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
高野裕美子 著
江荷偲 译
作者简介:
《倾盆大雨》的作者高野裕美子所公开的资料不多。只知道她出生于北海道,立教大学毕业后从事翻译工作。1999年以《无声电影之夜》获第3届日本推理文学大赏之新人赏,2000年3月出版而登龙推理文坛,因此作品尚不多。
《无声电影之夜》是一部不像女性作家撰写的男性化作品,内容记述一家独立资本的航空公司之老板,收到一封恐吓将炸掉飞机的威胁信之悬疑推理小说。
《倾盆大雨》也是属于悬疑推理的第一人称单视点形式小说。女性作家撰写的第一人称主角大多是女性,但这篇的主角却是名为犬崎英雄的男性。从这点就会让读者觉得高野裕美子的作品风格男性型的,但作者的描述手法却极为细腻。
故事内容是某天犬崎经营的录影带租借店中,来了一个面生的客人奥山,不久奥山即陈尸店内,而犬崎和认识奥山的凉香一同推理被谋杀的理由。
01
野草为什么会被人瞧不起,我现在正为这个问题而困扰。不管是小路边或是满垃圾的空地,还是公共厕所里野草都能生长。蒙尘日晒,任北风吹打依然茁壮成长。
你看过野草的花朵吗?那是相当楚楚可怜的。在蔚蓝色或是琉璃蓝、洁净的长花瓶中插上霞草之类的就能相互映衬,如果插进茶室装饰用的篮笼的话,或许还可以表现出“清寂”的世界。
但即使如此还是被瞧不起。虽然有从名字就可看出内在这样的话语,但与生俱来的品行是最重要的——女人也一样。
当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时,录影带封面上的AV女优那皱着眉头烦恼的表情,居然有点像莎朗·史东。她就算是分配到一样的角色也一定是好莱坞的一朵娇艳蔷薇,自己则是阴暗处的野草。虽是8月炎夏之日,在窗帘都放下的房里,我却没有看着手边那些录影带。我在店的最里面被屏风遮挡,在若无其事地遮住他人眼光的角落里,忙着整理录影带的架子。
《女教师的欲望》、《大哥哥住手》、《巨乳空中小姐》——我的目光扫过那些简洁明了的标题,无法离开眼睑的脸庞去而复返。接近咖啡色的亮茶色瞳孔,配上微红的柔软双颊。呈波浪状于肩上起伏的柔软栗色秀发。若要以花来比喻柳井凉香的话,再明显不过她是富有格调的白百合之花。我明白她是高不可攀的。那次和凉香的约会,可能是我这34年人生中最幸福的仲夏夜之梦。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原本一点也没有要欺骗她的打算……。
电铃持续响着告知自动门开启一事,随即听见了粗哑的嗓音。
“老兄?不在吗?”
我慌慌张张地把拿在手上的“甜蜜诱惑”放回架子上,走出来迎接客人。
“《小女孩乐园》进来了吗?”
“送到了,如您订购的。”
从黑色T恤中伸出两只粗壮手臂、满脸胡渣的壮汉,浮出了和气的笑容。他虽然是只要走到身边就会让我不快指数升高的壮汉,却是我这家录影带出租店“宝岛”重要的常客。
“真枪实弹拍摄、一刀未剪、不打马赛克。没弄错吧?”
“那是当然的,客人。您马上就可以带回去了呢。”
一打开里门是徒有办公室之名,实际上是放破烂的杂物间,打工的学生池田修司被包围在瓦楞纸箱堆中,狼吞虎咽吃着超商便当。
“哎呀?放到哪去了?今早送来的货。”
“人妻、性虐、变态。你指哪一个?”
“恋童癖的。”
“不是这个吗?”
用手将遮住满脸面疱的浏海向上拢,修司用竹筷指着一个上面用红色麦笔写着“易碎物品请小心”的纸箱。《幻想曲》、《狮子王》、《美女与野兽》——从装在这些迪士尼卡通的盒子中的录影带一卷一卷拿出,寻找我要找的货品。虽说现在录影带的尺度变宽了,但真枪实弹、一刀未剪、不打马赛克的录影带当然还是违法,被抓到的话就得进拘留所了。用围裙将《小女孩乐园》包起来,我走回柜台。
“多大?”留着烙腮胡的壮汉问着。
“啊?”
