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爆炸

1

看完矢部的笔记本,关谷心情非常沉重,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战局的不利,知道在敌人的强大的物资力量面前,轴心国正在节节败退。坦率地说,关谷也不能确信日本能取得胜利了。虽说如此,他也不想立即与对方去进行和谈。因为他想,只要日本民族还存在,就必须战斗下去,这是军人的本份。矢部过去也有这种想法,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似乎是错了。但是,难道矢部后来的转变是正确的吗?

关谷又看了一遍矢部的遗书,但中途停了下来,他很担心自己会受矢部遗书的影响,因为,他还有购买水银这一重要任务没有完成。做为一个军人来说,完成上级给予的任务是应尽的本份,不应该去考虑其它的问题。

当他正在思考时,忽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是楼下服务台打来的,告诉他贝隆日本公使馆打来了电报。关谷将矢部的笔记本放在口袋里下楼去了。这时,他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矢部的遗书给他的刺激太大了。

他在服务台拿了电报,回到屋里打开看时,电报内容是:

“今晨东京来电说您生了个男孩,特此祝贺。”

可是关谷是独身,所谓生了个男接,那就是说,下一艘潜水艇要到德国来了。

关谷把电报在烟灰缸里烧掉,他看着红色的火焰,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潜水艇两个月后就要到达德国,现在必须考虑的是要把水银装上将要到来的潜水艇。至于矢部的遗书问题,放在以后再考虑了。

D意味着什么呢?在矢部的遗书里已经明确地提到了。在夏浮霍森死去的那个叫耐茜的美国女人,大概就是D情报机关的人吧?她临终时曾说了个D字,看来,她不是在回答关谷的提问,很可能是向她所属的D情报机关做什么汇报也说不定。

偷走金块的,大概就是D情报机关了吧?!如果是他们,那他们的动机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说,那怕是对日本的战斗力有丝毫加强,他们都会不高兴的。

矢部的遗书上说,和D接触成功之时,也是最危险的时候。矢部的死,笠井记者的死,大概就是象他所说的那样吧。现在看来,笠井的死,可以间接证明在苏黎世有D情报机关人员。与其说是在苏黎世,不如断定是在旅馆里更恰当一些,而且杀死笠井的罪犯,也就在旅馆里。

关谷闭上眼睛努力思考着那些住在旅馆里的客人们的面孔。虽然由于战争,住在这个旅馆里的客人很少,但关谷也不可能了解全部客人的姓名和他们的来历。关谷所了解的客人只有三个:德国情报局的富利德尔克·汉库,自称亡命美国的卡尔·耶林蒂丝,所谓苏联谍报人员红头发男人罗帕辛。

也许这里面有D情报机关的人吧?!关谷很想知道,不,他必须知道谁是D情报机关的工作人员。他想,自己有必要去接触D情报机关的人员,但不是为了继承矢部和笠井的遗志,而是为了找寻箱子。如果金块是他们夺走了,就要设法夺回来。这不是为了和平,而是为了战斗……

采用什么手段,才能从旅馆里的客人中查出D情报机关的工作人员呢?当然不能一个个去询问,对方是谍报专家,他们也不会象那种戴着不值钱的假面具的人很容易就被看出来的。例如,从汉库那里知道红发男人是苏联谍报人员,但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也许,那个红发男人就是D情报机关的人吧?!关谷感到扑朔迷离。

但时间不多了,到底采用什么办法好呢?他想,现在所能使用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拿自己做诱饵去接近他们。他想,如果自己装扮成是矢部和笠井遗志的继承者,去进行和谈活动,这出戏若是演得好,D情报机关方面不就会设法和自己接触了吗?矢部和笠井都曾经和D情报机关接触过,这件事不正好证明D情报机关方面也有愿意进行和谈的愿望吗?关谷想下个赌注试试,但这个赌注是危险的。当他的戏演得成功时,说不定他的命运也和矢部、笠井一样,今后就不可能象上次受枪伤那样,能轻易地逃脱过去了。

2

关谷离开房间,他第一个想去找耶林蒂丝。因为她自己说是生在德国而亡命到美国去的,如果是真的,D情报机关就可能把她当做对德工作人员来使用。她是不是为此而来瑞士的呢?幸而在笠井葬礼后,她曾对他有过邀请,可否利用这个机会呢?

