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后有眼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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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田车缓缓开近夜来香酒吧,停下。姗姗最后试了试藏在胸前的“微摄”,下车而去。李铁顺势躺在后座上。车子有太阳膜,不担心暴露。他回忆了一下,认为鲁姗姗并非是最好的人选,至少在医院的急诊室郭东浩见过她,是不是记住了尚不好说——总之不能抱侥幸心理。好在鲁姗姗不是自己手下的任何人,她出现在夜来香酒吧没有什么不可以。从目的上看,李铁要彻底确认那个女人,不抓住这个机会就太可惜了。案子已有了雏形,欲掀开十年大案的盖子,每一个机会都是很宝贵的。加之种种迹象都在暗示着一个可能——公安局内部有涉案人!队长的忌讳导致了他的失败,自己不必有那么多顾虑!
任何优柔寡断都是不应该的!
大约1个小时之后,鲁姗姗出来了。一进车门她就朝李铁打了个OK的手势。车子驶上了公路,她把微型摄像机交还给李铁。一股冲动涌上来,她努力将其压了下去——她在想,要不要把大哥的“新情况”说给这个男人。还是先别说吧,她想。
“怎么样,要不要谢谢我。陪我去喝咖啡,说说当年。”
李铁说:“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但是不是现在。听着,我的工作是不过夜的。算我欠你的好不好?”
“那你就惨啦!”姗姗笑道。
分手时李铁和她握了握手,轻声道:“保密,翠翠。”
“晓霜你看,这就是她!”李铁指着显示屏上的那个女人。
这是一个30岁出头的女人,长得不错。感觉上有些像中央台的一位主持人。由于微型摄像机的原因,面部有些变形。李铁把这一段倒了倒重新播放。叶晓霜一言不发地看着。
很显然,鲁姗姗是直愣愣地走过去的——
…………她的出现马上引起了郭东浩的注意。不用问,老练的郭东浩一眼就认出了走过来的这个女孩子。李铁觉得这个时候他们如果能打个招呼再交谈几句就圆满了,但是没有,鲁姗姗非常没有经验地一闪就走了过去。图像太快,看上去有些晕。随即,鲁姗姗转过身来,显然坐下了。她打了个响指,让服务员上一杯柠檬汁,然后是郭东浩的后背…………移动,那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李铁摁了暂停:“晓霜,你觉得这样一个女人会做出伤害人的事么?她看上去挺面善的。”
叶晓霜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表不说明什么问题。接着放——”
画面动了起来——
…………郭东浩拖了拖椅子,把身子放舒服一些。因为是背影,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是从女人的眼神中马上可以看出,他在示意她什么。女人注意看了鲁姗姗一眼。接下来鲁姗姗很没必要地换了个位置,等于把自己的目的告诉了人家。而那一对男女却无事一般,开始说它们的悄悄话,那女的嘿嘿笑了起来…………
李铁说:“他们在说闲话,鲁姗姗显然暴露了。不过我并没有奢望得到更多的东西,只需要这张脸。”
“可以关上了。”叶晓霜站起来,快步走出了办公室,然后又探进头来道,“把这张头像打印出来,明天去运河找人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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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快步追出来拦住了她的路,问道:“你怎么说走就走哇,咱们好歹应该分析一下才是,你怎么啦。脸拉得这么长干什么,我怎么得罪你了?你把我搞糊涂了懂不懂?”
李铁伸手捡她肩膀上的一片树叶子,叶晓霜一把推开他:“别动手动脚的,男女有别!”
李铁咦了一声,怪叫道:“见鬼了,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呀,有毛病呀。刚才还好好的呢…………”
“行啦。”叶晓霜抬起一只手,“哪来那么多话。东西看完了,我的意思也说明白了,把那个女人的头像打印一张,做核实用。其他还有什么?”
