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十九章

全世界警局的案情简报室都一个样:急待修补的斑驳墙面,脏兮兮的窗户,五花八门的家具,看不懂的各种标记。

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的简报室还算好,只比别处多了点大蒜的酸臭味,可能是昨天的中国菜留下的。丹斯和P.K.马迪根、丹尼斯·哈鲁图恩一起站在房间前面。听到P.K.马迪根宣布丹斯正式加入调查,哈鲁图恩古板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隐藏在他浓密的胡子下。

他显然已经不再计较丹斯利用他进入观察室的事情了。

米格尔·洛佩兹和克丽丝泰尔·史丹宁警探也在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正在值外勤的盖布里埃尔·富恩特斯警探,将组成普雷斯科特谋杀案暨凯莉·汤恩跟踪案调查小组。T.J.斯坎伦在蒙特雷分部给予信息支援(“头儿,你这假期过得真有创意!”)。

房间里还有两位非警务人员。30分钟前,丹斯打电话请凯莉·汤恩过来。凯莉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来了,艾丽西娅·塞申斯陪她一起来的。凯莉双眼红肿,脸色不好,漂亮的金色长发束成马尾,戴了一顶紫红色、没有品牌标志的棒球帽,似乎不想被人认出来。

丹斯注意到她今天穿着宽松的牛仔裤,不是平时拍专辑封面和在演唱会现场穿的紧身款式,还有厚厚的长袖针织衬衫,在这种天气里肯定热得要命。

丹斯应该提醒她这种掩饰身份的行为只是徒劳。在爱德文·夏普眼里,她就是全世界最美貌、最性感的女人,无论穿什么衣服,化不化妆。

凯莉告知大家爱德文再次偷窥她的事情。40分钟前,他找到了新的偷窥点。肯定是因为警察经常在她家对面的国家公园停车场开着巡逻车来来回回地盯着他,所以一从警局放出来,他就像断了粮的瘾君子一样,直奔凯莉的家。

凯莉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在颤抖,让丹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她怀疑两人是否碰面了。但是不管怎样,凯莉现在不想谈这个话题。

艾丽西娅·塞申斯的穿着打扮和她的老板正相反,显得大胆前卫。紧身牛仔裤,浅蓝色牛仔靴,绿色吊带背心,露出橙红色的内衣肩带以及强健的肌肉。丹斯很想知道她背上被衣服遮住的文身是什么图案。她的神情既严肃又气愤,有些很明显是针对警察,认为他们没有尽到保护她老板的责任。

丹斯说:“感谢马迪根探长邀请加州调查局协助调查普雷斯科特谋杀案,我们将重点调查此案与跟踪狂骚扰凯莉案的关联。我不是来抢功的,如果哪位认为治安办公室和调查局之间存在矛盾,请立刻告诉我或者马迪根探长。我来协助大家,因为对付跟踪狂我有一些经验。”

“你遇到过吗?”洛佩兹问。

大家都笑了。

“看到我腰上别着格洛克手枪,他们就吓回去了。”

听到这里,凯莉也笑了,不过声音不大。丹斯估计这可怜的姑娘依然惊魂未定。艾丽西娅警惕地看着她。

“首先,我在蒙特雷的同事没有发现涉及爱德文的通缉令和法庭禁止令——联邦政府没有,加州、华盛顿州或俄勒冈州也没有。只有几次交通违法。这种情况在跟踪狂案件中很少见。通常针对某个跟踪狂会有很多投诉。不过,从另一方面说,他属于非常小心谨慎的人。我们都知道此人智商很高。

“现在,我给大家讲讲有关跟踪狂的常识以及为何我把爱德文定性为跟踪狂。跟踪狂有三种类型。第一种称为简单纠缠型。一般发生在家庭成员或朋友中。跟踪狂和被跟踪对象相互认识,通常有过恋爱关系或性关系,曾是情侣、夫妻,甚至一夜情男女。大家知道《致命吸引力》吧。”

“一部叫老公老实待着别惹事的电影。”洛佩兹的回答引来一阵笑声。

丹斯继续说:“第二种跟踪狂称为情爱幻想型。”

“类似色情狂?”马迪根大声问。

“不是,他们更多的是为了爱情,不是色情。情爱幻想跟踪狂一般都是女人,爱上在经济地位或社会地位上高于自己的男性,比如秘书、职员单恋老板。但是现在情爱幻想跟踪狂中男性和女性的比例一样多。典型的情况是跟踪狂和被跟踪对象有过短暂、普通的接触,但被他们自己误解了,认为被跟踪对象爱上他们,却因为害羞等原因而不愿承认。

“第三种称为爱情迷恋型。这种跟踪狂专找名人,找他们仰慕崇拜的、高高在上的人,认定对方是他们的灵魂伴侣。我认为爱德文兼有情爱幻想型和爱情迷恋型的特征。他坚信你就是他的真命天女,他想和你在一起,并认为你和他有同样的感觉。”

“都是‘XO’惹的祸。”凯莉低声抱怨,“只是形式而已。”

艾丽西娅说:“我们一星期要发一千多封同样的信。除了名字,其余全部一样。我们有程序自动加载。”

“好吧,请大家理解:所有的跟踪狂或多或少都有妄想症。从严重的神经衰弱到边缘性人格以及完全的精神失常、精神分裂或多重人格,都有可能。我们必须假设爱德文有精神问题,但是他不想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和你的联系让他精神上得到极大的满足。你就是治愈他的灵药。”

克丽丝泰尔·史丹宁提问:“但是他杀鲍比·普雷斯科特的动机是什么——如果是他干的话?”

