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可接受的伤亡 第二十三章

晚上八点十六分

“五分钟,计时开始。”

丹尼尔·特里梅同州长通了电话,决定人质营救小组的援救行动按计划进行。他通过扰频仪把这一决定转发给他的部下。

先驱者一号,查克·芬宁格,在指挥车附近的位置,先驱者二号,乔伊·威尔逊,藏在校车的后面,准备从前窗投眩晕弹。阿尔法和布拉沃两组按计划准备通过西北门和东南门进行对抗性进攻。

特里梅非常自信。尽管劫持者能够预料他们会从标志明显的防火通道发起进攻,但不会想到从隐藏的东南门发起进攻。

五分钟内,一切都将结束。

洛·汉迪低头注视着电话,今天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怀疑。

这个狗娘养的。

“他在哪儿?”他咆哮着,环视着屠宰厂。

“伯纳?和姑娘们在一起。”威尔考克斯回答,“或者在吃东西。我不知道。怎么了?”

“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汉迪来回走着,“我想或许他做成一笔交易了。”他告诉威尔考克斯美国律师说的话。

“他们给我们提供一项待遇?”

“一些优待。终身监禁在利文沃斯监狱。”

“注射那种小针剂。最糟糕的是你胆怯了。你知道吗,你根本阻止不了。我告诉你,我要出去,我不会在众人面前尿裤子。”

“嗨,回家。”汉迪低头冷冷地看着伙伴,“我们要出去,别忘了。”

“是的,当然。”

“我觉得那个讨厌的家伙一直和他们是一伙的。”

“为什么?”威尔考克斯问。

“你想想为什么?钱。缩短他的刑期。”

威尔考克斯的目光转向屠宰厂阴暗的后部。“萨尼是个笨蛋,但是他不会做那种事。”

“不久以前他做过。”

“什么?”

“出卖别人。一个和他一同做事的人。”

“你知道那件事?”威尔考克斯吃惊地问。

“当然,我知道。”汉迪愤愤地说,“我们需要他。”

但是伯纳怎么有机会接触到联邦调查局的人?越狱后这个家伙几乎每分钟都能说清楚在干什么。

也不完全这样,汉迪现在回想起来。是伯纳出去找的车。他们越狱后,伯纳出去了半个小时找车。汉迪记得当时认为他用的时间太多了,还想到如果他走漏了风声,他会慢慢地死去。

半个小时到八个街区以外的地方搞辆车,有足够的时间给联邦调查局打个电话。

“但是他是个短期服刑犯。”威尔考克斯指出。伯纳因跨州贩运罪被判了四年。

汉迪回答:“他们很有可能做了笔交易。联邦调查局从不会减少刑期。”

此外,伯纳有动机:性侵犯的犯人经常醒来发现玻璃碎片割断了喉咙,或者铁罐头瓶盖磨制的刀子扎在肚子上——或者根本不会醒来。

威尔考克斯半信半疑地把目光转向屠宰厂阴暗处。“你想怎么样?”

“我想我们应该跟他谈谈。”

他们穿过主房间,沿着牲畜们曾经缓慢走过的朽烂了的坡道,经过动物们被切割的长桌子、锈迹斑斑的断头台。两个人站在屠宰房的门口,伯纳不在,他们听见他站在不远处往楼梯井或者油池泵里撤尿。

汉迪注视着房间——老女人躺在地上,蜷成一个球。喘息着的女孩儿和漂亮的女孩儿。然后是梅勒妮,她眼睛瞪着他,竭力想显示出挑衅,却清楚地表现出恐惧。他意识到了什么。

汉迪轻声说:“那两个小东西哪儿去了?”

他盯着那两双空空的双胞胎的黑色皮鞋。

威尔考克斯骂道:“狗娘养的。”他冲进走廊,追寻着灰尘上留下的小脚印。

梅勒妮搂着哮喘的女孩儿,畏缩着靠着墙。就在这时,伯纳转过墙角,站住了。“你好,兄弟。”他不安地眨着眼,望着汉迪的脸。

“她们在哪儿?你这个该死的。”

“谁?”

