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晚上七点

第一次预审的日子,是七月二十八日。预审法官名叫田丸正丈。

田丸把小西检察官写的起诉书,直接宣读完毕之后,视线离开起诉书,抬起他那张温和的脸,看着广川条太郎的眼睛问道:“你对本法官刚才宣读的,检察官所写公诉事实,有什么要陈述的吗?”

“我没有杀人,绝对没有杀人。另外,跟千岁的肉体关系,也只有一次,没有持续。”

“那你就小笛的关系及其来龙去脉,详细地对法官们说一说吧。”

广川条太郎于是就把在警察和检察官面前,陈述过的内容,分毫不差地陈述了一遍,特别是把二十七号星期日那天,跟小笛等人在植物园一带,找了一天房子,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回到小笛家以后的情况,在预审法官田丸面前,详细地说了出来。

诸位读者一定还记得,广川条太郎在警察局接受审问的时候,没有被问到吃完晚饭的时间,在检察院接受审问的时候,虽然被问到了吃完晚饭的时间,却没有被问到从植物园回家以后的情况,以及晚饭都吃了些什么吧?一定感觉到警察和检察官的审问,有某些不充分吧?

广川条太郎在预审法官面前的陈述继续着。

四点半,或者是五点左右回到小笛家以后,立刻烧热水,在厕所旁边的洗澡间冲澡。我是第一个冲的。我冲完澡的时候,千岁用婴儿车推着田鹤子回来了。我冲完以后小笛冲,小笛冲澡的时候,千岁把鸡肉、面筋、洋葱、豆腐等晚饭用的材料,一股脑的都买回来了。

小笛冲完澡,千岁也冲了一个,然后就开始做晚饭,在六张榻榻米面积的那个房间的廊子附近,做的素烧鸡肉。时间是五点半或者六点。

我和小笛喝了一瓶啤酒,和一合半日本酒,我还吃了早晨吃剩下的煮南瓜。我们开始吃饭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在冲澡,冲完了也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孩子们吃得狠快,很快就吃完饭,到一边玩儿去了,千岁也很快就吃完了。

我和小笛吃完晚饭的时候,己经是七点左右,光线稍徵有些暗了。晚饭以后千岁刷锅洗破,小笛带着两个孩子,到大门外达的马路上去玩儿。千岁收拾完了,坐在桌子前边,铺开笔记本和信纸什么的,好像在写信。(中略)

千岁给我们吊好蚊帐,在电灯泡上,安上一个伞形的灯罩,把廊子那边的隔扇都关好,就回那个三叠大的房间睡觉去了。所有的人全都睡下时,大概是晚上九点多。(中略)

第二天,也就是二十八号早晨四点半,小笛第一个起床,起床后,立刻把廊子外侧的防雨窗全部打开,在铝壶里灌上了水,然后把电炉子的插头,插在我枕头上方灯头的插座上,开始烧开水。

我磨磨蹭蹭地不想起来,小笛一边摘蚊帐,一边把我拽了起来。

那时候,小笛给我披上了一件斜纹哔叽的衣服,我把那件衣服穿上以后站起来,把挂在防雨窗内侧的钉子上的一条毛巾,拽了以后去洗脸。

我洗完脸,从廊子那边走进房间的时候,小笛把一个黑漆饭桌端过来,伺候我吃饭。饭桌上有用盐水泡的去皮黄瓜,芥末拌茄子,还有用电炉子热好的、前一天晚上吃剩下的鸡肉。早饭只有我一个人吃。铝壶里的水开了,小笛往壶里放了些茶叶,沏了一壶茶。

我吃了两碗冷饭。我吃饭的时候,小笛一边给我夹莱,一边流着眼泪对我说,再到京都来吧。我对她说,尽可能来,不过,我不会经常来了,你要尽快找到新房子,开个店好好过日子。我这样一说,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的西服在南面墙上挂着,小笛替我拿下来,帮我穿上,转过身去冲着墙角坐下,一句话也不说。我说,没时间了,我该走了。

她从廊子侧面下来,给我擦了擦皮鞋。我对她说谢谢,她说她以后不去神户了。我安慰她说,别这么说,天热了去海边洗海水澡,我给你们带路。新房子慢慢找,不要着急,搬家的时候记得通知我。

