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四月 第二章
“一个什么?”
“一个半截子电话。”
“是911吗?”
“对。就是,有人打过来,说了个‘这’,就挂了。”
“说了个什么?”
“‘这’,说了个‘这’字。”
“这?”汤姆·戴尔警长问。警长今年五十三岁,皮肤就像孩子般光滑滑的,还有雀斑,一头红发,穿着件褐色的制服式衬衫,这还是他妻子两年前给他买的,当时要合身得多。
“是长官,”托德·杰克逊一边回答,一边揉着眼睛。“然后就被挂了。”
“被挂了,还是他挂的?这可不同。”
“我不明白。啊,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四月十七日,星期五,下午五点二十二分。对威斯康辛州的肯尼沙郡来说,这个时段一般都是比较平静的。那些有意无意要杀自己和杀自己同胞的人通常都会选择一天中较早或较晚的时间下手。戴尔的心里有一张时间表,就好像是印在那里一样。如果你掌管一个执法机构已经有十四年了,还不了解辖区内的这点风土人情,那你也就别再干这活了。
警长的手下有八名警官。警察局就在法院和市政厅的隔壁,在一幢旧楼里。旧楼与一幢新楼相连。旧楼建于19世纪70年代,新楼正好建于一个世纪之后。楼内,戴尔和他的手下工作的地方基本上是一片开放的区域,隔了很多小隔间,有很多桌子。这个地方是新辟出来的。在岗的八名警官——六男二女——都穿着警服,有的警服浆得像木头一样笔挺,有的则皱得跟旧床单似的,从中可以看出他们是什么时候上的班。
“我们正在查,”杰克逊说。他的皮肤也像婴儿一样细腻,不过这倒没什么,他毕竟只有警长一半的年纪。
“这,”戴尔还在沉思。“实验室那边有消息了吗?”
“啊,你是说那个威尔金斯的案子呀?”杰克逊整了整笔挺的领口。“不是冰毒。什么都不是。”
可别看肯尼沙是一个只有34,021名人口的郡,这儿可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冰毒集散地。那些吸毒的、瘾君子,都是亡命之徒,发了疯似的到处搜寻冰毒制品。制毒的也看到了这里有暴利可图。与冰毒有关的凶杀案发案率极高,比与可卡因、海洛因、白粉和酗酒相关联的凶杀案加起来还要多。同时因烫伤、烧伤和吸毒过量而造成的意外死亡也多与吸毒有关,死亡率与凶杀造成的死亡率不相上下。一个四口之家刚刚全部死亡,原因是做母亲的在厨房里烤面包时晕了过去,结果整个活动房屋被烧毁。她是吸毒过量,戴尔推测,他在灶具旁采集到了一些冰毒制品,是新近从灶具上掉落下去的。
警长下颚紧咬。“好嘛,该死,真是该死。他当时就在制毒。我们都知道他在制毒。他是在耍我们,跟我们玩这个。就凭这我就可以把他抓起来。好了,那是从哪儿打来的,就是那个911的电话?是有线电话吗?”
“不是,是手机。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个E911的系统在肯尼沙郡已经用了好几年了,它会在紧急状态下给调度员提供呼叫者所在的位置。不过这里的E字倒不是emergency(应急)的缩写,而是enhanced(改进型)的意思。它也可以处理手机呼叫,只不过追踪手机信号的过程要稍微复杂一点,而且在威斯康辛这片地域的山区,有时根本就追踪不到。
这……
一个女人的声音穿过乱糟糟的办公区,“托德,通讯中心呼你。”
这位警官赶紧冲向了他的隔间。戴尔转身继续修改那一叠逮捕报告,那上面的英文表达错误和刑事诉讼程序上的错误一样多。
杰克逊返了回来。他没有坐,尽管办公室里有两把椅子。他迟疑了片刻,他经常这样。“是这样,警长。那个911电话?那是从蒙戴克湖附近某个地方打来的。”
不妙,戴尔暗自思忖。最怕那儿有事。那个湖坐落在马凯特州立公园的中心地带,这也很不妙。他已在那里处理过两起强奸案和两起凶杀案了。在上次那起凶杀案中,他们最后只找到受害人的一小部分遗骸。他瞥了一眼墙上的地图。最近的镇子是克劳森,距蒙戴克湖六到七英里。他不太熟悉这个镇子,但应该也与威斯康辛上千个其他城镇差不多:有一座加油站、一个杂货店,那儿卖的啤酒不比卖的牛奶少,还有一家饭店,只不过比当地的冰毒制作窝点还要难找。“那儿有住宅吗?”