“里面登场的女孩子。”
“嗯——这个嘛,应该是13吧。”我随口答着。
“那我就先借个4天3夜好了。”
恋童癖的壮汉付了钱就抱着录影带,高高兴兴地走出门去了。就像是在跟他幻想中——妄想之中的——素未谋面的13岁女孩热恋中。
而我一边想着无法如愿以偿再见一面的凉香,一边叹着这个月已经不知叹了几百回的气。
02
“是香田啄巳先生吗?”
对穿着从朋友那边借来的西装、衬衫及领带,像是借来的猫一样老实地在饭店的吃茶处呆坐着的我,她优雅地微笑出声问道。彷佛燠热的夏日夜晚的长廊上,风铃的清脆声响。
“是的,我是香田啄巳。”
回想起来一开始就是愚蠢的问候语。被啄巳拉拢而代替他来演这出戏,那种咒骂他的心情在转瞬之间消失无踪。
“我是柳井凉香,初次见面。”
华丽而烫成大波浪的栗色头发,令人联想到那幅含羞带怯站在贝壳上的“维纳斯的诞生”。被她那深刻在眼尾反侧的杏仁眼注视着,我心狂跳不已,握住她伸出的手。那是涂着粉红珠光指甲油,白而纤长的手。大襟领的无袖连衣裙,高耸的胸脯将画在胸前的黄色向日葵挺得老高。
“要来点什么?”坐在她正对面,我有些紧张地伸出菜单。
“这样嘛,那就葡萄柚汁好了。”
在我向女服务生点东西的那一段时间,那视线以电光石火的速度从作为我们碰面记号的GUCCI的手提公事包看到OXFORD的有绳皮鞋,再把PaulSteward的细纹西装从下看到上,当女服务生转过身去后她就紧紧盯住我的眼睛。
要说你真漂亮吗?杏仁形的茶色大眼看不见失望的神色,反而浮起了温柔的笑容。叫做“安洁罗”的婚姻介绍所对于香田啄巳的事,应该会是“生物科技企业的精英职员”,还是“飞驒地方造酒商的公子”这样介绍。就算看不出我是有才干的职员,至少GUCCI公事包跟PaulSteward的西装充分说明了我的殷富。更何况我还在钱包里放了金光闪闪的信用卡。这是大方的啄巳当作约会基金借给我的。
“纽约那边怎么样?你刚从那边出差回来吧?”
“今年那边又是个猛暑啊。连中央公园的松鼠都要输给夏天了。”
一边祈祷我的表情不要僵硬,一边照我向啄巳问来的答案回答。
“听说你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那里吧。你去过大都会美术馆跟近代美术馆吗?我很喜欢佛美尔呢。一次也好,我好想看看《弹鲁特琴的女人》原画呢。”
“啊,那个啊,很不错的东西啊。”
“你曾在圣诞节前后待在纽约吗?洛克菲勒中心有装饰25公尺高的圣诞树吧?”
“是啊是啊,很值得一看呢。”
腋下冒出了冷汗。要说我对纽约的了解,大概就是那个叫做什么的岛上有着“自由女神像”这样的事情。因为车站后面的爱情宾馆里也放着那个像的关系,如果被问到“自由女神高举火把的是哪只手”这样的问题,我可以答得出来。
“因为忙于工作并没有什么余暇可以出外走走。”我试着解释。“虽是在那边,但做的事情跟在东京的时候差不多,不是跟电脑大眼瞪小眼,就是被关在研究所里。”
“我想也是呢。毕竟不是去观光的嘛。”
凉香的笑容让我松了口气而松懈下来,因而没能躲过接着飞来的一簇箭。
“我听说生物医疗的研究是相当专门的,但具体的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这个嘛。虽然我想告诉你,但这是企业机密。”
“那,我可以问你对这方面产生兴趣的契机吗?”
“说到契机……对了,你曾用显微镜看过啤酒的酵母吗?”
