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销员失踪谜案
早年在北山镇,我们见识了许多离奇的案件……年迈的山姆·霍桑医生告诉来访者,同时伸手去够白兰地。但最蹊跷的莫过于詹姆斯·菲尔比先生的失踪,这个人凭空消失了,自己却矢口否认。让我为你斟上一小杯酒,然后坐到座位上听我慢慢道来吧。
那是一九三七年的五月初,一个多事之春,兴登堡飞船灾难、乔治六世加冕英国国王都发生在那个月。不过在北山镇,这些轰动全球的大事只有极其微小的影响力,这里的话题还是多围绕天气和春季播种进行。四处游走的推销员也通常选在这个季节开始他们一年的兜售。
詹姆斯·菲尔比年纪不大,三十出头,去年夏天他穿越了整个新英格兰南部进行推销,商品从避雷针到黄油机应有尽有。有几次他在路上恰好碰到我上门行医,我们俩便聊了聊。一整个冬天我都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不过现在五月到了,他又重新出现了。
菲尔比开着一辆绿色的四门纳什汽车,后座和后备厢都堆满了他的样品。小一些的产品他都随身带着,直接在车里进行买卖,但大一点的物件只有样品——或是后备厢里大批产品目录上的照片。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黑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还蓄着克拉克·盖博在电影里的那种小胡子。在农庄,当丈夫和儿子在田里耕地时,妇女们通常会用咖啡热情地招待他。
我是在寡妇甘斯家附近的高速公路上遇到他的,当时他刚从车道上下来。寡妇的全名叫艾比·甘斯,不到五十岁,但自从丈夫过世,附近的人都开始管她叫寡妇甘斯。她家的农田被卖给了北面的邻居道格拉斯·克劳福德,她自己一人住在一间白色尖桩篱笆围起来的小农舍里。菲尔比停下纳什,把头伸出窗户,“你好,大夫。还记得我吗?”
“詹姆斯·菲尔比,对吗?”
“没错,”他咧嘴一笑,“我又开始春季之旅了。刚卖给那位女士一根全新的避雷针,她的谷仓需要,还有——”他拍了一侧脑袋,“忘了我的样品了!”
他走下汽车,小跑回农舍,把我留在车内。“嘿,菲尔比!你堵住我的路了。我开不过去。”的确如此。纳什正停在狭窄的沙砾车道中央,白色尖桩篱笆又拦住我不能在草地上绕行。
“一会儿就好,大夫。”他转过头来向我保证。
我叹了口气,手指在方向盘上不耐烦地敲打。我停下来让他过去时已经打起了方向盘,接着他停下来跟我说话,堵住了我的去路。现在我看着他走回侧面的走廊,敲门,然后打开一扇去年冬天留下来的巨大的防风门。门是坚固的木质结构,连小窗都用厚纸板糊上了,所以从我的角度一点也看不见他。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开始失去耐心。没错,上门给艾比·甘斯看病并非急诊。我只是复查一下之前给她治过的传染病。又过了两分钟,我终于下车,走到菲尔比刚才进的大门前。我拉开防风门,冲着门里喊:“菲尔比!你在里面吗?出来把你的车挪开。”
艾比·甘斯很快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只木勺,“霍桑医生——我不知道你来了!”
“那个推销员菲尔比把我堵在你家门前的车道上了。他人在哪儿?”