“湖边?我想是有的。”
戴尔盯着地图上蒙戴克湖的那片蓝色区域。湖的周围是一小块私人领地,同样也被巨大的马凯特州立公园所包围。
这……
杰克逊说,“露营地还在关闭期,要到五月份才开放。”
“谁的电话?”
“这还要等一下才知道。”这位年轻的警官留着短而直的金发。很时髦的那种。而戴尔的发型在他一生中十之有九的时间里都是水兵头。
警长对例行公事的报告和一个小时后就要开始的一个啤酒狂欢会失去了兴趣。那个在伊格尔顿啤酒屋举行的啤酒狂欢会是为庆贺一个资深警官的生日而举行的,他本来还一直都在盼着去闹一闹呢。这时他想起了去年的一个案子:一个有性侵案底的家伙,还是个蠢货,在小学门口用汽车带走了约翰尼·拉尔斯顿,那孩子倒是很沉着,他按了一下手机上的“上次通话”键,然后就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那个笨蛋一边带着他到处兜风,一边还问他喜欢看什么电影。警方只用了八分钟就找到了他们。
现代电子科技的奇迹。上帝保佑爱迪生,还有马可尼,还有斯普林特。
戴尔伸展了一下手脚,在腿上的一块伤疤旁揉了揉,那是一颗子弹曾经穿过的地方,当时并没有感觉到有刺疼,可能是因为那一枪是他自己手下打的缘故吧。在他近期记忆中,那是郡里唯一的一次银行抢劫案。“你怎么看,托德?我想你不会说,‘这就是我要的号码’吧,那是给411的。我想你会说,‘这是紧急呼叫’,这才是给911的。”
“然后那人就失去知觉了。”
“要么是中枪了,要么是被捅了。那线就那么断了?”
“佩姬试着打了回去。但接通的是语音信箱。直接进去的。没有响铃。”
“对方的留言是怎么说的?”
“就是‘我是斯蒂文。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也没说姓什么。佩姬也留了个言,让对方回电话。”
“是在湖上玩船的人?”戴尔在想。“出问题了?”
“在这个季节?”威斯康辛州的四月会非常冷,天气预报说今夜的气温就会降到三十七八度。
戴尔耸了耸肩。“我手下的伙计们连北极熊不敢下的水都下过。玩船的人就像玩高尔夫的人一样。”
“我不玩高尔夫。”
另一个警官高叫,“查到名字了,托德。”
小伙子拿出笔和记事本。戴尔都没看清他的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快说。”
“叫斯蒂文·菲尔德曼。手机账单地址是密尔沃基,墨尔本,2193号。”
“这么说,是蒙戴克湖边的一处度假屋。律师,医生,反正不是个乞丐。找到他,”警长命令道。“电话号码是多少?”
戴尔向杰克逊要来号码,然后杰克逊回到自己的隔间,开始在联邦和州的数据库里查找细节。所有重要的资源都要去查:NCIC、VICAP、威斯康辛州犯罪记录、谷歌。
窗外,四月的天空一片碧蓝,就像是女孩子参加派对时穿的裙子。戴尔喜欢威斯康辛这一方水土中的空气。洪堡,肯尼沙郡最大的城市,地域广阔,车却不过7,000辆。只有一家水泥厂向空中排放些许粉尘,不过这是郡里唯一的一家大型工业,因此也没有谁去抱怨什么,只有当地的环境保护组织会有一些抱怨,但声音也不是很大。你不妨抬眼看一看,连几英里以外的东西都可以看得见。
现在是五点三刻。
“这,”戴尔还在沉思。
杰克逊再次返回。“好了,搞定了,警长。菲尔德曼就在本市工作。现年三十六岁。他的妻子爱玛是个律师。哈提根、里德、索姆及卡尔森律师事务所。三十四岁。”
“哈,律师。我赢了。”
“没有案底,两个人都没有。有两辆车。奔驰和切诺基。没有孩子。他们在那儿有房产。”
“哪儿?”
“蒙戴克湖。查到契约,没用按揭。”
“所有权是他们的,还没有欠债?先这样吧。”戴尔第五次重拨了那个电话号码。还是直接进了语音信箱。“嗨,我是斯蒂文。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戴尔没有再留言了。他挂了电话,拇指还留在听筒架上,随即松开。查号台那边没有查到蒙戴克一带有菲尔德曼的电话。他把电话打到电话公司在当地的法律事务部。
“杰瑞。可逮着你了,好在你还没下班。汤姆·戴尔。”
“刚要出门呢。是要签发逮捕令吗?是不是要抓恐怖分子?”
“哈。没什么。你能告诉我是否有电话线通往蒙戴克湖的一所房子?”