李铁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叶晓霜,走廊里的灯光不很亮,照着那张脸,感觉上很是憔悴。叶晓霜抬起头来也凝视着他,四目相对,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看不见的张力。
“我懂了,是不是因为我请了鲁姗姗?”李铁到底是聪明人。
叶晓霜轻笑一声:“你请什么人那是你的自由,与我何干?我不明白的是,你脑子里难道没有别的人了么——是呀,你脑子里本来就没有别的人了。我多余问。让开,我走了。”
晓霜的轻蔑激惹了李铁,他叫起来:“喂,你讲理不讲理。那位先生认识我们所有的人,我必须请他不认识的人,我这是应变呀?”
“应变,应变就非要找她么?马三的弟弟你认识吧,马三的那个女朋友你也认识吧,还有小土豆他表弟…………你认识的人多了,怎么不请这些人呀?不用解释啦,那个女的已经在你脑袋里扎根了。再说了,郭东浩恰恰见过那个女孩子,她叫鲁什么来着?”
叶晓霜说的句句在理,但是那表情、那口吻…………她不跟你吵,却比大吵大闹伤人得多,李铁知道,这一次叶晓霜可能是真正受伤了。他叫了一声:“晓霜…………”
“别这么叫,听着肉麻。”叶晓霜盯住他的脸,“你听着李铁,昨天晚上我们在电视塔下边的时候,你轻轻搂着我,那时候我觉得非常好,非常非常好。我觉得咱们俩已经熟悉的用不着任何语言了。但是今天我才明白,你的内心深处,你的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我!用不着表白,人的下意识最能说么问题,你在最关键的时候想到的是她而不是别人,其他的还用我多说么。以前算我自作多情可以吧,今后不会了,李铁,再也不会了!让开,我要回家!”
李铁一动不动,像根木头橛子似的竖在那里。他做梦也想不到,原本应该很顺很愉快的一次加班,眨眼之间变成了这种样子。尤其不幸的是,问题的根子被晓霜点中了、戳破了。他几乎能够不费力的想见,自己离车而去后的晓霜是什么心态,是何等的绝望。此刻,加班的内容变得很次要,他意识到,两个人的情感在这一刻已经滑到了悬崖边上,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无用了。
晓霜道:“我知道,你李铁对我并非毫无感情。有是有的,但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儿,真正的感情到来的时候,你就原形毕露了——我真不明白,你昨天晚上搂住我的肩膀的时候,脑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别人?”
李铁不语,他可以告诉她,那一刻的的确确没有别人。但是他明白,这些话等于屁话,没有别人并不等于有晓霜,昨晚上的动作完全是一种下意识,就像搂住马三或者小土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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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霜哭了,无声的哭了。她说她知道自己的条件,她说她犯过傻,后来她突然说到了李铁的傻弟弟,她说:“只有一点我问心无愧,那就是对你弟弟的照顾。我完全是因为他,和你毫不相干!好了李铁,就这么着吧,咱们还是好搭档,该干什么干什么。再说你和鲁姗姗好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下一步对林涛的调查说不定还用得上她呢。我看出来了,她对你一样有意思。”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李铁怔在那里没有动窝。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找了几张年龄相貌比较接近的女人照片,连同偷拍的那一张一并去运河区请人辨识,结果连找了三个人,三个人都毫不迟疑的指认了郭东浩的那个女人。于是可以肯定了,陷害老海的正是她,而背后的主谋不言自明。
在出外勤的整个过程中,晓霜的积极主动和李铁的心事重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李铁想作解释,晓霜淡淡地表示不要听。这使得二人间的气氛处在一种不尴不尬的状态,极其难受。李铁能看出来,晓霜即便表现得很无所谓,其内心的痛苦只可能比自己多、比自己强烈。这倒使他不得不对叶晓霜刮目相看了。
下一步怎么办,叶晓霜的意思是听听老海的意见。李铁迟疑了一下,晓霜便说:“你现在是负责人,你看着办吧。”
“晓霜,咱们能不能不用这种口气说话。”李铁很烦。
叶晓霜说:“谈工作不用这种口气用什么口气,又不是谈恋爱。”
李铁没有接受叶晓霜的意见,钻进汽车里思考。该着那么寸,鲁姗姗来电话请他去喝咖啡,他气恼地回绝了她。叶晓霜一踩油门,车子上路了。鲁姗姗的电话再次来了,大声叫道:“你怎么啦,哪来的那么大火气。要知道我不仅仅是请你喝咖啡,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对你说呢!你犯什么驴呀!”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电话里不能说么。你要知道,我现在很忙!”