“菲尔比?他大约十分钟之前就走了。”
“我知道,但他后来又回来了。她说他把一些给你看的避雷针样品落下了。”
她一时间有些迷惑的样子,“没错——他把样品扔在前门的墙边,现在样品已经被拿走了。不过我没听见他回来。要是他来过第二次,地板应该会响的。”
“他会不会在房子的其他地方?”我瞅了眼通向二楼的楼梯。
“如果他果真进屋了,我肯定会听见的,不过我们可以看看。”她迅速把我带往一楼的各个房间查看——前门的客厅,起居室,厨房,还有最近新添的里间浴室。房子背面,与厨房隔着,有一个用做储藏的大木棚。从外边进去有两扇门。一扇在背面,朝向谷仓,半开着。另一扇则从里面闩上。我打开木棚,发现自己来到了侧面走廊的尽头,离菲尔比进去的门有差不多十英尺远。接着我们上了楼,挨个检查了四间卧室和阁楼上的储物室。
“你看,他的确不在房子里的任何地方。”艾比·甘斯说,打开了最后一扇房门,“你肯定搞错了。”
我拉下侧面的窗帘,指着车道,“你看,他的车还在那儿。他回来拿避雷针,然后就消失了。”
“哦,显然不是!你惊悚小说读得太多了,大夫。”
“地下室呢?”
“房子里没有入口通往地下室。必须从外面的门进去。杰西死后,我加盖里间浴室的时候把楼梯堵上了。”杰西·甘斯和她相守了二十多年。
我们重新走下楼,我决心暂时不去管那个失踪的推销员,专心看诊。我把包从车上取下来,替甘斯夫人做了检查。她的传染病好多了,我叮嘱她再服一周药。
她送我走出走廊,我朝车道上停着的车子挪步,并说:“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处理菲尔比的车。我真不敢想象他发生了什么状况。”
“哦,我敢肯定他会出现的。”
我却没有那么肯定,我亲眼看见那个男人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不过我还是钻进了车子,向她挥手道别,起程返回了。之后回到办公室,我把这桩奇怪的遭遇讲给了我的护士玛丽·贝斯特听。
“肯定有原因。”她正忙着案头的工作。
“我想我会给艾比·甘斯打个电话,问她詹姆斯有没有出现。”
第二声铃响,她接起了电话。当我问到詹姆斯·菲尔比时,她回答道:“嗯,我猜他回来过了,因为车子已经开走了。”
“但你没看见他?”
“没有。我躺了几分钟。可能睡着了。”
我放下听筒,告诉玛丽,“我猜他后来回去了。”
“他当然会回去,山姆!不是每个人走开了几分钟就会消失的。”
她的声音十分坚定,话也十分在理。但我实实在在地坐在车里,看见他走上了艾比·甘斯的走廊。
两天之后我在高速公路上行驶,途经甘斯家时我看到有辆车停在车道上。不是那辆绿色纳什,而是道格拉斯·克劳福德家的黑色福特,就是杰西死后买下甘斯家农田的那户邻居人家。我近来都没看到克劳福德,所以决定下车打个招呼。这一次,为了避免堵住任何人的去路,我把车开上了公路的一侧,停在了白色尖桩篱笆外边。
道格拉斯·克劳福德是个黄棕色头发的大个子,脸上经常挂着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眼睛似乎一直是眯着的,他美丽的妻子爱琳则一直跟在身后催他戴上太阳镜。“感觉有什么事情见不得人。”克劳福德总是说,但实际上他似乎是北山镇最忠诚的男人之一。
此刻他正扛着两大罐枫糖浆向走廊走去。他夹了一罐在胳膊下,空出手来按门铃,不过并没有等人开门,他便打开了木棚门,把枫糖浆罐放了进去。
“你好,道格拉斯。”艾比·甘斯开门说。
“给你拿了些枫糖浆来。放在木棚里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你真贴心。”
就在这时,她看见我道,“哦,你好,霍桑医生。没想到能见到你。”
克劳倡德转过身来,我们握了握手。
“你好啊,大夫。最近都没有看见你。”
“这个冬天太糟糕了,感冒肆虐。现在好多了。我也许可以放松一下了。”
“最近有没有打高尔夫?辛恩康纳斯那边开了家新球场。”
“我得重新捡起来了。”
他走下走廊的阶梯,朝艾比·甘斯挥手道别。
“好好品尝枫糖浆。”
“我会的!再次谢谢你。”
他开车离开,我把注意力转回艾比身上。“我正好开车路过,想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
“很好,很好!”我慢慢地吐露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你最近有没有再看到那个推销员,菲尔比?”
