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拍打着屋檐的豪雨,将整个古老的木造房屋当成共鸣箱,创造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音乐空间。
其中的主调,是仿佛用细筛将空气过滤后的纤细声响。拍打着窗户玻璃的雨滴声,和从水管流下来的雨水所发出小溪般的声音,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
秀一像是在发呆一样,倾听着雨声的合唱曲。
右手抚摸着纪子的头发。她像是在听着秀一的心跳般,将右耳贴在他裸着的左胸上。
他无意识地用手绕着纪子的头发,弄得乱糟糟地,突然又停下手来。
“怎么啦?”
纪子抬头看着秀一问道。虽然声音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却格外妩媚,也许是他太多心了吧。
“没什么……这是我的习惯动作,我常常像这样绕遥香的头发。”
“没关系,你也可以像这样绕我的头发。”
正在想也许她不喜欢头发被人绕着玩时,纪子向秀一伸过头去。
“这样就好像跟我妹在一起一样,算了吧。”
“跟我比起来,你比较喜欢遥香是吗?”
纪子撅起了嘴。
“笨蛋,这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啦!”
“哦,真的是这样吗……”
她有时极为敏感,可以读出他人心底真正的心声。秀一不得不努力,不让惊讶的感觉表现在脸上。
“对了,现在几点啦?”
“快六点了吧。”
“你们家的人快回来了吧?”
纪子突然担心起来。
“放心啦!再躺一下吧!”
秀一把手环上纪子的肩。
“……开始,我看还是……”
“就算是被发现也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会没关系!”
纪子突然撑起身子,又慌慌张张地遮住身体。
“你去帮我把衣服拿来好不好?”
“可能还没干哦?”
“没关系。”
秀一不甘愿地站起来,只穿上短裤,就到浴室去了。
他按停烘干机,拿出纪子的衣服,烟烟的热气迎面而来。衣服还热热的。他虽然想确认里面的干燥程度,却想纪子一定不喜欢被自己看见内衣,于是他就整堆拿到房里去。
“大概才半干吧!” 纪子摸了一下制服,眉头皱了起来。
“讨厌!还热热湿湿的……”
“刚刚是又冷又湿耶!少发牢骚了。”
纪子用嫌恶的表情拿起内衣,瞪着秀一。
“你脸向那边啦!”
“有什么关系?现在还……”
“向那边啦!”
秀一不想再跟她唱反调,于是面向另一边,开始穿上衣服。
“你不需要再冲个澡吗?”
“不用,没时间了,我回家再洗。”
身体上还留着纪子的香味,秀一觉得今天不太想洗澡。要是纪子也这样想的话,那他会很高兴。
“……我穿好了,转过来吧!”
纪子穿回原本的制服,很在意自己的头发跟裙子的状态。
“喂,有没有穿衣镜?”
“可以啦!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反正一走出去就又会被雨淋湿了。”
“哼!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纪子一边用就像淘气小孩的口气说话,一边拿起了书包。
“那我要回家了。”
“哦。”
秀一送她到玄关。
“对了,你不是为了准备考试才来我家的吗?”
“是啊!”
“结果根本就没念到书嘛!”
“到底是谁的错啊?”
她斜眼瞪了一下秀一,那样子又回到了以前的纪子。
秀一正要把手放到门把上,门正好从外面打开了,两人不禁对望一眼。
进门的是友子。头发上沾着细细的雨滴,大量的水滴从伞尖上流下来。
“今天雨下的真大,哎呀?欢迎欢迎!”
“打扰了。”
纪子从秀一身后急急忙忙地点了一下头。
跟在友子身后、穿着红色雨衣的遥香进来了,她看到纪子时吓了一跳。一直轮流看着身着制服的纪子跟穿着运动服的秀一。
“既然人都来了,就顺便喝杯茶嘛!”
虽然友子邀她喝茶,纪子还是摇了摇头。
“谢谢,不过我回家太晚了。”
“这样啊?真可惜。”
遥香沉默地穿过他们三人身边,上楼到自己房间去了。
“那我要回去了……”
“秀一,送她回家吧。”
“嗯。”
因为气氛实在很微妙,秀一穿上了轻便的布鞋,拿了伞,跟纪子一起走出家门。
“你不用送我也无所谓的啦。”
“没关系,我自己也想到外面走走。”
“要是我们再早五分钟出门就好了。”
“别再说了。”
雨势依然很大。在走到江之电鹄沼车站的路上,秀一的运动服已经有一半都变色了。秀一的制服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从令人不舒服的半干状态,变回紧贴着肌肤的湿冷状态了。
“不过,真是太好了。”
纪子深有所感地说。
“是吗?有这么好啊?这样身为男人的我可也很骄傲的哟!”
“咦……?笨蛋!我不是说那个啦!”
纪子松开两人相握的手,一拳打在秀一的侧腹上。
“好痛!”
“我是说,栉森你又打起精神来了,真是太好了!”
“因为我还年轻啊!就算是现在,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就可以重新‘振作’起来了……”
同样的地方又再吃了一拳,这次是真的很痛。
“人家是真的担心你耶!”
