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第五章

丹斯穿过院子朝唐纳德和莉莉·霍肯夫妇走去。轻盈的蚂蚱从她的脚落处蹦开。

这对夫妇站在奇尔顿度假别墅门廊的台阶上。霍肯的脸看起来很痛苦。这一背叛让他痛入骨髓。

“难道真的是詹姆斯干的?”他低声说。

“恐怕是的。”

他又想到了什么,“我的上帝啊,要是孩子们当时在这里可怎么办?他会不会……?”他没有把话说完。

他的妻子盯着布满灰尘的院子,从眉毛上把汗水擦下来。霍利斯特这个地方离大海很远,夏天的空气被群山圈裹着,到了中午就热得要命。

丹斯说:“其实这是他第二次企图谋杀你们。”

“第二次?”莉莉低声说道,“你是说在我们家里?当我们在拆包整理房间的时候?”

“没错。那也是奇尔顿干的,穿的是特拉维斯的一件连帽衣。”

“但……他是不是疯了?”霍肯一头雾水地问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们?”

丹斯说:“我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但我认为你的第一任妻子也是他杀的。”

他心惊肉跳地倒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什么?”

莉莉抬起头转向丹斯,“但她是出事死的,是在拉霍亚游泳时出的事。”

“为了求证我会从圣迭戈和海岸警卫队那里获取一些具体情况。但我没有判断错的可能性很大。”

“他不可能做出来,萨拉和詹姆斯是很……”霍肯的话没有说完。

“很亲密?”丹斯问。

他摇着头,“不,这不可能。”但他又气愤地脱口而出,“你是说他们之间有私情?”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看是的,没错。随后几天我会拿到一些证据,包括旅行记录、打电话的记录。”

莉莉搂着丈夫的肩膀,“亲爱的。”她低声说。

霍肯说:“我记得我出门时他们老是喜欢待在一起。跟我在一起时萨拉有点儿疙疙瘩瘩。我在外旅行的时间比较多,一星期大概有两三天,但不太长。她有时会讲我不在乎她。我以为是开玩笑——没有太当真。但或许她是当真的,詹姆斯插进来补这个缺。萨拉总是很难伺候。”

在丹斯看来,最后一句不完整,漏了“在床上”三个字。

她又说:“我猜测萨拉想让奇尔顿离开帕特里娅,跟她结婚。”

他苦笑了一声,“他没答应?”

丹斯耸耸肩,“我是这么想的。”

霍肯想了想,用苍白的语气说:“拒绝萨拉可是要惹麻烦的。”

“我算了算时间。你大约是3年前搬到圣迭戈的。帕特里娅的父亲也是大概那个时间去世的。她继承了一大笔钱。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写博客——当时他开始全职干这件事了。我想他当时已经开始意识到他肩负了拯救世界的使命,而帕特里娅继承的那笔钱能保证他干下去。所以,他就断绝了跟你妻子的私情。”

霍肯问:“于是萨拉威胁他,如果不跟帕特里娅离婚,她就把他们的事捅出来?”

“我认为她要揭穿詹姆斯·奇尔顿这个国家道德之声的真面目,把他跟自己好友妻子之间的私情讲出去。”

丹斯认为,奇尔顿对萨拉撒谎说同意离婚,同她在圣迭戈见面。他可能建议去拉霍亚一个荒无人烟、僻静幽深的地方野炊,浪漫一下,还可以在一处风景优美的海滨保护区游泳。于是就出了事——他猛击她的头部,或是将她按在水下。

“但他为什么要杀了我们?”莉莉问,惊魂未定地回头看看那幢房子。

丹斯对唐纳德·霍肯说:“你们是不是有一阵子没有联系了?”

“萨拉死后我情绪很低落,开始百无聊赖,中止了跟所有朋友的交往。我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孩子们身上。我隐居了起来……直到遇见莉莉,那时我才开始重新回到生活中去。”

“于是你决定搬回来。”

“是的,我把公司卖掉后回来了。”霍肯很重感情,“当然,当然。我和莉莉想重新跟詹姆斯和帕特里娅以及这里的其他朋友在一起。我们有时很念旧。在萨拉死之前有一段时间詹姆斯常常到南加州来。他想必是向帕特里娅撒了谎;他肯定会被发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霍肯的头转向那幢房子,眼睛睁得很大,“那幅《蓝天鹅》的油画……明白了!”