“那两个小女孩儿,双胞胎。”

“我——”伯纳后退着,“我一直看着她们。一直,我发誓。”

“一直?”

“我撒了一次尿。听着,洛,她们藏起来了,我们会找到她们的。”大个子男人不安地说。

汉迪怒视着伯纳,伯纳转向梅勒妮,大喊着:“她们在哪儿?”他从衣袋里拔出手枪,走向她。

“洛!”威尔考克斯从主房间里高喊着,“上帝。”

“什么?”汉迪尖叫着,转过身来,“怎么回事?”

“我们有个更糟糕的问题。快看这儿。”

汉迪急忙回到威尔考克斯身边,他正指着电视。

“上帝呀。波特,这个撒谎的狗娘养的!”

屏幕上:新闻广播正播放着屠宰厂正面和侧面的电传照片。记者们偷偷溜过警戒线,把照相机安放在一个近而高的地方——或许就是北面的旧风车。照相机有点儿抖动,但是毫无疑问,他们看到了窗前该死的警察,距离汉迪和威尔考克斯现在站的地方只有二十码。

“还有更多吧?”威尔考克斯喊叫着。他指着屠宰厂北面的一些隆起的地方。

“或许吧。一定是。一定有十几个人。”

播音员说:“看来一场进攻即将来临……”

汉迪望着工厂北面的防火门,他们把它插死了,但是他知道炸药会在几秒钟内把它打开。他冲着伯纳喊:“拿着霰弹枪,我们要交火了。”

“狗屁。”伯纳举起莫斯伯格手枪,拉回枪栓。

“房顶呢?”威尔考克斯问。

只有两条路能让人质营救队迅速冲进来——边门和房顶。运货码头离得太远。但是当他盯着天花板时,看到的是厚厚的输送管、通风孔、传送装置形成的网络,即使他们炸开房顶本身,他们也必须切断那些器械系统。

汉迪注视着屠宰厂前面的野地,除了窗口的那个警察——绕过警戒线,躲在校车边上——那个方向没有其他警察靠近。

“他们从那个边门进来。”

汉迪悄悄地移到警察隐蔽的窗边,他指了指威尔考克斯的枪。瘦男人笑了笑,从腰袋里拔出手枪,装上子弹。

“到他后面去,”汉迪低声说,“到另一个窗户,吸引他注意。”

威尔考克斯点点头,突然趴下,向另一扇窗户爬去。汉迪也爬向那扇打开的窗户——警察就躲在外面。威尔考克斯把嘴对准破损的窗格的洞,发出野火鸡的鸣叫声。汉迪禁不住笑了。

当威尔考克斯再一次发出鸟鸣声,汉迪迅速地向外望了一眼。他看到一个警察,离他只有两英尺远,惊慌地转向那个声音。汉迪两手伸出窗外,抓住了警察的头盔,使劲地拉,把他拖离了地面。那个人放下手里的机关枪,皮带挂在他的肩膀上摇晃着。他使劲抓住汉迪的手腕,头盔的带子使他几乎窒息。威尔考克斯跳到汉迪身边,他们一起用力把警察拖进窗户。

汉迪压着他的头,威尔考克斯踢着他的肚子,把他的机关枪、手枪和手榴弹都缴获下来。他软弱无力地倒在地板上。

“你这个狗娘养的。”汉迪暴跳如雷,凶狠地踢着这个男人,“让我看看你!”他摘掉男人的头盔、兜帽和护目镜。他低头护着脸。汉迪从口袋里拔出刀,弹开,刀刃对准年轻人的脸颊。“在我后面开枪?这是你们的游戏规则?从后面像个黑鬼似的靠近人?”

警察挣扎着。汉迪把刀猛砍下去,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道血痕,又用拳头猛打他的脸,接二连三,打了十余次,走开了又转回来,踢着他的肚子。

“嗨,洛,歇会儿——”

“去他妈的!他要在后面杀我!他要在后面杀我!你们是这种人?这就是你们认为的崇高?”

