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6

没时间烦恼了——真莉亚这么说。然而七尾烦恼不已。他边烦恼边前往三车。

他想着蜜柑和柠檬的事,胃立刻就痛了。危险的工作他习惯了,但他也非常清楚优秀的业者有多棘手。

三车车门打开的瞬间,七尾就下定决心了。他们就在里面吧。必须佯装自然才行。我是去厕所回来的三车乘客,一点都不可疑——他这么告诉自己。应该装成这样走进去。车厢里头空位不少。很适合泰然自若地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但不适合隐身在人群之中。七尾抬头,装做若无其事地扫视座位。有了。对面左边的三人座座位中央一带,坐着三名男子。靠窗座的男子靠在窗上,睡得像个死人般,但旁边的两人是醒的。靠走道的男子一脸严肃,像是在质问坐中间的男子。两人身材都差不多。头发稍长,消瘦,挺拔得连折起来的腿都嫌多余。

七尾不晓得哪个是蜜柑,哪个是柠檬。

决定在他们附近坐下,是出于一瞬间的判断。他们三人的座位后方正巧空着。再后面也空着。为了确保安全,应该离得更远些,但想要尽快掌握状况,还是尽量坐近点好。一方面也因为真莉亚威胁,连续出错也让他动摇。七尾的脑中瞬间浮现一个足球员为了挽回自己的失误造成的失分,正在尝试平常绝对不会冒险的突破性挑战。为了弥补失误,他做出风险十足的动作。这种情况,从没见过有哪个失误的选手扳回一城的例子。空转只会留下空转的结果。然而犯了错的选手却不得不放手一搏。

七尾在他们后方一排的位置坐下。进入车厢时,一瞬间和他对望的不晓得是蜜柑还是柠檬,但看起来并没有发现七尾的身分,这也推了他一把。很好,他们不认得我,七尾放心了。出于自己的经验,他也判断人们对于座位后方是毫无防备的。

七尾屏住呼吸,小心不引人注意,从前面的椅背抽出网子里的小册子打开。是类似邮购的目录,上面刊登了各种商品。七尾翻着,竖耳聆听前面两人的对话。

他稍微前屈,虽然不到全部,但还是听到了对话。

坐在中央的男子提到汤玛士如何、小火车怎么样。根据真莉亚的说法,喜欢汤玛士小火车的应该是柠檬。那么从后面看去左侧的男子就是爱好文学的蜜柑了。

七尾留神不引起怀疑,翻开陈列着皮包照片的纸页。他心想要是上面刊登着“峰岸的行李箱”这样商品,他一定会二话不说立刻买下来。

“听仔细喽,你说要找到杀害这个峰岸大少的凶手,或是找到不见的行李箱。因为峰岸会生气。”

柠檬的声音传来,七尾差点浑身一抖。行李箱也不在他们手里。他发现这件事了。“峰岸”这两个字也让他差点做出反应。他们不是说峰岸,峰岸大少指的是谁?如果照字面看,那是指蜂岸的儿子。峰岸有儿子吗?真莉亚有提过吗?想不起来。而且柠檬还说“杀害峰岸大少的凶手”。峰岸的儿子被杀了。几乎让他背脊发凉。究竟是谁?谁敢干出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七尾想起以前居酒屋的老板在他和其他人面前说过“世上有两种人”。那种说法实在太陈腔烂调,七尾禁不住苦笑,但还是礼貌性地反问:“哪两种人?”

老板说了:“不认识峰岸的人,还有害怕峰岸的人。”

周围的反应不太好。

老板察觉这一点,接着说:“还有峰岸本人。”

“那不是三种了吗?”众人嘘声连连。

这段对话让七尾笑了,却也加深了他的想法:峰岸果然可怕,最好还是对他己i惮三分,不要扯上关系才是上策。

“凶手……”他听到柠檬指着蜜柑神气活现地说了。接下来的话有点没听清楚,但他听到最后是说“是制造的”。

没多久,靠走道的男子,蜜柑静静地站起来,把七尾吓了一跳。他把脸转向车窗,全身紧绷。“我去一下厕所。”蜜柑说。蜜柑好像要去厕所所在的前方,靠四车的车厢外。

柠檬叫住他:“喂,什么意思?”