当他去找耶林蒂丝时,她正打算上床睡觉,但她却很快地接待了关谷。

“我一直等着您来呢。”耶林蒂丝用雪白的手指一边摆弄着美国香烟一边说。

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宽大的睡衣,从外表看来,她实在不象是个谍报人员,倒象是个讲究穿戴打扮的青年美貌的女郎而已。这时,关谷忽然感到她很象以前在路上见过的那个金发美人。他感到有些迷惑,也许,这个女人与D全然没有关系吧?

“我刚才是忧伤了一阵。”关谷有些犹豫,但是又不能把她从自己设想的名单里排除出去。

“是啊。当人们失去了朋友时,谁都会难受的。”耶林蒂丝点头说。“您在想什么呢?”

“我想,不能让朋友白白地死去,我想继承他的遗志。”

“您朋友的遗志是什么呢?”耶林蒂丝急切地用探索的眼光看着关谷。“只要我能帮忙的,一定尽力。请您告诉我好吗?”

“谢谢!但因为要保守秘密,我不能把内容讲出来。真是遗憾得很……”

“您这么说,那就不是个人的私事啰?”

“是的。”关谷点了点头,一边窥测对方的反应。然而,耶林蒂丝却似乎象是要把事情支吾过去似的微笑着拿出白葡萄酒,倒在两个杯子里,她向关谷举起酒杯说道:

“我预祝您的事情成功!”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要做出成绩给您看看。”关谷故意强调地说。

两个杯子相碰了,彼此互相探索地看着对方。关谷想,今后这个女人会用什么姿态出现呢?正在想时,耶林蒂丝说:

“我求您一件事,行吗?”

“什么事?”

“您不是有个照相机吗?”

“嗯。”关谷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因为当初为了掩盖身份而向贝隆日本公使馆借来的照相机,他一次也没有用过,如果说是演戏的话,那么他就象那些不称职的乡下草台班子的演员一般拙笨。

“明天能不能借给我?”耶林蒂丝撒娇地说。“我想到苏黎世附近转一转。这次我是特意到瑞士来的,老是呆在旅馆里,生活就太平淡了。”

“可以啊。反正我现在也不用。”

“谢谢!”耶林蒂丝用日语说,显出很高兴的样子。“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没有照相机,我怎么办呢?现在我可以把瑞士美丽的风景拍下来,寄给在美国的婶母。真是感谢您啦!”

不知在什么时候,她的手已经放在关谷的手上,虽然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冰凉,但仍然具有异性的刺激。可是关谷在冷静地看着她,他想,她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欣赏瑞士的景色了呢?她借照相机,仅仅是为了去观赏景色吗?还是有别的什么意图?

3

第二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报纸,估计是新的侍者送来的。

关谷坐在沙发上打开了Neue Zuricher报。他看到报上登着死去的侍者的新闻:“苏黎世警察当局调查了周围情况的结果,断定死者是死于事故。”关谷想,这所谓的周围情况是什么呢?估计也是和矢部死的情况相同吧?他总感觉到二者的死是有关连的。这个侍者才十九岁,这么年轻就死去,实在令人惋惜。

当他继续读下去时,发现了下面一段话:

“……再者,现已判明,彼系‘战线’党员,这一事实与其死亡是否有关,尚未查明。”

所谓“战线”到底是什么呢?关谷对此开始发生了兴趣,可以断定,这个“战线”一定是个什么组织。关谷所关心的是;做为“战线”的这样一个组织,和“D”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早餐时,他下楼去,正好碰到旅馆的经理。因为在参加笠井的埋葬仪式时,他们曾交谈过,所以关谷想乘机试探着问问他关于“战线”的问题:

“您读了今天的报纸了吧?!”

