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之章
01
第二天,送丈夫上班后,家里只剩下蓉子一个人。
她把昨天放入壁橱深处的挎包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检查里面的东西。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按住利惠那橡胶袋般的身体,她拼命地按,对方的身体扁扁地展开,反而将蓉子包了起来。
睡觉前她将脱的衬衫再次检查了一遍。她想,弄掉扣子,也许是看错了,也许还缝在衣服上,但是她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奇迹是不可能的。不能回利惠的房间。按了把手的按扭把门关上,所以没钥匙就不能从外面开门。
如果一直得不到利惠的消息,就会引起人们的怀疑。在有人撬开门之前姨妈将一直躺在冰冷的鱼缸里,而那粒纽扣也将一直躲在那个房间的某一角。蓉子转念又想把衣服用剪子毁掉。剪碎后再烧毁,真要干起来也是相当麻烦的。假发烧起来会产生异味。还是放上几块重的石头,一起塞进挎包,扔到海里为好。从野母角的断崖处投到海里是不会被发现的。
当她将挎包改放在壁橱里时,电话响了。
“你母亲找到了。”是父亲的声音。
“是吗?”蓉子冷淡地回应道“那太好了。”
“听说爱子死了。”
“啊?”蓉子不禁喊出了声。
“是从白南风街的良子舅妈那儿得到信儿的。”白南风街是指佐世保的古鸟家,医院和住宅都在那儿,是市内的高级住宅街。
“为什么妈妈去了白南风街呢?”
“唉!听说是在利惠的房间发现的。在浴室的浴缸里,喝了安眠药,割脉……自杀了。”
蓉子发出了哀嚎,身体溜到地板上,眼前一片黑。
“院长发现后……受不住打击……”白坂秀把原来的岳父古鸟敬吾称做院长。“听说是心绞痛发作……死了。”
父亲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听不太清。“蓉子也一起去看看吧。我去时顺便用车去接你。”
有片刻时间,蓉子的意识模糊不清。“谁……自杀?”没有听错吗?在那个浴缸里被发现的应该是利惠自杀的尸体。“可……利惠姨妈……”
“利惠在东京吧。好像是她不在家,爱子进去了。”
“不可能吧……”
“好了,我们马上去,你做好准备等着。”
父亲的家在兴福寺、长照寺,皓台寺等寺院林立的寺庙街的后面。距楼马场的蓉子的家有1.5公里左右。
要踏进那间屋子真可怕。蓉子本想说没有不要两个人一起去吧,可是一想一无所知地等在这里更可怕,便对着听筒说“好吧。”在搁下电话那一瞬间,她扑倒在地板上,自言自语着“利惠出门了,出门了”。
利惠在浴缸里睁开眼,穿上湿漉漉的单薄的乔其纱晚礼服站起身,迈过浴缸的边沿儿走出来,而且换了衣服——可能是那件旅行装。我是怎么处理那些从她身上脱下来的深蓝地儿红条纹的衬衣和那配套的喇叭裤的呢?放回衣橱了吗?怎么处理那个皮箱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似乎是镇定地做了那一切的,却还是昏了头,记不起来了。
姨妈出门了。留下的只是继母的尸首。继母是怎样进去的呢?没有利惠用钥匙开门是进不去的。在爱子到达之前姨妈已经醒过来了吗,或是被继母按门铃的声音惊醒的?并且把继母迎进了屋。
那药——氟烷是手术前用的,人不过了药力作用的时间是不会醒来的,所以才有把握地用了它。
是用错了药吗?不可能!因为她反复查看过标签的。
姨妈的体质真是预料不到的特别。那种药吃过后,即使身强力壮的男子被剖开腹部也会没有知觉地昏睡,可是在那个像妖怪似的女人身上却没产生效力。
也可能她一点儿也没睡?装着睡着,在心里嘲笑着我给她脱衣服,给她换上桔红色的乔其纱礼服,又好不容易将她放入浴缸,然后在我离去的同时站起来……并且杀了来访的爱子……父亲说什么来着“吃了安眠药,在浴缸里割腕”。
这是我杀太田登喜子用的方法。利惠连我杀太田登喜子的事也看穿了。
“为了将利惠逼到自杀的境地,我杀了太田登喜子。本来打算将计划做得天衣无缝的。”偶然看到的一本书《奥尔良的传闻》使蓉子想到了这个计划。
即使杀了利惠,使人一看就知道是他杀,警察必然会介入。蓉子还是想避开这些。警察会觉出利惠和藤一的暧昧关系。何况如果在两人幽会时阿昭被开车肇事者压死的事真相大白,必然会认为蓉子有杀人动机,可能会加紧追查。
虽然说是这样,利惠却没有一定要自杀的理由,看成因事故而死亡也是很牵强的。
正在大伤脑筋的时候,蓉子发现了这本书。蓉子不是个爱看书的人,很少涉猎古旧书店。可她想到从书中可能会得到怎样杀人的启示,还是读读以前的犯罪案例。如果是新出版的书,会被许多人看到,而旧书就不至于。而且,如果在长崎的古旧书店找,书店会引起怀疑。因此她特地去了大阪。在大阪有一个初中时代的朋友结了,婚住在那里,曾去玩过两次。于是她对丈夫说要去看朋友。
她不经意翻到了《奥尔良的传闻》,只瞟了几页,就觉得找对了,已经得到了启示,买了书后就到不远的一个咖啡厅用包装纸包了书皮,读起来。
那本书记录了1969年5月,发生在法国里昂的一件真事并登载了作者对此事件的调查。
在里昂的中心大街经营女装店的老板们忽然被怀疑有拐骗妇女的嫌疑。这事传遍了街头巷尾。年轻女性进了试衣室,立即就被注射催眠剂,进入昏迷状态,然后被移到地下室,到了深夜,就被运到外国的什么妓院去了。
作者强调,那些被指控有诱拐妇女嫌疑的时装店的经营者们都是犹太人。
流言传得越来越快。在这个城市里虽然没有一人去向不明,传闻也没有什么事实做依据。报纸等新闻工具上也从未登载过什么,可一传十,十传百,愈发轰动起来。
