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雪人
我们的新生女儿沙曼莎才七周大的时候,北山镇发生了一个案子,这是我经手的最棘手的谋杀案之一(山姆·霍桑医生又开始给客人讲故事了)。这个案子,该怎么说呢,其实并不能说是破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再来一杯酒,听我慢慢道来。
那是一九四四年八月下旬的事,各条战线捷报频传。盟军已经抵达巴黎郊区,数日内攻城可待。我们镇上有些男孩甚至已经获批从部队离开,我在镇上见过其中一些面孔。安娜贝尔已经重新回到了“方舟”的繁忙工作中,她每天都把我们的女儿装在一个藤条编成的篮子里,带到上班的地方去照顾。真是无法想象一个在兽医诊所长大的婴儿会是啥样,但是只要有安娜贝尔这样的母亲,我们的孩子一定能够茁壮成长。同时我们已经开始物色保姆,等孩子开始学走路时,可以照顾她。
某个夜晚,我们刚用完晚餐,安娜贝尔和我提起了斯科特·格罗斯曼这个名字。我们镇上的大部分年轻男子都去当兵了,作为一名未婚年轻男子,他是少数例外之一。
这天晚上,他把一只生了小病的猫儿送到“方舟”,于是安娜贝尔有了如下言论:
“我们得给她找个姑娘。”
“他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军队没有征召他入伍?”
“我猜是体检没过吧。你以前可不会问这种问题,山姆。可能性太多了,从耳膜穿孔到同性恋,谁知道呢。”
“如果他是同性恋,还要漂亮姑娘干吗?”我说。
“山姆!”
格罗斯曼快四十岁了,他一个人和他的猫住在一起,不过他的一个哥哥和姐姐都各自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他虽然不是我的病人,但在北山镇这么个弹丸之地,走在马路上基本上都是老面孔。“你干吗突然对他的事情这么起劲?”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觉得他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他跟我讲他计划在周六为八岁的侄子举办一个生日聚会。刚好另外一个侄子也从海军归来。”
“他还得回海军去,”我猜测道,“仗还没打完呢。”
“人们说只要攻克巴黎,德军就会瓦解。”
“难说啊。他们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国家的。”
直到周六以前,我都没有再想起格罗斯曼这个名字。收音机里报道了攻占巴黎的消息,美军将士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昂首前行。这是完美的一天,而夏末令人微醺的温暖更加增添了一份惬意。我在门廊享受着悠闲的时光,安娜贝尔在给女儿喂奶。这时,蓝思警长的警车毫无征兆地停在了我们家门口。
“天气好得不得了啊!”我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
“半小时前出的事,斯科特·格罗斯曼家,你现在有空吗?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生病了?”
“具体不清楚,家庭成员们齐聚一堂,要举行一个生日派对,可是房子上了锁,大家都进不去。有人透过厨房的帘子看到地上躺了个人。”
我跟安娜贝尔汇报了情况,她条件反射般地说道:“求你了,不要再去密室啦!”
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了位于达科塔街的目的地——格罗斯曼的小家,一群人站在门口,他们都是来参加生日聚会的。八岁的托德正是今天的寿星,他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狂欢的开始。他的哥哥米奇正试着安抚这个小弟弟。米奇刚刚从海军回来,不过今天没穿制服。托德的父母休与维姬·格罗斯曼露出越来越不安的表情,格罗斯曼的姐姐埃瑟尔则早已经处在崩溃边缘。她看到我从警车里下来,连忙拖着一个看上去还不到五岁、一头金色鬈发的小女孩跑过来。
“山姆医生,这是埃米·费瑟斯。她住在隔了两户人家的那栋绿房子里。埃米,告诉医生你看到了什么。”
小女孩瞪着大大的蓝眼睛。“我看到一个雪人,”她说,“就那么一下下,然后他进了格罗斯曼先生的房子。”
我们打碎了厨房门上的玻璃,米奇·格罗斯曼伸手进去拉开门闩。走进房间,我们发现了斯科特。他躺在通往客厅的过道上,已经没气了。
“看上去伤口在心脏,”我说道,“尺寸太大,不是子弹,可能是刀伤。”
孩子们全部留在屋外,由维姬·格罗斯曼照看着。蓝思警长和我当即展开调查工作。
“前后门都从里面上了锁,并且杠着门闩,”警长把情况告诉我,“一扇侧面的窗户开着透气,但是里面有一层纱网固定在窗框上,因此也不可能从这里离开。”
“邻家小女孩说看到一个雪人进来。”
“是啊,八月份的雪人!”
