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桑楚把问题梳理清楚了

张凡这一次彻底被侯小波的叙述惊呆了。

在这个夏夜独有的宁静中,仿佛有一股诡异的气氛在悄悄地弥漫着。他看出开始讲的时候侯小波有些怕自己,估计是怕自己发脾气。但讲着讲着便神情贯注了,感觉上多少有些恐怖似的。那时候,窗外墙缝中有一只不知趣的蟋蟀在没命的叫。

桑大爷在倾听的过程中没说一句话,仅仅在那张图像上注视了一阵子。

约十分钟,侯小波讲完了。他敲着脑门很深沉地想了想,道:“没了,就这些情况。”

桑楚没有马上吭气,就见他拿过一份报纸,遮住了图像上那平头男人的下半部分,也就是大鼻子以下。观察了一会又遮住鼻子以上那部分观察下边。然后望着天花板沉思着,指关节敲击着茶几。

“这个人一定知道你认识我,我想是的,猴子。”他拍拍侯小波的脑袋,“所有问题的关键应该在这儿——你认识我。”

张凡好象很动脑筋,却似懂非懂地问道:“那,我不是也认识你么,桑大爷。”

“你傻了,我说的是‘这个人知道’猴子认识我。你认识我固然不假,但这个人不一定知道……你想想,这两者是有差别的。”

张凡哦了一声:“对,我好象懂了。这个人不知道我认识你,于是,想通过认识你的猴子和你拉拢上。如果他知道我也认识你,没准儿就会把电话打给我了,通过我来完成接下来的那些事情。”

“对,正是这样。”桑楚点头认可。

张凡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么,桑大爷。你所认识的孩子明摆着不只侯小波一个呀。那个男人为什么不把电话打给其他人呢?”

桑楚道:“我想他是经过了选择才这么做的,一,猴子父母不在家,具有行动的相对自由。二,猴子属于那种好奇心强并且沉得住气的人。至于第三嘛,你们想想看,一件不准备搞大的事情,何必大面积地选择人呢。”

侯小波道:“啊,这么说,打电话那个男人对我很有研究喽!”

桑楚点头:“无疑是。”

张凡道:“可是猴子刚才说了,他所知道的人中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是不是猴子!”

“对呀,我脑袋都快想爆炸了。确实没有。”

桑楚摆摆手指道:“我想说的是,声音的伪装是很容易的,尤其是面对你这样的孩子。如果有他的录音,专业人员完全可以将其找到。”

“录音,是不是可以用录音电话。”侯小波马上睁大了眼睛,“我舅舅的电话可以录音!”

张凡哇地叫了起来:“嗨,笨蛋!你为什么不使用录音功能!你怎么搞的嘛!”

侯小波嚷嚷:“我不是不懂么,而且我舅舅自从谈上女朋友以后,就把录音功能关上了。”

“你舅舅欠揍。”

侯小波给了张凡一拳:“试试呀,你揍他一拳试试。我舅舅怕我听见他女朋友的声音。哎,真是欠揍。桑伯伯,你是不是说,他的男中音以及喉咙里塞着东西的声音是伪装出来的。”

“我想是的,他一定知道你,所以利用了你。”

张凡不解:“他既然想通过猴子拉拢你,这一手儿感觉上还是挺幼稚的。”

桑楚一指张凡:“你说的不错,这正是一个典型的游戏性行为。但不一定是拉拢我。让我想想,游戏性行为目的何在呢?”

桑楚又开始在屋里走动:“你们分析一下前后情况就明白了。那个男中音连着两天给小猴子打电话,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目的是什么呢?很简单,他仅仅是为了吸引小猴子的好奇心,来完成第三个电话的内容。”

“也就是去香上卧佛寺。”侯小波道。

“对,没错儿。不打前两个电话,第三个电话你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兴趣。你说不定以为这人有病呢。”桑楚点上支烟吸着,“但是有了前两个电话就不一样了,此人看来研究过少年人的心理学。”

侯小波打了个哈欠,像大河马似地嗡声嗡气:“要是作游戏,就没必要搭理他了。恐怕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你觉得呢,桑伯伯。”

桑楚断然摆摆手指:“不,这里说的游戏性行为,指的是办事方法像游戏。但他绝不说明事情本身也是游戏,有些时候事情还相当严重呢。别的不说,我如果认定它是一场游戏,早让你们回家睡觉了。”

两个孩子的心突地提了起来,他们听出并且看出,桑伯伯是重视此事的。

“桑大爷,你真的觉得事情严重么?”张凡问。

桑楚认真地点点头:“是,因为他这个游戏做成功了。看看全过程:他想通过这个办法吸引一个认识我桑楚的男孩儿,并通过男孩儿将一个信息传递给我。现在,这个信息已经传递给我了,他不是已经成功了么?”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因为两个孩子都接受了老桑楚的分析。后来张凡指指那张图说话了:“桑大爷,您所说的信息,是不是指这张人像?”

“不,你又傻了。”桑楚拍拍他的脑袋,“这张人像和那人的前两个电话一样,纯粹是为了引起你们的好奇,本身绝无实际价值。想一想,如果真想让我们对什么人引起注意,他何不印一张照片在上边呢!”

一句话,两个孩子马上豁然了。

侯小波跳起来:“那他是什么意思?”

桑楚凑近他的脸:“只有一个事情是最最实际的,你应该记得……”

“哦,你莫不是说……那个瘸腿的哑巴!”侯小波猛然间想起了那个情景。

桑楚有力地摆动手指:“完全可能,他是和此事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并且是唯一有过接触的人。这个人太关键了!”

何其惊人!