作者猜测流言四起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白与黑》这个杂志曾登载过这样一条新闻:
……最近在格鲁诺布尔发生了诱拐妇女事件。某个实业家携带其年轻的妻子乘小汽车来到本市的一个优雅的时装店。实业家在汽车里等了近一个小时,妻子也没出来。他等不及便走进店里去找,售货员告诉他没有看到。实业家报警后,对该店进行了搜查。警察们在后屋发现了被注射了催眠剂昏睡着的实业家的年轻妻子。
奥尔良的传闻首先在少女中间传播,而后又进一步成了大人们的话题。老师和母亲禁止自己的学生和女儿出入那些有嫌疑的商店。
舆论将警察对诱拐者的放任,报纸的沉默,并不解释为否认传闻,而是解释成因为警察、市长和报纸都已被诱拐组织收买。政府的权力被出卖了。行政机关成了受地下组织支配的秘密权力的走狗,已无法使人信赖,市民必须起来自卫。终于爆发了混乱。有嫌疑的商店被激奋的市民包围。虚构的传闻使一条街陷入了暴乱。
“就是说,我在暗中操纵了几万佐世保的市民,而且最终要将利惠逼进绝境。”
这个构想令蓉子振奋。即使没有杀死利惠的目的,看到这本书,蓉子可能也抑制不住这种要亲身体验一下的诱惑。在证明别人的愚蠢这一点上她感到了骄傲和喜悦。
在佐世保正有合乎理想的条件。
在朝鲜战争打得白热化的时候,曾有许多年轻女性被秘密拐骗,注射麻药后被做为中毒患者,当做妓女卖到东南亚。今天如果再传播其联合了暴力集团干同样伤天害理的事,也不会被认为是不合逻辑的事。用利惠的店作为传播媒介有些不合逻辑。
但是,论起这个同行业的“美新美容院”是完全符合条件的。“美新美容院”是利惠经营的“乐园美容院”的强有力魄竞争对手。两家都新近增设了全身美容室。
全身美容的设备投资是相当大的。光是用具就要花费700万日元,改装费、宣传费等等也马虎不得。顾客就是追求奢华才上门来的,因此不能只顾实用这一点。光靠银行贷款是不够的。无论是“美新美容院”还是“乐园”,都将高息贷款花费进去,为筹措资金奔忙着。
在大城市如何姑且不论,在人口25万的佐世保,整套程序要花费200000万日元的全身美容的顾客还是有限的。两家店在竞争。
“美新美容院”的太田登喜子虽然有个日本人的名字,却是个南朝鲜人。战前,日本人拐骗朝鲜人强迫他们在矿山服苦役。这种内疚感和对曾经做过日本殖民地的朝鲜人的偏见,在普通的日本人的心理上打下的烙印很深。蓉子于是将《奥尔良的传闻》与之对号了。蓉子婉转地将此灌输给了利惠。通过流言蜚语可以给对手很大的打击,却又注意不让利惠意识到蓉子的用意。
“据说进入‘美新美容院’全身美容室的客人常常去向不明,用麻药使之昏睡,再从后门运走,监禁起来卖到东南亚。好像在佐世保无亲无故的女招待是被猎取的目标。”
其实冷静思考一下,这是不会发生的事。
可是一旦流言诞生,在传播过程中就会被赋与旺盛的生命力。人们好事和追求刺激的心理使流言愈发逼真。
酷似电视上的暴力剧正发生在眼前!人们在自己投下的影子里开始害怕了。顾客与“美新美容院”绝缘了。
太田登喜子虽然竭力表明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反倒使流言加剧,只起到了不打自招的作用。
警察也没有认真追查传闻。市民们向警方抗议为什么坐视诱拐组织而不管,警察经过简单的调查,判明此事毫无根据,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也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投石事件发生后,舆论界才发现流言潜在的巨大的生命力。而且,太田登喜子以“自杀”做出了最后的抗议。
太田登喜子一死,人们便认为这恶毒的流言是从竞争对手“乐园美容院”的主人古鸟利惠那里传出的。从而人们开始将矛头指向利惠。甚至在“美新美容院”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也曾有人怀疑是“乐园”的阴谋。因此,蓉子稍稍使一下手腕,众人批评的矛头便转向了。舆论对于死者一向是宽容的。就这样刮向利惠的邪风更强了。而且当警察找利惠调查情况时,利惠也承认自己是流言的源头。太田登喜子的儿子新树,强烈地认为登喜子的死是利惠从中做了手脚。她不仅传播了流言,利用当时登喜子的处宽,安排了颇为合理的“自杀”从而达到了消灭竞争对手的目的。
当流言弄得满城风雨之时,新树正待在神户。他与一些几乎都是外行的朋友组织了一个小剧团。在神户,他的一个朋友经营着一个酒吧。他们便以那里为舞台进行公演。
流言只传到了佐世保附近的一些地方,甚至连投石事件也没有传到神户。新树回到家,面对母亲的尸首,想到母亲被逼自杀的原因,认为她应该与自己联系。不见一见自己唯一的儿子就自杀,是不可能的。一定是他杀,而且他断言凶手就是古鸟利惠。别无他人。
对此,利惠承认为了打击竞争对手,散布了流言。但是却说明自己在登喜子自杀之日与白坂爱子在一起,而不在发案现场。爱子也对此做了保证。
警方宣布了太田登喜子的死为自杀。可城里的人们并未因此就安定下来,仍然指责利惠。蓉子的计划出色地完成了。同案犯便是充满“正义感”的25万市民。
利惠通向自杀的路正在延伸。然而,利惠却钻了蓉子的空子。
蓉子打起精神,做出门的准备。蓉子虽然从未在父亲面前明目张胆地对爱子使过坏,但父亲却知道她们的关系不好。过于惊慌失措,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蓉子给旭商店打了个电话,叫藤一接电话。
“妈妈……死了。”
“是交通事故吗?”