“没有。我向他订购了两支屋顶用避雷针,但他一直没送来。”
“奇怪。”
“他说可能要等一周。我不着急。”
“我不知道那天之后有没有任何人见过他。”
“我相信他会出现的。”
我提示她锁好房门,然后在走廊上跟她告辞了。防风门还在那儿,我想她得找个人帮她卸下来了。身为一名寡妇,孑身一人,生活实在不易。
第二天是周六,我答应陪玛丽·贝斯特去邻近镇上的医院看望一群康复儿童。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玛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本领让我惊叹。
看着她和孩子们玩耍,我差点没注意到那辆绿色纳什,它飞速开过脏兮兮的公路,卷起一大片尘土。“那是菲尔比的车,”我对玛丽说,“我要追上去。”
她忙于和孩子玩,来不及多看我一眼,但在我冲向汽车的时候送了我一句“当心”。要是在早年,我拥有一系列高速运动车,就算灰尘再大,也能在第一个山头就逮住他,但开着新买的别克轿车,我有些谨慎,驾驶得稳稳当当的。我关紧窗户,跟在纳什车身后,加速着扬起漫天尘土。这些弥漫的灰尘有一个好处——直到我超车过去,他才看见我。我重复按响喇叭,他靠路边停下了车。
就在这时,就在我从车子里钻出来、大步流星地走向纳什车时,我突然怀疑起车里的人物。不知为何我依然觉得詹姆斯·菲尔比还是失踪着的。
司机的车门打开,菲尔比走了出来。“怎么了,大夫?”他照例咧嘴一笑,“你快把我逼下公路了。”
他还是同一个人,英俊的小个子,黑色的头发向后梳,克拉克·盖博式的胡子。他消失过,现在又回来了,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子。“你在甘斯家的门口消失了。我很担心你。没人见到过你。”
“很多人见到过我。我一直在镇上推销避雷针和其他东西。春天是销售避雷针的最佳时机。冬天的暴风雪可能把旧的给摧毁了。”
“那天在甘斯家出了什么事?你走上走廊,然后就不见了。”
“我去拿我的避雷针样品,然后走回谷仓去检查那儿的避雷针。她现在不用那个谷仓了,但那里还是有遭到雷击的可能。”
“我一直盯着那个走廊看,菲尔比。你根本没有离开过,而且艾比·甘斯说你根本没有进过屋。”
“你眼花了,大夫。或者你睡着了几分钟。”
“我的眼睛没离开过那走廊。我在等你回来把车挪开。”
他耸了耸肩,换了个话题,“想买个避雷针吗,大夫?我这里有个非常流行的款式,上面有天气风向标,可以指示风向。”
“这次不用,谢谢。”我回答道,尽管我的确用得着一个指示风向的东西。这似乎是一桩不牵涉犯罪的谜案,但我恐怖地预感到,这个状况将会有所改变。我返回车中,开回医院,和玛丽与孩子们会合。
道格拉斯·克劳福德的妻子爱琳是个大骨架女人,有着男人一般的宽肩膀。她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英俊。我很习惯每周在镇上见到她两三次,在采购商品,或是在为农田选取供应品。周一早上,我看见她举起一袋袋肥料塞进车子的小后备厢里,我穿过街道,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谢谢,霍桑医生。我能搞定。”她举起最后一只袋子扔进了推车。
“我想请你帮个忙。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詹姆斯·菲尔比的旅行推销员?”
她眯起眼来看我,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认识他。去年夏末他在附近推销商品,还帮道格拉斯收割过一两次。卷起衬衣和其他男人一起干活。我丈夫比我更喜欢他。”
“今年春天看到过他没有?”