这是非常有说服力的分析,两个孩子是能够接受的。张凡思考的多少深一些,道:“桑大爷,那个人看来真的是想通过猴子和你接触。他干吗非要采取这种莫名其妙的办法呢,直接见你不是更好么?”

桑楚压低声音表情严肃地说:“记住桑伯伯的一句话:他之所以这么作,肯定是因为他不得不这么作!但是目前这只是我的初步感觉,事情很可能比感觉复杂得多。”

这句话听上去十分深奥。

天实在不早了,桑楚驳回了两个孩子住在这里的请求,坚决地把他们轰走了。他叮嘱侯小波明天不要出门,说那个电话肯定还会来。

“有一个意思你一定要让对方知道,”桑楚比划着说,“记住,你一定要让他知道,事情已经传到桑楚桑某人的耳朵里了。一定——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明白了。”

两个孩子消失在了夜色里。墨色的天空,又深又远。

桑楚回到屋里,没有睡意。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情景好象遇到过一次……对,四年前在西安。一个曾经犯在他手里的人干过这么一手儿。不过,他用来接触自己的“媒介”不是猴子这样的中学生,而是一只会说人话的大八哥儿。

乌黑乌黑的一只大八哥儿!

他关好门回到客厅,把电风扇弄成中挡,点上支烟继续沉思。刚才他有一句话没告诉孩子们,是担心他们不留神说走了嘴——现在该小心行事的地方必须小心。

他觉得那个绕弯子找自己的人是非常聪明的,非常非常聪明。他所以不直接找自己,目的是想让自己注意上某件事以后他本人悄悄退出。那么,完全可以认为,他仅仅想把自己带到某个事件(或者阴谋)的入口,而他本人并不想卷进来。

肯定是这样的,这一点他不想跟孩子们说透。

接下来的另一个问题是,此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知道自己的人无疑是非常多的,可以不考虑是自己周围的某人。从事情的经过分析,这人是知道侯小波的人——他知道侯小波,同时知道侯小波经常和自己接触,所以就玩儿了这么一手儿。问题是,侯小波的认识人,自己不太清楚。难以做出判断。

他迅速地打住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洗脚睡觉。真的,在一个接一个的案子的侦破中,能得到这样一个完整的休息机会是很不容易的——两个小坏蛋,恐怕要毁掉自己的休息了。

想着想着,老桑楚渐渐进入了梦乡。

炸的一声,桑楚被一个剧烈的声音震醒了,咚地一家伙从沙发上掉到地上。

抬头看钟表,居然是午夜一点了。

电话在响,哪个龟孙子这时候打电话。

抓过话筒的时候,里边传来侯小波的声音:“桑伯伯,我……”

桑楚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差点儿把桑伯伯摔成骨折!”

“对不起桑伯伯,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如果不要紧的话,你能听我说说想法么?”

老桑楚哀叹,完啦,这回算被缠上啦。就像胶皮糖似的被粘上了,甩不掉啦,姥姥的!

“你又产生了什么灵感,亲爱的。”

“是这样,桑伯伯。我认真回忆了好几遍,发现开始那两个电话是有意思的。桑伯伯,我说错了你可不许笑啊,你要笑我就不说了。”

“你以为我多想听吗,小兔崽子。我的尾椎骨现在疼得要命呀。不过说吧,您老人家请说——”

侯小波的声音透着类似于电视剧那样的感觉,听着挺可爱的:“桑伯伯,我是这么认为的。尽管前两个电话和那张图像都是为了引起我的好奇心,为了让我一步步进入他的圈套,但是仔细分析他那两个电话的内容,你还是可以多少找到一点点感觉。桑伯伯,你还记得第一个电话的内容么,他说:‘乌鸦一唱歌,那块肥肉就掉在地上了’桑伯伯,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是一个著名的寓言,是告诉我们,一个人千万不可以被别人的花言巧语冲昏了头脑,其实别人的花言巧语的背后有着更坏的目的的。桑伯伯,你在听么?”

“在听,宝贝儿。半夜听你的电话真是长知识。请接着说。”

“嗯,好。桑伯伯,通过这个电话,我觉得这人可能是个教语文的老师,你觉得呢。”

老桑楚的心乎地一下兴奋了:“啊,好极了。小猴子,看来桑伯伯没有发觉你身上的闪光点。请继续说,我现在已经不骨折了。”

“尾椎骨还疼么?”

“不疼啦,彻底不疼啦。你老人家接着说——”

侯小波的声音明显的来了精神:“桑伯伯,我现在说第二个电话,你还记得他第二个电话的内容么,他说南方有一道粤菜叫龙虎斗,所谓龙虎斗就是蛇肉和猫肉放在一起煲。桑伯伯,你觉不觉得这人是个南方人?”

老桑楚啪地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内心有一种很有趣的感觉在涌动。说真的,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孩子天颖聪慧,这不是一句话的问题,是一种不争的事实。

“好孩子,你听着。能得出这个分析结果的人绝对能考上一流的大学,当然我不是说你,这还要看此人其它科目行不行。仅就逻辑推理来说,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个人,我认为是天才。”

“啊,桑伯伯,那个人就是我呀!”侯小波跺地板的声音都传了过来,“这是我独自分析出来的,绝没有别人帮忙!”

桑楚活动了一下歪靠着的身子,道:“好,好极了。你就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思考。看看你的认识人中有没有一个文学知识偏多的南方人——记住,思惟灵活些,别钻牛角尖。哦,好象有人砸你家的门。”

“是我舅舅楼下的邻居,我可能把人家闹醒了。”

咔,电话挂了。

老桑楚捧腹大笑,笑得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