“是是是。”
“你都不说话,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事情既然发展成这样,那只好维持跟以前一样的态度和纪子交往了,秀一在心中这样决定。不,不对,要比以前更亲密才行。
在滂沱大雨中,独自伫立着的纪子的身影,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他觉得要是跟纪子在一起的话,以后应该可以顺利进展吧。总不能老是停在同一个地方磨蹭、烦恼啊!应该忘了一切,重新展开新的人生才对。
到了鹄沼车站,一看手表,是六点二十分,下一班电车还有五分钟才会来。两人就这样手牵手一起等电车。
“……我知道,你一直为了那件事在自责。开始,你完全没有责任啊!”
“嗯。”
“虽然我这样说,就好像是在对死人鞭尸一样,但他是罪有应得啊!谁叫他要持刀抢劫呢?所以才会被自己带的刀刺中胸部的啊!”
“是啊!”
他不想太深入讨论这个话题,但为了今后要跟纪子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这话题是免不了的。
“而且他一定知道,当天晚上是他的朋友当班吧?”
“应该吧,现在也无法问他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了石冈的事尽了那么多心!”
秀一考虑着,这个女孩子知道我跟拓也曾经很要好,要是我说石冈是单纯为了钱而犯下抢案的话,她一定难以理解吧?
这时候借用山本警部补的话,说不定不错。
“那家伙说不定只是假装抢劫,其实是想杀了我吧!”
突然响起一声轰雷,两人紧握着的手激烈地反应着。
“咦?”
纪子欲言又止。
“怎么可能……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只是问我话的刑警说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
“虽然我把他当朋友,但他似乎对我有心结,可能也郁积了不少憎恶或不满。他最近都没来学校,跟父母的关系也差到了极点。我想那家伙的父母也有问题,因为他死亡一事,才让我了解到他们只考虑到面子的问题。”
又一声轰雷,这次听起来比刚刚更靠近。雨势也更大了,脸上感觉得到像雾般细微的水花。
“可是……为什么石冈他想杀你呢?”
“他恨我。因为我唆使他去揍他父母,在那次事件之后,他在家里的立场是如坐针毡。以这个角度来看,我也许也该负一点责任吧。”
“是石冈自己这样说的吗?”
“嗯,在事情发生的前一个半月,他来过‘心连心’一次。那时他就这么说过。”
“那你们偶尔会见咯?”
秀一摇摇头。
“今年只有那一次,再来就是出事那一次了。一直到他脱掉安全帽,我才知道他是拓也。”
纪子闭上了眼睛,似乎仍无法想通。
“可是……可是,这说不定只是刑警单方面的臆测吧!他们的工作就是怀疑东怀疑西的嘛!其实说不定石冈他只是想吓唬你而已吧?搞不好也不是真的想拿钱吧!他可能只是想吓吓你来出口气而已……?嗯,一定是这样的!”
“要是这样该多好。”
秀一把眼光从纪子脸上移开,仰望着阴霾的天空。
“可是,刑警既然会这样说,一定是有什么根据吧!光看那个凶器,很明显地就知道他不只是想威胁我而已。”
“凶器是刀子吗?”
“嗯,一般来说,超商抢匪好像常用蓝波刀之类的刀子。因为看起来很吓人,一下子就可以达到威吓对方的目的。只是,那天晚上,他拿的是两边都有刀刃、最适合刺杀人的刀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极具杀伤力……”
秀一停了下来。
两只手分开了。
他看到纪子的连,她睁大了眼。
“怎么啦?”
“什么时候?”
“咦?”
“你什么时候还他刀子的……?”
“还刀子?”
秀一终于发现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去江之岛的时候,你曾经说过,因为石冈打算刺杀他父母,所以你才把他的刀子拿走。……你说什么那把刀可不是闹着玩的,极具杀伤力,就跟你刚刚说的话一样。”
“……那是……”
他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窘境。要不要说当初他拿走的是另一把刀子呢?但如果她要求看那把刀子,那他可就伤脑筋了。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圆谎。
“因为我想已经没关系了嘛!我想那家伙应该不会再想要刺杀他父母,所以就把刀子还给他了。”
“但你是什么时候还他的呢?”
“什么时候啊,我也记不得了……”
“你骗人。”
纪子像喘息般地说着。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吗?你说今年才跟石冈见过两次面。所以你要还石冈刀子,就只有在他去超商的时候了,不是吗?可是,那时你怎么可能预先知道他会来,而先把刀子准备好呢?”
“纪子……”
秀一才想向她靠近一步,纪子就退了一步。
“怎么啦?难道你真的以为是我把拓也……”
纪子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
“为什么?我不相信……你为什么会……”
电车缓缓驶进了月台。
“骗人……栉森你……一定是骗人的……”
纪子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她用手帕捣着脸,一转身跑进了电车。她面对着相反方向的门站着,背微微地颤抖着。
坐在电车这边的一位乘客,歪着头看了看纪子。
门关上了,电车驶离了月台。
而秀一只能茫茫然地目送电车开走。
他的身体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耳里还萦绕着她的声音,眼底也还烙印着她的身影。
只是,这一切,已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了。
现在秀一脑中不断回响着的唯一念头,就是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他回到家后,正在换第二次衣服时,突然想起敲门声。
“什么事?”
他背对着门问,然后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可以吗?”
遥香的声音跟平常不同,听来颇为认真。秀一也不回头,慢吞吞地扣上衬衫的扣子。
“不能晚点再问吗?”
“不行,我现在一定要问。”
“这样啊……”
遥香进了房间,关上房门。
“今天你跟那个人在我们家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哥,你跟她上床了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呀?”