“去你妈的。”警察气喘吁吁地说,在地板上滚着,非常无助。汉迪又转向他,踹着他的腰,用他自己的手铐把他铐住。

“他们其余的人在哪儿?”汉迪把刀插进警察的大腿,浅浅地割着,“告诉我!”他怒不可遏,向里推了一下刀。警察尖叫着。

汉迪把脸靠近他,离警察的脸只有一英寸。

“下地狱吧,汉迪。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刀向更深处移动。又一阵尖叫。汉迪伸手触到了一滴泪珠,它沾在手指上,他用舌头舔了舔,把刀插得更深了一点儿。更凄厉的叫声。

看看这小子什么时候屈服。

“哦,上帝。”那个男人呻吟着。

迟早会发生的事。只是用这个小刀片在这个下士身上做点儿工作,看他什么时候能泄露秘密。他开始慢慢地看着刀刃朝警察的肚子划去。

“我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儿!我只是侦察。”

汉迪突然厌倦了刀子,又用拳头打起他来,比以前更愤怒。“多少人?他们从哪儿进来?”

警察冲着他的腿吐唾沫。

突然汉迪回到了几年以前,看到鲁迪嘲笑他——是的,可能是嘲笑;看到他转过身,汉迪的二百元钱在哥哥的钱夹里——他想是在那里,可能在。看到鲁迪走开了,就像汉迪是块干燥的狗屎。愤怒像一把碳钢刀刃一样刺穿了他。

“告诉我!”他尖叫着。他的拳头一次次举起,砸在警察的脸上。最后,他后退几步,跑到屠宰房,弄翻了汽油罐。房间里到处是冰凉的液体,溅到了女人和孩子们身上。梅勒妮惊恐地把她们拉到墙角,还是被浸湿了。

汉迪抓起警察的半自动枪,冲到边门。“谢泼德,他们会迅速从那儿攻进来。一旦他们进来,我会打断他们的腿,你把那个”——冲着手榴弹点点头——“投到房间里,点着汽油。我会让几个警察活着,告诉每个人那些女孩儿发生了什么,她们燃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哟,回家吧。你们罪有应得。”威尔考克斯拉出光滑的黑色手榴弹的栓,攥着手柄,走进屠宰房的门口。汉迪拉开H&K的枪栓,对准了门。

“亚瑟,我们看到窗口有动静。”迪安·斯蒂尔威尔通过无线电说,“前门左边第二扇窗户。”

波特谢过他传送的消息,用野地望远镜向窗外望去。他的视线被校车和树挡住了。

“什么情况,迪安?”

“我这里的一个人说,看上去好像有人穿过了窗户。”

“一个劫持者?”

“不,我是说进到窗户里。”

“进到里面?看清了吗?”

“是的,另一个警察也说看到了。”

“是吗?”

“哦,耶稣。”托比低声说,“亚瑟,看。”

“他们是谁?”安吉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波特转过身盯着她正看的电视监测器。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自己是在看新闻——监测器转换成天气频道。他恐惧地认识到自己正看到屠宰厂的进攻。

“等一会儿,”巴德说,“怎么回事?”

“……独家新闻镜头。看来屠宰厂外面的一个警察自己被绑架了。”

“照相机在哪儿?”勒波惊讶地问。

“现在不必担心它了。”波特说。一个想法自然而然地钻进脑子里:这是韩德森在复仇?

“特里梅,”勒波大声喊着,“是特里梅。”

“他妈的。”虔诚的天主教徒托比骂道,“我们收到的扰频信息就是他们干的。他把军事行动结合在一起了。”

“里面有陷阱!特里梅不知道这一情况。”

“陷阱?”德里克紧张地问。

波特抬头看了一眼,惊呆了。他立刻明白了被出卖的严重程度,德里克·埃尔伯向人质营救小组提供了有关障碍内部的情报。一定是这样。“特里梅的频率是多少?”他喊着,跳过桌子,抓住了年轻警察的衣领。

德里克摇着头。

“告诉他,你这个该杀的!”巴德喊着。

“我没有路径。这是作战装置。没有办法进入。”

“我可以破译它。”托比说。

“不,它具有反馈信号装置,会花费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对陷阱的事一点儿也不知道。”波特回想起来,当他们得知炸弹一事时,他们正在外面——野战医院。

巴德怒不可遏。“他在里面安装了燃烧弹,先生。”

“哦,上帝,不。”德里克咕哝着。

波特抓起电话,拨了号,没有应答。“快点儿,洛,快点儿!……托比,卫星监测还开着吗?”