“不曾。”
不可能会看过的。就连我听到啄巳那么说也吓了一大跳。
“从400倍的显微镜看下去,那一粒粒像鲑鱼卵的小家伙们像是呼吸般在镜头的另一端震动着。看到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感动。虽然被叫做生啤酒或生酒,但这被称为酒的东西是活着的,真的。”
在屋顶上的啤酒馆边将毛豆放进嘴里时,啄巳确实说过这样的话。那是他为肉眼看不见的显微世界所着迷的契机。
“工厂为了要酿出好喝的啤酒而研究酵母。在生物科技开始发达的老早之前,卖酒人就已经一直在研究生物了。”我挺着胸。
“造酒也是很深奥的呢。”凉香感佩似地点着头,“您早晚都会回老家继承家业吧?”她问着。
“家业的话,应该会让我妹夫继承吧。我似乎还比较适合这种浪子的生活。连我父亲也这么说过唷,既然不要财产,那就随你高兴吧。”
啄巳说,这样回答的话,那种要找有钱的凯子当结婚对象的女人就应该会要脱身了。其实说起来加入“安洁罗”也不是啄巳的本意,只是他父亲希望性的试探,认为啄巳娶到妻子或许就会回乡,因而独断地帮他报名。而之前,还曾对儿子要求说就算一次也好,拜托他去相亲而哭出来。确信犯的琢巳把我焦距不对的照片送到介绍所,而且还老奸巨滑地把出差的日子跟约好会面的日子排在一起。
“飞驒,那是个很好的地方呢。”凉香以回想的眼神说着。“大学时我曾和朋友去那边旅行过。可以让人发思古幽情的低矮屋檐一栋栋连接着的街景,是连在都市长大的我也相当憧憬的地方呢。”
话题转到故乡,我松了口气。啄巳家的造酒厂从我家步行只有5分钟的距离,可说是什么我都听过的感觉。挺身向前专注地听着我的话的凉香瞳孔;彷佛要迸裂开来的笑声;柑橘的香味微微漂浮着。我多么恳切地希望能跟这样的美女一同生活。
看到宛如女神般的微笑,我就算付出所有也无所谓……。我是认真的这样想着。
03
最高气温超过34度的酷暑,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一周。若说恐龙是被冰河期所灭,那地球温暖化或许会使人类灭绝吧。气象报告说今天白天也高达35度,并且要注意烟雾的化学伤害。
“不要因为我不在就跷班哪,修司。确认店里的商品状态,超过租借期限未还的客人要打电话去催。”
“就算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犬崎先生。”
修司一脸不爽地回答。犬崎英雄是我的真名。英雄就读做“eiyuu”。也有名字无法表现本质的例子在,所以说我的人生就是在和名字情结战斗并不过分。修司落井下石般又加了一句。
“那条领带该送洗了吧?好像都有点霉味了。”
“这样吗?”
我担心地将领带凑近鼻子。确实有股湿湿的臭味。把跟啄巳比起来要差得多的自己这套西装又挖出来,已经隔了3年——那是从泡沫经济时期采用三流大学毕业的我的贸易公司,受到不景气浪潮的影响而倒闭之后。
面试了许多次却没有一家采用,然后那时突然想起有个以前的朋友因为开连锁的录影带出租店而大赚一笔的事。
——你啊,到了这种局面才打算要脱离上班族,太慢啦。
去他店里拜访时,朋友亲切地忠告着。不是脱离上班族,我是不得已的失业者啊。
——录影带店是可以轻松地大赚一笔的行业已经是旧话了,现在已是过度竞争的时代啦。一边降低租金,一方面还推出了送到家的服务,之后更出现了像WOWOW这样的第4台!而频道又不停地增加,身在家中就可以观看各种节目。
虽然如此,会选择录影带店是因为无其他可选择的余地。想做餐饮店要有相关人员及经验,且卡拉OK设备的投资经费也不能小觑。便利超商则因为事项繁琐,仓库管理相当辛苦,若是半夜还有戴着安全帽的兄弟们进来的话——不,最近连中学生都很可怕,不良分子都是三四人结伙一起行动,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
听到我这样说时,朋友像是呆掉般地摇着头,理解地说着原来是这样啊之类的话。他向我介绍用粉红色布帘隔开的角落,并传授我要怎样弄到最赚钱的商品。可是我的“宝岛”开在沿着小田急线的住宅区一楼,如果放一些太过火的东西可是会引起主妇团体们的注目。
在颈上系上领带、大热天跑到新宿车站西口那边的高楼大厦中参加“录影带新作发表会”所得到的收获可说是完全没有。这完成的新电影虽然是热门话题,但购买价格太高导致预算增加。
从都市丛林中进入彷佛可以再次把罐装啤酒冰凉的电车里,我深深地叹息,认真地想生存下来的战略没有达成,反而弄得糟糕至极。昨晚也有“成人录影带5卷组,每卷一周只要380元”这样外送服务的广告传单飞进我的信箱里。今后该怎么办呢……靠在位子上的我视线涣散,停留在女性杂志悬吊的广告上,有着华丽、烫成大鬈的栗色头发模特儿,跟凉香的脸重叠在一起。那天,我们两人走出饭店的餐厅,像是水桶被挖了底般的大雨骤然降在路上。