矮小肥胖的经理皱了皱眉头,看了一下关谷,这种话题对他来说是不大喜欢的。

“那是一群爱出风头的家伙们。”经理说出了他的一些看法。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纳粹在德国兴盛时候,瑞士也开始出现了效仿他们的人。他们学着纳粹的样子,穿着有色的衬衫,纳粹喊万岁,而他们叫嚷‘哈尔斯’,也就是万岁的意思。真是一群令人头痛的家伙。”

“他们的组织大吗?”

“有一段时期他们相当有势力。但是聪明的瑞士人能相信那类骗子吗?当他们知道纳粹是独裁主义者之后,有些人不断地从‘战线’退了出来。现在战线的势力已经衰落了。而且目前的法律是禁止战线活动的。”

“但是您看,年轻的侍者都成了党员了,他们在年轻人中间不是很有威望的吗?”

“任何国家的青年人都一样,思想很肤浅。”经理耸了耸肩说。

关谷告别了经理到餐厅去了。他了解到所谓战线就是信奉纳粹的一个组织,虽然法律上禁止了,但并没有根绝,那年轻的侍者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想,旅馆的侍者经常进出于客人的房间的。进到笠井房间,把毒药倒进酒瓶里的,说不定就是那个年轻的侍者。当他把毒药放入酒瓶的任务完成后,他的同伙为了杀人灭口,就把他杀死了。这种判断似乎是值得考虑的。他又想,把自己引诱到修特兰德·巴德去的那封信,不是夹在报纸中送进来的吗?这事说不定也是他干的。但为什么他要杀害做为日本人的笠井和我呢?看来,在瑞士也不能大意。

大概离开饭的时间还早,在餐厅里只有三个客人,其中―个就是红头发男人罗帕辛。

罗帕辛在餐厅一角坐下来,默默地吃着早餐。关谷有意识地在他的面前坐下来。

“您早哇!”关谷说。罗帕辛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嘴边流露出和蔼的微笑,和过去一样,仍是那副讨好的笑脸。

“早安!”他用德语回答,并且以同情的口语说,“听说您的朋友不幸逝世了?!”

“嗯!”关谷点了点头,“昨天在附近的教堂举行了埋葬仪式。”

“他是您的好朋友吗?”

“说是好朋友还不够恰当。”

“噢?那么说什么才恰当呢?”

“说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就恰当了。”

“噢!志同道合。”罗帕辛从容地掏出香烟,叼在嘴里,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是很难得的。从这点来说,您死去的朋友是很幸运的。”

“嗯。怎么说呢?”关谷笑着说,“因为有了继承遗志的人,死者虽死也可瞑目了。”

“您没有自信吗?我认为日本是一个充满自信的民族。”

“我的决心很大,但确实没有自信,因为事情过于重大。”

“嗬!有那么重大的事吗?”

“是的。对我来说,是非常重大的事。”

“什么事情?当然啰,和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啰……”罗帕辛说。

从交谈中,已经暴露出罗帕辛对关谷所说的话非常关心。

“噢!遗憾哪……我所说的事情的内容,谁也不能告诉。请您不要怪我。”关谷故意地说。

“不,不,这是哪儿的话,不会的。”罗帕辛微笑地站了起来。“我想给您一个忠告,您愿意听吗?”

“请!我非常愿意昕。”

“东方的圣贤有过这样的话:成功有两个不可缺少的因素。一是自身努力,另一个是新朋友的帮助。我想把这句话赠送给您。您一定会碰到新的友人,请您相信他。”

“——”关谷沉默着。

罗帕辛点了点头走出餐厅,关谷目送着他的背影,点燃了一支香烟。心想,他为什么突然谈到东方圣贤的话?罗帕辛所说的东方圣贤的话,是否确有此事?如果是有文学修养的矢部,大概会听得明白的,但是关谷却不能理解。他看着窗外,努力在思索着。

天气非常晴朗,五月的太阳放射出灿烂的光芒。这时,耶林蒂丝出现了。她肩上跨着从关谷那里借来的照相机,刚刚走出旅馆。看样子,她想欣赏一下瑞士的风景,不象是信口开河。

突然,耶林蒂丝回过头来,她为了避开强烈的阳光,戴上了太阳镜。黑色的太阳镜戴在雪白的面孔上,而且又是金色的头发。关谷忽然“啊!”了一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以前在夏浮霍森曾经碰到的另一辆小汽车,在助手席上坐着的一个女人,不正是这张脸吗?