我从她家出来后往南走,走到京都大学农学院正门前面那条路,与出町路相交的地方,回头看了看,小笛还站在门口目送我呢。

以下的陈述,是广川条太郎六月三十日,接到大月茂野的电话以后的情况。

茂野给我打电话,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我有点儿担心,马上就给大月家寄去一封信。本来想同时给小笛寄一封信的,但是那天工作特別忙,没来得及同时写两封。给小笛的信是吃完午饭以后,才写好寄出去的。

也就是说,给茂野太太家寄信,和给小笛寄信之间,夹着吃午饭的时间。检察官对“使用两种信封”产生怀疑的时候,相当有必要考虑到这一点。

广川继续说道:“报社记者来到我寄宿的地方的时候,我问他:‘小笛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子呢,她们怎么样了?’记者说:‘关于孩子们的事情,京都方面来的电话里没有说。’我不记得我对记者说过‘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我’这样的话。还有,我想到过小笛会留下遗书,但没有对房东说过‘好像有遗书’之类的话。”

广川条太郎第一次的预审记录,长达五十多页,除了对警察和检察官供述的内容以外,也就是以上这些了。

预审法官在小笛家勘验现场的时候,在厨房里发现两个茶瓶,铝茶瓶是空的,陶瓷茶瓶里,有三分之一茶瓶的茶水。这跟广川的陈述有所不符,除此以外,跟勘验结果是完全一致的。

特别是关于二十八日的早饭,据广川条太郎说:有盐水泡的去皮黄瓜,勘验的时候,在厨房的洗碗池附近,发现了黄瓜根,这就等于告诉我们,小笛确实为广川做了早饭。

广川条太郎的婚姻问题,被认为是跟作案动机,有着重大关系的问题。田丸预审法官对广川的第二次预审,就是以广川的婚姻问题为中心进行的。

“事件发生的时候,你有结婚的打算吗?”

“有。”广川坦率地回答说,“特别是去年跟〇〇见面,今年又跟XX见面以后,就更想尽快结婚了。”

“你跟小笛有肉体关系,不认为这会成为结婚障碍吗?”

“这的确会成为结婚的障碍。”广川坦率地承认。

“既然你也知道这个问题,为什么还要在没跟小笛了断的情况下结婚?”

“我打算结婚以后,带着妻子去看望小笛,对她说我已经结婚了,今后也请多多关照。我认为那样的话,我跟她的关系,自然就会断掉。”

“如果那样小笛还不跟你断,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她就是找上门来,也没有办法。”

“结婚以后,小笛如果还找上门来,你的婚姻生活能圆满吗?”

“我一直觉得,只要我真的结循了,小笛自然而然就会跟我断了。”

“你不是说过,小笛是一个很执拗,报复心很强的女人吗?谁也不会认为,那么简单地就能断绝关系,你说呢?”

“今年三月,我跟小笛提出断绝关系以后,我觉得我的心情,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对到京都去,并不是非常反感,但在那以后,就变得非常反感了。小笛也觉得我终究不会总是到京都来,态度开始有所变化。我对她说:‘我以后不能再来了。’她当时虽然很生气,但央求似的对我说:‘尽可能来呀。’从她的态度来看,我觉得我一旦结了婚,她就不会再死缠着我了。”

“你没有觉得,你结婚以后,小笛会给你出难题吗?”

“结婚以后跟她好好谈谈,求求她不要再纠缠我,相信她不会给我出什么难题。”

“一边跟情妇保持着关系,一边跟纯真的处女结婚,你没有感到于心不安吗?”

“我确实感到于心不安。”

“既然如此,今年三月,小笛的态度有所变化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跟她说,你要结婚,跟她彻底断掉呢?”

“当时,我确实想跟她彻底断掉。”广川条太郎叹息道。

“那样的话,不是早应该断掉了吗?”

“一方面是由于我对她的错误的同情,另一方面是由于长期的肉体关系的牵扯,想断却没有彻底断掉。”

“是吗?你是担心小笛给你出难题,没敢断吧?”预审法官尖刻地说。

“不是的。当时虽然也感到她对我的胁迫,但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

“你想跟小笛断绝关系,又有结婚成家的意思,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断掉,其主要原因,难道不是你担心,小笛给你出难题,把你和你的家庭,搞得颜面尽失吗?”

“归根到底当然是这个原因,但是,也有长期的肉体关系的牵扯,从而形成的惰性,也不能排除‘满足自己的性欲’这个原因。虽然我跟小笛年龄相差很大,但是我们两个人之间,也还是有一点感情的。”

“但是,跟小笛的关系断不掉的主因,还是你担心:如果不能充分满足小笛的条件,小笛就会找上门去,把你跟她的关系抖搂出来,让你的父母家人、亲朋好友都知道。你说是不是?”