“你可能觉得这是瞎扯,但她是我们唯一的证人。”
“她就差没说是圣诞老爷爷杀人了。对了,死者有没有可能在受伤后自己把门锁上?”
我摇摇头道:“他很有可能是遇袭后立即身亡的——验尸应该能发现伤口正对心脏。有没有找到凶器?”
“没有,可能被凶手带走了。”
我在狭小的客厅内转来转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平装本西部小说,一套廉价的国际象棋。客厅尽头的桌上摆放着一架十二英寸地球仪以及一盏水晶台灯,看上去像个古董。我觉得少了点什么,接着恍然大悟。
“猫呢?”我问。
“什么?”
“斯科特的猫。安娜贝尔刚刚给它看过病,不知道是传染病还是别的什么毛病。”
我们四下搜了一通,什么也没发现,最后我去了楼上位于屋梁下方的狭窄卧室。一打开门,猫咪就冲过来欢迎我。
“原来在这里,真没想到他把猫和自己养一块儿。”
我蹲下来逗了一会儿猫,然后关上门。最好不要让它见到主人的尸体,我心想。离开卧室,我又搜查了楼上的储藏室,那地方小得连侏儒都塞不下。房子里没有沙发和折叠床一类的地方可供凶手躲藏,也没有地下室。
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蓝思警长注意到客厅的地毯上有些异样,正跪在地上查看:“瞧这儿,医生,地毯上湿了一大块。你觉得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虽然极不情愿,但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这是冰雪融化的结果,警长。凶手是雪人,凶器可能是冰锥。”
家庭成员们回托德自己家继续庆祝生日去了,用维姬·格罗斯曼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可不能让他舅舅的死坏了本来的好事。”看上去完全不为谋杀所动。我答应他们晚些时候也来参加,希望这能给他们扫除一些阴霾。不过首先我得找埃米·费瑟斯的父母谈谈。她的妈妈珍妮特正好在家,她见到我立即请我进屋,看来她还不知道两门之隔的邻里发生了什么。
“您的邻居很有可能被谋杀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她是个大块头女人,距离胖子的行列不远,我暗地里希望她的女儿不要步母亲的后尘。
“格罗斯曼先生?埃米跟我说了,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的呢。”
我看着会客室外面正在玩洋娃娃的小女孩,问道:“她总是喜欢编故事吗,费瑟斯太太?”
“埃米?不会的,有时候她一边玩娃娃一边讲些小故事,这个年龄的女孩儿都这样,不过她从来不撒谎。”
“她说她看到一个雪人走进格罗斯曼家里。”
“这我知道,我试着和她沟通,我告诉她夏天是没有雪人的,但是她坚持自己看到的就是雪人。”
“我们能否把她带到院子里,请她告诉我们当时站的位置?”
“当然。”听到母亲的召唤,埃米兴奋地跑过来。我们来到外面紧挨着邻居家的院子里,她指着斯科特·格罗斯曼家的房子说:“看到雪人的时候,我就站在这儿。”
“每家的院子都有栅栏噢,”我说道,“你看不到雪人的脚。”
“嗯,没看到脚,但是我看到了剩下的部分,特别是雪人的脑袋。”
“你能把你看到的雪人画给我们看看吗?”
“好啊。”她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于是我们回到房间里,她很快就画好了,在篱笆后面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还有一个又大又圆的脑袋,这显然是雪人的头。
“他有没有眼睛和鼻子呀?”我问。
她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没看到!”
“谢谢你啦,埃米。你帮了大忙。也很感谢您,费瑟斯太太。”
她将我送到门口,这时埃米已经听不到我们的谈话声了,她平静地问:“是有人入室抢劫吗?”
“现在我们还无法判断。您有没有碰巧看到有人从他的房子离开?”
“没看到,不过我当时没往那边看。我看到一个高中男生,穿着短袖短裤在跑步,住在路那头的女人在遛狗。清洁工人照例在周六收集垃圾,当然,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看着埃米,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不放心。”
“这么说来,您是没看到雪人了。”
她微微一笑道:“您要是五岁的孩子大概能看到夏天里的雪人。”
告别埃米母女,我开车前往休·格罗斯曼家。他正在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报告斯科特的死讯。客厅里,他的妻子维姬正努力营造快乐的生日气氛。格罗斯曼的姐姐埃瑟尔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正是她的丈夫皮特·诺里斯,他是个卡车司机,我看到他把车停在门口。
“蓝思警长来过了吗?”我问维姬。
“还没,他说现场调查完了就过来。”看来斯科特的死终于让她感到悲伤,我看到她泫然欲泣的表情。
这时休挂了电话,我走上去向他了解情况。
“你觉得是什么人会对你弟弟下毒手?”
