是赖唐诺。”我说:“我一定要见你。”

“什么时候?”

“现在。”

“你来吧,”她邀请道。

“那里?屋顶公寓,还是画室?”

“画室。”她说:“我会对楼下关照,你随便什么时候要来都可以上来。”

“你一切都好吗?”我问。

“还不错。”

“警方对你难过不难过?”

“不太难过。”

“他们会更严的,”我告诉她:“我就来。”

我挂上电话,开车来到公寓,楼下职员向我笑得好像我是老板一样。我来到廿层,按皇甫太太画室的铃。

她穿了件无带的黑长袍,脸拉得长长的有点紧张,黑袍是经过设计的,允许露的地方露得很多。

“穿了这玩意儿,你要去哪里?”

“什么玩意儿呀?”

我指向那件衣服。

“你觉得好不好看?”她问。

“不是这原因,”我说:“你是个寡妇,不要忘了,你应该还在悲伤期中。”

“悲伤什么?”她说:“做这种伪装无聊得紧。皇甫和我差不多等于分居一年多了……你知道他死的那一天干了什么?”

“什么?”

“他好像请他律师一周前就准备好了离婚的文件,他电话告诉他律师要他第二天把离婚申请书寄出去。”

“律师第二天没有办吗?”

“没有什么第二天,他死翘翘了。”

“警察知道这件事吗?”

“警察知道,报纸知道,大家每个人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

“他们逼我逼得厉害……不单是警察,而且是记者。我告诉他们事实,他们都存疑。”

“他们当然要从各方面来看你的真实性。”我说:“祗要他们发现你有一点点说谎,他们会嘴脸不同地回来。”

“他们不会找到我骗他们的。”

“记者怎么样?”

“他们问的都是最不相干的问题。我根本不愿见他们。倪茂文在这时候就发挥了大效力了。

“唐诺,茂文有一点与众不同。我丈夫活着的时候,他对他十分忠心,但是他是聪明人。你昨天离开后我和他长谈了很久。他告诉我他希望继续为皇甫家服务,他对幼田的忠心会全部转移给我。”

“他为什么想留下为你服务?”

“你什么意思?”

“你要一个新闻经纪有什么用?”

“他不止公共关系呀,唐诺。他是个万事通,大总管,是个经理。他处理一切事务。知道什么是恰到好处。他和全市各大报都处得好,他对他们有礼貌、合作,但是把他们和我隔离。”

“你离开过大厦吗?”

“没有。”

“警察什么时候在这里弄完走路的。”

“两个小时之前,他们告诉我他们检查完了,我可以使用了。我就下来,一直在这里。这样万一有记者摆脱下面柜台溜进来的话……”

“这地方不好。”我说。

“为什么不好?”

“你可以把记者隔离在屋顶公寓之下,但是你无法把他们隔离在这里之外。”

“我……我不愿意让茂文知道我到这里来,是为的见你。所以我告诉茂文我要一个人休息一下,我到画室来。”

“他知道你在这里?”

“是的。”

我说:“我要你再回想昨天……发生谋杀案的日子。”

“怎么样?”

“昨天下午我到这里来见你,把吹矢枪给你。”

“你并没有要正的要给我,你留在这里要我交给幼田。”

“没有错。我要知道,我离开后你做了点什么?”

“画画。”

“有没有再去浴室?”

“怎么啦,唐诺。”她说:“这怎么会记得?我是个正常人,我不时会去次浴室。我像每个人一样,二三天后怎么记得我去了几次浴室。”

“你懂得我指什么。”我说:“你有没有因为特别原因,去过这浴室。”

她笑笑说:“我要去浴室,当然是为了特别原因。”

我说:“哈雪薇说你进浴室,把门关上,在里面相当久。她说你把吹矢枪从浴室窗口伸出去,她听到窗打开的声音,她看到吹矢枪的尖端。”

“她在说谎,她不可能看到的。”

“你说她在说谎,是因为你没有做这件事?还是因为你做了,但是她不可能看到?”

“都是。”

“我们来做一次实验,”我说:“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大概和一支吹矢枪差不多长矩的?有没有拖把柄?或是扫帚?”