“不……自杀了。”
“什么!你冷静一点,告诉我怎么回事。”
“在利惠姨妈的房间里……在浴室吃了安眠药,割腕……”
“那么……那个,和……太田登喜子一样了。”
“那么利惠怎么样了?”藤一急切地问。
“是在利惠姨妈出走以后。”
“为什么,又……妈妈的病又严重了吧。”
“可能……是吧。”
“我马上回去。”
“爸爸用车来接我,我和他一起去佐世保。”
“我也去吧。”
02
蓉子想父亲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潇洒的青年。半白的头发盖住一点额头。这宽宽的额头与待在书房里思索的神态很相配。
白坂秀开了一个专门以小学生为对像的私塾,是一个规模很小只有他一人任教的私塾。教室设在与住宅相接的一个小房子里。
蓉子小的时候,父亲是很可亲的。母亲死后迎娶了爱子也是为了照看蓉子。
父亲是从何时开始对蓉子变得冷冰冰起来的呢,是中学毕业的时候吧。
几乎在藤一回来的同时,父亲的车就到了。藤一开着车一起奔向佐世保。
“我很平静吗,脸色不会让父亲和丈夫觉得奇怪吧。”她想。
“如果可能的话,想解释为病逝,并不想报警,可是……”沿着大村湾,朝北奔驰在206号国道上,白坂秀将发现爱子尸体的经过讲了讲。
今天早晨,中央兴产的办事员去上班时,发现楼梯上淌着水。上楼一看,水原来是从住在五楼的利惠的房门下流出来的,而房门却锁着。他吃了一惊立即和古鸟家联系。
医院的诊疗近来大多由副院长恭吉担任。院长正得空出来,指示办事员卸掉门上的合叶,打开了门。
房间里浸满了水,而且水中掺着红色。楼梯处很暗,此水的颜色还辨不清。水从浴室溢出来。
一进浴室,古鸟院长就按着胸口蹲下了。
院长因动脉硬化,而心绞痛发作是这两三个月来的事,每次都是服用硝酸甘油,来软化动脉血管抑制发作。这时虽然立即将急救药填入嘴里,却不生效了。这样重大的打击使那坚硬得像铁管一般的动脉再也承受不住了。
院长在办事员惊慌失措地向医院挂电话向副院长求助期间就一命呜呼了。
是副院长恭吉的妻子良子在电话里将这些告知白坂秀的,也向警方打了电话。
“为什么要告诉警察……”
“自杀不是正常死亡,要报警的。本来是希望当作病逝请恭吉开个死亡证明书就可以了……可中央兴产的办事员看到了爱子自杀的尸首,就不得不公开了。”
“水……怎么会从浴室里溢出来呢?”藤一问。
“我也问了,可良子不清楚具体情形。”
“大概是浴室的下水口堵塞了。”蓉子想,“一定是粗枝大叶的利惠没有彻底清扫浴室。每次洗头都要掉大量的头发。利惠的头发像水草一般缠在排水口的金属网上,阻止着水流,仿佛体现出了利惠要人们立即发现尸体的意志。”
“利惠去了东京,这对爱子可能是个沉重的打击,可是,因此就自杀……应该早些就让她住院。”
“是啊。我早就说过。你后妻岂止是神经质,简直就是一个被害妄想症的患者。”藤一说。
“让爱子成为被害妄想病人钓可能是我。背着父亲对爱矛是厌恶倍至。爱子好像曾向父亲诉说过,可父亲认为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处不好是自然的,如果是个贤惠的女人会处理得当的,因此也没有很好地理会。爱子最初是想讨我的欢心的,可渐渐地便怀有敌意了。”蓉子想道,“爱子的手腕不很高明,即使在父亲面前也流露出了对我的厌恶和敌意,因此常被父亲呵斥。爱子觉得自己很孤立,便很依赖利惠。平稳的形上湾夹在两个海角间,很是安静。海面上,小型的渔船被绳索牵连系在一起。”
“头晕了吗?”藤一问一直沉默不语的蓉子。
“还有四五十分钟。用不了一个小时。不要紧吧?”
形上在从长崎到佐世保的70公里处。地处正中间。
“还有5分钟……利惠也许在等待着吧。”这样想着,她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个圈套。发现爱子的尸首,外祖父心绞痛发作死去,这些都是警察编制的圈套。
“躺在浴缸里的还是利惠。还是我将她搬进去时的姿势。进屋查看是因为下水道堵塞,水外溢出来,引起了疑惑,不会混有血水的。
“一定是爱子为了阻止利惠离开佐世保才去了中央大厦,并从浴缸里救出了利惠。而且俩人和古鸟家的人商量好,编造出利惠外出,爱子自杀这样荒唐的事。
“是为了让我乱了方寸。
“还有40分钟……
“在我打开那房门的一刻,全身湿透的利惠肯定会指着我喊:‘是你杀了……’
“不,没有那样的蠢事,”蓉子又打消了方才的没想。“即使不煞费苦心编造这一切,只要利惠活着,她难道不会告发我吗?
“我应该将那屋门锁上出去……”蓉子想起来。
当时按了一下把手的按扭就出来了,在屋里留下指纹倒没什么,对按扭上的指纹应特别小心。她还依稀记得当时戴过手套。因为利惠的指纹上假如有自己的指纹,能说明是最后出入的。
果然氟烷也没能奏效。假如利惠不给开门的话,爱子是决不能进去的,利惠(肯定)还活着……
蓉子打开了车窗,夹杂着海洋气息的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她驱车经过峻场、火串,又从小迎经过西海桥。从外海流进的海水形成了一个急的旋涡。为了制止有人在此自杀,栏杆外侧围起了铁栅栏,架起了铁丝网,虽然如此,只要有要跳进去的念头,这点障碍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假如利惠谴责起我杀人未遂,我不知道将如何洗刷自己是好。只能蒙骗人们说,利惠的精神失常了。对啦,就这么说,利惠准备自杀,但又失败了,还有,她患了神经官能症,所以自杀未遂,醒过来以后,毫无道理地胡说是被我所杀,无论利惠怎样指责我,也要装出吃惊得目瞪口呆地样子,一口咬定不知道,然后装出副可怜(同情)她的样子,跟她说:姨妈您是不是在梦里见到了什么!并以此来暗示姨妈的神经已错乱,利惠是不是发现了我的钮扣。那件衣服还在壁橱里,但因为平时经常去她那儿玩儿,所以即使我的钮扣在那儿也不能成为杀人未遂的证据。
“我很自信能够造成自杀的假像,所以没有准备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杀死太田登喜子,不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成功的吗?
“在自杀这方面也有较流行的方法。轰动一时的自杀方法往往会产生很多模仿者。从前,投身火山喷火口的自杀者屡见不鲜,若有一人从高层公寓跳楼自尽,其它自杀者也会选择同样的场所自杀,尽管到处有那么多高楼。所以,太田登喜子的‘自杀’和用相似方法杀死古鸟利惠的‘自杀’这两个构图本来应该是天衣无缝的。可是……”蓉子沉浸在思绪中。
道路开始拥挤起来,周围也喧闹非凡。蓉子这才发现汽车已经进入了佐世保市区。
03
中央大厦的楼梯还湿着。三人在利惠住处的门口停下来。门铃的电钮和门的把手上都残留着检查指纹时留下的痕迹。白坂按了一下门铃的电钮。“谁呀?”里面传来的是陌生的声音。“我是白坂。”开门的是一位陌生的男子。“您是白坂爱子的丈夫吧。”
“是的。”
“那么,这两位是……”
“是女儿和女婿。”原来那位男子是个警官。蓉子扫了一眼室内,在她的眼里仿佛有很多男人把屋子挤得满满的。但实际上,只有几个跟警察有关系的人,起居室的沙发上横躺着一个脸上盖着白布的尸体。“是您的夫人吧?”警官揭开了白布。“是的,”
“真可怜啊。”
“岳父呢……”
“院长的遗体由副院长用车送到院长的府上了。”回答的人是中央兴产的办事员。“说我妻子是自杀的。有没有留下遗书?”
“那是我想要问的,在府上有没有发现类似遗书的东西?”
“没有注意过。”
“您能猜出夫人要寻死的原因吗?”