“是的。”他的手指使劲按着按钮。一个监测器突然被激活了。与他们以前看到的一样,地面基本上是绿色和蓝色的图像,现在有了十个小红点,聚集在屠宰厂的两边。

“他们在那边的溪谷里,可能从西面和东南面的窗户或门攻人。把它们快速打印出来。”

“好的。黑白的能快一点儿。”

“可以。”当机器嗡嗡作响时,波特把电话贴近耳朵,听着那边镇静、没有回答的铃声。“洛,洛,洛,快点儿回答!”

他把电话重重地放下。“亨利,他们要做什么?”

勒波跳起来,盯着刚从机器里输出的图片。“在这儿炸开门,在左边。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在右边干什么,那儿没有门。你不可能用炸弹撕开一面建筑墙。”他指着加工厂的图表,“看那儿,那条圆线。那可能曾经是个门,特里梅一定发现了它。他们打算从两边进攻。”

“一列纵队行进?”

“两人入口只能一前一后,是的,他们只能这样。”

“这是——”

一声轻微的响声。突然货车里黑了下来。法兰西斯尖叫一声。只有一道奇怪的黄色光线从厚厚的窗外照进来,一股刺鼻的气味,还有亨利·勒波的电脑蓝色的屏幕。

“没电了。”托比说,“我们——”

“亚瑟!”勒波指着窗外的火焰,它正在货车外面慢慢升起。

“出了什么事?耶稣,是汉迪攻击我们?”

波特向门外跑去。他拉开门,大喊一声,跳了回来,火舌和灼人的热浪涌进货车房,门砰地关上。

“我们没有能量了。”托比说,“备用的也没了。”

“还有多长时间?”他冲着德里克大发脾气。

“我——”

“回答我,不然一小时内你就会在监狱里。从断电到进攻有多长时间?”

“四分钟。”德里克低声说,“先生,我只是做了——”

“不,亚瑟,”安吉喊着,“不要开门!”

波特猛地把门打开。袖子烧着了的时候,他敏捷地退后一步。外面,目之所及,一片火海。橡胶和倾倒的油料燃烧的黑烟使他们不得不伏下身子呼吸。

解除他的扰频,丹尼尔·特里梅用广播说:“波特特工,波特特工!我是上尉特里梅。请进来。你好吗?”

特里梅望着山上的火,非常惊人,橘黄色的火焰和黑烟像龙卷风一样盘旋。他了解货车的性能,自己也经常用,知道只要门一直关着,在里面是安全的。然而,却成了一场可怕的火灾。

现在没时间多想。他又喊着:“波特特工……德里克?指挥车里有人吗?请报告一下。”

“我是治安员斯蒂尔威尔,谁在喊话?”

“上尉丹尼尔·特里梅,州警。发生了什么事?”

“指挥车着火了,先生。我们不知道。汉迪可能开枪射中了。”

谢谢你,治安员,特里梅想。他们的对话将被州警指挥部记录。斯蒂尔威尔的评价将比特里梅的起诉更公正。

“每个人都好吧?”人质营救小组指挥问。

“我们无法接近指挥车。我们不知道——”

特里梅切断信息,通过扰频仪下达命令:“阿尔法小组,布拉沃小组。代码‘菲力’,代码‘菲力’。安装切割炸药。六十秒内爆炸。”

“阿尔法。安装完毕。”

“布拉沃。安装完毕。”

“突破口点火。”特里梅喊道,低下头。

亚瑟·波特,超重十五磅,从不运动,这会儿他在地上滚动着,穿过了火焰区,两名警察想用灭火器熄灭它,但毫无用处。

他扑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自己烧着的袖子。一名警察叫喊着,向他投二氧化碳干冰。干冰溅到他手上,比烧伤还刺痛,尽管他看见皮肤上的伤,知道以后会遭遇的痛苦。

如果他能活到以后。

没时间了,根本没时间。

他滚了进来,不顾夹克衫上琥珀色的焖烧,还有皮肤上烧焦的疼痛。他开始慢跑,手提扩音器发出滴答声。

波特拼命穿过野地,穿过了警戒线,直奔屠宰厂。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洛·汉迪,听我说!听着。我是阿特·波特。你能听到吗?”