丹斯说:“问得很好,警探。这一点不符合常理。情爱幻想和爱情迷恋型跟踪狂是三种类型中最不具威胁性的。据统计,其威胁性比第一种要小得多,但他们也是会杀人的。”

马迪根加了一句:“我认为我们还应该考虑鲍比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的这种可能性。如果那首歌的确是一种预示,歌词里面只提到了演唱厅舞台。可能和鲍比无关,凶手只是在那里等待某个人的出现。”

“说得好,有这可能。”丹斯说,“但我们应该再进一步了解鲍比的个人经历,他的生活、他的事业、是否有过案底等等。”

“他没有。”凯莉肯定地说,“他几年前曾经吸毒酗酒,但是近来都戒了。”

质疑是警务人员必须具备的要素,可丹斯并不打算与她争论。保持朋友在她心中的形象对她很重要。警方可以通过别的渠道了解鲍比是否曾涉嫌不法行为。从邻居塔巴莎的评论来看,似乎是没有的。

“但这并不表示没有人具有杀他的动机。”丹斯说,“我们都知道鲍比死后那天早上闯进他房车的人——可能就是凶手——拿走了一些东西。”

“我去查他的资料。”哈鲁图恩主动说。他声音低沉舒缓,柔顺的胡子上下轻摆。

丹斯瞥了马迪根一眼,后者点头同意。“丹尼斯是我们的图书馆。这是表扬。他很用功。他知道谷歌是什么,我还以为是星期六早上卡通剧场里的人物。”

“好的。”

“你们不能审讯他吗?”艾丽西娅问丹斯。丹斯没有提起那次不怎么成功的会面。

“可以的,但恐怕用处不大。”

丹斯在自己的讲座里曾提到过对爱德文这类疑犯做人体行为分析的困难之处。

处于临界状态的精神病患者,比如跟踪狂,告诉你的事实可能有助于破案,有助于你识破他们的谎言,但是通常无法对这类人进行行为分析。他们在说谎时毫无压力,因为接近被跟踪对象的目的压倒一切。

她把这番话向大家解释了一遍,并且强调警察没有传讯他的理由。

艾丽西娅无奈地苦笑,接着问道:“这里不是有什么跟踪法吗?”

“没错,加利福尼亚是全国第一个执行反跟踪法的州。”马迪根说。

丹斯解读了相关法规:“跟踪罪指蓄意、恶意并反复跟踪及骚扰受害人,并对受害人实施威胁以致其有理由认为自身或直系亲属的安全受到威胁。”她补充道,“量刑不会很重,坐一阵子牢,交一笔罚款。”

“那也比没有强,马上就抓他。”凯莉说。

“并非那么简单,说说他怎么跟踪你的。”

“呃,我的律师知道得更详细,这些事情都由他们处理。但我知道他给我写过150封电邮,三十几封信件。他约我出去,有性暗示,说他可以做上一整天。”

不算很下流,丹斯心想。

“他给我送礼物,他自己画的画、迷你乐器、老唱片,我们都退还了。”

“你说他听过你的演唱会,但你从来没有看到过他。”

“是的。”

洛佩兹问:“他会不会化妆了?”

“有可能。”丹斯说,“跟踪狂有很多办法接近对象并控制他们。他们偷取信件,了解被害人的生活,他们的朋友,他们要去哪里。恐吓目击证人作伪证,说他们从未出现在被害人的家周围。他们善于窃听电话,黑进电脑,甚至去学习钳工技术以便撬锁入室。都是些丧心病狂的人。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获得对方的爱,失去对方也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艾丽西娅说:“我们写信警告他,说我们会申请限制令等等,但是……他完全不予理会,律师说他的行为还没有到违法的地步。”

“他们向联邦调查局汇报有人黑进我们电脑的事情。”凯莉说,“我们请了私人电脑安全公司,但是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干的。”

马迪根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在他写的这些信里面,有没有实质的威胁?根据反跟踪法,必须要存在可实施的威胁。”

“杀害鲍比还不算威胁吗?”艾丽西娅生气地反问。

“我们不能证明是他干的。”哈鲁图恩说。

“拜托,肯定是他干的。”

丹斯继续说:“如果以反跟踪法为由拘捕他,马迪根警探是对的,必须要有他威胁你或你家人的确凿证据。威胁可以是一种暗示,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得确保自己可能受到人身伤害的理由是合理的。”

“不是那种精神或心理上的伤害?”克丽丝泰尔·史丹宁问。

“不是,指人身伤害。”

凯莉盯着一张海报看,上面以卡通人物的形式画着一位警官和一位面露悔意的少年。

校区巡逻须知:杜绝毒品,重在交流。

她转过目光,不得不承认。“是的,没有威胁。恰恰相反,他一直在说多么想要保护我,他永远都会在我身边,像歌里唱的那样,做《你的影子》。”

这时,丹斯的手机发出短信提示音。是T.J.斯坎伦,她快速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

“想听听跟踪狂的个人信息吗?”

当然,这个问题无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