“我有一支长柄的画笔,但是我不知道你想要证明什么?雪薇根本什么东西也没看到。”

我说:“等一下再谈这件事。目前我要你到浴室去,把这支画笔从窗口尽可能远地伸出来。”

她想说什么,改变主意,走到壁柜去,把长画笔拿出来,走进浴室,把窗打开。

“像这样?”她说。

“就像这样。”我说。

我走向一排斜的磨砂玻璃窗,把一块玻璃推开二寸。自己走向模特见的画坛,站上去,自肩后向开着的画室窗缝望出去。

我可以看到画笔最头上的十寸左右戮出在空中。

我关上窗户,说:“可以了,她有可能是看到的。”

“她可以看到?”

我点点头。

她咬着自己嘴唇。

“她马上会向警察报告这件事了。”我说:“假如你没有杀死你的丈夫,你倒真会自己搅和。假如你丈夫是你杀死的,那你就死定了。”

“唐诺,我没有杀死他。”

“你有没有把浴室窗打开,把吹矢枪伸出去?”

她把眼光垂下。“有。”低声地承认道。

“为什么?”

“就在你一离开之后,唐诺。我知道我丈夫急急的需要知道吹矢枪已经找回来了。我记得他的窗没有关,我走进浴室,我打开窗子一点点,我看能不能见到他。”

“你见到他了吗?”

“有。”

“他在哪里?”

“就在他尸体被发现的小间里,他就站在窗口,他背向我,在和别人谈话。我想……我实在看不到他在和谁谈话?甚至可能是在和女人谈话。”

“你怎么办?”

“我打开窗,叫他名字。”

“他有没有听到?”

“没有。”

“之后呢?”

“我再叫一声,然后把吹矢枪伸出窗口希望他能见到,我一面大叫‘唷呵’。”

“他听到了吗?”

“没有。”

“你怎么办?”

“我看他是全神贯注在和别人讨论事情,可能不会听到呼声了。所以我把吹矢枪抽回来,竖在墙角,把窗关好,回到画室画我的画。”

“为什么没有用手电筒来引他注意呢?你有手电筒照一道光到贮藏室墙上去,就可以引起他注意力了。”

“那时候我就是没有想起这一点来。”

“你准备一个手电筒本来就是这个用处的?”

“是的。”

“那么你应该想得到。”

“但是,这样做也会引起我丈夫访客的注意力,可能打扰他们什么重要的商议,我不愿意如此做。”

“你有没有经常用手电筒闪光这一招?”

“没有,幼田在他书房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他。我用这一招祗在十分重要的事……不能为鸡毛蒜皮小事。”

“雪薇如何?”

“什么意思?”

“我要多知道她一些。”

她说:“你还没看饱?你应该对她有了解。”

“什么意思?”

“该看的都看了。”

“喔!”我说:“就如此简单。”

“当然,”她说:“雪薇就如此,像身段好的其它女人一样,喜欢有人看她,喜欢成为注目的焦点。”

“喜欢什么人看她?”

“随便什么人。”

“皇甫幼田?”她倦态地说:“可能吧,虽然有的时候幼田醉心于工作,一本正经忙自己的事,把所有女人推向一边。”

“但是,你不认为他把雪薇推向一边了。”

“不至于吧,雪薇祗要下定决心,要推掉她也不容易。”

“你不在乎?”

“在乎有用吗?”

“也许没有用,但是我的着重点是你有没有疑心到,假使有怀疑,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

“我该怎么做?”

“很多妻子会把她眼珠子挖出来。”

“假如我把每一个和皇甫幼田搞七捻三的女人眼睛挖出来的话,我可以开一个眼库了。”

“你不是说他忙于工作,会把……”

“喔,他是间歇性的,发作的时候动作快得很。”

“玉菩萨本来是有一对的。”

“是的。”

“雪薇的经济状况如何?”

“我不知道,雪薇这一方面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我知道她有点经济来源。不久之前,她曾经请我背书过一张支票,她可以兑现,是张一千元的支票。”

“她的抬头。”

“是的。”

“什么人出的票……你知道吗?”