“我妻子有病。”
“得的是心病,对外说是神经官能症,但据精神病专家医、生的诊断,是抑郁症,还被认为有妄想症,所以可能是不定型的分裂症。”
“病情严重到需要请精神病医生的程度了吗?”
“啊,不是始终那么严重,好的时候跟健康人没有什么两样。”警察问:“就诊的医院是哪家医院?给她诊断的医生叫什么名字?”警官像要在他的话里抓住一点证据。“是谏早的黑川医院一家神经专科医院。请院长黑川先生诊断的。他说用不着住进医院在家里吃药就行。”
“即使是那样,但偏偏特意在古鸟利惠的空宅里自杀,是怎么回事。”
“我想,利惠姨妈去了东京,所以感到自己被抛弃了。”为了不惹人注意还是保持沉默的为好,蓉子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插嘴了。她认为自己的声音还是沉静的。“继母可能是由于有病的缘故吧,总是沉迷在‘别人对自己怀有恶意’这一妄想之中。但是,不知为什么,唯有对利惠姨妈却认定是自己唯一的伙伴。”
“抑郁症患者有自杀的念头,请注意,虽然黑川先生也这么说过……”
“利惠不在,如果利惠在,爱子不可能打算自杀什么的,”蓉子暗想从爱子自杀的这一事实来看可以肯定利惠独自出走了。“这样一来,起码还没有把我的所做所为告诉警察。”
或者,利惠藏在这屋子的某个地方,在最说明问题的时候出现,给我打击,想让我自首?
不,利惠出去了,那时,因为房间忘了上锁,爱子得以进入一个人也没有的屋子,关门的时候,因为爱子按着把手的按钮,所以门锁上了……
“爱子经常来这儿。”办事员这样说。“与其说爱子和总经理很要好,倒不如说她仰仗着我们总经理。总经理即使在下面的办事处正工作中,她也是一边在这房间里看电视一边等着总经理。在她丈夫面前嘛,那什么就……听说她病了,真是的……”
“您夫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警官问白坂。
“不太清楚,因为她出去的时候,我没看见,我想大概在2点至5点之间……”
“为什么?”
“我开了一个小私塾,建在我家邻近的活动房的教室里,从2点到3点是教小学低年级,然后到5点是教小学中学年,一个小时是我吃晚饭的休息时间,从6点到9点教高年级升学考试辅导班。
“昨天,我5点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没看见我妻子,我想大概为送利惠去佐世保了,因为知道利惠去东京,她感到很伤心。”
“这么说,您夫人不和你打招呼便出远门是常事了?”
“有时是这样,如果她心血来潮,便会突然到佐世保去看利惠。”
“这样,您不觉得为难吗?”
“不,我很佩服她,因为她是做好了饭才出门,所以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怜的是,因为有病,她一直心情不好,如果见到利惠能使她得到安慰的话也不错,作为利惠来说,被无休止地纠缠着,光听些牢骚话她不感到心烦吗?”
“这样一来,您夫人晚饭是什么时候吃的,吃的什么,您是不知道的啰。您也许觉得我问得有点太详细了。但对推算死亡的时间是有必要的。所以……”
“我难以知道。”
“那么,九点钟在您回家之后,您夫人未回家。”
“是的,确切地说,我上完课回到家是九点半左右,像平常一样,九点钟上完课后,因为有用功的学生提问题,所以我不容易按时结束。”
“到今天早晨,一直未打听夫人去向吗?”
“不,过了10点,她还没回来,所以,为了慎重起见我给利惠处打了电话,但没人接。之后,我女儿处,古鸟处及黑川医院等等,想到的地方都打电话问了。
“因为到今天早晨也没回来正在我想报告警察的时候,你们来通知说在这儿找到她了。”
“昨天晚上怎么没有报警呢?”
“本来想报告来着……因为毕竟和小孩子走丢了不一样……我想,或许利惠去东京,她也陪她一起去了。我向古鸟打听,利惠下榻处,并且和旅馆也进行了联系。”
“结果呢?”
“因为利惠还没到旅馆,我请他们转告利惠,她一到就给我来电话。”
“总经理还没在东京的旅馆办理住宿手续呢。”办事员怯怯地插话说。
蓉子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屋里。
利惠的两个皮箱都不见了。
“可是,爱子是怎么进到房间里去的呢?……”白坂嘟囔着,听到他的这些自言自语,一个警方人员,让他看两把钥匙。
“我们调查了夫人的手提包。一个是贵宅的钥匙,另一个——这边的这个,是这里门的钥匙。”
“也许是配的钥匙。”办事员说,“总经理在工作的时候,爱子为了在这房间等她,常从她那儿借钥匙。”
“因为总借钥匙嫌麻烦,古鸟利惠就把一个配的钥匙给了白坂爱子,这相当……”
“我老婆大概擅自配的吧。”
白坂猜到了办事员想说的事情便代她说道。
“我觉得有点儿不合逻辑。”警方人员说“不管怎么亲密,配别人家的钥匙是……”
“难以说出口。”白坂低声说,“我老婆一钻起牛角尖来,就有点儿想入非非……我想这些都是因为有病。”
“您夫人常服用安眠药吗?”