“想不通啊!镇上几乎每个人都喜欢斯科特。”
“他总是像这样把房子锁起来吗?”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呢?肯定是那个凶手害怕杀人时被人撞见。”
“每个人都有仇人,休,你弟弟肯定也不例外。”
“那肯定不是外面的人。”
我打个激灵道:“你的意思是说……”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蓝思警长带着一名手下走了进来。维姬连忙上前挡驾,生怕他坏了庆祝活动的氛围。托德正忙着和哥哥玩一个新游戏,所以没注意到警长。
“我刚好赶上吃生日蛋糕了吗?”警长和休开玩笑。
格罗斯曼哈哈一笑:“我们留了一份,就等您来。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门把手和其他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都被人擦干净了。”
埃瑟尔·诺里斯也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她身材纤细,倒有点像她的弟弟。“警长,我不知道您是否昕到了什么传言,不过案发时,我丈夫甚至不在镇上。他半小时前才回来。”
我想起刚才休和我说的话,于是问她:“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
她轻蔑地把头一昂,好像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回答道:“皮特是个卡车司机,他有条腿不好使,所以没有入伍。斯科特老是拿这事儿嘲笑他,他也不想想自己不也没上前线吗。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结果不知怎么就闹大了。”
“但肯定没有大到一条人命呢?”
“当然没有!我只不过提醒一下警长……”
她刚走开,维姬·格罗斯曼便凑了过来:“今天是我儿子八岁生日,警长,大家心情都糟糕透了,您能把问题留到明天吗?”
“好吧。”他善解人意地说。
我跟在他身后来到屋外,我们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相互探讨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我问。
“没头绪啊。雪人?或者有人打扮成雪人?他进了斯科特·格罗斯曼的房子,刺死了他,然后化成一摊水。门窗不是上了锁就是有纱网挡着。”
“说不定凶手不是雪人,”我猜测道,“可能雪人正是格罗斯曼本人呢。”
“难道是自杀?”
“嗯……这样我们还得解释凶器和雪人的服装是怎么消失的,以及为什么只有那个小女孩看到雪人。”
“你总是提一大堆问题出来,搞得人头都大了,医生。”
对此我只好一笑而过:“我得回家看看沙曼莎哕。”
“这个名字真好听,念起来嘴角上扬,想笑。”
“我也是。”
第二天早上,安娜贝尔一个劲儿地督促我去教堂,我以前从来不是个守规矩的教徒,星期天偶尔去一次教堂,但结婚后因为和安娜贝尔在一起的缘故,去的次数就多了不少。“我们要开始考虑孩子的洗礼和教父母了。”
“我想让我的护士爱玻做她的教母,”我想了想说,“因为我是她儿子的教父,她连名字都起的是山姆。”
“挺好的,让马克思做教父怎么样?”马克思·弗迪克是马克思牛排馆的老板,这是我们最喜欢的餐厅,我们的结婚典礼就是在那里举行的。
我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就这么着。如果今天能碰到牧师,咱们就把日子给定了。”
“斯科特·格罗斯曼的案子怎么样了?有线索了吗?”
“有一些新发现。这天本来是他的侄子——托德——八岁的生日聚会。一个街坊邻居的小女孩看到有个雪人进了他们家。显然她看到的并不是真的雪人,但又是什么呢?如果有人穿着雪人的服装怎么会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凶手又是怎么从密室逃走的?”我一一罗列了目前所知有限的线索。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了,除了死者楼上卧室里养的一只猫。不知道斯科特为什么把它关在那里。”
“哈,这个问题我知道,”安娜贝尔说道,“你刚才提到他要给小托德举行生日聚会,斯科特有一次提到过,托德对猫过敏,休遗传的。”
“你认识埃瑟尔的老公吗?那个卡车司机。”
“皮特·诺里斯?我从来没和他打过交道,不过在路上见过这个人。有时候是个大嘴巴,听说他和斯科特在上个月的一次家庭野餐会上发生了摩擦。”
“斯科特还有什么仇家吗?”
“没了吧,据我所知,他从来没交过女朋友,不太可能是因妒忌或被抛弃而导致的情杀。如果他有过女朋友,那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
礼拜仪式结束后,我们和查特斯牧师提了施洗的计划,并且选定了日期。正当我们准备告辞的时候,他忽然问我:“您是否在协助蓝思警长调查格罗斯曼的杀人案?”