“你可别想装糊涂哦!因为我都知道……”
她转头看秀一的表情,突然停住说到一半的话。
“呃,哥?”
“嗯。”
“你怎么啦?”
“骗人!你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
“是吗?”
秀一也没打算再说更多的谎言了。
“难道……你跟她吵架了吗?”
“可以这麽说吧。”
“这样啊。”
遥香不知道为什么,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好吧,看你可怜,你在家里跟女生上床的事,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既然连你都发现了,妈不可能没注意到的。他虽然这么想,却没有回答。
“嗯,那就请你保密了。”
“啊!果然被我猜中了啊!”
遥香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你只是在套我的话啊!”
“没有啦,我只是在猜会不会是这样嘛……”
“你就只是要问我这个?”
“呃,另外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遥香以担心的表情看着秀一。
“很重要的事吗?”
“对我来讲,是很重要的事。”
“好啊!那你就问吧!”
“嗯。”
遥香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哥哥把那个人杀了吗?”有好一会儿,秀一就像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你在说谁啊?”
连他自己都觉得问这句话问的很莫名其妙。
“就是那个叫曾根的啊!”
秀一跌进椅子里。
“今天真的是我的倒霉日……”
“跟我说实话嘛!”
“那男的不是因为心脏麻痹而死的吗?”
“嗯,可是,上次哥哥不是也说过吗?你说像那种人,就算有一天被杀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只是措词上的问题而已啦。”
“措词?”
“我是在开玩笑啦。”
“可是那时你的表情很认真啊!”
秀一回答不出来。
“是为了我吗?”
“什么为了你……你在说什么呀?”
“那是为了妈妈咯?”
“傻瓜。”
纪子也好,遥香也好……秀一摇摇头,女人啊,真的可以不为逻辑、细节所惑,而单凭一个想法或直觉,就可以轻易地碰触到真相吗?
要是这样,那可以把藤泽南署的刑警全部炒鱿鱼,全部换成女国中、高中生算了。
“你真的以为是我干的吗?”
遥香的眼里闪着痛苦的光芒。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跟妈妈都站在哥哥这一边。”
“……”
“所以求求你,告诉我实话吧!”
秀一眨了眨眼。
“虽然我可能不是哥哥真正的妹妹……”
“笨蛋!你是我妹妹没错,说什么傻话啊!”
“不,我知道不是,因为我确定过了。”
“啊?”
“我去了区公所看过户籍誊本,所以我全都知道了。”
“你……”
这样的话,遥香也知道谁是她的亲生父亲了。
“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
果然她知道了这件事。秀一闭上了眼睛。要是她知道是我杀了她的亲生父亲的话……。他不敢再正视遥香的脸。
“所以,我非知道真相不可。求求你,只告诉我一个人就好,好不好?”
遥香的声音渐渐带有哭声,但是秀一还是闭着双眼,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遥香似乎放弃了,秀一听见静静的关门声。
即使如此,秀一还是闭着双眼。
他紧闭着双眼,依然坐在椅子里,无法动弹。
七月一日开始的期末考,结果比期中考更悲惨。因为他之前几乎都没有听课,就连在考试时,意识也没有办法集中在考题上,会有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吧。
从那以后,他就没有跟纪子讲过话。他们避开彼此,视线也不曾交会。
秀一虽然偶尔会偷瞄纪子,她大大的眼睛里却总是含着悲伤的神色。
让她变成这样,自己也有责任。只是现在他又能做什么呢?
至少,如果他们不曾发生亲密关系,纪子所受的伤害,可能会比较小一点。而事到如今,就算这么想也没有什么用了。
对她来说,不要看到自己,或许也比较轻松吧!
秀一虽然这样想,却一天假都没有请过。因为他有预感,自己的高中生活已经所剩不多了。
七月二十三日,暑假的第三天。
正开始吃早餐的时候,栉森家的门铃响了好几声。
秀一伸出去要拿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中。这种按电铃的方式跟推销员不一样,给人一种高压、纠缠的感觉。
“哪位?”
友子对着对讲机说,然后脸色一下子变了。
“咦?好、好。请、请等一下……”
遥香呆呆地看着母亲慌乱的样子。
秀一看着母亲的背影,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在走向玄关的途中,自己的膝头抖个不停。
好可怕,怕到想要逃出去。只是,他不能一个人逃跑,而让母亲成为众矢之的。
站在玄关正跟友子争论的 ,是包括山本警部补在内的三位刑警。
“啊!秀一,你来得正好,太好了。”
“请等一下,这样不会太霸道了吗?你们这么早就来,也要给秀一一点心理准备呀……”
友子试着拼命抵抗。
“请你不必担心。我们不会给秀一添麻烦的。”
山本警部补对着秀一说。
“栉森秀一,我们想请你跟我们回藤泽南署。为了调查案件,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想请问你。”
友子在一旁愤愤不平地说:
“我拒绝!秀一在这次事件里是被害者耶!他已经受到很大的惊吓了,那么还要让他回想这件事……”
秀一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咬着牙,用仅剩的一点点勇气,温柔地制止母亲:
“妈,我去就是了。”
“不行!这怎么可以?”
“放心吧,我晚上应该就可以回来了吧?”