丹斯抬起眼。

“我告诉过詹姆斯,我要把前妻最喜欢的一幅油画给他。我记得萨拉死后他来陪我时眼睛直盯着那幅画。”他嘲笑了一声,“我敢打赌这幅画原来是詹姆斯的。他大概是几年前买的。有一天萨拉在他家的时候说想要这幅画。或许他告诉帕特里娅他把画卖给了什么人。如果她看到这幅画的话,她就会奇怪为什么在萨拉手里。”

这解释了奇尔顿的铤而走险——为什么他要冒险杀人。这个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博主在世人面前大谈特谈什么道德,而自己的私情却要被曝光——还是跟一个死了的女人之间的私情。这样他会引起怀疑,并受到调查。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他的博客——就会彻底完蛋。他必须消除这个隐患。

那个报道非常重要,不能受到任何威胁……

莉莉问:“那个名叫谢弗的人是怎么回事?詹姆斯读的那份声明——里面提到了特拉维斯。”

“我肯定谢弗的计划起初并不涉及特拉维斯。他想把奇尔顿干掉有一段时间了——大概是从他弟弟死了之后。但是当他听说了路边十字架袭击事件后,他把那份声明又改了改,将特拉维斯的名字写了进去——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是谢弗本人干的了。”

霍肯问道:“你是如何看出凶手不是谢弗而是詹姆斯的?”

她解释说,主要是因为TJ提供的那份犯罪现场报告中没有说到的内容。

“是什么没有说到?”霍肯问。

“首先,”她解释说,“没有十字架来预告奇尔顿会被杀。在其他几次袭击中殺手都把十字架放在了公共位置。但是没人发现最后的十字架。其次,罪犯利用特拉维斯的自行车或他自己的自行车留下痕迹来嫁祸那男孩。但是谢弗在哪里都没有自行车。而那把他用来威胁奇尔顿的枪又是怎么回事呢?那把枪不是从特拉维斯父亲那里偷来的科尔特首~槍,是史密斯—威森首~槍。最后是在他的汽车或宾馆房间里没有花也没有花店里的线。

“所以我意识到格雷格·谢弗不是路边十字架殺手。他只是碰巧卷入了这个案子,决定利用它。但是既然不是他放的十字架,那又是谁呢?”

丹斯重新过了一遍嫌疑人名单。她想过那个牧师菲斯克,还有他的保镖,可能就是网名为“深红基督”的那个人。他们肯定是狂热分子,并且在博客的跟帖中直接威胁过奇尔顿。但是TJ去见过保镖以及这个组织中的其他成员。他们都有在袭击发生时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她还想到了汉密尔顿·罗伊斯——来自萨克拉门托的调解高手,有人出钱让他想办法把那个博客关掉,因为奇尔顿在上面贴了一些不利于核设施规划委员会的帖子。这个推论合理,但是她越想越觉得不可能。罗伊斯作为嫌疑人也太显眼了些,因为他已经试图将博客关掉——用非常公开的方式——借助州警。

克林特·埃弗里,那个建筑公司老板,也有可能。但丹斯了解到,在她离开他的公司之后,埃弗里随后的两次神秘会面是怎么一回事。一次是跟平等就业法方面的律师会面,另一次跟两个人谈的是散工服务问题。这个地区的大部分雇主对雇用太多非法外来工人有顾虑,所以埃弗里担心他会因为雇用少数族裔的人太少而被起诉。丹斯似乎让他不安,因为他害怕她到那里实际上是为了调查一起民权投诉案,说他歧视拉丁族裔人。