——好大的雷阵雨。
我们并肩站在计程车招呼处,凉香转向我做着轻抚手腕的姿势。
——你知道为什么倾盆大雨在英文中要说成cats&dogs吗?听说是因为在北欧神话中猫会呼唤大雨,而狗则召来强风。
凉香杏仁般的瞳眸让我联想起高贵的猫。告别时她用那样的眼眸一直盯着我,说了这样的话。
——请打电话给我。一定喔。
一思及她现在是否还在等那永不会响起的电话,我就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尽管她着迷的对象不是我,而是GUCCI的公事包及PaulSteward的西装。
啄巳这个月似乎都在纽约,去他的公寓也没有人应门,手机也不通。去公司问大概也是徒劳无功吧。真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这么热还在营业?真有干劲啊。”
下午两点是最热的时候,挥汗如雨地回到芦泽社区时,同样是A栋一楼,隔了4户开旧书店的老爹叫住我。在我刚开这间“宝岛”时,这间旧书店“神田一书房”就已经长满青苔了。
老爹深刻着皱纹的茶褐色皮肤让我联想到,从绳纹时代地层出土的殖轮碎片。在我开店时还将不用的架子分赠给我,倒是个很亲切的殖轮。
“有录影带新作的发表会啊。这一行也是竞争激烈呢。当顾客满足了就看紧他们的荷包,社区里也只有这些孩子们,所以卡通片几乎没有。”
“也不看书,又不看录影带,那这附近的小孩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呀?就连暑假公园也是空空如也,不是吗?”
说得就是啊。我点着头。
“糟了!好像有谁来了。”
从“宝岛”冲出来的是穿着旧牛仔裤及T恤的年轻人,那可是修司,正要过马路来。
“修司!怎么了?”我边叫边跑过去。
“犬崎先生,”奔过来的修司一把抓住我。面色如土,全身颤抖着。
“不……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
难道是之前那些录影带被检举了吗?警察得到顾客的传闻及密告而前来盘查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店里有人倒下去了。”修司说。“搞不好死了也说不定。”
04
被屏风围起来的店的最里面,男子只有脸面向一旁,身体俯卧倒地。右手像是压着胸口般卡在身体之下,向斜上方伸出的左手则紧紧握着文件公事包的提把。是年近40的高大男子。
身着灰色西装搭配素色领带的上班族被成人录影带包围、倒卧其中的画面感觉起来像个不怎么有品味的玩笑,不知跑哪去的修司,拿着饮料公司赠送的桌上立镜回来了。
“你拿镜子是要干嘛?”
修司走到男子旁边,惊惧不定地将镜子凑到男人的鼻下。
“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在呼吸啊。悬疑小说中常有这种场面吧。”
“你会读悬疑推理小说?”
我也屈身下去看。镜子没有起雾。别开玩笑了——真的死了不成?
“当他进店里来时有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我不清楚。我那时正照犬崎先生您的吩咐打电话给过期的客人催还。正在为过期罚金缴不缴与否和客人有点摩擦,突然听到里面咚的一声,慌张地跑出来时就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
我仔细看着这名男子。肩头有厚实的肌肉隆起,看起来不像是会心脏病发的虚弱体质。突然脑海中闪出杀人二字。若这是电视连续剧的话,我就会被怀疑有杀人嫌疑,虽然身陷困境但最后仍然精彩找出真凶来。
“总之先打110,不首先整理那些录影带吧。”
修司却没听到。“真好。这是最新型的I-mode呢。”他从男子上衣口袋中拿出一直偷瞧的手机,不停地看着。
“笨蛋,那不要碰啦。”我话说了一半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你看吧。”
慌乱中修司按到了电话。慌乱中我原本要做留言设定却按到了其他的键。
“奥山吗?我是香。”
听到女人的声音时我不禁动摇。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奥山该是那男人的名字吧。
“对不起,我不是奥山。发生了有些棘手的事。”
“你是谁?”突然之间女人的声音尖锐起来。“请他来听电话。”
“是这样的,这是电话中无法说明的情况。”
“是你杀了他吗?”