“是的,我确实有这种担心!”

“所以你又想结婚,又断不了跟小笛的关系?”

“是这样的。”

“小笛曾经要你,跟她殉情而死,对不对?”

“对。这个我已经跟警察交代过了。今年六月二十号,我到京都来的时候,小笛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你跟我一起死了吧。’二十一号早晨我要回神户,刚要吃早饭的时候,小笛流着眼泪对我说:‘我想了一夜,一会儿都没睡。’又说:‘这是我跟你最后一次在一起了。’我有些担心,就没回神户,给公司打电话请假,又陪了她一天。还有,最后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星期六,也就是六月二十六号晚上,我把《大阪XX晚报》上刊登的强盗大西性次郎持枪行凶,杀了好几个人的报道念给她听,她说什么,这个人真了不起,我死的时候也不一个人死,。二十八号早晨,我觉得小笛的样子,有些奇怪,心里感到不安。我感觉不正常的情况,就是上面说的这些,除此以外,她没有说过要我跟她殉情的话了。”

“千岁对你说过‘想死’之类的话吗?”

“小笛说过,千岁没有说过。”

“小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想死的。”

“当我提出分手以后,她从今年四、五月间,就开始经常说想死。”

“小笛为什么想死呢?”

“大概是因为我要跟她分手,她感到很难过吧。她对我说过:‘你要是再说不到京都来了,我就去死。没有了依靠,我害怕。’”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和小笛分手会让她难过,你就是结了婚,跟小笛的关系,也不会那么容易断掉,你说呢?”

“我也认为不那么容易断掉。”广川条太郎叹息着点了点头。

“那么,这跟你刚才说过的,如果你真的结了婚,小笛自然就会跟你断了的话,不是自相矛盾吗?”

“当时我想:如果她坚决不跟我断绝关系,还是经常来找我,我也没办法,我也没指望,一下子就和她断掉。但是,既然我已经跟别的女人结婚了,她就是找上门来,又能怎么样?时间长了她冷静下来,自然也就断了。”

“你想和别的女人结婚的事情,跟小笛说过吗?”

“跟她说过很多次。她心里也许很生气,但她也没想过,她能跟我结婚,所以,她也没有表示坚决反对我结婚的意思,当然也没给我好脸色看。”

“有人给小笛提亲,她还到西阵那边,去跟对方见面,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但详细情况我不知道。”

以上是预审法官田丸的第二次预审,主要以广川条太郎的婚姻问题为中心。

十二月七日,第三次预审。

第三次预审是从“千岁到底有没有自杀的想法”这个问题开始的。

“根据你以前的供述,小笛曾经对千岁说:自己说不定在哪天,就得跟千岁一起死。有一天小笛去千岁的房间,在千岁身边坐下来的时候,千岁吓得跳了起来。有这么回事吗?”

“有。那是我六月二十号那天,来京都的时候的事。小笛去千岁睡觉的那个三叠的房间,拿什么东西,回来以后对我说:‘以前我对千岁说过,也许哪天我会把你杀了,自己再自杀,所以,刚才我去她的房间的时候,她吓得跳了起来。’第二天早晨起床以后,我问千岁:有没有这么回事,她说她不记得自己被吓得跳了起来。”

“千岁做好了死的精神准备了吗?”

“她说,她什么都听她母亲的。”

“千岁有悲观厌世的情绪吗?”

“千岁有心脏病,但是并没有悲观厌世的情绪,倒是小笛对千岁身体太弱,十分感到悲观。”

预审法官田丸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墙角的暖气旁边站下来,盯着广川条太郎的脸庞,默默地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六月二十七号到二十八号的事情的经过,就是你说的那样吗?”田丸法官回到椅子上坐下来,叮问了一句。

“没有一句谎话。”广川看着正面的窗户外边的天空回答说。天空虽然布满了薄云,但那是自由的天空。自由,是多么令人怀念啊!

“六月二十七号,你吃完晚饭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左右,我没有记错吧?”

“没有记错。”

“天黑了吗?”

“还没黑,但是光线比较暗了。”

“吃晚饭的时候,屋里开灯了没有?”

广川条太郎想了想,非常肯定地回答说:“开了。”

“开始吃的时候就开了吗?”