“我们确实在一起讨论过,”我直言不讳,“您也认识斯科特?”
“他们一家人我都认识,星期三的葬礼将由我来主持。而且休和维姬都是教徒,不过我倒没有经常看到他们。”
回到家,我给警长打了个电话,得知验尸已经全部结束,斯科特的尸体已经移交殡仪馆。“凶器是宽刃刀,”他告诉我,“最有可能的是厨房里的刀具,不过我们还没有找到。一刀正中心口,尸体被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大约两小时。”
“我最好去他们家看看。”我告诉警长。
这天晚上,休和维姬的家里笼罩着阴郁的气氛,一家人在焦虑地等待着警方上门。米奇不停地给大家讲发生在太平洋战场上的故事,好让谈话继续下去。托德听得可带劲了,不断地问这问那。米奇是个帅小伙,乍看上去还是个学生,而不是遥远战场上的一名士兵。“我是六月坐运输艇离开塞班岛的,”他告诉我们,“等这次假期结束,我还得回圣迭戈接受新任务。”
我这把年纪了,既当不了兵,也没有在军队工作过的经验,所以很难想象他描述的场面。然而从他的描述中,即使没有身临其境地感受过俯冲的敌机和暗处的潜艇,我们也足够胆战心惊的。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去打仗。”托德听完哥哥的冒险故事后,认真地说。
我祈祷这一天不要到来。
安娜贝尔和我晚上去了殡仪馆。我们那个年代,死者的遗体在下葬前,会有两三天以供观瞻,这是很正常的事。我们从殡仪馆出来时,维姬和我妻子谈论起死者养的猫:“它的名字叫米欧,”她说道,“你有认识的人家愿意收留它吗?我们虽然很愿意把它接到自己家,但是孩子们有猫毛过敏症……”
安娜贝尔征询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可以先在我们家放一段时间,等我了解到有合适的家庭后再送过去。它是个漂亮的小家伙。”
话虽如此,可我担心这“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是很久很久,尤其是当沙曼莎长大一些后。尽管如此,我还是欣然同意。
“我们很愿意收留它,它现在在哪?”
维姬朝她的妹妹喊道:“埃瑟尔,米欧在你那里吧?”
埃瑟尔·诺里斯走过来说道:“没啊,你们找到好心人家了吗?”
“山姆医生和安娜贝尔愿意暂时看护米欧。”
“太好了。它现在待在我们家,不过我们要九点钟才离开这里,如果方便的话,你们可以在那之后来取。”
距离九点还有二十五分钟,于是我们决定在殡仪馆等着。期间查特斯牧师赶来主持了几场祷告仪式,快到九点的时候,珍妮特·费瑟斯悄悄地进了门。
“埃米和她爸爸在家,”她告诉我们,“可我觉得有必要来看他一眼,斯科特是个好邻居。”
“他有没有带埃米去过家里?”
“没有,我不让她一个人去邻居家的。但是每次他看到埃米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都很开心地打招呼。”
托德年纪小,所以留在家里,逃过了令人筋疲力尽的丧葬事宜,但他的哥哥米奇就不同了,他穿着蓝色的海军制服,帮忙招呼前来凭吊的客人。“你什么时候回部队?”我问他。
“葬礼结束以后再说。接我的运输艇要到下周才从圣迭戈起航,”他咧嘴一笑道,“不过我本来不能和您说这些军事机密的。”
“放心吧。”我向他保证道。
他的父亲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边:“我儿子穿制服帅吧?我和孩子他妈可为他骄傲了。不过这次的案子把他的假期毁了,真是倒霉啊。”
“你对你哥哥的事有什么想法?”我问他。
“我估计是强盗干的,他人缘很好,不会有人这么狠心的。”
“所有的门都是从房间里上锁的,纱窗的内侧也十分牢靠。有可能是他自己放凶手进来的,问题是我们找不到凶手离开的路径。”我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让他知道雪人的线索。
“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不过有没有可能是自杀?”
“他曾经有暗示过轻生的念头吗?”
“那倒没有,不过有时候他挺消沉的。”
“你姐姐是怎么想的?”