丹斯脑子里也飞速掠过特拉维斯的父亲是不是罪犯的可能,确实想过在树枝、玫瑰和鲍勃·布里格姆干的庭园设计师这个职业之间有没有心理关联。她甚至考虑过罪犯会不会是萨米——他虽然心灵上有创伤,但是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很清楚,很聪明,也许对他哥哥心存怨恨。

即使这个家庭有些问题,但也只是些所有家庭都会有的问题。在其中几起袭击事件发生期间,都可以免除对父子俩的怀疑。

丹斯耸耸肩对霍肯说:“我最后把所有的嫌疑人都排除了,只剩下詹姆斯·奇尔顿一个人了。”

“为什么?”他问道。

从A到B到X……

“我当时在想一位顾问告诉我的有关博客的事情——讲博客有多么危险。我问自己:要是奇尔顿想杀一个人会怎样?‘奇尔顿报道’会是一个多么强大的武器啊。先散布一个谣传,然后让网络暴民们接手下去。受欺负的那个受害者突然支持不住的话也不会有人感到惊讶。”

霍肯指出道:“但是詹姆斯在博客里没有讲特拉维斯任何事情。”

“那是他的聪明之处;这让奇尔顿显得完全无辜。但是他其实不需要提到特拉维斯。他知道互联网的功能。只要稍作暗示,复仇天使就会替他行使公道。

“如果奇尔顿是凶手,我纳闷到底谁是他意图谋害的对象呢。塔米或凯莉身上没有什么表明他想要杀了她们。林顿·斯特里克兰或马克·沃森身上也没有。剩下的当然就是你们有可能了。我又回想了一下我对这个案子所了解的情况。我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你告诉我在你的前妻去世那天奇尔顿很快赶到你在圣迭戈的家。他没用一个小时就到了。”

霍肯点点头,“没错。他当时在洛杉矶开会。正好有一个往返航班,他就赶过来了。”

丹斯说:“但他告诉妻子,听说萨拉去世时他在西雅图。”

“西雅图?”霍肯显得有些迷惑了。

“是在微软总部开会。其实不是,他是在圣迭戈。他一直都在那里,把萨拉淹死后从未离开过。他在等你的消息,到你家来。他需要这样做。”

“需要这样做?为什么?”

“你说他和你待在一起,甚至帮你打扫卫生?”

“是的。”

“我想他是要把你家翻个遍,把会暴露他们之间私情的所有东西都销毁。”

“上帝啊。”霍肯嘟囔着说。

她又解释了一番奇尔顿和这一系列犯罪之间的其他关联:他是三项全能选手,这意味着他会骑自行车。丹斯回想起在奇尔顿的车库看到各式各样的运动器械,其中就有几辆自行车。

“至于土样,”她解释说,在其中一个路边十字架附近发现了比对不上的土样,“犯罪现场勘查科在格雷格·谢弗的鞋子上发现了相同的痕迹。但最初的来源是在奇尔顿的前院。那是为什么谢弗鞋上会有的原因。”

丹斯心想,她实际上直视过这土样的来源地,第一次去博主家时,她审视过庭院布置。

“还有他的小货车(其实是多功能车),那辆日产贵士。”她告诉他们那个名叫肯·菲斯特的目击证人在十字架旁看见过一辆州政府的公车,“其实是奇尔顿自己开的车——在他放置第二个十字架之后。”

她指了指博主停在附近的那辆日产贵士。上面保险杠上的标语她从第一天到他家去就记得:

如果你净化海水,你就死定了。

在博主的车开过时肯·菲斯特看到的正是最后4个字母:STATE(州)。

“我把情况向治安官做了汇报,拿到了搜查令。我派警员去奇尔顿在卡梅尔的家搜查。他销毁了大部分证据,但是他们找到了几片红玫瑰花瓣和一块类似于十字架上用的纸板。我想起他说他要跟你一起来这里。因此我给圣贝尼托县警察局打电话,让他们派一支行动小组来这里。我唯一没有猜到的是奇尔顿会逼迫特拉维斯枪杀你。”

霍肯不停地千恩万谢,她看了看手表,只好打断他——他似乎要哭出来了,“我现在要走了。你回家吧,休息休息。”