“李铁你不要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是真心要帮你的。你以为我没事儿么,我也很忙,我的公司已经填表了,比你还忙。我要见你是因为真的有事情!”
李铁还想拒绝,晓霜说:“别意气用事啦,又不是小孩子。工作重要。”
鲁姗姗在一家名叫红河谷的酒吧等他,一口气把她观察到的林涛的一些反常情况说了。她强调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是想到林涛挨的那一刀及其背景,觉得还是让李铁知道的好。李铁心里很震惊脸上却不表露。他喝着咖啡问她还有什么,姗姗说没有了就这些。两个人便聊了一些少年时代的事情。鲁姗姗说:“我本来想把那些事情忘掉的,可是怪了,过去的那一幕现在越来越清晰了,根本忘不掉。李铁,我妈妈死得好惨!”
李铁心里一阵难以抑制的痛,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他彻底信服了,晓霜的受伤的确是真的,自己已经无法救药地爱上了眼前这个女孩子,不是刚刚,是从10多年前开始的。
回到队里,他把晓霜找到,讲述了林涛的那些情况。晓霜很惊愕,毫不迟疑地说:“那还等什么,马上去见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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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不见,老海居然能下地了,撑着一支独拐在房间里连蹦带跳地走。两个情况他都很重视,而且他更重视林涛的事。
“你们怎么看待这个情况?”
李铁说:“显然是一种性心理变态,典型的。队长,我回忆了一下,林涛从一开始给人的印象就有些特别。你和他接触的早,难道就没有感觉么?”
老海颌着首,没有马上说话。
叶晓霜道:“我和你们的看法不太一样。林涛的变态性心理说下大天来不过是他个人的事情,而郭东浩派人踹伤你杜长海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它直接关系着大案的侦破工作。”
老海道:“那么你认为他派人干那一下子的目的是什么?”
“明摆着,你的存在对他们是个威胁。先把你放倒,人家干起来就顺手多了。所以你才打了那块砖头吗!”
“请说明白,他们是指谁?人家又是指谁?”老海歪着头问。
李铁不敢插话,这是叶晓霜翻脸以来情绪最正常的时候,他怕自己一张嘴又惹翻了她。
听老海这么问,晓霜叫了起来:“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指郭东浩及其同伙!”
“你说清楚些,郭东浩及其同伙除了他和那个女人,还有谁?”
叶晓霜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一下子接不上话了。
老海道:“明白了吧,你们现在顶多也就抓住郭东浩的一个疑点,凭他的聪明,这个所谓的疑点三言两语就能被他解释过去,而且解释得你们无话可说。可咱们的目的呢,咱们的目的要比这大得多!孩子,想问题要多想几步出去,这和下棋是一个道理。”
李铁道:“既然如此,老队长,我打算进一步地探一探这位先生,您觉得有必要么?”
老海道:“我既然放手让你干,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干,用不着管我怎么想。你认为有那个必要那你就试试。这个问题我不表态。”
这时候钱老师已经给他们削出了一个大富士苹果,老海要给他们一分为二,晓霜说:“不要,我一个人就能干掉一个。”
又谈了些相关的事情,他们起身告辞,老海要李铁留一下,说有些事情要交代,晓霜一扭头出去了。老海看着晓霜钻进了警车,用木拐把门顶上,脸一垮,道:“你们俩怎么了,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李铁真没想到队长的眼睛这么厉害,垂下脑袋问道:“你怎么发现的?我们俩确实牛上了。”
老海道:“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什么事儿瞒得了我。一看她不跟你分吃那个苹果我就明白了。而且今天你们俩脸上都挂了相,瞒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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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于是把鲁姗姗那件事说了,老海一下子就急了,要不是腿受伤了,李铁至少挨一拐。钱老师让老海不要生气,李铁拖过椅子让老海坐下。老海一声接一声地叹气,最后道:“他妈的,我多余管这个。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去去去,走吧!”