他朝山本警部补问着,而他暧昧地点了点头。意思应该是说,在调查过后如果不须当场逮捕的话,那自然可以回家吧。
“我必须要配合警察的搜查啊,毕竟是死了一个人嘛。”
“可是那又不是你的错吧?事件刚发生时警方也一直调查你的事,让你那么不愉快,为什么现在还要……”
“我不要紧的。”
秀一挤出了笑脸。
“哥哥……”
遥香来到他背后,脸色苍白,嘴唇轻轻地颤抖着。
“这些人是要来带哥哥走的吗?”
“嗯,不过没事的。你不必担心。”
“秀一,我马上跟加纳律师联络。”
“妈,我不会被逮捕的啦。”
“没错,我们只是请他以关系人的身份回答我们的问题而已。”
山本警部补也在一旁帮腔。
友子虽然又继续反抗了一会儿,但知道秀一自己的意志坚决,最后还是同意让他到藤泽南署去。本来她还想要跟着去,最后在秀一的劝说下,才打消了念头。
天空不见昨日以前的阴霾,突然开始放晴了。
像是要将家门前狭窄的道路完全塞住般,停了一台白色的五人座的丰田皇冠房车。
被两位搜查员夹在中间,秀一坐进了后座。
车子开动了,一转过转角,就看不见茫然站在家门前的母亲跟遥香了。秀一问坐在驾驶座旁的山本警部补:
“……你们是特地等到放暑假,才来找我吗?”
“什么?是啊,因为有很多事,一天可能没办法结束,你应该也是这时候比较方便吧?”
“不,我倒是希望你们在我考期末考的时候来,那我考得这么烂,就有藉口可以说了。”
山本警部补虽然沉默了一下,但还是低声笑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会被带到调查室。也就是说,名义上虽说是关系人,但其实并不是单纯地问一问问题而已,他是以嫌疑犯的身份来接受警方调查。
不过,他还是对这调查室的狭小感到惊讶不已。
这跟电视上的刑事连续剧里宽敞的调查室完全不同。在电视里,调查员问到一半,会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是眺望窗外。但是这在这间调查室里,都是不可能办到的。
不知道是否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走,这间房间孤立地建在建筑物内侧,并没有窗户,大小也可能不到两叠大吧。
在房间正中央放了一张桌子,一边坐着两位刑警,另一边则坐着被调查的人,就像是挤沙丁鱼般的拥挤。光是面对面坐着,秀一就感受到相当大的压迫感且呼吸困难。
桌上果然没有放电灯等在电视剧里常出现的小道具。那是因为,万一嫌犯在调查时抓狂,抓起手边可以丢的东西乱丢一通可就糟了吧?
“不要太紧张,放轻松一点。”
山本警部补打破沉默。
“你只要把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就好了。”
口气虽然很平稳,但跟上次的调查比起来,很明显地态度有所不同。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位头发七三分的年轻刑警,他将两手放在笔记本上交叉,用锐利的眼光注视着秀一。
“我有一件事想先问你们。”
秀一无视于年轻刑警的眼光说道。
“什么事?”
“我到底有什么嫌疑?”
山本警部补露出洁白的牙齿。
“嫌疑?我应该说过,我们是请你以关系人的身份来的啊!”
“不是所谓的‘重要关系人’之类吧?”
“要说重要嘛,你的证词确实是很重要。不过,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秀一环视着房间。
“因为这里的气氛。”
“啊,这里是有点窄,不过如果因为这样,你就以为自己被当成嫌疑犯的话,那就太多心了。”
“……是吗?”
秀一这时才真正正视一直瞪着他的年轻刑警。
“一开始,我想先问你有关刀子的事。”
山本警部补的话又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说的刀子,就是造成石冈拓也死亡、插在他心口上的那一把刀子。”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选择用语的关系,他的说法听来拐弯抹角。称呼拓也不再加上‘同学’,这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呢?
“你以前看过这把刀子吧?”
“没有。”
“哦?真的吗?”
“真的。”
山本警部补皱起了眉头,这大概是表示他根本不相信吧。警察有办法能确定自己现在说的是谎话吗?
秀一在脑中列举了所有想得到的可能性。一想到纪子,他心中一惊。要是纪子告诉警察自己手上有刀子这件事,想要圆谎就很难了。
“那把到的刀刃上有编号在。我们向卖出这把刀子的店家大厅,得知这是石冈拓也两年半前在东京的刀具专卖店买的。”
看来不是纪子说的,秀一松了一口气。要是警方已取得纪子的证词,没有理由不讲出来。因为光凭那一点,他们就应该可以立刻拿到逮捕令了。
“有一阵子,石冈拓也好像常拿着这把刀到处炫耀,可是后来约一年前,他突然不再拿这把刀出现了,某个认识他的少年问他为什么,他说是被人拿走了。那少年虽然想不起来拿走这把刀子的人叫什么名字,但他记得这个人是石冈拓也同年级的同学。”
“你是说,那个人就是我吗?”
秀一冷静地问道。
“不是吗?但是我们也找不到有其他符合条件的同年级学生。”
“我不记得我曾向石冈拓也拿过这把刀。”
“真的吗?”
“我从来没有做过恐吓别人的事。而且我有什么目的非要刀子这种东西不可呢?不管你们去问谁都知道,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更别提自那时起……”
秀一差点说溜了嘴。看来不小心一点不行。
“……总之,我认为这个人的证词很可疑。”
“的确,跟你这种优等生不一样,他是个不良少年。”
负责记录秀一发言的年轻刑警好像忍不住了,插嘴道:
“他可不是毫无理由就说谎的家伙!”