“是的,我看过签字……我一定要看,我等于是做的保人。雪薇不太高兴,认为我多管闲事。我祗好告诉她,我要不看看出票人,我真不愿随便作保。”

“什么人签的字?”

“齐莫谋。”

“你也认识?”

“艺术品拍卖市场见过几次。”

“雪薇也是艺术品鉴赏家吗?”

“她在镜子前鉴赏自己的肉体美……但是,我喜欢她,唐诺。”

“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她很放得开。”

“假如她经济上发生了大困难,她决心偷这两尊玉菩萨来卖。你看她会卖给什么人?”

菲丽摇摇她的头说:“不会,这绝不是雪薇的格调。雪薇可能不忠于感情,但她在金钱方面十分诚实。她……”突然菲丽自动停下。

“怎么啦?”我问。

“再想想,雪薇最近二三个礼拜是有一点怪怪的,有一天我看到她和齐莫谋共坐在一辆跑车里。车子停在楼下,显然他是送她来上班做模特儿。我……我那时也奇怪过,他们手握手地讲话……”

“齐莫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问。

“要看你问谁。”

“我在问你呀。”

“有人认为他是个正经人,一个名人,一个东方艺术品收藏家。有人认为他……”

“说呀,”我说:“有人认为他怎样?”

“也可以说是收赃的。”

“我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他在商业区有个店,但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电话簿里是应该有的。”

“你有没有告诉警方你曾经把吹矢枪伸出窗外,一面喊个过你先生?”

“没有。”

“为什么不说?”

“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

“好吧,”我告诉她:“说不定这是致命伤。现在……我要你仔细想一想,我离开这里之后,你进过浴室……雪薇有没有进过浴室?”

“老天,唐诺……我不知道。每个人有时都要……是的,我想起来了。有,她有。”

“她去的时候吹矢枪在浴室里,是吗?”

“是的,我就把它竖在浴室里。”

“她在里面多久?”

“我不知道,我没计算她时间。我继续画我的画……老实说我自己太投入了,对周遭的一切没有太注意。我确定她去过浴室,但是我在作画上有些困难,所以我全力在研究如何可以解决这些技术问题。当时我曾希望她回来站在画坛上,我要看光线是如何照上去的,这一点我记得十分清楚。”

“假如警察再来,”我告诉她:“对他们说你今天就是不能再回答任何问题了。

“另外,把这件衣服脱掉,换上一套保守一点的,显得悲悼一点的。”

“我一点也不悲悼呀。”

“你应该悲悼的。”我告诉她:“你要使全世界都知道你十分悲悼,你丈夫和你关系不是十分好,他个性比较冷漠,他喜欢孤独。你好像始终未能全部了解他,但是你尊敬、祟拜他。你觉得他是十全十美的。

“不幸的是,他不喜欢女人。他全部精力投注在他冒险工作上,所以连你都不易接近他。你当然有点失望,但是这是现实生活。现在他死了,你很想念他,对他的死法你更是痛心万分,你特地请了私家侦探来找线索提供警方。这一点你要弄清楚,千万别说成请了私家侦探来帮警方破案,那样就不好了。你请私家侦探的目的是找出线索来,转交给警方,使警方可以早日破案。”

“此外,我还要你做一些事。”

“什么事?”

我说:“给我张纸。”

她打开一只抽屉,从一本便条纸上撕了一页下来。

我拿出我钢笔,在纸上写道:“本人全权委托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找寻及代为保管,本人丈夫收藏品中失窃之玉菩萨。”

我把纸和钢笔一起推到她面前。

她念了一遍说道:“要不要写上日期?”

我摇摇头。

“连偷掉的日期也不写吗?”

我又摇摇头。

“你要这纸条做什么?”

“我也许需要它。”

她犹豫一下,签上了她的名字。

我拿起这张纸,折迭一下,放进我口袋,说道:“再见了,菲丽。”

她相当失望:“唐诺,我希望你不要老是匆匆忙忙的。”

“我希望如此。”我说,走出她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