李铁刚走到门口有被老海叫了回来。
“浑小子你听着,也许坏事能变成好事呢,你和那女孩子接触对了解林涛确实有用。晓霜的说法有些绝对,不要听她的。变态的人总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你应该用一种复杂一些的眼光看待林涛其人。刚才我没多强调这一点是不想干扰晓霜的思路。对你我就不能那么简单了。听着,林涛肯定有事儿!”
李铁道:“我明白老队长。可以走了么?”
“滚吧,我警告你,不许你伤害晓霜,她跟我闺女一样!你伤了她我饶不了你!”
根据图像和本田摩托这两点线索,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在交管大队的电脑里找到了郭东浩的那个女人,出乎意料的是,那女人也姓郭,叫郭小毓。凭第一直感显然和郭东浩有某种亲缘关系。叶晓霜捂住那女人的长发细看,说:“没错,他的五官非常接近郭东浩!”
李铁想:至少可以排除小闵说的那种可能,该女人不一定是郭东浩的“情儿”。
找到了郭东浩的同伙,接下来的可行做法有两个,一是马上拘审,二是放长线蹲守。李铁主张用第二种方法。叶晓霜没意见,但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守机密,这个情况只能限制在他二人知道的范围内。晓霜蹲白天,李铁负责晚上。
因为线索充分,没太费事那郭小毓就被“网住”了。机动车辆登记册上她是住新苑里小区,但是李铁在第一个晚上就发现郭小毓并不住在那儿,她在小区的楼上呆了不到20分钟就下来了。李铁暗跟着,跟到城东如意巷的一个小灰门楼,就见郭小毓锁了摩托车进去了。这个晚上郭小毓没有离开那个小院。
接下来两天,郭小毓早出晚归,标准上班族的生活规律。原来他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律师——直到第三天晚上,事情才有了进展。这天晚上约8点钟的样子,郭小毓的身影从小灰门楼出现了。她没骑摩托,步行出了如意巷口。在那里站了半分钟,往西走出一段路便上了一辆公交车。李铁打出租咬着。当郭小毓下了车,李铁发现这个地方来过,小煤厂——上次郭东浩就是在这儿消失的。
李铁顿时来了精神,一路跟了下去。
天彻底黑了,郭小毓的身影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临建房中间穿来穿去。房子外头到处搭的都是衣裳裤子,稍不留神就会有一盆脏水泼出来。走在这些房子中间,满耳朵灌的都是划拳喝酒的声音,一惊一乍的。李铁实在想不出郭小毓那样的女子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但现实就是这样,她不但来了,而且看上去满熟悉的。
大约这么走了20来分钟,前头的郭小毓一闪身不见了。李铁急步跟上,就见对方进了挺大的一个场子,场子里堆了不少类似于石膏模子似的东西,空寂无人。他将后背紧贴着墙,侧脸看去。这时那郭小毓已经上了对面的廊子,看来确实有目的而来的。李铁不敢动,就那么看着。直到郭小毓穿过一对石膏模子不见了,他才轻盈地闪身而入。恰在这时,郭小毓突然返了回来,李铁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放低身形想退出门去,却不料背后咣当一声那木门竟关上了。
蓦然回头,就见门后站着一个人——郭东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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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光线的作用,李铁看不清楚郭东浩的脸,但是那对眼睛是亮的,嘴角微微有些上翘。这表情李铁非常熟悉,上次跟踪到咖啡角他曾经领教过。很显然,已经钻进人家的套子里了。
郭东浩解开风衣的扣子,然后轮换着在裤腿上蹭了蹭皮鞋头,李铁以为他要说话,结果对方只是用力的清了清喉咙,吐了口痰,什么也没说。能看出来,郭某在故意强化这股尴尬的气氛。于是李铁笑了,叫了一声郭处。
郭东浩往过走了两步,伸出手指比了比:“两次了,伙计。”
李铁耸耸肩:“对,上次在咖啡角。”
“不不不,你记错了,在运河桥。”郭东浩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小,瘦脸凑上来一些,凝视着李铁。
李铁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几秒钟之内掩饰脸上的惊讶。他说不出话来,内心的尴尬已经变成了强烈的失败感。他发现,郭东浩实际上要比自己想象中的他厉害十倍。
郭东浩朝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女人抬抬下巴,道:“老熟人了吧,认识一下,这是我妹妹——郭小毓;这就是我经常说的那位李铁李大师。至于咱们来的这个小院子嘛,但说无妨,这是我妹夫,也就是郭小毓她老公的工作室。人家是搞艺术的。好了,在我介绍完了这些以后,请允许我问一句,阁下为什么三番五次地叼住我们不放?”