“有一次来卖避雷针,不过我们不需要那玩意儿。”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见过他几次。”
“还不错,我觉得。我感觉他有点刻意发展同我们的友谊。去年夏天我看到过他跟道格拉斯一起在田里干活,当时我就在想他要向我们兜售什么。”
“后来搞清楚了没有?”
她摇了摇脑袋,“我们从他那儿买了个日晷,仅此而已。我给他做了顿晚饭,他弄洒了一碗汤。”
“一个日晷,”我重复道,“他卖这个,真够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的?”
“没有人还参考日晷了。它们只剩装饰作用。菲尔比卖的其他东西都很实用。”
她对我的理论微微一笑,“我觉得菲尔比没有作过这种区分。”她合上后备厢的盖子,转动方向盘,“经过我那儿,记得停下来看看我们。”
“我会的。”我保证道。
整件事情依然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我明明看见詹姆斯·菲尔比消失在甘斯家农舍的走廊上,尽管他矢口否认。他的否认在某种程度上跟失踪本身一样是一个谜。回到办公室,玛丽·贝斯特看出来我很心烦。
“您得忘掉这事,山姆,”她建议我,“或许您开始产生幻觉,明明不神秘的地方也给您看出谜点来了。”
所幸周一下午,办公室的电话铃不断,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想詹姆斯·菲尔比的来去问题。第二天下午我有几小时没有安排约见病人,于是决定开车前往蓝思警长在监狱的办公室。
警长和我是多年的好朋友了,我们的交情可以从二十年代我抵达北山镇开始算起。我有时候会和他们夫妇俩走动,把他视为镇上最亲密的朋友,尽管我们年纪相差很大。这一天监狱里没什么囚犯,他刚把副手派出去买咖啡。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事情比较少,我很谢天谢地。找我有什么事,大夫?”
我把詹姆斯·菲尔比的故事告诉了他,“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我一直念念不忘。”
“你的想象力太发达了,大夫。我听起来不像是不可能犯罪。根本就没有犯罪情节,如果你跳出来看,这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你跟菲尔比的口气一样。我知道我自己看见了什么。”
“也许——”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起身离开。“我是蓝思警长,”他对着听筒说。他静听了几旬,然后把目光转向我——有情况。“冷静一点,克劳福德太太。他从哪边走了?”紧接着他说,“好的,我们这就赶来。霍桑医生跟我在一起。”
“什么事?”他放下电话,我问。
“爱琳·克劳福德的电话。她丈夫刚被你的推销员朋友菲尔比开枪打死了。她觉得他已经断气了。”
我们找到克劳福德太太的时候,她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我迅速给了她一颗胶囊,让她镇静下来。道格拉斯四肢张开躺在前门附近的地板上,子弹穿过他的胸口,从背部射出。他肯定当场毙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蓝思警长问,“尽量把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们。”
“他——他在车道上开了枪,然后就跑了。我看到他拿着一根避雷针过来。我把道格拉斯从厨房里叫出来,问他是不是从菲尔比那里订购了什么东西。他跑来看情况。接着他走到纱门边,开了门。他问推销员有什么事,然后我就听见了枪声。菲尔比的手上除了避雷针,还有一支来复枪。”她再次哭了起来,我决定给她一颗更加强效的安眠药,这恐怕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我伸手去够她的杯子,警长盯着我的手,“等一等,大夫。克劳福德太太,你在电话里说他开车上了公路。他往哪个方向跑了?”