“那也就是说,要是有理由,他就会说谎咯?”
“你说什么?”
山本警部补制止了脸色大变的年轻刑警。
“算了算了,浅野,冷静一点,我来问就好。”
“科长,对不起。”
“我知道了,你从没见过那把刀子,也没有从石冈拓也那边抢来刀子,对吧?”
“是的。”
秀一在心里捏了把冷汗。拓也有这种朋友令他感到相当意外。只是,仔细想想,他其实也不可能完全掌握他的交友状态。
而且,要是那个少年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的话,那一切大概都玩完了。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原以为完美无暇的计划,竟是如此漏洞百出。
搞不好像这样的破绽还有很多也说不定。
“关于这把刀子,还有很多不合理的疑点,让我们很伤脑筋呢。”
“你上次就说过了。”
“嗯,总之,那么锐利的两刃刀,石冈拓也却没有把它收进刀鞘,就这样拿着它走了五十公尺进到便利商店里。”
“那个时间通常路上不会有什么人。”
“我们也是这样想,也许他以为不会被人看见,或者他根本就不担心这个问题。不过,我们做了很多调查,还是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
山本警部补的右手手指从刚才就一直在桌上动来动去,大概是他的烟瘾发作了吧。
“我们查看过石冈的机车行李箱,里面没有留下任何符合那把刀子刀刃的刮痕。要是刀子放在行进中的机车行李箱里的话,一定会碰撞到某些东西,不可能没留下任何刮痕的。再者,我们也没找到任何可以用来包刀子的布或纸之类的东西。”
秀一沉默着。他决定暂时不说什么,先确认对方手上握有什么关键再说。
“正当我们在想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从监视器的影像里,我们有了新发现,我们将在入口附近拍下来的影像,经过电脑处理过后,可以看到石冈拓也在进入便利商店之前的样子,就是这个。”
山本警部补从一直保持严肃表情的浅野刑事手中接过一张A4大小的列印文件,并交给秀一,上面稍微捕捉到拓也面向自动门的影像。跟店里的影像相比,虽然较模糊,但脸跟手的位置相当清楚。拓也的右手拨开上衣衣摆,放在右腰上。
“那是第一张,这是第二张。”
这应该是在自动门打开前的瞬间吧,比刚刚那张更清晰,可以看出拓也的右手放在比腰更高一点的位置,握住了朝下的刀子。
“也就是说,石冈从下机车到进入超商的这五十公尺,是将刀子插在牛仔裤裤腰,并把刀柄藏在上衣里,是在闯入店里之前才把刀子拔出来的。”
那个笨蛋!秀一真想闭上眼睛。
“你知道吗?人的大腿根部是有动脉的。不论是谁,要是这里被割到的话,是很容易致死的。所以人们拿着刀子争吵的时候,刚开始瞄准的,不是脖子或心脏,而是这里。”
山本警部补站起来,指着男人要害的正侧面。
“尽管如此,他却把那么锐利危险的刀子,随手插在裤腰里就走,你不觉得这简直是自杀行为吗?”
“我不太明白你问话的意思。你是说,拓也有自杀的倾向吗?”
山本警部补坐回椅子上,他的表情比刚刚更严厉了。
“……另外,石冈拓也的司法解剖报告也告诉了我们一个很有趣的结果,他的右手腕扭伤了。”
右手腕扭伤……秀一看不出来这这其中的关联。
“扭伤的组织肿起来了,也可看出皮下出血。用显微镜观察的话,也可以确认韧带有轻微的损伤。”
“那是什么呢?”
“你跟石冈拓也扭打吧?那时你看得出来他右手有扭伤吗?”
“怎么可能呢?”
“当然,要用肉眼确认扭伤的程度,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右手扭伤的话,他的动作应该会有所改变吧?”
“要是他右手一开始就有扭伤的话,就不可能右手持刀闯进便利商店了。”
山本警部补笑了。
“对,就是这样。也就是说,石冈扭伤手是在进店以后的事。要是这样的话,只有可能是在跟你扭打在地的时候受伤的了,只不过……”
山本警部补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前。
“用右手握着的刀子刺中左胸……这样的姿势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扭伤右手。因为手腕的可动范围被手腕跟刀子限制住了。那么石冈又是怎么扭伤的呢?从刚刚说的组织肿胀、皮下出血、韧带损伤等情况看来,应该是手腕用力地向内侧弯曲而造成的。”
山本警部补把右手直直地向前伸,并把拳头向下弯曲给秀一看。因为他们相距很近,所以拳头几乎就在秀一的眼前。
“要是就这样向前倒的话,手腕一定会跟石冈一样扭伤吧?这姿势在相扑来说叫做‘庇手’,因为手上握有什么东西,所以才会握拳接触地板。”
难道拓也在倒下的瞬间,不想把全部的体重压到秀一身上,而伸出手庇护他吗?秀一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感情。
“也就是说,石冈在跌倒的时候,已经向前伸出手了。因此,应该不可能刺中自己的胸部。结论是,我们在录影带中看到石冈的鞋子剧烈摆动的时间,就是他倒下后几秒的时间,这两者恰恰是相符合的。”
“拓也倒下去的瞬间,扭伤了手、掉了刀子,而我把刀子捡起来,刺杀了他,你想这样说是吗?”