他一脸鄙夷地说:“埃瑟尔巴不得每个人都知道皮特在案发时不在镇上。”
“我们正要去她家接米欧回去。安娜贝尔和我打算先照顾它一阵子,直到有别的好心人家愿意收养它。”
“你们真是太好了,米欧是斯科特唯一的伙伴。”
我们跟在埃瑟尔和皮特后面离开了殡仪馆,前往他们位于镇北面的朴素小屋。“家里的其他成员一会儿也要过来,”她告诉我们,“维姬得先去邻居家接托德。”
一家人到齐后,安娜贝尔专心地和米欧培养感情,我来到小托德旁边和他聊了起来。
“生日聚会开心吗?”我漫不经心地问。
“我觉得很好呀,但是斯科特舅舅不在,我很难过。”
“你平时经常见到他吗?”
“当然啦。有时候爸爸妈妈出去的时候,他就来照顾我。”
“你喜欢舅舅吗?”
他点点头:“我们一起玩游戏。”
“今年生日有没有收到很多好玩的礼物啊?”
“妈妈和爸爸送给我一辆自行车,埃瑟尔婶婶和皮特舅舅的礼物是一套建筑拼装玩具。”
“你冬天喜欢堆雪人玩吗?”
他乐得直笑:“当然啦,那得有很多雪才行。”
“夏天你有没有看到过雪人呀?”我问。
“当然没有啊!他们会化掉的!”
“你认识斯科特舅舅邻居家的小女孩吗?她叫埃米。”
“我不太和女孩子玩,”他告诉我,“有几次在舅舅家的时候,我看到过她。”
安娜贝尔和我没过多久就带着米欧离开了。“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说着,她把小猫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起来,“不过我们可以考虑给它起个好点的名字。”
星期一,好天气无影无踪,天空阴云密布,看来一场大雨是难免的了。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有关雪人杀人的点子,这就像一颗种子,不断发芽长大,整个早餐时间我都食不知味。我给爱玻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今天可能会晚到办公室。
安娜贝尔和沙曼莎已经出门去了“方舟”,然后我才再次前往达科塔街。此行我的主要目的不是斯科特·格罗斯曼的屋子,而是后院的垃圾桶,不过我发现大部分的垃圾桶都是邻居家的,这让我颇感失望。正当我查看完离他家最近的区域时,珍妮特·费瑟斯出现了。
“哦,原来是您,霍桑医生。我看到有人在翻垃圾,心想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呢。”
“抱歉,珍妮特。我应该事先和你打个招呼的。为什么这些垃圾桶都空了?”
“很正常啊,每周六下午都有人定期清理。”
“原来如此,我连这都忘记了。”
“要不要到我家喝杯咖啡?”
“今天恐怕不行,事情太多了,谢谢您。”
我怀抱着一丝希望,马不停蹄地赶往镇垃圾场。我的别克已经开始发出老迈的吼叫,我只希望它能再撑一年。作为医生,我享有优先购买新车的权利,不过这样一来,可能有些真正需要买车的人就失去了机会,我不喜欢这样。
到了垃圾场,我向工人询问如何可以找到星期六的垃圾。
“您丢了什么东西吗?”其中一人问道,“瞧这么一大片垃圾,难哪。”
“应该是一个扁平的小包,用白纸包着的。”
“是哪个街区的垃圾?”
“达科塔街附近的。”
“是星期六的垃圾吗?”
“没错。”
他把我带到垃圾场右侧的一块区域:“应该在这一带,昨天我们没有上门工作,所以周六的垃圾堆在顶上。”
我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上奋力翻找了一刻钟,就在已经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一小张白纸,和屠夫用来包肉的那种纸差不多。我屏住呼吸,把它拾起来。
“找到了?”工人看到我小心翼翼地把纸展开,在一旁问道。
“嗯,”我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是它,多谢你了。”
快傍晚的时候,我和蓝思警长又去了殡仪馆。楼下有一间休息吸烟室,供楼上的家庭成员以及亲朋好友放松紧绷的神经,我们在这个小房间里找到了身穿海军制服的米奇·格罗斯曼。他双手掩面,我知道,夏天雪人的真相已经明了。
“米奇,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吗?”我平静地问道,一边在他身旁坐下。
“什么意思,医生?”
我打开医药包,取出那个用白纸包着的小包裹。“我们找到了这个,”我说,“你想不想解释一下?”
他吓呆了,挥舞着双手好像要驱赶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惧:“你们怎么找到的?怎么可能?”
“我去镇垃圾场翻出来的。”我将白纸摊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海军夏季制服——他周六穿过这件衣服。衣服的前胸有一道干涸的血痕,这说明了一切。
“为什么杀人,米奇?”