“朝甘斯家。”
车道上又开来一辆车,警长的副手匆匆跑进来。镇上的救护车就跟在后面。蓝思示意他们稍等片刻,“克劳福德太太,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开枪打道格拉斯吗?他们俩之间有仇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我记得去年有一次他提到自己的父亲几年前认识了道格拉斯,但道格拉斯告诉我他并不记得。”
“在这儿陪着她。”蓝思告诉自己的副手。
我给了她一颗胶囊,帮她入睡,然后随警长匆匆离去。“你觉得他去哪儿了?”我问。
“难说。如果我们刚才经过了甘斯家,有可能会看到他。”
我们再次走上那条公路,刚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树林,我便看见了那辆绿色纳什。“他在那儿!在甘斯家的车道上!”他的车就停在尖桩篱笆旁边,像之前那样堵住了通道。警长的车步步靠近,我们看到他走下车,朝艾比·甘斯家的侧面走廊走去,手上拿着一根避雷针。
蓝思警长在纳什车后方刹车停住,迅猛地翻下车,并掏出手枪。“站住,菲尔比!”他大喊道,“你被捕了。”小推销员略带笑容地回头看我们,然后打开防风门,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快!”我对警长吼道,狂奔起来。
防风门已经被带上了,露出空荡荡的走廊,只是这一次房屋的大门紧锁着。我按下门铃,然后开始检查走廊尽头的木棚门。跟第一次一样,门是锁着的。
“出什么事了?”艾比·甘斯打开大门,看到蓝思警长手上的枪,她问。
“我们在找詹姆斯·菲尔比,”警长告诉她,“他刚跑进去。”
她还是跟头一回一样迷惑不解,“没有人跑进来。门一直是锁着的。我听取了霍桑医生的建议。”
“我必须搜查一遍。”蓝思警长说,手里仍举着枪,时刻准备着。
“没问题,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
她转向我寻求支持:“我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道格拉斯·克劳福德被杀害了,”我阴郁地解释道,“爱琳说是菲尔比干的。”
“我的天哪!”她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我和她一起待着,直到警长完成搜查。我预感到他会无功而返,就像我上次一样。他把房子里的两层楼都搜了个遍,木棚,甚至包括只能从外边进入的地下室。他穿过草丛走到废弃的谷仓,迅速地环视了一周,但除了已坍塌的门下的一窝小青草蛇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哪儿都找不到他,大夫。”警长把手枪塞回皮套,断定道。
“跟第一次一样。仿佛他踏进了另一个空间。”
“他为什么会杀道格拉斯?”艾比问。
“我们也不清楚,”蓝思警长回答道,“我去检查他的车。”
那辆绿色纳什上除了推销员的样品什么都没有。我在里面发现了克劳福德一家去年秋天从菲尔那里买的日晷。只有上端的金属部分,没有支撑的底座。用来观测日影的日晷仪看上去有些锋利,不太安全。“我可不想掉到那上面。”我告诉警长。
“也不大可能。”车上还有几支避雷针,正好塞进前排坐椅背面。警长对它们特别有兴趣,最终在避雷针下边的地板上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被一卷避雷针用的地线半掩着。“来复枪在这里,”他用胜利的语调宣布,“刚刚开过枪。我很惊讶他居然丢在这里。”
“也许在另一个空间他用不着这玩意儿。”我提出。
我绕着屋子转了一整圈,从各个角度研究它。如果菲尔比没有进屋,那他一定是去了别的地方。巨大的防风门一旦打开,就会和厚纸板糊起来的窗户一起,把后面的一切完全屏蔽。连木棚门都不能从路上看见,尽管它是锁着的,菲尔比若是借助它失踪也太远了。只有两扇门通往走廊,它们之间隔着一扇厨房窗户。我试着打开,但没有反应。
“固定死了,”艾比·甘斯告诉我,“我丈夫很多年前就把它固定住了,因为这里会遭遇西面吹来的强气流。他用绝缘的带子把窗户捆了起来整个固定住了。”
她站在车道上,看着我跪下来检查走廊的木地板。有一块似乎松动了,不过我只能掀起一英寸左右。
“他不是从这儿溜走的。”我想。
“你觉得我在说谎,对吗?”