“怎……怎么可能。”想也没想地我出声回答。“我什么都没做呀。”
“奥山曾被跟踪并狙击,他说过的。我知道你的真正身分,你是多福特药厂的人。我要把你泄露给警察。”
“请你等一下。”我汗如雨下。“我只不过是个吃不饱的录影带出租店老板,你的朋友还是情人一走进店里就倒下去了。而我连该怎么办都还不知道呢。”
“他带着什么?”女人的声音低了下来。
“带什么啊……他紧抓着文件公事包不放手。”
“请告诉我贵店的地址。我马上就到,所以在我到之前请维持目前的状态。”
在我还没来得及有反对意见前电话就挂上了。向修司解释我和女人谈话内容时,修司以责备的目光看着我。
“若这女人才是杀死男人的凶犯怎么办?她搞不好是来夺取公事包里的东西。”
我对这蠢话一笑置之的同时,眼光却被手把几乎已经要和男人的手结成一体的公事包吸引过去。搞不好男人“被杀的理由”就在其中。
“修司,把门锁好,铝窗关上。什么都好,找一些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
那一刻我们两人快速果决地开始行动。用来开关铝窗的长金属棒正好适宜拿来当武器使用。修司则确认灭火器和伞的状态。当我手放在铝窗边缘,修司正拿着“今日休假”的木板走过来的那一刻。
“等一下。先不要关。”
有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应当就是打电话到奥山手机的那名女子——。
“凉香小姐!”我大叫。茶色的瞳眸,从小尺寸的连身洋装中伸出来的手跟脚。但那华丽的大鬈发却变成为可看见领口的短发。那也不再是栗色,而是像乌鸦潮湿的羽翼般的黑色。
“你是——香田啄巳先生?”似乎也同样感到惊讶。“这究竟是?”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电话中你不是自称香吗?”
“我现在没空说明。”凉香斩钉截铁地说。“奥山在哪?”
她对那些成人录影带看都没看一眼,蹲在奥山身边抓起他的手腕寻找脉搏。似乎已经无救般地摇了摇头,开始一样样检查文件公事包里的东西。
“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倒在这里?”
凉香一句话也没回答,从公事包里有拉链的夹袋中取出3.5磁碟片。那先是包成包裹,接着,取出了附有银行名称的信封袋。那是大尺寸、极厚的信封。越过她的肩膀我偷瞄了一下,吹了声口哨。塞得满满的都是万元大钞,100万为单位捆好的就有7、8束以上。
“这些我就先保管了。”凉香拿着信封袋站起身来。“我会寄给他的家人。请你们对警察保密。”
“这可不行。就算你是这个人的女友,没有得到允许就从他的皮包中拿走大笔的钱,这也还是小偷的行为,我们还是先把事情向警察说明吧。”
“你指我是小偷吗?那这样的你又是什么呢?说什么飞驒的造酒商的继承人,研究生化科技之类的,不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话吗?结果居然是这样寒酸的录影带店。”
“寒酸的录影带店还真是对不起喔,我又不是因为喜欢才说谎的。那是莫可奈何的事——”
警笛的声音让凉香吃惊般地抬起脸来。那是巡逻车的警笛声,以及哔啵哔啵的救护车声。正朝着这边接近。是旧书店老爹打的电话吗?
“今天我就此失礼了。改日再联络。”
凉香将装着万元大钞的信封放入皮包,为了不让她那么做,我扯住皮包的带子。
“请等一下。说了那样的话你就打算逃走了吗?我对这男人一无所知,警察盘问我也什么都答不上啊。你不留下来我会很困扰的。”
“放手。”凉香为了要拿回皮包,开始和我拉扯带子。“这是Prada的新产品,不要把它弄坏了。”
“你们两人,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修司跑进来打圆场的时候,警笛声倏地停了,身着制服的警官三三两两走了进来。我和凉香同时松手放开皮包带子,信封从失去平衡的凉香手中掉落,万元大钞撒落一地。
最前面的警官用像是看到银行抢匪般的眼神,先看看我,又看看凉香。他手下的警官分散搜索店内四处,从最里面传来兴奋的声音。
“巡查长,发现尸体了!”
