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

隔天下课后,我和丹绪一下课就马上骑着脚踏车飙到北区的升学高中。差不多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我们在双向道的中间,看着对面高中的正门。

看样子好像才刚下课没多久,除了有几个人是骑脚踏车飞奔离去或从正门跑出来以外,真正在那时间下课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

丹绪快喘不过气似地问:“我们要在这一直等吗?我们和他们的制服又不一样,要是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的话,会被人误会我们这种放牛班高中的女生又来跟资优班的男生告白呀!”

那还真的挺让人介意的,张望了四周之后,发现路旁有间卖甜甜圏的店。

“我们进去那里吧!”

我把脚踏车停在店前面,趁短时间还不太会有人从校门出来的那个空档,进入店里面,然后挑了靠窗的座位,从里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每个走在外面的人的表情。

追赶过来的丹绪,点了咖啡牛奶跟最基本款的甜甜圈。

丹绪一边把两人份的甜甜圈和咖啡牛奶端来的时候,一边说:“搞不好他早就已经回家了吧!”

“反正我们都特地赶过来了,就等一会儿吧!”

我把钱拿给她,但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的校门。

因为丹绪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我就说他有一头前卫的发型、浓眉大眼及炯炯有神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鼻子、还有较大的嘴巴、其实整个五官还蛮匀称的。丹绪突然大声地说:“什么跟什么啊?你这样讲听得懂才有鬼咧!讲一个大概的特征嘛!”

“那……如果小绪你觉得有可能喜欢上他的话,我就再说详细一点!”

“他有那么好啊?”

“大家不是都说如果鼻子和身高都偏高、也没戴眼镜的话,〈那个〉会蛮强的吗?”

无言的巴掌,飞到我的肩膀上。可能是和男朋友刚分手没多久的关系,丹绪手打过来的力量比平常开玩笑时的力道还要强。

下课的学生们开始占满整条路,有时候好朋友之间会拉拉扯扯地玩在一起,要不然就是蛇行地走来走去。要从这群人里面找到只见过一面的人,是比想象中还更需要毅力的。

那么多的学生经过,还是看不到记忆中的那个他,于是丹绪托着下巴,心里可能在想根本就不可能似地,喃喃自语地说:“小笑,我看啊,你还是跟他联络比较好吧?”

我的内心也和丹绪一样很沮丧,深深地陷入一片迷惘。

曾经一起渡过中小学的时光,也一直认为对方是自己的至友,然而过了一年以后,突然发个简讯说:“我有些事想问你……”,在液晶屏幕上以这种方式来问,我觉得是蛮失礼的。不过,如果直接打电话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以前一样的聊天,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生气,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把自己当作是朋友,是不是该为自己太久没联络的事而道歉,不过到最后对方或许也是这么想……。

一筹莫展地烦恼之后,还是觉得这实在是精神上的折磨,后来还是决定不管几天也好,在学校前等迪诺出来比较轻松。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当我跟她提到要来等的时候,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无奈,还回我说:“你那样等也不一定有用呀!”,不过也刚好她今天补习班没课,所以才会跟我一起过来的。

我到底是怎么了。以前都可以每天讲电话,互相传简讯的,现在却连打一通电话都觉得很痛苦。

丹绪指着某个地方说:“啊,小笑!”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比其他下课走出来的女学生还要高出一截、而且似曾相识的女孩子。

国小三年级第一次见到面的时候,就觉得她长得很高,而且放在学校后院的花园、大家所做的图腾柱上的脸孔,跟有一双杏眼的她很相似,所以从那之后木挢阿花里就被叫做田姆宝,但因为不容易发音,所以后来就变成田宝了。

田宝老是鼓起严肃冷淡的表情,一副很想早日脱离这个小圑体,或者觉得自己被视为团体中一份子是很可耻似的,走路走得特别大步,印象中让人觉得很难接近。有一次有个女同学在跟朋友嬉闹,刚好挡住了田宝的去路而且还撞到了她的肩膀。我是听不到那位女同学说了些什么,但就只看到她一直向田宝低头道歉,但她只是当场甩头就走,离开校门。

丹绪很关心我的感受,体贴地问我:“你真的不过去跟她打招呼?”