六十码,五十码。

没有回答。特里梅的人随时可以冲进去。

“洛,你将要被攻击了。这不是官方行动。我和这一行动毫无关系。再说一遍,这是个错误。警察分布在屠宰厂北边和南边的两个河谷中。你可以在那两边的窗户上形成交叉火力。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洛?”

他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喊着,胸口一阵疼痛。他不得不慢下来。

一个完美的靶子。他站在山顶上——苏珊·菲利普斯被击中后背的地方——喊着:“他们要炸掉边门,但是你可以在他们进去之前阻止他们。在东南和西北窗户形成交叉火力。南面有个门,你不知道。它被覆盖了,但是有个门。他们也要从那里炸开一条路,洛。听我说。我要你朝他们的腿开枪。他们穿了防护服。射他们的腿!用霰弹枪,射他们的腿。”

屠宰厂里没有一点儿动静。

哦,请……

“洛!”

寂静。除了风在嘶鸣。

然后他注意到屠宰厂北面的溪谷里有动静。一个头盔从犀牛草丛中抬起。一束如同双目镜般的光转向他这个方向。

或者这是H&K MP-5型望远镜瞄准器?

“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波特再一次喊着,“这是一次非官方行动。从北门和南门构成交叉火力。南面有个被石膏板或者什么东西覆盖着的门。”

没有任何声音……死一般的沉寂。

有人吗?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有人吗?

然后,有一阵蠕动。波特望过去——就在屠宰厂的北面。

在七十五或八十码远的山顶上,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撅着屁股,身边挂着H&K望远镜,正注视着波特。接着屠宰厂两边溪谷的警察接二连三地站起来,从门口撤离。好多戴着头盔的脑袋突然出现,退到树丛中。人质营救小组撤了。

屠宰厂里没有任何声音,一片寂静。但是亚瑟·波特依然很悲痛,因为他知道一定要有所补偿。尽管汉迪缺乏道德感而且残忍,但他始终如一地信守诺言。汉迪的世界有着自己的评判原则,虽然邪恶,但它仍然是评判。而刚才背信弃义的是好人。

当托比拼命地布线、截断、连接的时候,波特、勒波和巴德两臂交叉站在后面。

波特看着德里克·埃尔伯被两名皮特·韩德森的特工带走时,问托比:“蓄意破坏?”

托比——几乎像精通电了学一样精通弹道学——无法做出肯定回答。“看上去像简单的汽油着火。我们的发电机漏油了,但是有人溜进来了,而我们没有察觉。总之,我现在什么也没发现。”他剥去绝缘层,接线,立刻把十几根线捆绑在一起。

勒波说:“你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亚瑟。”

波特当然明白,特里梅的指挥车里可能有遥控燃烧弹设备。巴德半信半疑地问:“他会做这种事吗?您打算怎么办?”

谈判官说:“现在什么也不做。”在他心中,他活在遥远的过去,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几乎一直活在那里。波特没有时间也不愿复仇。现在他要考虑人质的事。快点儿,托比,把线接好。

法兰西斯·怀廷警官回到货车,她刚在诊疗所吸完氧。她的脸熏黑了,呼吸有点儿困难,但其他方面很好。

“比你习惯的希布伦要刺激些吧?”波特问她。

“不算非法交易的例子,我最后逮捕人是在布什当政的时候。”

空气中弥漫着橡胶和塑料烧焦的味道。波特的胳膊被灼伤了,手背上的汗毛都燎没了,手腕上烧伤的部位剧烈地疼痛。但是他没有时间去诊疗所,他必须先与汉迪取得联系,努力缩小汉迪心中正酝酿着的报复。

“好了,”托比高声说,“接通了。”远处的发电车和货车房之间的连线再一次奇迹般地接通了。

波特想告诉巴德开着门通通气,但意识到门已经没了,它已经被烧掉了。他坐在桌子旁,抓起电话,拨着号码。

电话铃声响彻货车车厢。

没有回答。

在他们身后,亨利·勒波又开始录入,无声的键盘声极大地恢复了波特的信心。回到工作中,他想,然后把精力集中到电话上。

回答我,洛,快点儿。我们一同经历了太多,现在无法分开了。有太多的往事,我们太接近了……

快点儿接该死的电话!