“维持现场。”
看着银行抢匪的目光,现在变为看杀人犯的目光了。
“我有事想询问两位,麻烦两位跟我一起回警察局。”
我被警官制住手腕,凉香以燃烧着愤怒的茶色眼眸瞪视着我。
05
第二天同样热得令人发昏。感觉上太阳继续膨胀的话就会爆裂开来一样。我的大脑也过度膨胀,审讯室中坐在对面的刑警,话从右耳进再从左耳出。昨天,和凉香及修司一起坐在警车被带回警察局的我,虽然被放回家一次,但今天又为了询问事件经过而把我叫出来。
“奥山倒在你店里后是否有未曾见过的客人进来呢?”这个叫做松冈,有些年纪的警官,是个有着金鱼眼跟前额秃的家伙。“那时一个客人也没有吗?”
在那之后只有凉香跑进来而已。虽然修司从店里奔出去后店里就没人,但那不过也只是两三分钟的事吧。
我看着刑警,下定决心试探性地问:“他的死因是什么?”
“司法解剖的结果,从遗体检验出一种叫做‘巴比妥’的安眠药。这是一种服用后就可陷入30分钟昏睡状态的强力安眠药。因为不认为会有人在大白天就服用这样的药物,所以推断应是有人让他服下去的。是否有杀害的意图不得而知,但根据他家人的证词,他似乎有心脏方面的宿疾,或许是这两个不幸的条件交互作用吧。那天下午一点半左右,在车站前的咖啡厅‘拉芙雷尤’里,有个店员记得奥山曾和一个穿着整洁的40几岁男性谈过话。那男人可能知道事情经过,现在正追查他的下落。”
因为希望我看到能通知他们,所以他还详细地告诉我那个人的长相和特征。
“奥山是个叫做什么多里药厂的人员吗?”
“他在铃之内药厂工作。和多里福特药厂合作,身上带着新药品开发案计划书的样子。”
新药品开发计划——企业机密——产业间谍。该不会是受了修司的影响吧,悬疑小说的妄想无限制地扩张起来。凉香又跟这件事有什么样的关联呢?为什么要向奥山自称“香”呢?
“还有,你和原田珠子小姐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刑警的询问中断了我的思考。
“原田珠子?”
“打工的池畑修司说你们两人好像认识。”
“那是指昨天在我的录影带店里的……”
“对,就是和你一同来到局里的那位女性。”
原田珠子,在我脑中膨胀的太阳终于破裂。凉香——香——然后是珠子。她到底是什么?猫的化身吗?
“我和她是在,嗯,某位业者的介绍下认识的。那时是以另一个名字介绍给我——”
“假名是吗?”
“根据原田珠子小姐提供的情报,现在正和她交往的奥山很可能卷入因计划书而起的间谍事件中了。”
从文件公事包中取出磁碟片的细白的手,在我脑海中又重新复苏起来。
06
原田珠子再来到我的店里,是两天以后的事。
“要吃冰淇淋吗?”
正埋首账册中而流畅地打着计算机的我,被突然从头上降下来的声音吓到抬起头来。凉香——不,珠子站在那里。想问的话像山一般高,可是我的视线却偷瞄着在胸口开了深V字领的针织衫,然后钉在两团雪白隆起物上。
“你是谁?”要别开视线也需要意志力。“每次跟不同男人见面都要换名字吗?”
“你不也是用了别的名字吗?英雄先生。”珠子打开冰淇淋的袋子,说不快点放进冷冻库不行。
“重新自我介绍一次,以这个人的身分。”
叫修司帮我看店,走向东西七零八落的办公室内,珠子拿出了名片。
名片上印着“All-Mighty企划,代表原田珠子”。
“All-Mighty企划?”
“接受大范围的调查及市场调查。以假名混入结婚介绍所也是为了调查。”
“那接近奥山也是为了调查吗?还有从他的公事包中取走磁片也是?”
“你说这个?”珠子呆呆地从皮包中拿出这个有问题的磁片。
“为什么不交给警察?”
刑警说珠子跟奥山正在交往……虽然紧盯着她的茶色瞳眸,还是无法了解她的真正想法。
“对方是智慧型的产业间谍,万一警察打草惊蛇只会让证据全部消失,所以就让我来作诱饵吧。我从他遗物的公事包里拿出磁碟片找到对方的联络地址,告诉他若不拿1000万来买的话,就公开一切。虽然事实上想把数字抬得更高,但数字不合乎实际一点恐怕吃不住对方。”
“就算情人死了,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吧?”我略带点嫌恶地说着。
当我看到珠子受伤的表情时就后悔了。
“虽然自从我跟奥山在‘安洁罗’认识后他也热情地向我求婚,可是我跟他并不是恋人的关系。他正在开发的是划时代的新药,也听他说过这份资料是很多人觊觎的目标。”
“那是什么样的药?”