“不,不对。”
山本警部补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刚开始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这样的话,无法说明石冈随手把危险的刀子插在牛仔裤里这件事。”
难道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吗?这还是第一次,秀一开始害怕他面前这个叫山本的男人和警方的能力。
“现在就要回到最开始说的,有人拿走石冈拓也的刀子这件事了。要是有谁一直持有石冈的这把刀的话……”
“可是,拓也不是拿着这把刀进店里的吗?”
“从录影带看来是这样没错,只不过,那把是假刀。”
山本警部补把身体伸过桌面,看着秀一的脸。
“就算放在机车的置物箱,也不会造成刮痕;就算插在裤子里,也不必担心会受伤,因为那只不过是把玩具刀罢了。”
秀一再也受不了视线的压力,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也就是说,有两把刀子。不这样想,就不能说明所有的事实。一把是石冈拓也拿的假刀,一把是你准备好的真刀。”
“……这就是你想传达的真意吗?”
“咦?”
“怀疑我是杀人犯这件事。难不成你怀疑我预谋杀害拓也是吗?”
秀一压抑着自己的震惊,提出了反驳。
“要是你现在说的是事实的话,那把假刀现在在哪里呢?”
“你在报警之前,应该有充分的时间把它处理掉吧?”
“怎么处理呢?”
“恐怕是把它丢到超商后面的邮筒吧!”
“寄到哪里呢?”
“那就是我想问你的啊!”
“也就是说,你说的证据不存在任何地方是吧?”防卫的墙,一道一道地在他面前崩塌了。但是,最好的那道墙照理说是绝对不会塌的。只要找不到能证明刚刚哪套说法的证据,他是不会被判有罪的。
“不存在任何地方吗?”
“咦?”
“你说‘证据不在任何地方’,而不是‘没有任何证据’。”
不要被他骗了,秀一对自己说。这种骗小孩的把戏,没有任何意义。
“你要不要清清楚楚地回答我?你杀了石冈拓也吗?”
“不,我没有杀他。”
山本警部补的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为什么我非杀拓也不可呢?我又没有动机!”
“是吗?”
山本警部补脸上漾起了谜般的微笑。他缩回身子,靠在椅背上,换浅野刑事来讯问他。
浅野刑事的讯问只是口气尖锐而已,大部分只是在重复山本警部补曾经指出过的事实。只是,山本警部补一直交叉着双手,不发一语。
过了一会儿,虽然到了午餐休息的时间,却也不许踏出调查室一步。警方说要叫外卖来吃,秀一本来以为一定是警方付钱,结果是自费。
他几乎没有食欲。因为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胃袋也无法容纳食物。
只是,他知道,这假藉查询事情之名的讯问,会一直持续到下午吧。因此非得保持体力不可。秀一叫了天妇罗盖饭,虽然努力勉强自己多吃点,但也只吃得下一半。
到了下午,又换回山本警部补来讯问。而讯问的内容,竟远超出秀一的预料之外。
“你有时会跟同年级的笈川伸介买酒,对吧?”
山本警部补用比上午更温和的语气问道。
“是啊。”
现在要隐瞒也无济于事了。而且反正他们一定从‘盖兹’那里问出一切了。
“以前你都是买I.W.HARPER101,最近开始买比较便宜的牌子,你喜欢喝波本酒吗?”
听到品牌名的浅野刑事瞪着秀一。
“我的确是未成年……”
“我现在不是要责怪你。只是,听笈川说,只有那么一次,你曾经订了烧酎是吗?”
“是的。”
“那瓶是叫做‘百年孤独’的名酒。为什么呢?”
浅野刑事又是一副火冒三丈的表情。
“因为我想买来送加纳律师。”
“律师?你想委托他打什么官司吗?”
“这个嘛……有很多事……”
“为了曾根隆司的事吗?”
“是的。”
“这样啊,结果酒被曾根偷喝了,所以他才会心脏病发作去世啊。那是在现场的就是那瓶酒是吗?”
“嗯。”
“旁边还有乌鱼子,那也是你买的吗?”
“是的。”
“嗯,那是我记得你好像回答说是送礼用的礼品,并没说是你自己买的。而且,就算说你有打工,但以高中生的零用钱来买酒也太勉强了一点吧?”
秀一认为山本这些话并非针对案情的询问,所以选择沉默。为什么现在要重提曾根的事呢?他心中浮现了不安。
“那时我给你看了血压计的纪录,你记得吗?”
“记得。”
“最后的数字,嗯……收缩压是130,舒张压是94,完全是正常数值,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十三分。”
山本警部补边看着笔记边说。
“这是推定的死亡时间。”
秀一不发一语。
“曾根在来你家之前,是住在横滨的简易住宿机构。在哪里,他曾经感到身体不适,而到医院作检查。结果被诊断为癌症末期,不过这件事现在也无关紧要了。”
秀一大为震惊。
那家伙对遥香说的话是真的。要是这样的话,到头来他一切的努力不过是白费功夫、而整件事只是他个人的鲁莽行为吗?也许自己应该做的,只要专心一意保护母亲跟遥香,慢慢地等待那家伙死掉就可以了。
只是,在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秀一在心中呐喊着,我只能在考虑得到的范围内,选择最佳的处理方式。
“……问题就在于曾根的血压。他在医院的记录较高,平均来说收缩压是145,舒张压是105左右。跟血压计纪录的数值很明显地有段差距。我们甚至猜想,说不定那不是曾根的血压。”
山本警部补淡淡地说着。没有被进一步地讯问,秀一反而感到不安起来。
“后来,曾根的遗体经过司法解剖,发现了几个可疑之处。首先是在左腕上,有条红色带状的痕迹,那应该是血压计腕带的痕迹。第二,在左脚足三里穴的位置,看得出微微发红。第三是脱粪。还有一个是在现场发现的……”
山本警部补停下话,凝视着秀一。
秀一拼命忍住不打呵欠。
咚咚咚瞧着桌子的声音响彻调查室里。浅野刑事一脸愤怒地等着他。
“很遗憾,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些疑点表示什么意义。因为,我们只好以睡眠中的突然暴毙来处理。这实在是很遗憾,要是那是我们知道真相的话,就可以防止第二次杀人事件的发生了。”
“真相?”