“她吃的是黑川先生开的处方,也许是精神安定剂之类的药。”
“就是这个药吧。”警方人员递过来的那个药袋上印有黑川医院字样。袋里装着药粒已抠出的垫纸。“就在这张桌子上。虽说在解剖结果出来之前还不能得出正确的答案,但我认为,很可能是割腕前吃了此药。”
蓉子发现了桌子上的一个玻璃杯上也有检查指纹的痕迹。
“割腕自杀,那可是很疼的呀。”办事员脸上极为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吃了药,昏迷后才能割腕?这么说来,那夺自杀了的‘美新美容院’的大田也是先吃药致昏后,再在浴室割腕自杀啦。”
爱子的尸体要交付解剖,被装上了警车。白坂、蓉子和藤一一起驱车前往古鸟医院。
“早知这样,我去就好了。”副院长恭吉的妻子良子声泪俱下地反复说道,“谁能料到爱子会死在浴室。即便健康人,猝然发现死尸,也会吓倒的。让公公去,多傻呀。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光是听说水溢出来,那也只能认为利惠是打开水龙头后出去的,我因为事先和美容院约好,所以就去拜托公公。”良子说道。
良子是在美发厅正在让人给染发时听到这一噩耗的,慌忙赶回家,那染了一半的头发硬邦邦地翘着。
“今晚我守夜,你们也要为爱子守夜吗?啊,解剖?不行,解剖可不行。太残忍了,自杀也得解剖吗?即使这样,告别式时你们再来,我们在这儿就可以。你们家没人也不行吧。”
“利惠也不去宾馆,这种时候到哪儿闲逛去了?”恭吉院长咂咂嘴说,“也无法联系。”
“是不是住在朋友家了?”良子从中说道,“蓉子,知道吗?利惠在东京有没有朋友?”蓉子说不知道。
来到风头街的父亲家,蓉子懒得做晚饭,就让一家寿司店送来了饭,蓉子想藤一可能会知道利惠的情况,所以一直注意藤一的样子。看到面容白净,斯文的藤一若无其事地抓着酸饭团在吃,蓉子感到别特烦。
从短期大学毕业后就职于当地银行的蓉子,是在常和朋友们聚会的酒吧与藤一相识的。当时,藤一是衣料厂的职员,总公司设在东京,藤一出生在东京,被总公司录用,后来调到长崎营业所。
老实不爱说话的藤一,对蓉子可格外体贴。蓉子是独生女,还是藤一主动提出姓白坂的呢。
结婚生阿昭后不久,藤一的总公司因经营不景气,决定缩小业务,成绩不佳的长崎营业所不得不关门,进行人员调整,征求愿意辞职的人。蓉子正期待着能去东京,因为她想东京出身的藤一会调回到总公司。不过藤一则认为东京的总公司正处于行将倒闭的危机中,只要有接收单位,最好辞职。
正好那时,听说有家超级市场在招主管职员。这家超级市场正向北九州一带扩张势力,营建联合商店,处于发展中,对外网络中坚人才。
蓉子认为,一味依赖丈夫,自己就卷入丈夫的人生旋涡中而随其左右,一想到此,蓉子就对那份自己、也只有自己可以继承的外祖父的遗产寄予了更大的关注。蓉子和藤一结婚,要买樱马场的一套出售的新建住宅小房时,作为贺礼,外祖父为他们付了定金,说是算遗产的提前支付。但如果母亲还在的话,她得到的那份该是最多的了,外祖父的两个养子,恭吉和利惠,一点点地篡改了外祖父遗产的名义,外祖父也答应了,那是因为,如果全放在外祖父名下,早晚得被收去一大半的继承税。
医院有可能已经被恭吉继承了,中央兴产遗产,大概利惠全部继承了。剩下的动产的名义也不知属于谁。整理遗产时,继承亡母的权利的蓉子真担心自己能得多少,别看利惠平时对周围事务漠不关心,但见钱眼开。利惠有多少经营才能,蓉子很担心中央兴产的财政情况。中央兴产如果出现严重赤字,那么给蓉子的那份财产会更少了。利惠情绪总不稳定,刚刚拼命工作扩大了规模,就坠入情网,好像也不专心工作了。
利惠之死,不光是复仇,还会有一大好处。
“爸爸真寂寞呀,以后让蓉子和爸爸在一起住一段时间不好吗?”藤一说。
这样一来,蓉子怀疑藤一打算把利惠藏在樱马场的家里。
04
第二天,两个警官来找白坂。
爱子的遗体还未运回。蓉子正在给爸爸的学生打电话,告诉课暂停一周。
蓉子领他们来到客厅,端出茶来后,就到邻屋的茶厅去了。在警官的面前,要长时间保持面部平静,她做不到,因为昨天,刚刚看到死尸,所以不管是脸色不好看,还是语无伦次,都会受到怀疑,今天真危险,所以借口说要继续给学生家打电话。
“多少有些忙乱。”蓉子说。“母亲们当中有人纠缠进来质问个不休,‘是怎么回事?’‘啊,老师的夫人亡故了?’‘她原来有病吗?一点都不知道。’爱子去神经病医院的事,那些母亲们是知道的。有人凭直觉立刻推测是自杀。”
“你住的这地方好清静呀。”
警官聊天似的开口说道。父亲白坂和藤一便也应酬着。
“因为附近是寺院和墓地,是过于清静了。”
“学生们不害怕吗?当今的孩子们,对于鬼魂什么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不是的,夜里好像很害怕,大家往往搭伴回家,我也尽量把他们送到大道上。”
蓉子一边应酬着电话,同时侧耳细听着客厅的谈话,因为只隔着一层纸作的隔扇,所以就如同在同一间屋里一样,能清楚地听到那边的谈话声。
“夫人的解剖结果已经知道了。”
“死因是因失血过多,虽也检查出了催眠剂,但这似乎是割断手腕肢为了减轻疼痛而吞下的,似乎未达到致死的药量。死亡推定时间是下午7点到8点这段时间。”
说完这些后,警官们开始把话题整个地转到太田登喜子的自杀上来。
“太田登喜子自杀时,夫人作证说自己与古鸟利惠在一起了。”
“她是那么说的。”
“此刻,我们希望能听到你坦率的想法,你不认为你的夫人是说了谎吗?”
白坂没有马上作出回答。
“白坂先生,那天你的私塾休息,你被邀请到学生家,家里便没人了,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那时,确如我说的那样。”
“晚上,你回家时,夫人已在家,那时她没说你不在时她去佐世保了,后来在谈到古鸟利惠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这一问题时,她证明说自己和利惠在一起了。”
“是的。”
太田登喜子死的那天,是星期天,中央兴产的办事处便关闭了。爱子下午到古鸟利惠的住处去玩,又是聊天又是看电视,度过了一下午,然后乘5点31分火车回到家,说是比丈夫早回来一点。因为并没有人目击二人在一起,所以这证词很含糊。因为没有把登喜子的死看作他杀,故以上那些事再也没有追查。
“太田登喜子是自杀吧,为什么到现在,利惠不在现场的证明还……”藤一说。
“古鸟利惠预定的旅馆,不仅至今没有办理手续,并且她也没有乘坐她预定的飞机。”
“不会是改变了计划乘了别的飞机吧,去得过早了的时候,倘若前班次的飞机有空位子的话,可能是乘坐了那趟飞机。”
“当然了,其它的班次也全部调查了,可她哪一趟也没乘。上午,古鸟院长去找了利惠,这是院长家里人说的,所以与上午的班次没关系。不过,顺便全部调查了,今天倘若她去登机手续办理处办理手续的话,会马上有电话来的。在旅馆办理手续的话也会来电话通知的。”
“真像……”藤一说,“那可看作是嫌疑犯吗?”
“不,不一定看作嫌疑犯。可是如搞不清她在那儿,实在有点奇怪。”
白坂说:“爱子是不是作了假证,这件事,现在又重新成了问题,也就是说……”
“警察或许这样怀疑吧,利惠杀了爱子之后便逃走了。利惠杀了太田登喜子,让爱子作伪证,可是爱子看上去会去认罪自首,所以她心里不安,于是……”
“那一点儿,倒不是不能考虑吧。所以白坂,请你务必无所隐瞒地谈一谈,怎么样?”