“就遗传子部分来研究蛋白质,用来防御发病的基干部分以抑制糖尿病病发的药物。”
没问就好了。珠子似乎比我还了解生物医疗。
“还不只是这样。奥山留意到多里福特那边有产业间谍乘着这次的计划混进公司来。证据就是这片磁片。”
珠子长叹了一声。“没能帮上他的忙,我真的很对不起他。因为不知道犯人在他的冰红茶里放了安眠药,尾随犯人的途中却被卷入,结果变成两边都落空的悲惨状况。”
“等一下,莫非你那时也在这里?”
“‘拉芙雷尤’吗?是啊,我就在隔壁的角落里,背对着他们听到了全部的谈话,还戴着这个。”
一看到从包包里拿出的东西,我讶异地说不出话来。有光泽的栗色假发及太阳眼镜。就像在杂志里登场的女侦探。
“你当然也会帮我的吧?”珠子紧盯着我。
“真不巧,我没有这种本领?”
“只要紧急时负责联络就行了。若是照着犯人指示行动时,我就会在犯人监视下了。”珠子说明作战策略。“奥山的鬼魂怨恨你而在这里长居也没关系吗?”她催促着犹豫不决的我。
“若是那样就麻烦了。”
“这个店里放着这样的东西,如果被知道了应该也很麻烦吧?”
看到她用魔术师般熟练的手法从皮包中拿出来的东西,我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那种录影带。
“趁你将冰淇淋放进冰箱的时候,欣赏了一下瓦楞纸箱里的东西。这个,应该是不合法的吧?”
07
穿着白色连身洋装及白色外套,戴上GUCCI的太阳眼镜及栗色假发的珠子,在挤满利用暑假游玩的旅客的羽田机场大楼中,依然是鹤立鸡群。再加上绣有金线的小皮包在肩上轻轻晃动,看起来就像是拍外景的超级名模。连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来阅读犯人发送的信件中的指示,毫不在意般地行走的姿势都像是一幅画。
边看着人潮中的她,我还得若无其事地窥视附近。我不知道应该已就埋伏位置的警察们在哪里,但只要一想到手机里有松冈刑警的电话号码,胆子就壮了起来。
被团体行动的旅客围住,我慌乱地走了出去。珠子进了一间名产店,正买着“狸庵”的水羊羹。这大概也是犯人的指示吧。
拿着紫色“狸庵”纸袋的珠子搭手扶梯上了3楼,又再次进了名产店。这次是系着蝴蝶结的猫,很受上班族女性喜爱的奇拉拉专卖店。一抱恰可满怀的奇拉拉玩偶被装在透明塑胶袋中带出店来。
真是怪异的犯人啊。我正想着接下来不知要买什么,珠子搭着电扶梯到了2楼的休息室,停在楼梯旁观叶植物盆栽旁。似乎是手机铃声响起的样子,她拿出手机读着信件。接着隐身盆裁后,在叶荫中拿出茶色信封般的东西。我看着向登机门走去的珠子,心里想着不妙。信封里装的一定是机票,犯人在只有搭机乘客才能进入的休息室某处取得磁片,打算就此远走高飞。
“珠子小姐进入登机门了。呃,是D号门。”我用手机联络松冈刑警。珠子应该不会被当成人质吧。
“其他的门也都有派我们的人进去了,不用担心。”冷静的声音回答着。
我们的人。虽然感觉上我也成为他们其中一员,但现在可不是洋洋得意的时候。切断电话,我马上奔到最近的一个柜台去。
“全票一张。”我将万元钞票丢在柜台上。
“这位先生,这是全日空从羽田机场起飞,大阪伊丹机场降落的行程,有什么不妥吗?”