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很近,让波特起初认为是回声。罗兰·马克斯的豪华轿车停下来,他跳下车,扫了一眼烧焦的货车房。“我看见新闻了!”他喊着,又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特里梅耍无赖。”波特说,再一次按下重拨键,冷冷地看着律师。

“他干了什么?”

勒波解释了一番。

巴德说:“我们没有一点儿线索,先生。”

“我要跟他谈谈,哦,我会谈的。”马克斯咕哝着,“在哪里——”

门口一阵骚动,波特被撞倒在地上,他躺在地上呻吟着。

“你这个狗娘养的!”特里梅喊着,“你这个该死的狗娘养的!”

“上尉!”马克斯怒吼着。

巴德和托比抓住人质营救小组指挥的胳膊,把他拉开。波特慢慢地站起来。他倒下时头撞在了地上,但没流血。他示意两人放开特里梅,他们不情愿地照做了。

“他抓住了我们一个人,波特。由于你,你这个该死的犹大。”

巴德僵住了,向前挪着步子。波特挥手让他退后,正了正领带,瞥了一眼灼伤的手背。已经起了大水泡,疼痛越来越明显。

“托比,”他镇定地说,“你能放一下磁带吗?那个KFAL带子。”

一阵录像机的嗡嗡声,监测器突然启动了。红、白、蓝的电视台标志出现在屏幕底部,还有一行字:实况直播……乔·西尔伯特。

“哦,太精彩了。”马克斯盯着屏幕,不怀好意地说。

“他抓住了你的一个人,”波特说,“因为你解散了负责阻止记者进入附近地点的警察。”

“什么?”特里梅盯着新闻广播。

勒波继续打字,没有抬头,说:“汉迪看见你们靠近了。他在里面有电视。”

特里梅没有回答。波特想知道他是否在考虑名誉、军衔和一系列数字。

“很高兴见到你,丹尼尔。”首席检察官助理说。

“州长——”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哦,即使这样,我们也能救出那些女孩儿,她们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们还可以把她们安全救出来。”

为什么我不愤怒?波特很奇怪,为什么我不向他发火?这个人差点儿毁了一切!他差点儿杀了里面的女孩儿!他差点儿杀了梅勒妮!为什么?

因为这种方式更残酷,波特突然明白了。告诉他全部真相,不要带一点儿感情。

你做过坏事吗,阿特?

“汉迪在里面设了陷阱,上尉。”波特说,像个恭顺的管家,“一触即发的汽油弹。你炸开那道门,那些女孩儿立刻会被烧死。”

特里梅盯着他。“不,”他低声说,“哦,不,上帝饶恕我。我不知道。”这个强壮有力的男人看上去虚弱不堪。

“下行线。”托比喊道。

很快电话响了。波特抓起它。

“洛?”

你是个骗子,阿特。我把你当成朋友。

“哦,阿特,真够卑鄙的,你是个该死的朋友。”

“我跟这件事无关。”波特的眼睛盯着特里梅,“我们这儿有个警官耍无赖。”

“这些家伙的装备不错,我们现在有手榴弹和机关枪了。”

波特指了指勒波,他把特里梅拉到一边,问这个目瞪口呆的上尉,那位被抓的警察带着什么武器。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安吉。波特挥手让她进来。

“洛,”谈判官对着电话说,“我为这一切向你道歉。不会再发生了,我向你保证。你听到我在外面喊。我为你提供了好的战略信息。你知道那不是我策划的。”

“我猜你现在得到了那些女孩儿,那两个小的。”

“是的,我们得到了,洛。”

“那个美国律师,巴德……他骗了我们,对吧,阿特?”