我抬起头凝视她,“不,我没有。不过有可能你并没有告诉我们事实的真正版本。詹姆斯·菲尔比消失了两次,两次都是在你家走廊上。我想他主动选择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他肯定是觉得你会保护他。”
“胡说八道!”她变得生气起来,对我的暗指感到愤怒。
“你们俩的交往有没有超出过朋友的界限?”
“他是个推销员,天地良心!”
“而你是一名寂寞的寡妇。”
“我讨厌你的隐含意思,霍桑医生。”
蓝思警长最好现在就到我们中间来,趁我还来不及接话,这对我们俩都有好处,事实上我已经有些后悔脱口而出的那些句子。我没有理由指控她与詹姆斯·菲尔比有不正当关系。可能这只能证明我这一天一无所获。“我要扣押那辆车,”蓝思走上走廊对我们宣布,“我会找人把它拖进城里。还有我建议您门窗紧闭,直到我们找到他,甘斯太太。”
“你放心,我一定会的。”
警长在甘斯家给待在克劳福德家里的副手打了个电话,接着我们返回到镇上。“好像你又遇上一桩密室谜案了。”路上他说道。
“恐怕不是。房子可能是锁上了,但菲尔比消失的时候是在房子外边,而不是里面。”
“你觉得他是怎么办到的?”
“我完全不知道。”我坦言。
我把自己的车停在了监狱,警长把我载到这里,答应向我通报事情进展。我开车回到圣徒纪念医院翼楼的办公室,和玛丽·贝斯特核对了一遍约见名单。那天下午很清闲,唯一约见的病人打电话来取消了预约。我把道格拉斯·克劳福德的事告诉了她。
“真是没完没了,是不是?”
“恐怕是的。”
“他们找到菲尔比了吗?”
“蓝思警长和我看见他走进了艾比·甘斯的屋子。”
她看着我的脸,猜到我下面准备说什么。
“不会又是?”
“没错。打开防风门,然后就无影无踪了。”
“肯定是她放他进屋了。”
“她说没有。警长搜查了房子,什么也没找到,跟我上次一样。”
玛丽捡起一沓纸,在我的桌旁坐下。那年春天她剪着金色短发,看上去严肃好学,“走廊是什么样子的?”
我仔细地向她描述了一番,她做了些笔记,用几根线条勾勒出了粗略轮廓。“地板呢?”她问。
“我检查过了。有一块木板松动了,但只能掀起几英寸。总之不够他溜下去。”
“你说过他是小个子。”
“也没那么小。大概五点五英尺。”
“屋顶呢?”
“如果他爬到防风门上面,我肯定会看见的。而且上边什么都没有。它只是盖住走廊而已。”
“那个木棚门呢?”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有两点原因。一、它是从里面闩上的,而且离走廊有十英尺远。二、如果菲尔比没有扶住防风门,那门肯定会合上,那样我们就会看见他走向另一个门了。”
“所以结论回到甘斯夫人把他放进了屋内。”
“似乎是的。不过第一次我搜查过那个房子,今天警长又搜了一遍。房子并没有多大。”
警长本人在下午的晚些时候也来了,看上去有些困惑,“哪儿都找不到他。我已经通知州警察监视公路,以防他备了另一辆车,不过那似乎也不太可能。”
“为什么?”我问。
“嗯,他是故意把车丢在甘斯家的。感觉像是他停在车道上等着我们出现。”
他说的这种可能我也考虑过,尽管不是很说得通。菲尔比不可能知道我会在车里,但也许他只是在等警长到来。
“也许他躲在房子里等天黑,”玛丽·贝斯特提出,“然后艾比·甘斯会开车带他去其他州。”
蓝思警长咕哝了一声,“也许他在房子里逃窜,然后等我们进了房子,他跑去藏到我的巡逻车的后备厢里了。但我觉得不太可能。”
玛丽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话,“你检查过后备厢了吗,警长?”
“天哪,当然没!”