4

午饭后,在楼下大厅,关谷和汉库相会了。直到这时,耶林蒂丝还没有回来。

“怎么样?你好象精神了一些。”汉库毫无拘束地看着关谷。“我很担心你的朋友的死,会使您有什么变化。”

“我无法控制自己,老是想着死去的朋友。当然,我的杯念,对死者也是个安慰。”

“是的。听说你死去的朋友埋在附近的教堂,是吗?”

“嗯。我现在想去给他献花去,你不跟我一块儿去吗?”

“我?”

“是不是你觉得不合适啊?”

“我非常讨厌坟墓,只要靠近它,我心里就很不舒服。”

“你是不是在责备自己。”

“责备自己?”

“你昨天没有到教堂去。据说我的朋友是你杀死的,不是吗?”

“你简直是胡说。”汉库耸了耸肩说。“我不仅讨厌坟墓,也讨厌杀人,特别是讨厌用毒药杀人的这种卑鄙的做法。”

“你说的是真的就好啰。”

“怎么,你不相信我吗?”

“我想相信你,可是,你的行为有很多可疑之处。”

“真有意思。”汉库笑了。“那咱们一块儿去划船去吧。我也可以听听你说的可疑之处是什么。”

“划船?”

“是啊。要是到湖里去,我们说的活就不会被人听见。做为朋友的德国人和日本人在瑞士发生争论时,是不希望第三者看见的。不过,你到湖里去是不是有些害怕?”

“简直胡说八道,做为海军军官,怎么会害怕水呢?”关谷同意了汉库的邀请,于是他们就走出了旅馆。

湖边码头离旅馆大约五百米。他们租了一条三人乘的小船,汉库划着,划得很熟练。船驶到湖心,汉库将船停了下来,取出香烟抽着。因为阳光很强烈,没有风,总感到有些不舒畅。汉库先开口了:

“谈谈吧。我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呢?”

“很多地方。比如说,你说你因为休假来苏黎世的,这不能令人相信。”关谷盯着汉库说,“你是德国的情报人员,可是,你却又去会见美国人。”

“美国人?”

“是啊。那个租了瑞士人的房子的美国人。”

“噢。原来如此。”汉库独自地笑着说,“那个老太婆说的东方人,大概就是你啰?”

“你不要打岔。”

“这儿是中立国呀,什么事都会发生的。就拿你来说吧,你不是经常也和苏联的谍报人员聊天,跑到自称加入了美国籍的姑娘房间里去吗?象我们搞情报工作的人,就是这么复杂,表面上确实分不出敌和友。”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是的。”汉库点点头。他好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给你看一件有趣的东西。”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从英文报纸上剪下来的纸条。“我是从伦敦泰晤士报上剪下来的。你会英文吗?”

“多少懂一些。”关谷接过纸条看着:

“日本海军军官是为了执行重要任务而去瑞士的吗?”这一标题首先引入关谷眼帘,而令关谷吃惊地是上面还登载了关谷的照片。

“日本海军中校关谷直人,乘潜水艇伊206号于五月二十一日进入吉尔港。他与船员们告别后,经由柏林似乎是去瑞士。他带了两个硬铝制的箱子,在这个秘密法宝中放有何物,尚未查明。他肯定是带了什么重要任务去的。”在新闻的后面,还登载了关谷的简历,大体是正确的。

“问题是报纸的日期。”汉库说。

于是,关谷看了看报纸的日期23May1944(1944年五月二十三日)当时关谷不是还在德国吗?