李铁看了一眼郭小毓,道:“郭处,这还用我解释么?”
郭东浩嘿嘿一笑,转身去把门闩插上,然后朝李铁打了个手势,快步进了一间侧房。啪,灯亮了,李铁看见满屋子堆满了雕塑作品,大多数是半成品。郭东浩转过身来,仔细的打量着李铁,然后再次嘿嘿一笑:“我很清楚,李铁,你暗中做了很多工作,估计我妹妹的情况你差不多已经彻底掌握了。你想说什么,是关于她在运河边踹的那一脚么?不必忌讳——是就说是。”
“郭处,我觉得好像搞颠倒了。你既然把话全说开了,咱们之间已经不存在秘密,那么,应该发出质问的是我而不是你,我盯梢我的嫌疑人恐怕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吧。你既然这么问,那我的回答也很简单:是!而且我还要问一句,为什么要那么做?”
郭小毓看看郭东浩,郭东浩谁也不看,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李铁,上次咱们在咖啡角躲躲闪闪地谈了一些东西,因为是躲躲闪闪,所以什么东西也没谈透彻。今天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我也用不着回避什么了,咱们索性来个痛快的。小毓,你先回避一下。”
李铁抬手拦住要走的郭小毓:“慢,我还有话要问。”
郭东浩说:“我会替她回答的,放心。这个问题原本就绕不开。小毓,你出去吧。”
郭小毓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俩。气氛感觉上有些紧张。李铁舒出一口长气:“你先说吧,郭处,既然要来个痛快的就彻底痛快。”
“那当然,”郭东浩也不多说废话,“不过,在我说话之前,请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李铁,你是否承认10年大案的涉案人之中会有穿警服的人——我相信你不会没想过这个问题。”
“当然想过,决不能排除这一点。”李铁回答得毫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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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承认就行。现在我就实话实说了。我知道,这个问题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人人心中有,却都不愿意公开说出来。咱们俩走到了今天也等于水到渠成。”郭东浩解开了风衣的扣子,又解开了里边的扣子,然后点上一棵烟,用力吸着,“我甚至知道,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你们一直把我当成了那个目标。不客气的说,李铁,你们已经到了相当肆无忌惮的地步,忍受你们那种眼光需要相当的涵养!说到这里我很气愤,李铁,你换位思考一下试试就知道了。”
李铁第一次面对郭东浩激愤的样子,他知道这不是装的。
郭东浩转到李铁的正面,继续道:“只有我心里明白,我不是你们想的那个人。不但如此,我同样也在用心地思考那个问题,谁是我们内部的异类!”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李铁的脸。
李铁的心哆嗦了一下,他清楚为什么哆嗦。
“听着,你们能怀疑我,那么,我难道不能怀疑谁么?”郭东浩的嘴角颤动了一下,“杜长海,我怀疑的是他!”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仿佛有一枚炸弹随时会爆炸。
“为什么不能是他,嗯,为什么?莫非他身上罩了光环或者金刚不坏。错了伙计,你们这些年轻人被一种盲目的崇拜心理遮住了眼睛,以至于连想都不会往他身上去想。是呀,仅就这一点我就不能不佩服杜长海,他能在人们的心目中给自己树立一个非常不错的形象,而我不能。甚至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担纲破获了不少大案要案,称得上是个功臣。但是,我仍然有理由怀疑他!哈,李铁,你的脸现在白得像一张纸,是不是因为我的话说得太直白了?,对不起李铁,我已经含蓄的太久了!”