又是一阵犹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变得很理性了,波特猜测。

或者完全疯了。

“哦,你是个骗子,阿特。好吧,我相信你说的进攻的话,你说有个疯警官做了不该做的事,但是你没有尽责,阿特。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对吧?你应该对你的手下干的好事负责。”

安吉皱着眉头。

“什么?”巴德问,看到了她脸上无望的表情,这与波特的脸色一致。

“怎么回事?”法兰西斯低声问道。

波特抓起望远镜,擦掉上面残留的烟渍,望着外面。

哦,上帝,不……波特绝望地说:“洛,这是个误会。”

“你向谢泼德开枪是个误会。你没有按时弄到飞机不是你的错……你到如今也不了解我吗,阿特?”

只是太了解了。

波特放下望远镜,把目光从窗口移开,注视着屠宰厂图表上面贴的照片。会是谁呢?他说不准。

艾米丽?

丹娜·哈斯特朗?

贝弗莉?

波特突然想到:梅勒妮。他会选梅勒妮。

法兰西斯明白了,她喊道:“不,请不要。做点儿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安吉低声说。

特里梅表情痛苦地靠近窗户,向外望着。

汉迪的声音充满了货车房,他听上去理性而明智。“你很像我,阿特。忠诚。我这样认为。你对他们忠诚,做了该做的事。你没有时间管不该做的事。”稍停片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是吗,阿特?我把尸体扔到外面,你可以取走。休战。”

“洛,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波特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绝望。他痛恨这种感觉,但是它的确存在。

会是谁呢?

安吉转过了身。

巴德悲哀地摇着头。即使不可一世的罗兰·马克斯也无言以对。

“托比,”波特轻轻地说,“请把音量放小点儿。”

他照做了。但是那声残酷的枪声依然让每个人心惊肉跳,它充满了货车房,像巨大的金属铃声。

他蹒跚着走向屠宰厂,卤素灯照耀着毫无血色的尸体。他脱下防护服,丢在地上,他的头盔也留在身后。

丹尼尔·特里梅向前走去,眼含热泪,盯着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像个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

他站在山顶上,眼角的余光看到警察们从他们隐蔽的地方站起来,他们正看着他,他们知道他应该对发生的一切负责,对这不该出现的牺牲负责。他仿佛背着十字架一样沉重。

在加工厂的窗口,洛·汉迪用枪口对准了特里梅的胸口,这已经没有区别了,他没有威胁。上尉已经把他的格洛克枪连同皮带丢在身后几码远的地方。他蹒跚而行,几乎跌到,像个醉鬼一样靠着残存的意识保持平衡。汉迪的脸色加深了他的绝望——红红的眼睛,深陷在凸起的眉骨下,窄窄的下巴上有一丛短胡子。当他盯着悲哀的警官的脸,露出一种乏味而好奇的笑。看着,体会着。

特里梅盯着躺在他前面的尸体,五十英尺,四十,三十。

我疯了,特里梅想。继续前行,眼睛盯着汉迪乌黑的枪口。

二十英尺。血是那么红,皮肤是那么白。

汉迪的嘴动了一下,但是特里梅什么也听不见。或许上帝的审判就是让我和那些可怜的女孩儿一样变成聋子。

十英尺,五英尺。

他慢了下来。警察们现在都站起来了,所有人都盯着他。汉迪可以向任何一个人开枪,像他们能干掉他一样。但是没人开枪。这是一战中的平安夜,敌对的双方分享着赞美诗和食物,彼此帮助对方收拾、掩埋分散在荒野山冈上的尸体。

“我做了什么?”他咕哝着,双膝跪倒,触摸着那双冰冷的手。

他哭了一会儿,然后抱起警察的尸体——乔伊·威尔逊,先驱者二号——毫不费力地举起他,注视着窗户。汉迪的脸上不再有笑容,而是一种奇怪的好奇。特里梅记住了这张狐狸样的扭曲的脸,冷漠的眼睛,舌尖舔着上唇的样子。他们近在咫尺。

特里梅转过身,走回警戒线。他的大脑里回荡着一个曲子,漫无目的地漂浮着。他一下子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然后普通乐器变成了风笛,他的记忆回到几年前,曲调变成了《奇异恩典》,这是一支传统的歌谣,在阵亡的警察葬礼上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