“这是怎么回事?”关谷再三追问。

“到处都有间谍呀。”汉库微笑说,“他们一开始就监视着你了。你做为一个军人来说,也许是优秀的,可是在情报世界里,你象个小孩子,你也看不到危险。以前你不是说,只有我才知道你的箱子的事吗?你看了这条消息就知道你错了吧?当时,对你的行动感兴趣的人都知道。”

“——”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昨天夜里有一个东方人也到那个旅馆去了,是个新来的住客,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

“估计是中国公使馆派来的人。他为什么也到这个旅馆里来了呢?你大概明白了吧。”

“是来监视我的吧?”

“是的。中国方面对敌方的行动也是非常敏感的,可是你呢?你怎么想呢?”

“怎么啦?”

“你是不是还在寻找箱子?”

“不。”关谷有意识地用否定的语气说,“我是为更重要的事来的。”

“嗬!”汉库瞪着眼睛说,“那是什么事情?”

“是继承死去了的笠井记者的遗志,也是继承矢部的遗志。”

“你所说的遗志是什么?”

“那我可不能说。”

“对我这个德国人也不能说吗?”

“是的。”

“——”汉库沉默地看着关谷,关谷也看着汉库。汉库迅速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拿起了桨说:“咱们也该慢慢地回去了,好象是起风了。”

“——”关谷看着湖面,湖上并没有风。

5

回到了旅馆,一个身材矮小的东方人与关谷擦肩而过。他是一个有着圆圆的面孔、细小的眼睛的人,这就是汉库所说的中国人吧?!当关谷和他交错而过时,彼此都看了看,中国人的面部毫无表情。

“看起来,那个中国人是个很难对付的对手吧?”当汉库和关谷进到旅馆大厅时,汉库向关谷说,“你要提防那个人哪!”分手时汉库又补充说道。

关谷暂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想,他心中怀疑的三个人都接触到了,也许这两三天里就会有反应。到底有什么样的反应,关谷很难预测,吉凶未卜。也许自己会象笠井、矢部那样被暗算了也说不定。无论如何,总希望早些有个答案。当天平安无事的度过了。

卡尔·耶林蒂丝去了许久,还未回到旅馆,这大概是关谷感到唯一的反应吧?他到服务台去问了一下,回答说:“她来过电话说到外面观光,两三天就回来。还带了个口信给您那:关谷先生,借您的照相机,也许还得迟些时候才能还,很对不起。”

关谷想,她说去观光是不可信的。他自信的确在夏浮霍森见过她。如果是她,那么,当时和她一起的那个矮小男人,看来也到苏黎世来了。旅馆里没有看见他,可能住在旅馆外的某个地方。耶林蒂丝说不定就是和那个男人去联系,她从关谷那里借照相机,只不过是个借口。关谷想,这个推理大概不会错的吧?但是,她离开旅馆到外面去联系什么呢?就不明白了。

第二天也平安无事度过了,关谷积极地活动着,除了汉库和罗帕辛以外的其他旅客也都接触了。他期待着反应,可是,什么也没有。关谷有些急躁了。他想,难道自己布的圈套失败了吗?这一天又白白地过去了。

D情报机关的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第三天的黄昏,今井书记官从贝隆来到旅馆看他来了。今井一见面就对他说:

“碰到一件麻烦事,因为要保密,所以我亲自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今井书记官到门口看了一下回来说:“今天早上从东京来了一个长篇的密码电报。”

“是潜水艇的事吗?”

“请您看看这个电报就知道了。”书记官把译好的电报给关谷看。他读着读着脸色突然变了。

“外务省收听到由贝隆中国公使馆发给重庆中国政府之密码电报。该密码电报主要内容如下:‘日本海军武官关谷直人之所以在苏黎世逗留,其目的系与同盟国方面之情报机关(美国)进行和谈。等待回电。’上述电文倘若属实,将使我国完成圣战遇到重大障碍。此外,南京汪精卫政府方面如果闻悉日本进行和谈之风声,因我政府事先未与之商榷,将会提出抗议。望速回电”

6

“是误解。”关谷脸色苍白地说,“完全是误解。”

“我和公使也都是这么想。”书记官说。

“我可以加以解释。”关谷声音枯涩地说。

这时,他想起了那个矮个子的中国人,一定是他任意推测,而后给本国打的电报。“这不是事实。最近我才弄清楚,这个机关叫做D情报机关。”

“就是以前我们说过的D吧?”