“哪儿?”
“离我们这里北边大约二十英里,二十五。房屋的号码是湖景路3号。”
“那是个镇子吗?蒙戴克湖?”
“没准还是个郡呢,只不过还没建起来罢了。”
少顷。
“没有,没有线通那里。我们的线或别的公司的线都没有。这年头大家都用手机了。”
“看看贝尔大妈会怎么说?”
“谁?”
挂断电话后,戴尔看了一眼杰克逊先前递给他的纸条。他把电话拨到密尔沃基市社会服务部斯蒂文·菲尔德曼的办公室,但只有录音留言。他便挂了。“我来试试他妻子的电话。律师事务所是从来不睡觉的。至少对这个由四个人名组成的事务所来说是不会错的。”
一位年轻的女士,可能是助理,也可能是秘书,接听了戴尔的电话。戴尔表明了身份,接着说道,“我们想与菲尔德曼太太取得联系。”
沉默,通常都会是这样。随后她问,“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只是例行公事。我们知道她现在正在蒙戴克湖边的度假屋里。”
“没错。爱玛和丈夫还有她的一个芝加哥朋友下班后就开车去了那儿。他们要在那儿度周末。请问,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出什么事故了?”
汤姆·戴尔用他经常通知谁家死了人谁家添了丁的腔调说,“就我们现在所知,没出什么事。我只是想与她取得联系。你能把她的手机号给我吗?”
沉默。
“得啦。你不认识我。那你给肯尼沙郡警察局回个电话吧,就说是要和警长通话。这样会让你感觉更好些。”
“是这样。”
他挂上电话。一分钟后电话就响了。
“刚才还不确定她会不会打来呢,”他一边对杰克逊说,一边拿起电话。
他从那个助理那里要到了爱玛·菲尔德曼的手机号。然后他又问了随车和他们同去的那个朋友的姓名和电话。
“她是爱玛以前的同事。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戴尔对那个助理说,如果爱玛有电话来,让她与这边的警察局联系一下。他们结束了通话。
爱玛的手机也直接进了语音信箱。
戴尔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就像是从唇间吐了口烟,不过他戒烟已经有七年零四个月了。他做了个决定。“我要好好地睡一觉……谁在那边当班?”
“埃里克离那儿最近。正在赫伯特那边查一个‘侠盗猎车手’,出了点错。坏了,还没给那家伙的妻子打电话呢,真是。”
“埃里克,嗯。”
“五分钟前来过电话。说是要去博斯维奇瀑布那儿吃饭。”
“埃里克。”
“二十英里内再没别人了。一般很少有人在那儿,公园还没开放,又是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
戴尔从内窗望出去,看了看他手下的那些小隔间。他看见吉米·巴恩斯正和两个同事站在一起。他是个警官,明天是他的生日。他们正在那里开怀大笑。一定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那天晚上这个笑话一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
警长的目光落在了一张空着的办公桌上,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手又在揉他那条伤腿。
“怎么样啊?”
“约伊没事,”她说,“他没事。”
格雷厄姆在厨房里,想要露两手。布琳端详着自己的丈夫。他正在做通心粉,先前又铺了新地砖。二十平方英尺左右的厨房已经用黄色的警用封锁线围起来了。
“嗨,格雷厄姆。”孩子打了个招呼。
“嘿,小伙子。感觉怎么样啊?”
小男孩十二岁了,长得瘦高瘦高的,穿着条多袋休闲裤,套着件防风夹克,戴着顶黑线帽,一只手抬得高高的。“好极了。”这孩子都快赶上他妈的身高了,五英尺五英寸,圆圆的脸上满是雀斑,这显然不是布琳的遗传,母子二人的头发倒是长得一模一样,都是栗褐色直发。约伊的栗色头发此时就从线帽下露了出来。
“也没弄个吊带吊一吊?那你怎么能得到女孩子们的同情呢?”