如果现在冲过去的话,应该可以追得到,不过,我的身体却动也动不了。无形的鸿沟已经存在于我跟她之间,或许随着时间的经过鸿沟愈来愈深,现在又再见到她之后,感觉我和她所存在的时空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差异。丹绪也似乎能体会我的感受,轻声细语地说:“我总觉得田宝的眼神看起来愈来愈尖锐了。”过了不久,第一波的下课潮就这么结束了。

社团活动结束后应该会再有第二波下课潮,不过快傍晚了,经过校门前的人们,脸上就好像被溶于水的墨汁抹过去一样,眼睛和鼻子一片灰暗看不清楚。

渐渐地开始没自信能清楚分辨只见过一次面的他,猛喝了三杯续杯免费的咖啡牛奶后,最后还是决定回家了。

在电视或杂志上常听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所谓的巧合,凡事都是有某种原因才会发生的。换句话说我的行为全都属于必然的,就好像二十四小时内都被人监视,令人感到窒息。不过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巧合一直出现到令人不可思议,也想会不会是上天在恶作剧。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是令人开心的恶作剧,但有时候会觉得胸口痛……。

从北区的高中到南区的住宅区,回家的路上我是直直地横越整个城市的。和住在东区的丹绪分开之后,我刚好穿过中央区的闹区。不过因为外面的大马路人车交杂,所以我选小路来走。一路上在那一带看到很多像是庞克系俱乐部、雷鬼俱乐部等传说中不良份子聚集地,这些店和欧美系二手衣或商品店并排着。我虽然很喜欢,但从来没有在这一带走过,最多只有把脚踏车速度放慢地经过而已。

穿着奇装异服、剪成奇特的发型、染了一头金发或红发的年轻人,开始慢慢聚集起来。有个年轻女孩子从地下楼的雷鬼俱乐部的楼梯走上来,刚好被我撞见。

这个女孩子身材瘦小,染了一头金发又剪得很短,穿了一件破好几个洞的丹宁裤、骷髅头图案的背心,外搭短袖的皮革外套。

在我看得入迷的时候,被一阵激烈的喇叭声正面攻击。这时的我差点撞上出租车,于是慌忙地跳下脚踏车闪到一旁,等出租车走掉……,结果和一个在雷鬼俱乐部前向我这边看的女孩子四目相交了一下。

我心里喃喃自语着:她是丽丝琦,本名是芦泽律希。国一认识她的时候,看起来是个乖巧安静的女孩。吃定这一点的男孩子老是欺负她,在上工艺课的时候还在她的版画上恶作剧地乱涂鸦。最后她终于发怒,拿着雕刻刀指向他们的时候,刚好被老师撞见,所以只有她被老师责备。我和田宝还到教职员办公室去帮她辩护,说她是无辜的,那也是我们为什么后来会变成好朋友的契机。也因为这样,有危险意思的“risky”加上她本名(律希:Ritsuki),后来就被叫做“Risuki”丽丝琦。或许是她自己本身的个性使然,就像她的小名一样,所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愈来愈像个坏女孩。

不过在国中毕业的时候,她的头发都还是黑色及肩,丹宁裤也没有破洞,而且T恤的图案也都是胜利手势之类的……。

丽丝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因为她一直凝视我这边,而且目光也都没有转移,所以一定是发现我了。不过,在这种地方能聊些什么?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顿时一阵辞穷。光是站在原地不发一语,胸口就感到沉痛。

我装作很急忙的样子,把脚放在脚踏车的踏板上。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向她表示:“丽丝琦,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喔!”,对着她微微地挥了一下手。不过这个时候有个男的叫住她,脸就转过去了。

我的手空虚的垂下,放到脚踏车的握把上。

我回到住宅区,试着什么都不想,开始准备晚餐。在炒肉和青菜的时候手不小心碰触到平底锅的边缘,有点烫伤。

一边冰敷起了水泡的右手食指及中指,一边想着这应该是个报应。

隔天,看着贴在我右手两只手指头上的OK绷,被同班同学一问之下,我回答:“这是玩大人危险男女关系的恶果呀!”对于丹绪,我回她只是轻微的烫伤,并没跟她提到丽丝琦的事。

丹绪又问我:“今天还是一样要去田宝念的髙中吗?”,在我迟疑的时候,午饭时间到了,基摩打来给我。

听他说他有几个朋友是念北区的升学学校,还帮我用简讯问有没有人认识叫做“井出野辰耶”的人。而且马上有很多人回复,这些人各在不同的情况下认识迪诺这个人,所以我想他应该是个风云人物吧!