她坚持要了他的车钥匙,走向停车场,打开了车子的后备厢,我们则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着她。她掀起车盖,里面只露出一个备用轮胎和一些工具,这似乎让她有些失望。“好吧,”她回到办公室告诉我们,把钥匙交还给警长,“菲尔比没有躲进那里。但他肯定在什么地方。我一定要找出来。”
我们再次重温了一遍线索,主要是复述给她听,尽管经验告诉我,这些事情多讨论几回没有坏处。玛丽很快开始着手分析问题,“你们俩都看见他走上走廊了?”
“没错。”
“而且他如果走出了走廊,你们不可能没看见。他不可能是从木棚门进去的,也没有通过地板或是走廊的屋顶溜走。只可能是防风门打开、挡住你们视线的时候,他溜进了房子。”
“还有就是甘斯太太也许知情,也许不知情,”警长说,“但是他会躲到哪里去呢?”
“有可能从窗户什么的地方爬出去了。”玛丽提出。
“若是这样她不可能没看见他,而且他也会需要甘斯太太帮忙,”我说,“别忘了,我们就在他身后紧跟着,而且她第一时间就放我们进屋了。甘斯太太不会有时间等在窗边,并在他爬出去之后关上,而且我几分钟之后巡视房子的时候,看到所有的窗户都是紧闭的。”
玛丽的脸突然闪耀出胜利的喜悦,“听着,这样有没有可能?菲尔比必须进入那栋房子。他不可能跑到别的地方去。但是他很快就消失了。记住两件事。第一,艾比·甘斯和被害人有生意上的来往,她在丈夫死后把一块很好的农田卖给了他。也许道格拉斯骗了她,或是她认为他骗了她。第二,您说过好几次,詹姆斯·菲尔比是个小个子或者说矮个子男人。他的胡子和向后梳的头发很容易伪装。”
“你想说什么,玛丽?”
“我忘了是您还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说过,当你排除了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就算再不可信,都是真相。失踪的詹姆斯·菲尔比和寡妇艾比·甘斯是同一个人。”
蓝思警长和我面面相觑。“这个,我不知道。”他喃喃道,“这个听上去非常牵强。不过还是值得再去一趟她家。你觉得呢,大夫?”
我站起来,“走吧。”
“我也去!”玛丽·贝斯特决定,“把办公室的门关了,好吗?”
离下班时间只剩十分钟。“当然可以,一起来吧。”
我们开上了高速公路,玛丽坐在后座,继续建构自己的理论,“您从来没见过他们俩在一起,对吗?而且杰西·甘斯死后,菲尔比再也没出现过。当时并不需要这个角色。直到艾比孤身一人,谋划起她对那个男人的报复,才需要这么一个人物。艾比觉得那个男人掠夺了她的财产。”
“你说的可能有道理,”蓝思警长严肃地说,“我们会验证一下可能性。”
“还有。我之前提到过歇洛克·福尔摩斯。你们俩有没有注意到詹姆斯·菲尔比和福尔摩斯所破的不知名案子之一的詹姆斯·菲利莫尔两个名字十分相似?据说菲利莫尔回屋拿了把雨伞,便消失不见了。而头一次,詹姆斯·菲尔比回艾比·甘斯的房子拿了一根避雷针就失踪了。”
对此我无法不哧哧一笑,有时命运真是上演奇怪的纠缠情节。但我们已经快到甘斯家门口了,我不能让演出继续下去。“玛丽,玛丽——詹姆斯·菲尔比和艾比·甘斯不是同一个人。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我已经给艾比·甘斯看了一年的病了——”
“我知道,可是——”
“——还有爱琳·克劳福德告诉我,菲尔比去年帮忙收割过,他和其他男人一起脱了衣服在田里干活。”
“哦。那怎么会——”
“让我在车道上下来。你们俩在车里等着。”
我绕开房子,直接走到背面的谷仓。尽管已是晚饭时间,但日光依然很充足,我通过巨大的滑动门走进了老谷仓,并四处打量着,包括干草棚,还有空荡的栅柱,那儿之前关着奶牛,供挤奶之用。蓝思警长来过这里,我知道,但只是匆匆掠过。我划了一根火柴,把它扔到脚边的一小堆稻草上。
大约五分钟之后,谷仓才充斥了烧着的稻草味。我正准备熄灭火苗,放弃努力,这时我头上方的干草棚突然有了一点动静。一个人影出现了,并顺着摇晃的木梯走下来。是詹姆斯·菲尔比,那个失踪的推销员。
“很高兴看到你重新回到我们中间来。”我说。
“赶紧把火扑灭,别把整栋房子点着了!”