李铁呐呐地说:“不,请你随意,把你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
“不!”郭东浩用力一摆手臂,“我的话就此打住,现在我想听听你们心里的郭东浩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有哪些疑点攥在你们手里,听完你的我会继续说的。怎么样李铁,这样才公道!”
李铁沉默着,他知道,话说到这一步,自己已经没有理由不说了。但是这劈头降临的猛烈冲击使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心里是明白的,郭东浩的话一点儿也没错,无论是从语言逻辑上还是事实逻辑上,都没错。
他震惊的是,郭东浩怀疑的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老海!
郭东浩开始在房间里走动,显然也被强烈的感情冲动搞得有些难以自持,但是他很快就站住了,说:“你如果一下子说不出来,我不妨把10年前的那起案子再梳理一遍给你听听,看看我知道多少,你又知道多少。”
“可以。”李铁终于吐出两个子,这是他第一次听郭东浩陈述10年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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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10年前秋天,准确的日子是10年前的9月24号,文化馆排练厅倒塌事件发生,死亡7人,伤两人。全市震惊。市委立刻派出了由监察、审计、技术监督、质量检查等部门专家组成的小组进入现场。9月26号省委责成市公安局、检察院,共同组成联合调查组对该事件相关责任人进行外围调查。9月27日,设计院资料库失火,晚一些的报纸上出现了一些报道,但由于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排练厅倒塌事件上,这个火灾被多数人不经意地忽略了。不得不提一句,只有杜长海搞了两份简报放进了调查档案。9月30号,倒塌事件后的第6天,榆树里3号楼发生死亡事件,死者为排练大厅的承建商管小虎和他的情人丁蕾,双双中煤气身亡。10月4号,有消息说设计院资料库管理员于萌奇怪失踪,人们的注意力自然分散了一些,不少人对设计院的火灾提出了疑问,接下来寻找于萌的行动无功而返。这时由于排练厅倒塌事件的遇难者家属的集体请愿,注意里再次被引开。省里组成了多方调查团开始进入此案,人心惶惶。管小虎的几个重要股东提出撤资请求,一时间各方面的压力统统出现了。当时公安局集中精力抓管小虎被杀案,专案组抓大厅倒塌事件,市里的相关部门还要应付来自各个方面得压力,事情的的确确很乱。但是有几个问题是清楚的,管小虎手里的设计资料不见了,设计院的资料及其管理员于萌彻底失踪,当时由于出现了一线破案的曙光,公安局方面的人马集中在一个叫莫菲的人身上,直至查明莫菲是一个不久于人世的垂危之人方才扭回头来。这时已经到了10月中旬。市政府由于案子没有侦破,先行拨款给倒塌事件的受害者家属以适当抚恤,整个风声便减弱了下来。10月20号专家们做出了事故鉴定后解散。鉴定认为问题不是出在施工和材料上,怀疑目光转向设计图纸。恰恰这个时候,设计者,原副市长高天一的大儿子高源突然由于发高烧导致了精神损伤出了毛病。专案组发现高源手里的那份设计图纸也不见了。整个案件由此搁浅。其中关于管小虎死亡案有人提出个线索,指出在出事的那天晚上有人从榆树里3号楼溜出来乘车离去。设计院方面也询问了失火当天的一个被烧伤的救火者,无果。案子就此降温。对了,当时管小虎的公司由于出了大事直接威胁到了正在进行的是招商局大楼的施工,是当时的副总林涛把握住了大局,力保了施工的正常进行。这就是当年那个大案的大致经过。由于我们公安局调查人员只负责一个方面,所以无法正面了解10年大案的其他部分,所以我也只能向你叙述个大概。李铁,我相信你接手这案子以后已经差不多了解了以上这些情况,现在我想说的是。能够把这么骇人听闻的大案一压10年,没有强有力的一个系统,绝对是不可能做到的。而这个系统当中决对不排除有穿警服的人存在!”