“不,吃了一会儿才开的。”

“那天夜里,你们是开着灯睡的觉吗?”

“是开着灯睡的。把连着灯头的电线,钩在墙上的铁钩子上,灯泡离枕头有四、五尺髙。”

“千岁呢?也是开着灯睡的吗?”

“千岁睡在那个有三张榻榻米的房间里,是不是开着灯睡的,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她每天睡觉之前,都有看书的习惯。”

“中间那个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里的电灯呢?”

“我没怎么见过那个房间里开灯。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的灯,倒总是开着。”

“睡觉的时候,六叠房间,跟四叠半房间之间的隔扇呢?”

“关得严严实实的。”

“二十八号早晨起床的时候,电灯是开着的吗?”

“开着呢。小笛把电炉子的插头,插在灯头上的插座上,烧开水来着。”

“灯泡上的灯罩呢?”

广川条太郎想了想说道:“摘下去以后,大概是放在哪儿了吧,我不知道。”

预审法官又问:“那天早晨,小笛穿的是什么衣服?”

“是一件浅黄色的衣服。”

“那天早晨,千岁和两个孩子,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我离开小笛家里的时候,两个孩子都还在睡觉,千岁也还没有起床呢。”

“那天早晨,你换上西装之前,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哪儿了?”

“六张榻榻米的房间的西南角有个衣筐,筐上方挂着我的西服,所以,我把脱下来的衣服,扔在筐旁边,两个孩子的脚底下了。”

“扔在你自己睡过的被褥上了吧?”

“我记得是扔在两个孩子的脚底下了。”

“早饭的餐具都是什么?”

“涂着黑漆的饭桌,黄色的竹筷子,盛芥末拌茄子的,是一个长方形的小钵子,盛黄瓜的,是一个外侧有蓝色斑点的圆形小钵子,还有饭碗和茶杯。”

“你离开小笛家的时候,电灯还是开着的吗?”

“没有开着。”

接下来,预审法官又问到了广川条太郎写给大月家和小笛的信。

“你给小笛的信,为什么用公司的信封?”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当时就是顺手从抽屉里,拿了一个而已。”

“为什么没写寄信人的名字。”

“我觉得就是不写,小笛也能够立刻知道,是谁寄给她的信。”

“但是,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私人使用公司的信封的时候,都应该写上自己的名字。特别是在这封信里,连日期都写上了,信封上不写名字,不是很奇怪的做法吗?”

“您说得对。写上自己的名字是很自然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写。”

预审法官勘验的时候,小笛当时身上穿的,是一件法兰绒的浅黄色衬裙,虽然跟广川条太郎的陈述有出入,但不能说对广川有什么不利。

广川条太郎的其他陈述,跟勘验结果基本一致。特别是关于二十八号早上,早饭使用的餐具的陈述,是非常令人信服的。不过,勘验的时候,在洗碗池里,发现了四角小盘子和木筷子,却没有发现圆形小钵子,和黄色的竹筷子,这对广川来说是很遗憾的。

还有,在预审中,广川条太郎说他的“惊闻噩耗之感想”,是在火车行驶到住吉一带的时候写的,其余两则遗书性质的文字,是火车到达大阪之前写的,这跟以前的供述有些出入。

第三次预审结束以后,田丸拆开了差役送来的两封公函。对于这个事件来说,二十七日晚饭的时间,是推定小笛等人死亡时间的重要依据。

据广川条太郎说:二十七日的晚饭,是五点半或六点开始吃,七点左右吃完的,吃饭的时候,电灯是亮着的,这就等于承认,小笛等人死的时候,他在现场。

预审法官田丸认为:有必要对广川条太郎所陈述内容的真实性,加以确认。他手里有两封公函,是京都市气象站和京都市电力局的回复。

京都市气象局提供的情况如下:

二十六日,阴,有时雨,上午十一时四十三分,开始降雨,入夜后时有大雨

二十七日,阴雨,有时晴,未明时雨,上午七点十五分停

二十八日,阴雨,终日降雨

二十九日,阴,有时晴

二十七日是广川条太郎跟小笛等人,一起去植物园一带找房子的日子,二十八日是广川条太郎离开小笛家的日子,他是在早晨五点半的时候,离开小笛家的。

电力局提供的情况如下:

六月二十七日送电时间:十八时三十分;停电时间:次日五时四十二分

六月二十八日送电时间:十八时零二分;停电时间:次日五时四十二分

气象局和电力局提供的情况,跟广川条太郎的供述不完全一致,这对于广川来说,是非常不利的,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

第四次预审是十二月十日。

预审法官田丸的桌子上,摆着小笛写的那封,有条太郎的署名和印章的遗书。

“这枚印章,你带着到小笛家来过吗?”预审法官问道。

“这枚印章,装在我那件白色的西服坎肩的口袋里,穿白坎肩的时候,我曾带着来过,六月中旬,我不再穿那件白坎肩,自然就没有带着来过。”

“写这封遗书的这种稿纸,你带到过小笛家吗?”