我熄灭了火焰,随他走出谷仓。“警长在车道尽头等候。”我向他指明,以免他考虑逃跑,“你为什么要杀道格拉斯·克劳福德?”
“说来话长。”
“我有的是时间。”我看见艾比·甘斯已经走到走廊上,想要探个究竟。
“他和我父亲几年前有生意上的来往。后来我父亲自杀了,我一直觉得是克劳福德的错。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大事,可是我向他提起父亲时,他竟然一点都不记得。”
“所以你杀了他。”我们慢慢走出房子。警长和玛丽下车朝我们走过来。
“是的。去年我就试过两次,但都没有成功。我卖给了他一只日晷,上面带着一根特别锋利的日晷仪,我希望能够绊倒他,让他摔在上面。但没有奏效。后来我帮忙收割,被请去吃晚饭,我给他的汤下了毒,但是他和妻子在最后一刻交换了位置。我不得不打翻了汤碗,以免他妻子中毒。她当时肯定觉得我特别笨拙。这一次我觉得时机已经足够成熟。我用来复枪射死了他,并且打赌自己可以成功脱逃。今晚天黑之后,我就可以穿越全美了。”
“在你设法在甘斯家门口消失之后。”
“我在你身上试过,这个把戏很成功。我想在蓝思警长身上会收到同样的效果。”
“这两次,你的车都是在马路牙子上,所以我们没法绕行。我们不得不从公路上看着你的好戏上演,而防风门为你提供了完美的庇护。”
蓝思警长带着手铐走上前来,“什么完美的庇护,大夫?艾比·甘斯究竟有没有卷进来?是她把菲尔比藏起来的吗?”
“不,不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完全是无辜的。我想他选择了这个地方,只不过是因为这里有个废弃的谷仓。老谷仓里有许多好的藏身之地。但他必须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房子上,而不是谷仓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菲尔比?”警长问。
“让霍桑医生告诉你。他好像了解一切。”
“我犯了一个大错,就是认定了那个木棚门一直是锁着的,”我继续说下去,“但显然不是的。我就站在这里,看到过克劳福德打开木棚门,把两罐枫糖浆放进去。其实这个门通常情况下都是开着的,就像甘斯家的前门一样。你只是走进那个木棚,在进去之后把门闩上了,两次都是。接着,当我们搜查房子的时候,你从后门跑出去,进了谷仓,躲在那里。你可能在第一次就找到了需要的藏身处。”
“等等!”玛丽·贝斯特提出异议,“山姆,您自己说过,他一手扶着挡住我们视线的防风门时,是不可能够得着木棚门的。两个门之间差不多有十英尺远。”
“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他两次都要了这么个把戏,菲尔比手里拿着一个六英尺长的避雷针。第一次他把它留在前门旁边,扶着打开的防风门,直到用避雷针够着了木棚门。接着他把避雷针推进木棚,这样防风门在弹力之下就合上了。”
“他妈的!”蓝思警长说。
“这提醒了我一件事,”菲尔比突然告诉我们,“我把避雷针落在干草棚了。能让我回谷仓拿一下吗?”
“上车,”警长下令道,“你的失踪岁月到此结束。”
(陶然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