一气呵成,清清楚楚。
李铁服了。他估计自己要陈述这个案子不一定拿得出这么清楚的条理,也难怪连队长都暗含着对这个人的佩服,郭某确实厉害!
他说:“郭处,早知如此我何必看那些档案,听你说一遍不就清楚了。是的,我现在掌握的东西也就是这一些,而且不如你的叙述完整。但是你刚才说了,公安局的人当时集中在抓管小虎被杀一案,那么它的能量大体上局限在榆树里3号楼。你说,他们有那么大的能量压住10年大案么?这个说法是不是显得很牵强?”
郭东浩道:“NO,你是明知故问。我刚才说得明明白白,这是一个系统犯罪过程,上上下下有一张网。管小虎被杀案是这张网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个案子破了,恐怕整张网也就保不住了——问题的关键是: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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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案子没破。”李铁点头承认,“从目前的情况看,案子卡死在莫菲身上。可是郭处,你不能因此就认为杜队长就是穿警服的那个异类,这是何道理吗。你当年也是此案的参与者之一,我这么说你恐怕你也受不了吧?”
郭东浩把房门打开一些,放着满屋子的烟气道:“你忘了,我刚才仅仅向你叙述了10年大案的基本经过,还没说到正题呢。正题是从10年后开始的,从那个路昌惠的再次出现开始的!”
李铁不知道为什么笑了,道:“那么,现在是不是轮到我说了。听着郭处,我不知道你凭借什么样的理由怀疑我们队长,而我却有很充分的理由说一说你,可以么?”
“当然可以。”
“那好,我先落实两个问题,第一,我们队长的腿是不是你妹妹在你的授意下踢断的?”
“是,你的功夫没白下。但是我相信杜长海的腿当时并没有断,原因么,容我暂时不说。”
“第二,在路昌惠被杀后,有人证实接连有两个晚上,出事的海边上有一个瘦子在找东西。请实话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你?”
郭东浩略微吃了一惊,但口气还是平和的:“不错,正是我。”
李铁笑了:“我猜想,你可能是去找一个东西。”他盯着他。
“手机,死者的手机。”郭东浩不问自答,“我相信那上边应该有某人的电话号码。”
李铁很潇洒地甩了一下手指:“好极了,承认了这两点,我的叙述就顺当了。听好郭处——今年的10月4号,出租汽车司机古玉生在南山大饭店拉了两个乘客,一个是死者路昌惠,一个是南山集团的员工李东山。他们从南山大饭店出发,将路昌惠送到了梧桐巷那座小灰楼。数日后路昌惠巧妙地离开了那座小楼,使我们多日的蹲守打了水漂。随即,一个卖小猪苗的人发现路昌惠的尸体漂浮在去北山的海边礁石中间,一个重要的嫌疑人就这样被灭了口。郭处,容我放肆,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你就是那个把路昌惠叫出来的并且弄死的作案人呢?你说你去海边是为了找一只手机,谁又能证明你找那只手机的目的不是为了销毁证据呢?它落到我们手里你就完啦!”