莉莉拥抱了一下丹斯。霍肯用两只手握了握她的手,“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如释重负,朝蒙特雷县警察局的巡逻车走去,詹姆斯·奇尔顿坐在里面。他的稀疏头发贴在头一侧。他看着她走来,一副受了伤的眼神。

她把后门打开,靠在上面。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我不需要脚镣。看看,真让人感到羞辱。”

丹斯注意到了锁链,看到锁链让她感到很满意。

他继续说:“他们给我戴上的,是一些警员干的,他们当时还笑!因为他们认为我给那男孩也戴过脚镣。这都是胡说。完全搞错了。我被陷害了。”

丹斯差点笑了起来。除了证据,他的罪行还有3名目击证人——霍肯、莉莉和特拉维斯。

她又背了一遍米兰达权利警告。

“已经有人讲过了。”

“只是想让你真正地明白。你明白了吗?”

“我的权利?当然明白。听着,我在家里放过一把枪。但是人们都要杀我,我当然需要保护自己。有人陷害我,如你所说,在我的博客上跟帖子的那些人。看见特拉维斯进入客厅,我拔出首~槍——自从你讲我有危险之后我随身带了一把。”

她没有理会他的啰嗦,说道:“你会被带到蒙特雷县登记关押,詹姆斯。到时你可以给你的律师或妻子打电话。”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我被人陷害了。不管那男孩讲什么,他情绪都是不稳定的。我在跟他玩,在跟他的幻觉玩。如果他要杀唐纳德和莉莉,我会开枪射击他。我当然要这样。”

她前倾着身子,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并不容易,“你为什么要对塔米和凯莉下手,詹姆斯?两个才十几岁的女孩从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我是无辜的。”他嘟囔着说。

她继续讲下去,好像他没有说话一样,“为什么是她们?是因为你不喜欢青少年的态度?你不想让她们用污言秽语玷污你的博客?你不喜欢不合语法的文字?”

他没有反应,但丹斯相信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承认的神情。她还是不依不饶,“为什么要杀林顿·斯特里克兰?还有马克·沃森?你杀他们是因为他们用真名跟帖子,因而好找到,对吗?”

奇尔顿移开视线,好像他的眼睛会透露实情。

“詹姆斯,你上传到博客里的图片是不是假装是特拉维斯干的?是你自己画的是不是?我记得你在‘报道’中对自己的介绍,说你在大学当过制图设计师和艺术指导。”

他没有说什么。

她更加来气了,“你很喜欢画我被刺死的情形,是吗?”

还是没有说话。

她站起身,“我会找时间和你见面。你可以让你的律师在场,如果你想的话。”

他转向她,一副祈求的表情,“有一件事,丹斯探长,求求你答应我。”

她挑起眉毛。

“我需要一样东西,这很重要。”

“什么,詹姆斯?”

“一台电脑。”

“什么?”

“我需要用电脑,马上,就是今天。”

“关押所有电话,没有电脑。”

“但是‘报道’……我必须要上传我的故事。”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漠不关心,只关心他那宝贝博客。“不幸,詹姆斯,没有这个可能。”

“但我必须要,我必须要!”

凯瑟琳·丹斯看了看他痴狂的眼神,终于明白,读者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他轻而易举就杀了两个,正准备停当多杀几个。

真相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

不,答案很简单:像《维度追踪》的玩家那样,像迷失在虚拟世界里的很多人那样,詹姆斯·奇尔顿上了瘾,上的是救世的瘾,上的是传播言论所具有的蛊惑力的瘾——将他的言论传播给世界各地的人们。读到他的思想、豪言、褒扬的人越多,讲得越天花乱坠他就越兴奋。

她靠向前,离他的脸很近,“詹姆斯,我将尽一切可能让你蹲监狱,你再也不能上网了,你一辈子也不能。”

他脸色铁青,开始叫嚷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做!你们不能关掉我的博客。我的读者需要我。这个国家需要我!你们不能!”

丹斯关上车门,朝方向盘后面的警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