“是,我想去大阪。”
“那是何时的班机?现在1点28分即将出发的X航班,已经进入最后的登机序。”
“那就这班吧。”
“非常不好意思,折扣后单程是一万八千元。”
一万八千元!我狠下心付了钱,混进了登机休息室。讨人厌的干净长形通道往左右两边延伸。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登机门有分1号到24号。右边尽头跟左边尽头,加上中间的11号至14号出口及餐厅则突成一个ㄇ字形。
不知该怎么做好,我踏进中间的登机休息室。目光停留在置于洗手间前沙发上,彷佛被遗忘的紫色“狸庵”纸袋。从视线一侧切进来一个白色物体,一转头有着栗色头发的女人从另一边的入口走进中央门来。是珠子。她正朝着纸袋笔直走过来,右手抱着奇拉拉的玩偶。
奔跑过去的我背后有啪咑啪咑的脚步声通过。戴着银框眼镜,身着深蓝色上等西装的上班族握着“狸庵”的纸袋,像是要将来人全数撞倒的声势奔跑着。当我还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时,穿着西装的两名男子及身着清洁工工作服的男人追了上去。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从胸前口袋出示像手册一类的东西,银框眼镜像是断念般垂下肩头。刑警要求他一同回警局,他轻轻地点头走了出去。
我忘情地转回身,快步跑进休息室去。
“珠子小姐。”
我从后面出声,屈身趴在纸袋上的珠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犬崎先生。”僵硬的表情瞬间转变成笑容。“犯人呢?”
“抓到了。是个戴着银框眼镜,一副知识分子样的混蛋。”
“在‘拉芙雷尤’看到的大概就是他吧。他来信指示要我将磁片装进‘狸庵’纸袋里,放在19号门洗手间前的沙发上,而钱则放在中央的13号门那边。”
19号门的话是最北的角落,看来犯人果然是打算就这样成为机上一员吧。
“那,这个‘狸庵’中有一千万的福沢谕吉罗?”
“我是这样想。还是确认一下好了。”
珠子取出纸袋。里面装有用茶色包装纸裹得好好的东西,打开用胶带黏贴的包裹上面一看,福沢谕吉正对着我微笑。
“不过一千万的钞票体积应该要再大一点吧。”
“我也是这样想。看来不交给松冈刑警不行。”
我恋恋不舍地看着纸袋点了点头。这该是谁的东西呢?若是以间谍的不当手段赚到的钱的话,擅自拿走一两张也不会被罚吧。
“我把玩偶存放在投币式寄物柜里了,稍等一下好吗?”
“那不是依犯人指示而买的东西吗?”我半嘲弄半询问。
“不是。那是我要送给外甥的生日礼物。”珠子耸耸肩答道。“因为到犯人指定的时间内不知该做什么好,所以就逛逛专卖店啊。拿着这个不致变成得搭飞机的窘境真是太好了,这可是托你的福唷。”
被珠子这样谢着,我不禁得意了起来。
08
“所谓的产业间谍居然用这么吝啬的手法。”虽然不是自己的东西,但我却像中彩券得到的一千万被人偷了一样地愤慨着。
“大概看我是外行又是女人好欺负吧。”珠子将奇拉拉玩偶抱在膝上,叹息地摇头。
汽车后座的窗外,被午后迟来的阳光炙烤的灰色建筑物群一闪而过。直到刚刚还高涨的情绪,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并非一千万全是树叶。正确地说只有最上跟最下一张是真钞,其余的998万都只是普通纸张而已。
由我们协力逮捕到的这个犯人,松冈刑警说他似乎还涉及其他案件,正在接受调查。似乎曾以知名大学研究员的名义参加药厂的计划小组,结果却盗出资料高价卖出。
“难道奥山不是以此为把柄来勒索犯人吗?”我问出一直在心底思索的问题。
若不是这样,就无法解释当天他身上的那些现金了。
“正是如此。”珠子爽朗地点着头。“奥山最初是打算将那片磁片交给上司。但后来他为了将年迈的母亲送入医疗设备完善的老人之家而需要大笔的金钱,就这样一时糊涂——”
“你为什么要隐瞒他恐吓的事实,也不告诉警察那些钱的来源呢?”
珠子仅以微笑相对。
“拿了钱的奥山没将磁片交给对方带在身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是价钱谈不拢的关系。奥山要求的应该是更大的数字。或是这一千万只是订金也说不定,犯人并没有付那么多钱的打算,打算让他睡着以夺取磁片,所以在他饮料中放入安眠药。”
“他的那一千万不是树叶吧……”
我的目光被奇拉拉玩偶吸引住。它的背后有条拉链。“失礼了。”我没等她回答就将玩偶拿了起来,拉开了拉链。
“这是怎么一回事,珠子小姐?”
数不清的一万元钞票,好好地塞满在奇拉拉的背后。这些全是是货真价实的钞票。我记起来了,从Prada皮包中以魔术师手法拿出磁片、录影带,及栗色假发的灵巧手指。
“你不觉得我们能成为好搭档吗?”
珠子微微笑着。而我则同时了解到为时已晚跟她的真正身分。
——倾盆大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