“没有。”

“这个你认识吗?”法官拿起被称为“第二十八号物证”的红色铅笔问道。

“认识。那支红色铅笔是我的,原来插在我的书架上,当笔筒用的玻璃杯里。”

“这个呢?”

“那也是我的铅笔,原来在我的抽屉里面。”

“你说你不知道这封遗书?”法官的声音严厉起来。

“不知道。”广川应声答道。

“二十七号夜里,小笛要求你跟她一起殉情,对不对?”

“没有。”

“小笛连这样的遗书都留下了,你还说,她没有要求你殉情,谁会相信你呢?”

“她真的没有要求我殉情。”

“但是,从这封遗书上来看,分明是小笛要求,你跟她一起殉情。你们约好殉情,并且是小笛先死,你杀死千岁以后再自杀。你们就是这样约定的!”

“绝对没有这种约定。”

“这个信封的破片,是怎么回事?”法官拿起一个信封的破片问道。

那个信封的破片,摆在小笛的遗书旁边,遗书中“广川家的地址放在这里,请给他家里打个电报”,这句话中所指的“地址”,就是这个信封的破片上写着的地址。

“那是我父亲写给我的信的信封的破片。”

“你父亲会给小笛写信吗?”

“不可能有这种事。”

“那这个信封的破片,为什么会在小笛家里?”

“小笛每次到神户我寄宿的地方去的时候,都要在我的房间里乱翻。我认为那是她从我的房间里拿回去的。”

“你认为是什么时候拿的?她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时候拿的我不知道。目的肯定是有的,不过至于到底是什么目的,我也不知道。”

“你认识这个吗?”法官举起原来挂在小笛家大门上的那把锁问道。

“认识。那是我在神户的三宫电车站附近,一家五金店买的。去年五月的一天,小笛说她想要,我就送给了她。”

“后来小笛总是使用这把锁吗?”

“是的,一直使用这把锁。”

“不用的时候,小笛把它放在哪儿?”

“这个我不知道。”

“小笛等人死的时候,大门上的便门,从外边用这把锁锁着,大门内侧插着插销,关于这个现象,你是怎么看的?”

“便门是小笛从外边锁的,大门内侧的插销,恐怕也是她插的。”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小笛是勒死千岁等三人以后,再自杀的,反正要自杀了,她有必要把便门从外边锁起来吗?”

“也许她是担心,正在勒死千岁她们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来,这才把便门从外边锁起来,再把大门内侧的插销插上的。”

“那你再看看这是什么?”预审法官举起小笛尸体腰部,裹着的一块布问道。

“那是裹在小笛腰部的东西。”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常常看见,她裹在那件法兰绒衬裙里边,所以知道。”

“这个呢?”

“那好像是六月二十八号早晨,小笛束着和服的窄腰带,记不太清楚了。”

“六月二十八号早晨,当时这条窄腰带,小笛是怎么束的?”

“我不记得了。”广川条太郎摇了摇头。

“那么,小笛平时怎么束窄腰带呢?”

“她很少束窄腰带,至于怎么个束法,我记不清楚了。”

“小笛束这条窄腰带的时候,是在身后打结吗?”

预审法官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因为小笛尸体上束着的窄腰带,是在身后打了一个结,而且那个结打得很紧,不像是小笛自己打的。

但是,广川条太郎同样回答的是:“我不记得了。”

“那么,小笛的衬裙,平时系在腰部什么位置?”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六月二十八号早晨,我好像看见,她的窄腰带下方的衬裙了。”

“你抽烟吗?”

“抽。常抽的是敷岛牌的、汽船牌的,有时也抽朝日牌的。六月二十六号,从神户来京都的时候,带着的是朝日牌的,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七号,从植物园那边回来以后,我让千岁去附近的‘X元香烟店’,给我买了一盒敷岛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