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犯罪 种族的悲剧
翌日正午,扎罗夫刚抵达新占领的洞迷屯所,郑就把夫人委托他在此地交给扎罗夫的一封书信递到了扎罗夫的手上。撕开封口的瞬间,扎罗夫只感觉眼前发黑,摇摇欲坠。信纸之上,隐隐传出宣告了完全犯罪的妖鬼发出的阵阵哄笑。这对他而言,不啻是有生以来吃的头一场败仗。
扎罗夫阁下:
昨夜说了些身为女子不该说的话,想必您一定愤怒异常。我当时那样大言不惭,并非毫无根据。我之所以说出必定会解决案件的豪言壮语,其原因就像人们所说,无论再怎样白痴的人,都不会忘了亲手做过的事情。其实,下手杀害海达的人就是我。然而,我却反而找不出什么众所周知的道理来。此外,就算有人察觉,我也不必有任何担心。究其原因,就是我所完成的这场犯罪,是一种您连做梦都无法想到的杀人史上空前的形式。那么,接下来我就让自己手中的这支笔,来简单地记述一下我是如何实施这场犯罪,以及此事又是因由怎样的动机而造成的吧。
坦率地说,我当时在地下室中弹奏的那曲走调的马勒的《悼亡儿之歌》,既是一曲献给海达的悲切挽歌,同时也是一件可怕的杀人道具。光是这样说,估计您也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深意。或许您会以为我是依靠声音杀人,而联想到杀人声波之类的东西。但事实上,我不过是用装在风琴上的极为简单的装置,就杀害了海达,同时,还令她狂笑不止。
首先,我在风琴最低音的两支管上,装上了草坪上使用的那种四头的橡胶软管,将它连接到了通向浴室热水的管道上。之后,又将剩下的两个管口,连接到了藏在风琴内部的两个装置上。其一是产生一氧化二氮,也就是笑气的装置,而另一个装置则是产生氰化氢的。这两种气体都能够用颇为简单的装置生产出来。氰化氢正如您所知,而笑气也只需对硫酸铵与智利硝石的混合物稍微加热便会产生。这些机关裸露在外边的部分,就用布条或者是杂物家具之类的掩盖起来。
说到我的具体实施步骤,首先就是以每晚同样的借口,派婢女不动声色地去那间屋里打探情况。结果得知海达烂醉如泥,而汪先生又恰巧不在屋里之后,我便着手展开了行凶的第一步。我一只手握着一名女子的手,照着总谱按下琴键,另一只手则悄悄地按下连接着笑气装置的琴键,放出会令人发笑的气体。也就是说,踏板和琴键此时便起到了泵的作用。而此时不容忽视的一点,就是从风琴的活塞到金属管,还有从软管到浴缸的这段漫长的路程,就化为了一条长长的管道。也就是说,由活塞发出的音响,传到相隔遥远的浴缸,通过坏掉的拧拴,再到位置装得很低的水龙头端口,然后再于此处在放出笑气的同时,发出了该琴键设定的声音。因此,周围的女子们是完全无法听到我多按下的这个琴键发出的声音的。讲到这里,想必您心中也已经理解,海达为何会狂笑不止,还有当时屋里传出的那呼呼作响的男子窃笑的原因了吧——其实,那是我小幅度迅速按动风琴的低音键所发出的声音。
就这样,从比浴缸水面低的水龙头里不断排出的笑气,因为比空气要重,所以在咕嘟咕嘟地浮出水面之后,它们便聚集在了该处。由于我接连不断地排送气体,先前的气体就被吹落到地面上,扩散了开来,最终引发了她的狂笑。但这些事,说来也只不过是犯罪的准备工作,接下来我必须给予她最后的致命一击。
首先,我借口说要调整一下风琴,把上半身钻进风琴内部,戴上准备好的面罩,在密闭的装置中制造出了氰化氢。这种比空气要轻的气体自然而然上升到管道,而这次我舒缓悠扬地按下与它相接的琴键,接着又用稍快的频率用力按下已经没用了的笑气琴键——这就是当时的那低声沉吟,将声音和气体送到了远处。之所以这次我会改用较为舒缓的畅音,是因为我要用残留在浴缸里的肥皂水,通过氰化氢来制造肥皂泡。我这样做,是要防止无益的散逸,并避免因此可能会令他人闯入的危险。为了只用很少量的气体就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在接触到海达的鼻黏膜前,必须将它与外界的空气隔离。还有一点,是要让它具备自由的浮动性。此外,因之前发出了男子窃笑和低声沉吟的拟音,所以估计其效果已很充分,但保险起见,我还是希望海达能用自己的声音来向你们证实闯入者的存在。我制造出比管道横截面略大一些的肥皂泡,当这肥皂泡随着沉吟的风滚到海达眼前时,海达在醉眼蒙眬之中就看到了映在球面上的自己的脸,这必定会引发她的错觉,从而令她高声惊叫。果然,她惊呼出格奈姆利库这圆脸巫婆的名字。
一切都如期发展着。氰化氢肥皂泡最终在海达吃惊后的强烈呼吸下破裂,肥皂泡的痕迹与尸体一同留在了地板上。尽管这要归功于绒毯的纤毛和海达平日浪费肥皂的习惯,但将松脂扔进锅里也是其构成的要素之一。