“只有野间法医,在一开始就认为他杀的可能性很高。”
秀一心里颇为震惊。法医就是那个看起来满脸皱纹的老爷爷吧。只是,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但是他马上就释怀了。因为最后法医的意见并未被采纳,所以他的根据大概也没什么了不起啊。
“把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的关键,就是我们在石冈拓也的遗物中发现了这个。”
山本警部补从放在地板上的厚纸箱中,拿出了一个放在大塑料袋里的物品。
一看到那东西的瞬间,秀一的心狂跳起来,那是分成两头的电线,一头是插头而另一头是迷你充电夹。
“很眼熟是吧?”
“……不。”
连他自己都发现声音变得嘶哑。
“是吗?那就奇怪了哪……。算了。因为发现了这个,我们才知道曾根很有可能是被人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杀害的。也就说,透过电流,以人为的方式促发心室细动使其致死。感电而死的人身上大多会留下烧伤的痕迹,不过我们在其他物品中还发现了这个。”
山本警部补拿出了一个小塑料袋,秀一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是医疗用的针,用这个刺入身体导电的话,就几乎不会留下烧伤痕迹了。”
山本警部补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声音已渐渐变得低沉而冷漠。
“这也可以揭开血压计的谜底了。为什么血压计纪录的数值接近正常值呢?用130除以145,或用94除以105,都是得到接近0.9的答案,如此一来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曾根是在睡眠中被某人测量了血压。因为睡眠中的血压通常为清醒时的90%,这已是定论。”
秀一松开了喉咙部分的衬衫钮扣。因为三个人一起挤在这么小的房间里,实在很热,让人呼吸困难。而且空调也似乎没在运转。三个人都是在呼吸其他人吐出的废气,房间里充满了二氧化碳。实在很想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
“这样就又解开了一个谜团。为什么曾根的手腕上会有那么深的血压带的痕迹呢?这恐怕是犯人利用电流使曾根的心脏机能停止后,又测一次血压所留下来的吧。一方面因为那时血压接近于零,所以机械加压测了好几次;另一方面在血流停止的情况下,皮肤的弹性也变弱了吧。”
秀一扭扭捏捏地从椅子上坐正,这样的讯问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虽然说是讯问,但从刚刚开始,就只是这个警察一个人在讲话而已,到底要听到什么时候呢?该不会发展成晚餐也得在这里吃的惨况吧……?
“而其它的疑点也一个个的解开了。曾根脚上的红斑,就是用针刺入后通电所留下来的痕迹,而因此脱粪的理由也得到了说明。这一点你大概不懂吧?”
秀一摇摇头。
“足三里是刺激肠胃蠕动的穴道。”
原来是这样。那他特地选的这个穴道看来是一大败笔,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不过,无论如何,反正这又不是决定性的关键。
“你的牙齿很白,该不会是连一颗蛀牙都没有吧?”
秀一一下子没注意山本是在问他问题。
“……没有。”
“是吗?真让人羡慕,我啊,牙齿虽然很坚固,但是却被烟渍染成咖啡色的了。”
这个男的怎么回事啊?秀一厌烦地想,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么说,你没有看过牙科医生咯?”
“没有。”
秀一没好气地答道。早点结束这些无聊的对话,快点演完这场闹剧吧。
“我们一开始踏进曾根死亡现场时,发现这个东西掉在床边。”
山本警部补又拿出了塑料袋,因为他把东西藏在掌心,所以看不出来他拿的是什么东西。
“起初我们相像不出来为什么这个东西会掉在那里,等到发现了石冈拓也的遗物,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连起来,才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失落的环节。”
山本警部补把握在手中的小小塑胶袋给秀一看。
里面是一个闪着银色光芒的小东西。
那是罩在人臼齿上的银牙套。
“就是这个东西引起验尸官的怀疑,经过科学警察研究所的调查,得知它表面有极细微的擦伤,而这擦伤的大小跟这电线上的充电夹是一致的。另外从充电夹夹齿的部分,更验出了极微量的银合金。”
秀一想着,为什么呢?
为什么牙套会掉出来呢?
他不觉得那时他有那么粗鲁啊。
他突然想起来了,在取出夹子的时候,他的手的确滑了一下,一度张开的夹子,又强力地把牙套夹住。
只是,牙套这种东西在那个程度的压力下,就会脱落了吗?如此脆弱的话要如何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看着秀一凝视着牙套的表情,山本警部补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
“我啊,很喜欢吃蜂蜜呢!”
秀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山本警部补的嘴巴。他到底是循什么样的脉络在讲话呢?