李铁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松弛下来了,思维变得很活跃。
“弄死了嫌疑人路昌惠,刚刚露出来的曙光不见了。随即我们在刚才你提到的林涛那里证实了路昌惠的身份及其回来的目的,进一步确认了一张黑幕的存在。林涛向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说管小虎生前曾经用一把剑刺伤过路昌惠的小腹,借此证明路与管之间的一个历史上的结,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路。后来证实,管小虎刺伤的不是路昌惠,而是林涛本人。郭处,这些卷宗想必你已经看过了。没看过的话我可以细说一下。”
“不必不必,我一清二楚。请往下说——”
“接下来就是我弟弟的死。现在看来,我认为这是我的对手走的一步极臭的臭棋。证明他们慌了。在我弟弟被害的现场,我根据线索认定有一个四指到过那里,他很可能就是杀害我弟弟的凶手。现在这个四指就躺在医院里抢救。而四指是因为熬不住精神上的煎熬而向林涛下手的,结果他得手的同时又被另一个杀手刺伤了。我们姑且管这个杀手叫做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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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东浩笑了:“不不不,经我调查,凶手很可能是一个叫做徐继国的人,曾经在小煤厂这一带出没过。啊,不必吃惊,不必吃惊——事实上我也没闲着。”
李铁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郭东浩了不得,真不得了。他继续道:“那好,就按照你的说法,四指刺杀林涛的同时,自己也遭了徐继国的暗算。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就在四指被送去抢救的同时,你妹妹在你的授意下,踢断了我们杜队长的腿。这就不得不往回说一些了。你已经强调过,我第一次盯你的梢是在运河桥上,现在我想问,而你去运河桥干什么呢?郭处,我有理由认为你那一次是为了去踩道,以便日后向杜队长下手。结果真被你们搞成了——在四指最关键的时候,你们踢断了杜队长的腿。其目的不言自明,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四指下手时少一个最可怕的阻力。好了,案子发展到现在,我有理由认为,为了及时掐灭10年大案重新复活的那根线头,你每一步都走在了点子上,以至于我们的破案工作步步艰难。郭处,我同意你的说法,10年大案的犯罪系统中有穿警服的人,所不同的是,你认为那个人是我们队长,而我则认为:那是你!刚才那些理由你认为还不够么?”他死盯住了郭东浩的脸。
房间里沉默了。郭东浩朝李铁输了竖大拇指,没说什么。少顷他才开口道:“我说是他,你说是我。现在看起来你的理由似乎比我还充分。那好,我能不能这么说,除了在‘是谁’这一点上咱们有所不同外,案件的整体思路并没有太大的出入,是不是?”
李铁想了想,道:“是的。”
“也就是说,你能够接受以下几点:第一,10年前,我们所说的目标——我也好,杜长海也好——其主要疑点集中在管小虎被杀案上,止于莫菲。那么事情就比较好分析了,第二,我们所谓的那个犯罪系统,那个穿警服的异类,是从管小虎被杀案向外辐射的,比如林涛,比如许萌。注意,我这里是比如,不作结论。那么就有了第三,系统犯罪的根本还是那几份设计图纸,管小虎一份,高天一的大公子高源一份,还有一份只能和许萌联系在一起。好了,确认了以上这三条,便可以基本认定我们所谓的那个穿警服的人在全案中的位置。现在是否可以这么说,压制10年大案的人是来自上边的某某某,具体实施掩盖方案的是下边的某某某和某某某…………等,可不可以这么认为?”
李铁道:“当然可以,这几乎就是事实本身。但是你把目光盯在我们队长身上,有没有必要作些解释。我方才已经对你作出了推论,你呢?”
“一样。”郭东浩很自信地看着李铁,“我同样有一套我的说法。你回忆一下路昌惠溜走那天的情形,杜长海告诉你们他是躲在小灰楼铁门的后边,当您你们进入小楼后,他顺势溜走。要我说,他真正溜走的时间要早得多。注意李铁,你蹲守的那天晚上,杜长海去查过你的岗。他开了一辆破旧的捷达车去,而且就停在小灰楼的门边上。随后你们俩越墙而入,哈哈,这个时候无论门口还是车子,都处在无人盯守的状态。我完全有理由认为,路昌惠那时轻巧地出门钻进了车子。事后杜长海开车把他拉走就是了。换句话说,查岗之后,那座小楼已经是一座空楼了!”
李铁愕然,觉得呼吸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