“上帝保佑,我别无选择了。”
“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蓝思警长催促道。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他就开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对我动手动脚,都是一些很猥亵的事。他乐此不疲。”
“你没有告诉你的父母吗?”警长问。
“那怎么行?他是我舅舅,他们只会把我的话当做小孩的胡言乱语。”
“星期六的情况是怎样的?”
“他为托德准备了一个生日聚会,那天他叫我早点过去,这样在聚会开始前,我们可以单独聊聊。我应该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的,不过我离开家这么长时间了,心想他也该忘记以前的事了。我带着给托德的生日礼物去了,没想到他又要对我动手,就好像我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我警告他住手,当时我们站在通往厨房的走道上,他又不干不净地说到托德,他说再过几年,托德也要十一二岁了,到时候——我听到这里就抓狂了。抄起一把菜刀就捅了过去。”
他说完后,开始小声地哭泣。我想该轮到我说话了。
“你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的,医生?”警长问。
“这个案件有两个要点:现场的进入和离开。进入,显然被街坊邻里五岁的埃米·费瑟斯目击到了。她只是看到了一眼,并且认为自己看到一个雪人。她甚至还给我们画出了雪人的大圆脑袋。众所周知,八月份是不可能有雪人的,所以我自问那究竟是什么。有没有可能是参加生日聚会的客人中的某一位带着礼物早到了?斯科特家里并没有明显的白色球状物体,除了书桌的古董灯旁边的一个很不协调的十二寸地球仪。这看上去很像是一个远征归来的哥哥会带给八岁男孩的礼物。”
“你的意思是米奇头顶着地球仪?”
“准确地说是肩膀,对吗,米奇?从侧面看过去的时候,刚好可以完全挡住头。地球仪用白色的包装纸包着,再加上白色的制服,小埃米乍一看,就是一个从头到脚雪白的人。对五岁的小孩子来说,很自然地认为看到的是雪人。”
“他为什么要把包装纸展开呢?”蓝思警长又提出了新的问题,“他又用不着这个地球仪。”
“他需要的不是地球仪,而是那张纸,”我指着面前的包裹说道,“斯科特的血溅在他的制服上,他总不可能穿着血衣大模大样地离开吧。杀了人以后,他想要收拾现场,并且把尸体给藏起来。”
“地毯上那一大摊水渍怎么解释?”
我微笑道:“咱们之前以为是雪人融化的地方吗?那只不过是他用水冲洗了地毯上的血迹。说不定他本来打算在尸体被发现之前,想个什么疯狂的点子处理掉尸体。不过这太困难了。他把尸体拖到厨房,将刀洗净,冲掉地毯上的血迹,最后脱下制服。”
“啥?你该不会是想说他是裸着离开的吧?”
“当然不是,他把血衣用白纸包起来,从后门出去,扔在一个垃圾桶里,等清洁工人来回收垃圾的时候一并带走。然后他穿着短袖和短裤跑开了。因为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所以邻居还以为看到的是一个长跑队的高中生在锻炼。”
“别忘了后门是从里面闩住的。”蓝思警长提醒我。
“他离开的时候门闩没放下来。你忘了吗,门玻璃打碎以后,米奇第一个伸手进去开门,他装作拔门闩的样子把门打开。这掩盖了门没有闩住的事实,并且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不可能犯罪的难题。他是唯一有可能在这件事上动手脚的人,一旦我意识到这一点,剩下的部分就不难猜测了。还有一个提示来自猫。为什么斯科特在托德的生日聚会前两小时就把猫锁起来?显然不是因为托德,答案是米奇也对猫毛过敏,而他提前到了现场。”
蓝思警长舒一口气道:“很抱歉,米奇,我不得不逮捕你。”
他满脸痛苦,我和警长心里也非常不好受。“警长,不能以自杀结案吗?”我问道,“如果杀人动机被公布的话,对这家人的伤害也许更大吧?”
“凶器要怎么解释?”
“我们在炉台下面找到的。”
“但是我搜过——”他说到一半便住口不语,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他接着问,“你说你什么时候要归队?”
“部队要求是星期三的葬礼结束后。”
蓝思警长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对米奇说:“你自由了,孩子,好好珍惜这一切。”
对北山镇的镇民而言,斯科特·格罗斯曼以自杀的名义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上天行事总是叫人难以捉摸,两个月后的十月二十六日,美军运输艇在菲律宾近海遭遇神风特攻队的第一次自杀式袭击,米奇·格罗斯曼因此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