“我早上常把蜂蜜涂在吐司上吃,这样头脑也会一下子变得很清醒。只是我老婆常把蜂蜜放在冰箱里,害我常常打不开盖子,这时候,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要打开瓶盖的话,浇热水不就好了?秀一呆呆地想。
他慢慢理解了。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他脑中浮现了一个公式。
这就是让他想出“电击计划”的契机,他还很清楚记得参考书上的说明。
“电流通过导体时,会产生热,称之为焦耳热。导体两端的电位差为V(V,伏特),要是通过1(C,库仑)的电荷,V(J,焦耳)的能量就会以热运动能量的形式将能量传给电离子。I(A,安培)的电流,在t秒间的电流量是It(C,库仑)。因此,它产生的热量,也就是焦耳热Q,可以用Q=IVt的公式表示。”
电流从曾根的臼齿流到左脚时,产生了焦耳热,因此牙套因微热而膨胀了。结果因为小小的冲击,就轻易地脱落了,一定是这样没错。
秀一几乎想咒骂自己的愚蠢,偏偏这知识就写在《物理ⅠB》的教科书上!
在研究法医学的书时,他明明知道,最应该小心注意的就是“热”啊……。
“优等生也会有百密一疏的失误哪。不过也难怪你不知道,有健保给付的牙套是很容易脱落的,所以也有人每一两年就得重配一次呢。”
秀一略略歪一下嘴唇,却笑不出来。就好像站着被人连续痛打一样,脑袋里变得朦胧昏沉起来。自以为是完美无瑕的计划,却这么简单就被发现了破绽,他所受的打击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
“我想你是以理性来判断事物后再实际行动的人,因此我们也才把手上握有的证据向你说明。一般是不会这么做的,不过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判断得出自己所处的状况吧。毫无疑问,这两件杀人案的凶手就是你。你让曾根感电致死,知情的石冈拓也威胁你,却被你用刀子刺杀身亡,没错吧?”
山本警部补连珠炮地说道。
秀一喘着气,不发一语。
“怎么样?”
正想回答时,浅野怒声吼道:
“给我干脆一点回答!是你干的吧?”
秀一突然发现,说不定胜负还没分晓,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想要自己招认。
对了,就是证据。山本警部补确实已掌握犯罪的破绽,但是,明确的证据却是一项也没有。
“你们说是我干的……”
“咦?”
“你们说是我干的,有什么证据?”
“这些证据还不够吗?”
山本警部补指着大大小小的塑胶袋说道。
“的确,你刚刚说的犯罪方式,也许实际上有可能发生。可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跟这些事有关呢?这条电线是从石冈拓也的遗物中发现的对吧?一般来说,应该会认为是石冈拓也杀了曾根才对呀!曾根死时,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
“你没有不在场证明。你应该知道吧?你在美术课的时间离开了教室,要是骑自行车的话,往返学校跟家里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浅野刑事虽然想插嘴,却被山本警部补用手制止了。
“跟你同年级的大门同学在回答我们问讯的时候说,你那天是搭电车上学的。他在电车里也一直跟你在一起。后来你的女朋友又说,你在美术课的时间确实是在学校里没错。她从美术教室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你,期间还曾下来跟你聊天。只是,这两人的证词漏洞百出,很明显地是在袒护你,在法庭上是不会被采信的。”
山本警部补把手放在秀一肩膀上。
“我知道他们两人并不是受了你的委托,而是自发性地作了伪证。有这么好的朋友,你还要继续说谎吗?”
他实在不能相信,眼眶很自然地红了起来。这到底是他今天第几次吃惊了呢?只是这次吃惊的意义跟之前的都有所不同。
“你真的有不少为你两肋插刀的好友,不是吗?连笈川同学一开始也坚决否认曾卖过你酒呢。”
山本警部补拍拍秀一的肩膀。
“把你跟两件事联结起来的物证,其实就在这里。”
山本警部补把放着电线的塑料袋拿起来,指着充电用的夹子。
“你不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吗?”
秀一凝视着它,他知道这样等于是在肯定对手的疑问,但他却无法不这样做。等他发现时,硬是把到了嘴边的惊叫声吞了回去。
山本警部补点点头,把更小的一个塑料袋打开给他看,里面是一条被割了好几道的红色绝缘胶带。
“你就是用这个胶带把夹子卷起来的。虽然胶带外侧擦得很干净,但内侧却验出了你的指纹,而我们早就偷偷取得你的指纹来比对了。只是这么做是不能直接当作证据,但只要我们重新取得你的指纹加以比对的话,一切就都会清楚了。……怎么样?”
秀一咽了好几口气,虽然想说什么,却一时百感交集,什么也说不出口。山本警部补有耐性地注视着他。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秀一终于从嘴中挤出来这句话。
“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们给我到明天中午的空档,下午我就会向你们报到,把一切都说出来。”
山本警部补凝视着秀一的双眼,想要确认他真正的用意。
“少唬我们了!你到现在还在做垂死的挣扎吗?”
浅野刑事盛气凌人地怒吼着。山本警部补烦躁地向他挥挥手,沉默着。
“你想做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
他温和地问秀一。
“我只是想向某个人……告别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
“是的。”
“我知道了。”
山本警部补干脆地回答,浅野刑事惊讶地叫了声:“科长!”
“我就相信你吧,所以你也会回报我们的信任吧?”
“是……”
声音停顿了,秀一已经无法再说出任何话,他向山本警部补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