“不,那太奇怪了。”藤二阻止道。
“她故意伪装自杀的吧,若是那样,何不该堂堂正正地乘上预定的飞机,到预约好的旅馆报到?逃避的话,伪装自杀,不是不起任何作用了吗?并且,继母死亡的时刻是7点到8点,7点钟杀死的话,最终是赶不上飞机的,这不是从起初就明了的事情吗?倘若是作好了杀人计划,并且伪装成自杀,那么她能预约没有可能乘上的飞机吗?”
“怎么说,也不一定把古鸟利惠斥责为加害者,并且不能就说定是他杀。”
警官的话里忽然夹杂进了方言来:“不过,只要有一点可疑之处,我们都必须抓住不放。可以这样认为吧。这个呢,总归是假定的情况,请您别生气,听我说。”
“利惠本想早一点儿招呼爱子的。”另一个刑警说道,“可是爱子这边有点事,比约定时间晚了很多,伪装自杀是很成功的,坐飞机当然来不及,所以改乘火车,杀了人后很快就感到恐惧,说不定她感到会不会留下什么可疑的证据,伪装自杀时有些什么疏忽之处,这样就留下了他杀的证据。”
“留下了什么证据?”藤一询问道。
“啊不,现在还没发现,只是我们不知道,但利惠已经注意到了。因此呢,就不能在旅馆里露面,只能逃走了。”
“不能解释为单纯地失踪吗?”
蓉子觉得藤一在包庇利惠,她对着电话心不在焉,向对方,反复重复同一句话,但却只顾听着客厅里的谈话声。
一向寡言的藤一竟如此健谈。
“不管怎么说,世道对利惠太不公平了,会不会是利惠自己有出走的念头,听说她原来打算去东京,但她感到一切都令人烦恼,忽然想去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接不到从公司里打来的电话的地方,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如果不看报纸和电视,是不会知道院长的暴死和继母的自杀的,等风声过了以后再联系,您看怎么样,这样想合情合理吧?”虽然他征求的是白坂的同意,但警官却回答道:
“这个嘛,我们也当然考虑到了。当然一开始我们就考虑到了是不是单纯的出走。不过,作为我们来说只是不能不考虑各种可能性。”
关于太田登喜子的死,警官继续说道:
“在警察局内部,认为是自杀的意见也占了上风。古鸟利惠不在现场的证据也没有彻底追查,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应该重新审查。”
“比如,利惠不在现场是伪证,到后来为了灭口而杀人,这有点过于粗暴了。这样做的结果不是更会引起怀疑的吗?”
“也许是被迫的。”
“你们说是岳母逼迫利惠,这不可能。”
“怎么回事,白坂先生。”警官对一直默不做声的白坂问道。
“夫人平时在你不在家的时候,到佐世保那么远的地方去,不是每次都告诉您的吧。”
白坂回答得含含糊糊。警察隔着拉门向蓉子喊道:“小姐,对不起,请您进来一下。”
放下话筒,蓉子进了客厅。
“你的继母是怎样的人呢?她是在你父亲不在家的时候离家外出也不打一声招呼的那种人吗?”
“我结婚了以后在别的地方住,所以——”
“可是,在此之前你们一直是住在一起的!难道不知道吗?”
白坂没有痛快地做出回答,警官好像很自信的样子不断地说着:“怎么样,白坂先生。不觉得奇怪吗?”
白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
警官们都探出身子。
追问嫌疑犯让其坦白的时候,警官们都是这样吗。蓉子垂下双眼,偷偷地看着父亲和警官们。一个人很尖刻,另一个人倒很温和。
“爱子说利惠是绝对不会杀人的。”白坂刚一说话一个警官就高声说道:“你相信爱子的伪证。”
另一警官接着说:“啊,现在我们不是责怪你,请放心接着说下去,爱子是做伪证吗?”
白坂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吗?岳父,为什么你一直不说,这么重要的事……”
“我一直都很犹豫,不过……”
“那什么时候明白的呢?”警官盛气凌人地说。
“那天,我回家的时候,既没说话,好像也没出去,一问利惠在不在现场的事情,她马上说出去了,去了佐世保的话。她有时候突然去利惠那儿,所以我想那天她大概趁着我不在家时出去玩了。可是后来我又想起来了,那天,我从外面打电话给家里,准确的时间我忘了,大概是5点钟左右,那时爱子接了电话。”
“什么事打电话?”
“去学生家的时候,一开始没有打算在那儿吃晚饭,我喜欢下棋,那学生的父亲原来就想和我下一盘,本想晚饭前赶回去的,可那家女主人留我吃饭,所以,给爱子打电话,告诉她我不回去吃晚饭了。想起来了,我追问的时候……”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马上报警?”
“那毕竟是私事,所以……利惠是我死去的妻子的继妹,我不敢告发她……如果利惠是杀死太田登喜子的凶手,我不能置之不管,爱子认为利惠是清白的,可那天利惠是一个人,没人证明她在不在出事现场,所以请爱子作了伪证,以免警察纠缠不休。……我也认为是那样。尽管如此,我还是向古鸟家的岳父如实说了。院长也很吃惊,实际上,院长也禁止我说……”
“夫人活着的时候,应该告诉我那件事……”
白坂走出房间,回来时拿着一台小型录音机和一盒磁带。
“隐瞒这件事,我也不舒服,我认为利惠是清白的,但也考虑到万一……”
他将磁带装进录音机,按下开关。
“对不起,我做了伪证……”
警官向藤一和蓉子确认说:“这是白坂爱子的声音吧?”
“上次我说太田登喜子死的时候,利惠与我在一起是伪证。只因为利惠求我,才那样说了,我……”此时听得出爱子声泪俱下,“因为利惠对我太好了,她一求我,我也不好拒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官借口打电话站了起来。
“请等一下!”藤一制止他。
“你岳父、岳母外出时,总是在手提包中装点催眠剂吗?”
“嗯……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
“与醒酒药及止痛药不同,我想,如果不是需要住宿的旅行的话,是不会拿着催眠剂的。岳母并没有作旅行准备吧!拿着催眠剂去还是想用它来自杀。岳母一心一意想着利惠,甚至作了伪证,可利惠还是要一个人去东京。岳母忍受不了孤独感,或许是病态的孤独感吧,便在利惠的房间里自杀了。利惠大概既未看报又未看电视,悠然地游逛于某处安静的温泉吧!”
“或许是那样吧。”白坂没有反驳,“我也不以为是利惠杀了爱子,也不想这样认为!”
“但这正是我今后要调查的!”警官勃然大怒。
“对利惠来说是没有杀死爱子的理由的,”蓉子低下头来,心想,“即使爱子的伪证败露,利惠实际上也没杀死太田登喜子!”