完全犯罪——这一点自不待言。然而从观赏的角度来看,这也堪称是一场充满艺术的杀人杰作。杀人的歌谣……就请您来侧耳聆听这充满女性韵味而又凄凉悲切的余韵吧。而与此同时,我不但制造出了完美无缺的不在场证明,还让你们确认了超自然闯入者的存在,将整个案件引入了迷宫之中。您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一点,那么郑当时所目击到的闯入者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当然,虽然这自然是由海达一人分饰了二角,原理也与幻灯片的技巧相同,其结果也只不过是出现了男女相互调换的错觉罢了。也就是说,出现在视野中的海达在色感的合成影像还未出现之前突然转动身体,而这一次产生的不同轮廓,恰与幻象符合一致。即便如此,您依旧未能走出听觉色感幻象的框架,估计其原因就在于格奈姆利库这句比喻人的话和男子的拟声,对您而言已成为了无法逾越的障碍了吧。
接下来,话题转移到犯罪动机……这案子在动机这方面,在犯罪史上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或许放到十年后的社会里,也就算不上是犯罪了。因为,这其实是一个神圣的理想超越法律的界限成为了现实,而这个理想,就是人种改良学了。永远无法救赎的种族,必将走上灭亡的命运——这种信仰,并非只是我个人,而是但凡还有良心的医生心中都会如烈火一般燃烧着的信念。比方说,面对美利坚合众国的杜克一族、伊希梅尔一族,西西里岛的茨伊奥玛拉诺一族这类犯罪、酗酒、怠惰、淫乱、自渎而贫困、恶性精神病等道德败坏之举代代相传的血统时,我们便会在心底里高声疾呼,要求以外科手术的方式来使他们失去生育能力。
而扎罗夫先生,如今波兰的杜克——谬海莱茨一族中的最后一人,恰巧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自不必说,这个人就是海达了。尽管刚开始的时候我心中并无丝毫积极主动的意思,但不料在机缘巧合之下,我获得了为她做诊视的机会,从而见识到了她那令人切齿的孕育能力。尽管卖笑为生,但因为性交行为并不频繁且防范完善的缘故,她身上的那些与健全的人妻无异的、生命力旺盛的细胞,就如同小鱼一般的活蹦乱跳。因此,我也曾经向她暗示过做节育手术的意思,但是却由于她的无知恐惧而以失败告终了。因此,我受到了神圣的启示,为了下一代,我必须痛下决心。
然而,扎罗夫先生,或者这就是命运,造化弄人。在我这个曾经亲手扑灭过一支邪恶种族的人面前,紧接着另一支邪恶种族又出现了。而这一次,我必须将利刃戳向自己的心脏。家父生前留下的暗号,还有将我困在这片土地上的这所有一切,全都是因为流淌在我体内的血所造成的。那张您从经文的暗号中发现的照片上的幼女,毫不讳言地说,那就是我。更令人没有想到,家父生前至死不肯说出的我的生母,竟然就是那个名叫伊尔玛的妇人……这是一支与波兰的谬海莱茨同样遭人唾弃诅咒的种族——立陶宛的基维!
面对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又一支邪恶种族,我必须采取与对付海达时同样的措施。尽管如此,我的心中却丝毫没有任何伤感,更别谈什么对生命的执着……既然我对杀害海达之事无须背负任何的罪恶感,那我的心中自然不会出现任何的后悔与良心的苛责。我相信,作为一个学究,这一切只不过是最佳的结论罢了。因此,请您记住,这封信也与寻常那些自白有所不同,是一篇完全犯罪的报告书。
我最后要告知您的,是有关扬辛的自杀……诚然,您当时施加的那种推理拷问,对他而言也的确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但其真正的原因,却与本案并无丝毫的联系。老实说,扬辛此人是我在卡罗林斯卡医大就读时的未婚夫,为了寻找七年来音讯全无的我,他加入了您的部队,不远万里来到这中国南部的腹地。但是,我却拒绝了他的要求。因为家父生前的遗愿,对我而言要远远超过一切,我对它抱有着一种近乎宿命的信任……结果,扬辛在失望之余自杀而死。然而,尽管此事当时便发生在我的眼前,但想要让那苍白的旧世纪幽灵彻底消亡,就不能怀有丝毫仁慈之心。好了,我的报告就此结束。走过了这段漫长的旅程,尽管我的肉体很希望能够有个畅快的睡眠,但我却不能如此。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必须趁着这最后的一个机会,在郑的床上品味一下我这三十四年的生涯中唯一一件从未体验过,不,应该说是从未有过体验机会的事。今夜,就让我吹熄那敬奉于处女祭坛上的圣烛,而明天则要将心脏之火……好了,幼稚而聪明的指挥官大人!永别了……
伊丽莎白·罗莱尔
看完之后,扎罗夫一时无法从那种恍惚的坠落感中脱离出来。这时,有人传来了夫人突然死亡的消息。
“是在她弹奏风琴的时候死的吧?”他看着信使,静静说道。随后,他拿起笔,写下了硕大的标题——“海达·谬海莱茨毒杀案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