“是的,我认为在夏浮霍森偷了我的金块的,也一定是D情报机关的人,美国不希望日本的战斗力有任何加强。但是,谁是D情报机关的人呢?就不知道了。”

“——”

“因此,为了便于和他们接近,我便用和平谈判这个旗号做诱饵。如果他们相信我是为了和谈而到苏黎世来的,那么我想,D情报机关一定会派人和我接触,这是我布的圈套、。所以,这个中国人误解了,才给重庆打了电报。”

“那我明白了。”今井书记官点了点头。“我想大概也是这么回事。可是,为了慎重,我特意来了。”

“请打电报告诉东京,这是误会。”

“知道了。”书记官点了点头。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险上呈现出暗淡的神色。

“我想您大概也不会相信我在搞和谈工作吧?”关谷慎重地补充说明。

“当然我不相信啰,可是……”

“可是什么?”

“实在是……”今井马上改变了态度说。“坦率地说,当我收到这个电报时,我真希望它是真的。”

“你说什么?”

“我希望您真的是在进行和谈工作。”

7

关谷呆呆地看着书记官。他以为今井书记官一定是为了电报上所说的事来责备自己的,可是,不料他却希望和谈工作是真的。

“您感到吃惊了吧?”今井有些拘束地说。

“我是感到吃惊。”关谷直率地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有这种想法。”

“不仅我有这种想法,凡是在瑞士呆了一些时候的人,就会冷静地观察到世界的形势,冷静地看到德意日的失败是必然的了。这样一来,日本也一定会处于危险的境地。只有必胜的信念是不可能赢得战争的胜利的。我们认为应该尽早地结束战争。”

“公使也这么想吗?”

“我没有直接问过他,可我认为他跟我想的一样。如果冷静地考虑一下,谁都会明确地看出来,我们是不会打胜的。”

“那么,为什么您和公使不去从事和谈工作呢?”

“我们做不了这事。”

“做不了?”

“因为在瑞士有各个国家的谍报机关人员。如果公使馆的人一活动,立刻就会被盯梢了。而且现在能在日本活动的,只有你们军人。所以,当我们看到进行和谈的这个电报时,我们真希望它是真的。如果是您的话,说不定可以推动军令部,使他们能在和谈工作中起作用。”

“——”

“您生气了?按照您的想法,我很象个典型的失败主义者。”

的确是如此,如果关谷在没有看到矢部的遗书之前碰到此事,他一定会大骂对方,甚至会去揍他。但是现在,他不能指责今井,就好象不能指责矢部是一个失败主义者一样。目前控制着关谷的不是愤怒,而是困惑的心情。

矢部难道是正确的吗?他在整理自己的思路,今井书记官的话仍然使他混乱。

关谷的沉默,被今井误认为是发怒了。他站起来说:

“我现在回去了。我按您的意见给东京打电报。”

关谷也站了起来把他送到门口。这时,他想起了矢部的笔记本。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来对今井说:

“能把它存在您那儿吗?这是矢部的笔记本,同时也是他的遗书。”

“为什么要存在我这儿呢?”今井书记官疑惑地问。

“我认为存在您那儿是最合适的。您回到公使馆后,看一看笔记本就了解我的意思了。”

“我很不理解……”今井书记官含糊不清地说。他收下了笔记本,回贝隆去了。

当天晚上关谷无法入睡。夜深了,关谷坐在沙发上沉思着,矢部遗书中所写的事,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难道矢部是正确的吗?如果他是正确的,就应当继承他的遗志。而所谓失败主义者……。

不知不觉地,关谷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也不知抽了多少烟。当他再拿起一支香烟放在嘴里时,突然响起了凄厉的爆炸声。床摇晃了、玻璃窗也震动了,关谷不由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