井出野辰耶虽然大我一岁,不过因为他留级所以现在还是高二。

关于他奇特的故事有很多,比如说会只穿一件短裤在下着雪的校园里跑来跑去、把坏掉的厨余剩菜放进制服口袋里来学校、用黑色的布盖住眼睛上课、午餐时间在商店出一万块买下所有的面包、要不然就是把午餐时间发配的药罐茶换成泥巴水,让同班同学误喝下去。

他是从去年,也就是刚升二年级的时候,言行举止开始变得很怪异的,而且也被学校盯了好多次,还因为药罐茶换泥巴水事件被停学处分。

不过听说他的学业成绩一向很优秀,一年级的时候还排名在全国前几名内。只是因为出席天数不足而被决定留级处分,想说他会变得比较乖一点,但没想到上个月在自家的庭院里搭帐篷绝食,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劝他都没用,最后终于昏倒被送到医院去。医院里的一位医生,是告诉我情报的同学的父亲,所以他被送去医院的事应该不会有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刚好就是我和他相遇的时候。

我用简讯问基摩:“现在他情况怎么样了?还有去学校吗?”基摩回复虽然他好像出院了,但好像还是没有去学校上课。

我又问他知不知道迪诺家地址。但基摩犹豫地回我说:“我是知道啦,可是……。”跟我一起看简讯的丹绪也对我说:“你知道地址后,该不会真的想跑去找他吧?”

“当然是要去见他啊!要不然我花费了那么多苦心干嘛啊?”

“可是他好像是个很过分的家伙耶!你确定跟他见面没问题吗?”

“……在医院时的他给我的印象是有点怪,但并不让我觉得他是个坏蛋。”

“故意把面包自己全买下来,又害人喝下泥巴水,还不够可恶啊?”

丹绪想要说的我都懂,但就我和他相遇时的感觉来说,我觉得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很惹人厌,但其实并没有要攻击他人的动机。

“反正我会去确认他本人是否真如我们想象的一样。如果情况危急的话我会马上回来的啦!”

我请基摩告诉我迪诺的地址。丹绪说如果是明天的话,她可以陪我一起去,但被我拒绝了,于是下课后我就自己一个人过去了。

迪诺的家在北区靠西边的地方,是在一个结合战火下残存的大房子所构成的高级住宅区内,私底下大家都称它为久远之丘。住在这里的都是以前战前时期的地主或投资家、营建业、出租大楼业或金融业等业主,或自己开业的医师、律师,不然就是县议员等知名人士或有钱人家,即使现在已经是第二代,大部份的家庭都还是做着相同的职业,大致身处相同地位,过着同样的生活。

在寻找他们家门牌的时候,终于在一个老旧的门前发现“井出野”的名牌,这里跟周围比起来虽然没有特别的大,但以面积来看大概有我们住宅区一个楼层那么大。

根据基摩的情报,井出野辰耶的父亲在我母亲所待的精密机器厂商东京总公司当干部,而且听说久远工厂也是由他管的。也就是说是我妈的上司,但我一直试着让自己不要去在意这件事。只是很明显地两个家庭背景有那么大的差距,感觉有点格格不入,让人敬而远之。

石造的门柱上,还装有影像型对讲机。只是站在那前面,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向前登门拜访。还是得找丹绪陪我一起来壮胆咧……。

正当我在挣扎的时候,突然在脑海浮现了田宝用尖锐表情离开学校时的冷淡态度,以及丽丝琦不带情感地回头看着我的眼神,顿时又鼓起了勇气。

按下通话键,听到女生的声音我急忙地问完话:“不好意思……你好。请问,井出野辰耶先生在家吗?”

对方可能是个女管家之类的,回答的时候都是像“是的”、“不好意思……”,感觉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我先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说:“我是在医院遇到辰耶的,因为跟他借了东西,今天想拿来还给他,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呢?”

自己也不敢相信居然能够讲得如此顺畅,背后一阵鸡皮疙瘩痒痒的。

“喔,他在他在,请你等一下喔!”

声音听起来感觉好像话筒被抢过去一样,接着听到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

没多久,木门被很用力地打开,穿着运动服的少年冲了出来。

“啊,果然是你呀!”

对方带着似曾相识的笑容,却理了一个大光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