“哈哈,”提到了异性,男孩皱了皱鼻子。他是格雷厄姆的继子。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果汁,插进吸管,一口气喝完。
“今晚有意大利面条。”
“很好!”男孩马上就忘了玩滑板时受的伤和班上的异性同学。他冲上楼梯,避开堆在下层楼梯上的书本。那些书放在那里本来是打算找个时间搬走的。
“帽子!”格雷厄姆叫道。“在家里……”
男孩扯掉帽子,蹦蹦跳跳地朝楼上跑去。
“慢点,”格雷厄姆喊道。“你的手……”
“他没事,”布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顺手把墨绿色的外套挂进前厅的壁橱里,然后回到厨房。她是一位中西部美女。高高的颧骨,乍看上去有点像美国土著人,其实她是挪威人和爱尔兰人的后代,这从她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克里斯丁·布琳·麦肯齐。人们看到她一袭披肩直发,有时会以为她以前是一个芭蕾舞演员,退下来后心满意足地过着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其实布琳一生中从未在学校和舞厅以外的地方跳过舞。
她也迁就了一下虚荣心,把眉毛拔了拔,并做了漂染,不像以前那样扎眼了。还有很多更长远一些的打算,不过至今还没有付诸行动。如果脸上还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那就是下巴了,正面看有点翘。格雷厄姆说那很迷人和性感。可布琳却觉得这个缺陷挺可恨的。
格雷厄姆这时问,“他的手臂——没断?”
“没有。只是蹭掉了点皮。很快就会好的,这个年龄。”她瞥了一眼烧水壶。格雷厄姆的通心粉做得很好。
“总算松了口气。”厨房很热。六英尺三英寸高的格雷厄姆·博伊德卷着袖子,露出健壮的臂膀,上面还有两个小伤疤。他戴着块手表,上面的金饰很多都已经脱落了。他身上唯一的首饰就是结婚戒指,也已经擦痕累累,黯然失色了。布琳的也是一样,她的结婚戒指就依偎在订婚戒指旁。其实,她的订婚戒指不过比婚戒仅仅早戴了整整一个月而已。
格雷厄姆在开番茄罐头。锋利的奥克索圆形刀片在他的大手下稳稳地切开了罐头盖。他调小火苗。洋葱已在滋滋作响。“累了?”
“有点儿。”
她早晨五点三十离家的。那时离上班的时间还很早,但她首先要到活动房屋营地去一趟。头天下午那儿有个家庭闹纠纷,需要跟进一下。没有人被逮捕。那对夫妻最后言归于好了,两人抱头痛哭,非常后悔。不过,布琳发现那位女士的脸上涂了太多的化妆品,她需要确认一下那是不是掩盖了什么不愿让警察看到的伤痕。
原来不是。布琳在早晨六点查明,那位女士只是涂了很多蜜丝佛陀。
早晨起了个大早,下午她就想早点回家——所谓早点,对她来说,也就是五点。可后来她接到急救中心医疗技术部的电话,是她的一个朋友打来的。那位女士对她说:“布琳,他没事。”
十分钟后,她就赶到了医院,见到了约伊。
她此刻扇了扇褐色的警服短衫。“一身汗臭。”
格雷厄姆正在书架前找烹饪书。书架上有三层放的都是烹饪书,加起来足有四打之多。这些书大部分都是岳母安娜带过来的。她在做了那个手术后就搬了过来。格雷厄姆最近浏览了一下这些书,因为现在的家务活都由他接手了。岳母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还不能下厨。那么布琳呢?算了吧,这可不是她的长项。
“哎呀,我忘了放奶酪,”格雷厄姆在碗柜里一阵乱翻,没找到。“难以置信。”他又回到锅前,用大拇指和食指将几片牛至碾成碎末。
“你今天忙了什么呢?”她问。
他告诉她,有个洒水系统出了问题,过早投入使用了。四月就开始用了,天寒地冻的,一下子十几个地方都爆开了。没吓着什么人,倒是把户主吓着了。他回到家,发现他的后院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卡特里娜飓风。
“你进展不小啊,”她冲地砖点点头。
“进展顺利。我说。准备怎么量刑啊?”
她皱了皱眉头。
“约伊。滑板。”
“哦,我叫他三天之内别碰滑板。”
格雷厄姆没说话,聚精会神地在弄沙司。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太仁慈了?她说,“嗯,也许还要多几天。我说了,得看看再说。”
“他们现在玩这些东西玩得也太无法无天了,”他说,“溜栏杆?腾空跳?真是疯了。”
“他只是在学校的院子里玩来着。碰到个台阶。就三级台阶,下面是停车场。所有的孩子都这么玩,他是这么说的。”
“他得戴上头盔才行。我见那头盔老在那里放着。”
“没错。他得戴上。我也跟他说过。”
格雷厄姆的目光顺着男孩刚才跑过去的过道看到他的房间。“也许是该我来找他谈谈了。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
“我是不该这么操心的。我可不想老管着他。他知道我的意思。”
布琳拿了瓶啤酒,一口气喝了一半。又吃了半把全麦小薄饼。“对了,今晚是要去玩牌吗?”
“我想可能吧。”
她点点头,看着他用两只大手在捏肉丸子。
“亲爱的,”有人叫道。“我们的孩子怎么样哪?”