在谣言传播开以前,蓉子曾有时去“美新美容院”请求登喜子梳整发型。
当谣言传播得很厉害时,她仍然去店铺中,鼓励登喜子说:“我不相信那些谣言。”
投石事件之后,她给登喜子打了电话说,“有关谣传的出处,我有点明白,为了说明其内容,我马上要去你那里一次,不过我去的事情,请对任何人保密,若被街上人误认为我是诱拐组织成员就不好了,必须悄悄去。”
“是我杀死了太田登喜子,并且利惠前天没想到爱子会来,她本打算坐我的车去机场。”她想。
藤一的话半真半假。利惠并未游逛于安静的温泉中,而是隐藏在这附近一直在监视着我。关于这些藤一不可能不知道。
给上司打电话的警官命令白坂拿着磁带一起去警察署。
“我也同去。”蓉子不由自主地说,她不能忍受与藤一两人留下的滋味。
“可以,请来吧!”警官说。
“那么,我看家。”藤一说“即使学生家长来问,也不必说多余的话!”蓉子一说,藤一点头表示明白。
“看家时他想叫利惠来吧?”蓉子想。
05
因为隐瞒了爱子的坦白,白坂被警察狠狠责备了一顿,不久便允许他回家了。
传播流言及煽动市民,杀害太田登喜子的蓉子企图伪造古鸟利惠自杀的圈套终于成为徒劳。
前一阶段做得有点过分,最重要的地方失败了,应采取切实的方式,像杀太田登喜子的时候一样切破手腕子,就好了,因为厌恶刀切皮肤或切肉时的那种感觉,她陷入了困境,干了愚蠢的事,但未想到氟烷未发生效用。
爱子的葬礼,于古鸟院长的葬礼第二天举行。第三天,藤一说是今天要去店里,从白坂家直接上班了。蓉子想:“还是在父亲的身边吧!这样还安全些,但是尽管那样,还是要回家一趟,整理我所有的东西。不,在利惠当着众人公开非难我之前,还是我与她决一胜负好,先下手为强。幸亏利惠被警察怀疑上了,我即使杀了利惠,说是正当防卫也许能行。”下午她父亲外出归来之后蓉子回到了自己家。
一进家门,蓉子闻到了微弱的但却是浓烈的香味,再推开起居室的门,蓉子惊呆了,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倒在地板上,隔板敞开着,看得见隔壁和式房间里也很乱。
“被盗了!”蓉子马上就这么想,但马上那阵浓香使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而且起居室桌上的烟灰缸里故意留着两根吸口处染点红色的云雀牌烟头。
饭厅靠院子那边的玻璃窗上有个小洞,锁被弄开了,一定是割开玻璃,把手伸进来开的锁,地上还留有碎玻璃片。
蓉子坐倒在地上,然后爬到墙边,靠在墙上,总觉得利惠会一下子在背后出现。
蓉子背贴着墙站起来,又贴着墙边向饭厅走了几步,并向饭厅探了探头。没人。这里也还留着香水味。
蓉子仔细听了听然后打开洗碗池下面的(碗柜的)门。门上挂着三把菜刀,一把也没少,蓉子挑了那把锋利的切生鱼片的刀握在右手里。
这屋里的衣柜的抽屉也被抽出来了,放在小箱子里整理好的那束收据散放在地板上。
握着菜刀,蓉子走到走廊躲在拉门的阴影里,拉开洗脸间的门,迎面是洗脸池,刷子上没头发缠着,右边是浴室的门,左边是厕所的门,要开一边的门,背就会冲着另一边,很危险,蓉子屏住气听听两扇门里的动静,只听到喘息声。那是蓉子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蓉子把背靠在洗脸池上先伸手拉开厕所的门,只见到白瓷的西式坐便池,做好思想准备,再打开浴室的门,果然浴缸里空着。
蓉子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还有一间屋子忘了看,又重新拿好菜刀,打开四个半榻榻米的房间的拉门,这里没什么变化。
蓉子回到起居室,倒在沙发上,利惠到底为了什么装着偷窃进到屋里来呢?会不会是和藤一商量好的呢,如果藤一和她一伙的,她也就没有必要弄碎玻璃了,那么是为了不让我看出是合伙干的,利惠才弄碎了玻璃?如果没入口只留下利惠的痕迹那么很明显会看出藤一插手了,但那样也没必要弄成偷盗的样子啊。弄碎玻璃开开门,烟头,光子牌香水的香味,显然利惠是留给我看的,留下这么浓的香水味就很不符合常理,这香水味肯定是为了吓唬我而特意撒下的吧。
蓉子先察看了一下壁橱的深处。挎包还在。打开看看,也不像被动过,一定要早点处理好这大挎包,但这周内是没时间了。
蓉子镇定了一下又开始清点被盗的东西。
一般偷盗的首要目标就是现金,但挣工资的家庭里平时不会有那么多的现金,蓉子一收到藤一的工资就先存到银行里用时现取,就是攒下的钱也不放在家里,银行存折全都扔在那里,印章蓉子随身带着,就是盗走了也没用。
家里也没有贵重的宝石。祖父在成人节送的红宝石和自己买的珍珠项链这些都是人造的,很便宜,其他的零碎的装饰品里更没一件值钱的。
只是珍珠项链不见了。
真怪。利惠又不缺宝石、服饰。在她眼里那串项链是便宜货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怎么偏偏拿走了那一串呢?
不管她躲在哪儿,也不可能缺钱,利惠不是有信用卡吗?
蓉子开始仔细地整理起来。
“不能报警,也不能告诉藤一,只能自己和不露面的利惠斗。
“利惠是想逼我精神错乱后自杀一一不,是像我对她做的那样,而且让别人看成我是自杀的,甚至把杀死爱子的罪名也加在我的头上,然后她好安安稳稳地露面……
“她是想用珍珠项链逼我干什么吗?”她想。
收拾好零乱的房间,还是只查出丢了那一件东西。蓉子把毛巾贴在打破的玻璃窗上然后量好玻璃的尺寸,打电话给镶玻璃的。
“家里饭厅的玻璃坏了,请来镶上好吗?长度是180厘米,宽度是90厘米,今天能来吗?因为不安全,请务必今天来。是的,是的,是我搬椅子时不小心摔倒后椅子腿碰碎的,麻烦你了。”
然后,她又给丈夫挂电话。
“是蓉子吗,你父亲那方面怎么样了?”
“现在已经回家了。”
“你不在你爸爸的身边呆着,行吗?”
“今天,家里没来客人吗?”
“不知道,因为我是从你爸爸那里直接到店里来的。怎么了?”
“没什么,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我上的是早班,可是,假如你住在风头街那儿的话,我想在外边吃完晚饭再回去。”
“今天夜里,我在家呀!”
“假如是那样的话,我尽量早回去,家里,没发生别的事吗?”