“嗨,妈。”
安娜,七十四岁,站在门道里,衣着整齐,像往常一样。今天的打扮是黑色裤套装,外套金色的背心。短发是昨天让美发师刚做的,显得很得体。每周四是她去发廊的日子。
“只是蹭掉了几块皮,有一点肿。”
格雷厄姆说,“他踏着滑板溜台阶。”
“哦,天哪!”
“就一两级台阶,”布琳赶紧纠正,又喝了一口啤酒。“没事。他下次不会了。不严重,真的。这种事我们谁都免不了。”
格雷厄姆问安娜,“她小的时候都玩什么?”他朝妻子那边点点头。
“哦,那可说来话长。”可她从来就没说过。
“我要带他去玩彩弹射击之类的东西,”格雷厄姆说,“疏导疏导他过剩的能量。”
“这个主意不错。”
格雷厄姆撕了一些生菜。“吃意大利面好吗,安娜?”
“你做什么都好吃。”女婿给她倒了一杯霞多丽葡萄酒,安娜接了过去。
布琳看着丈夫从碗橱里取盘子。“我想那上面有灰吧?你在铺地砖。”
“我用塑料封把这儿都封起来了。完事后才撕掉的。”
不过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用水冲了冲盘子。
“你们有谁今晚可以送我去丽塔家?”安娜问,“梅根要去接她儿子。只要一个半小时左右。我保证清洗浴室。”
“她怎么样?”布琳问。
“不是很好。”安娜和她的好朋友是一块儿被确诊的。安娜的治疗很成功,丽塔的情况却不好。
“我送你,”布琳对她妈说,“没事。什么时间?”
“七点左右吧。”安娜回家庭活动室去了,那是布琳小屋的心脏地带。她的小屋就坐落在洪堡的郊外。晚间新闻正在播放。“瞧,又是炸弹。这些人。”
电话响了。格雷厄姆拿起电话。“嗨,汤姆。怎么样?”
布琳放下了啤酒。望着丈夫,他的大手正捏着听筒。“对,我看了。那场打得还不错。我想,你是找布琳吧……你等着。她在这。”
“老板,”他轻声说,递过听筒,回厨房去了。
“汤姆?”
警长问候了一下约伊。她以为他也是要来跟她唠叨滑板的事,但不是,他说了一下蒙戴克湖那边出的状况。她仔细地听着,不断地点头。
“需要人过去看一下。你离那儿比别人近,布琳。”
“埃里克呢?”
格雷厄姆在肯摩尔灶具上点燃一个火头。蓝色的火苗蹿了起来。
“我可不想让他去。你知道他是怎么干事的。”
格雷厄姆在锅里搅了搅。锅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从罐头里倒出来的,但他还是像配了手工调料那样搅拌着。家庭活动室里男播音员的声音换成了凯蒂·库里克的声音。安娜大声说道,“这还差不多。新闻就应该这么播。”
布琳在争辩。后来她说,“那你欠我半天的时间,汤姆。给我地址吧。”
格雷厄姆闻声扭过头来。
戴尔把电话转给另一位警官,托德·杰克逊。他交代了方位。布琳都记下了。
她挂了电话。“蒙戴克湖那边可能出问题了。”她看着啤酒。没再喝了。
“噢,宝贝儿。”格雷厄姆说。
“对不起。这事我推不掉。我今天是提前下班的,因为约伊。”
“可汤姆也没说什么呀。”
她犹豫了一下。“是没有,他没说什么。问题是我离那儿最近。”
“我听你提到埃里克。”
“他自己就有问题。我跟你说过他的事。”
埃里克·蒙斯爱读《命运战士》,腿上会绑另一把枪,就像是行走在底特律的大街上。他会四处暗查冰毒制毒窝点,而那个时间他本该去查醉酒驾车和敦促孩子们在晚上十点之前回家的。
安娜的声音从门道里传来,“我是不是该给丽塔打个电话?”
“我想我可以送你过去。”格雷厄姆说。
布琳往啤酒瓶口塞了个木塞。“那你不玩牌了?”
丈夫犹豫了一下,笑道,“再说吧。反正约伊又伤了,最好还是呆在家里,得盯着他。”
她说,“那你们吃你们的。碗就放那儿。等我回来洗。一个半小时左右就差不多了。”
“好吧,”格雷厄姆说。大家都知道,最后还是他洗。
她穿上皮夹克。夹克比警局发的连帽皮大衣要轻一些。“我到那儿后会给你个电话,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回来。对不起,误了你打牌了,格雷厄姆。”
“再见,”他说。他没有回头,手里正在朝锅内放面条。锅里的水已经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