“没有。”蓉子回答。
放下电话以后,总觉得藤一最后那句话,有点儿令人放心不下。
也许是无意识的询问吧。
不一会儿,装玻璃的人来了。
“危险啊,夫人,没伤着吗?”他怜爱地说着,动手很快把玻璃镶嵌好了。
藤一回到家里的时候,家中的一切都已收拾得井井有条,剩下的香味也没有了。
只有冤家两个人,蓉子一边做晚饭,一边这样想。
电话铃响了,蓉子吃了一惊,是从父亲那儿来的。
“蓉子辛苦了。”父亲慈爱地说。
“我最近还是给您帮忙吧。”
“你不在家的时候,没发生什么事吗?利惠那里,当然还没有消息啰。”
“没有。”蓉子说。
蓉子正在厨房的洗碗池中洗餐具时,藤一小声“啊”了一声。
“怎么了?”
“我脚底下扎了什么东西。”
“这多危险呀!”藤一给她看着碎玻璃片说:“今天我把茶杯打碎了,虽然好好收拾了可是……”蓉子解释道。
藤一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碎玻璃片,然后把眼光移向餐具橱,问:“是哪个茶杯?”
“就是酒店赠送的便宜货,不是那套里的。”
藤一把这个碎玻璃片用一张化妆纸包了起来。
“给我,我来把它扔掉吧。”
“啊,一会儿我去扔。”
藤一毫不在意地把它装进了口袋里。
“给我,把那个东西。”
因为蓉子的口气很强硬,藤一微皱着眉头,不过还是把碎玻璃片交给了蓉子。蓉子把碎玻璃片装在围裙的口袋里,拿来湿抹布蹲着把掉有碎玻璃的地方擦干净了。
蓉子把脸贴近地板,审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如果再有不可能被当成玻璃杯碎片的平面玻璃碎片的话,要赶在丈夫之前,发现并且扔掉。
突然,一个奇怪的东西进入到视线中。
在饭桌的下边,安装着一个黑色的像火柴盒一样的东西。
“是什么呀?”
那个东西蓉子很容易就取下来了,是用双面胶布粘在上面的。很细的金属丝从盒内延伸出来。
藤一接过来说:“什么?”
“不要随便乱动。”蓉子叫道,“不是爆炸物吗,是定时炸弹。”
“不是,是窃听器。”
“真的?!”
藤一摆弄着小盒子,一个盒盖掉落下来,藤一从里边取出了干电池。
这一定是利惠干的事,难道丈夫是跟她串通一气的吗?蓉子偷看着把小盒子放在手掌上,紧紧地注视着她的丈夫。
“蓉子,你有什么被警察怀疑的地方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我想,警察是为了搜查而安装的。”
“搜查什么?”
“警察大概怀疑利惠把你继母杀了,然后销声匿迹了。”
“警察,怀疑我们一一我和你是同案犯了吗?”
“大概是在考虑所有的可能性吧。”
“即使是这样,就允许这么干吗,在别人家里擅自安装窃听器。”
“当然,这是违法的……是啊,警察是不这么干的。”
“那么,是谁,谁干的呢?”
“不知道,不管怎样,明天把它送到警察那去。”
“不行!”
“为什么?”
“你不是说也许是警察干的吗?”
“啊,啊,那只是我突然想起来说的,实际上,不可能有那种事,假如说真是警察干的,也还是早报告的好。发现以后仍然保持沉默,就会被认为是我们心里有鬼。”
“这不是利惠姨妈干的吗?”
“利惠?利惠为什么会……”
他是假装不知道呢,还是我疑神疑鬼而错认为藤一与利惠串通一气的呢?
“像警察所怀疑的那样,要是利惠姨妈杀死继母之后躲起来的话,也可能是她为了解搜查情况而安装的吧。”
“肯定是为了探听我的情况安装的……”她想。
“要是那样,告诉警察,利惠姨妈会被抓起来的。”
“假如利惠是杀死你继母的杀人犯,你还包庇她吗?”
“是的,因为她是我的亲属。”
“姨妈杀死你继母的事情等于太田登喜子也是你姨妈杀既的。让你继母做杀死登喜子时不在现场的伪证,然后为了堵住你继母的嘴,以伪装自杀的方法杀死的。警察的思路是那样吧?尽管如此,你还想包庇你姨妈吗?”
“是的。让我亲手把姨妈交给警察,那是不可能的。”
“蓉子,你是利惠的……”
蓉子浑身发硬。腋下汗淋淋。蓉子你想过杀死利惠后的事吗?藤一用手指指着她……她眼前出现了幻觉。
“你难道不知住处?”
她浑身无力。“为什么?”她叹了一声气。
“不是姨妈跟你保持联系?”
这个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如果是那样,不需要窃听器,有电话就可以。”
“假设是利惠,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令人奇怪。”
“窃听器,能听到多远的地方?”
“根据性能好坏,相差很大。”
“是不是500米左右?”
“送交警察,会怎样呢?”
“彻底搜查窃听可能范围吧?”
利惠不是罪犯,即使被警察发现也无关痛痒。
“因为她要亲手向我复仇。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躲藏起来的。”她想,“利惠所犯的罪最多不过是像侵入住宅,为了装成小偷而偷走便宜的项链而已。父亲手里有爱子告发伪证的录音带。
“难道利惠知道那件事,因而怕被认为自己是杀害登喜子的凶手而不露面的吗?不过,不露面的话,不是更可疑吗?
“利惠也许真的杀死了爱子。”蓉子这样想道。“利惠差点儿没被我杀死,绞尽脑汁想更有效地向我复仇。当时爱子来了,也许她是想到被利惠所抛弃而来自杀的。
“她用配的钥匙打开了门。
“利惠吓一跳了吧。进来的正是爱子。爱子见到利惠非常高兴,总缠着让她带她走。她说要是不带她,她就告诉警察伪证的事情。
“利惠想复仇,因登喜子的事再被警察调查是不可以的。但爱子还是可能会说出对利惠不利的事来的。
“爱子给利惠看了手提包里的安眠药,说不带她去就吃药自杀。
“利惠决心杀死吵闹着缠个没完的爱子。
“伪装自杀。
“原来她想堂堂正正地办理住旅馆的手续,但出现了失误。
“那是警察所说的,留下了能做他杀证据的东西。
“就因为那个,利惠不会露面。
“要是利惠杀死了爱子,我的立场就稳了。利惠不能告我。
“或者是警察发现了那个扣子,盯住了我吗……?”
“报警暂时不报吧。”藤一说。
“他说报警是不是为观察我反应而摆出样子呢?”
蓉子接着想,“实际上,对藤一来说报警也是很困难的因为利惠和藤一还是同谋……也就是说,他知道我杀人未遂那件事。他也许怀疑是我杀死的?”
已被取出电池的窃听器,在他的手里,像一只甲壳虫的外壳似的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