“趁现在先小便去。”蜜柑答。

“万一在那之前机会来了怎么办?如果有机会跟邻居聊天的话。如果等不到你回来怎么办?”

“交给你。你一个人也没问题吧?我想大概会比两个人一起下手更安静地结束。”“别给别人添麻烦喽。”蜜柑留下这段话,转身离开三车了。

顿时,车厢里落入寂静。七尾这么感觉。当然,车体在摇晃,窗外流过的景色也喀嚏作响,但蜜柑与柠檬对话停止的瞬间,车厢里就变得一片寂静,陷入仿佛时间停止的错觉。

七尾翻着册子,眼睛追着文字,却看不进去。他的视线在文章上扫着,“现在的话,”他想。“现在的话,只有柠檬一个人。如果要接触,机会就只有现在了。”他拼命思考。

“接触他做什么?”另一个自己反驳说。“我得找到行李箱才行,他们又没有行李箱,跟他们谈也没意义。”

“可是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啊。”

“我要依靠他们吗?”

“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峰岸,跟他们谈判。俗话不是说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虽然还没有掌握全貌,但蜜柑他们一定也是在为峰岸运送行李箱。而七尾被峰岸委托抢夺蜜柑他们的行李箱。换句话说,这等于是峰岸一方面委托蜜柑和柠檬,却又同时委托七尾抢夺行李箱。可以想见当中一定有玄机。所以如果想他们坦白“其实我也是被峰岸委托的”,对方固然会惊讶、警戒,但也有可能对七尾萌生某种同伴意识。在“找到行李箱”这部分,他们的目的相同,所以如果暂时放下一开始七尾抢走行李箱的事实,双方也是有可能合作的。比方说,也有一些夫妇原谅对方仅只一次的外遇,白头偕老,就类似那样,他们今后也可以结为盟邦。七尾想要这样提议。

他随手翻了翻小册子,阖起来,塞进前方椅背的网子里。册子很难插进去,费了一点工夫,不过总算塞好的时候,七尾也拿定主意。如果出其不意地先发制人,或许可以封住柠檬的行动。然后再说明自己的状况。好,七尾直起身,站起来。

“嗨。”柠檬的脸就在眼前。

七尾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的确是他知道的脸。

“嗨,你好吗?”对方像老朋友似地打招呼说。柠檬就在七尾的座位旁,堵住走道般地站着。

在解开浮现脑袋的问号之前,身体先行动了。先是伏下头去。七尾感觉柠檬的拳头挥过头顶。只差一步,那记钩拳就砸在脑门上了。

七尾立刻抬头,抓住柠檬的右手,使劲全力扭转。他要从背后压制住柠檬。七尾尽量把动作压到最小,不让其他乘客发现。他想避免在这里把事情闹大。万一惊动警察还是上了新闻,峰岸也会提前发现他失败了。现在他还需要时间。

幸而柠檬似乎也想避免引人注目。他只做出最低限度的必要动作。

柠檬阵阵痉挛似地抖动右手。七尾抓住他的手松开了。

七尾明白只要一点空档就会要了命。可是他无论如何就是会介意周围,东张西望。大部分的乘客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手机或杂志。但是他看见车厢后方有一个幼儿站在座位上,正兴致勃勃地盯着他们。不妙。他用手肘撞柠檬的胸口。目的不是为了伤害,而是让他失去平衡。趁着对方闪避时,七尾滑动身体,坐回自己刚才坐的窗边座位。一直站着,迟早会引起注意。

柠檬也在座椅坐下。隔着中央座位,两人动起手来。前座椅背微微向后仰倒颇为碍事,却也无计可施。

坐着与人对干,这还是七尾头一遭。

摆动上身,挥出拳头。对方的拳头则后仰闪过,或是用手臂格挡。对方也差不多。柠檬朝七尾的侧腰打来,由下刨挖似地使出凶狠的重击。七尾看准时机,利用了靠肘。他用左手迅速扳下原本收起来的靠肘。柠檬的右臂撞到靠肘,打出“咚”的钝重声响。柠檬咂嘴。七尾才刚暗叫快哉,不知不觉间柠檬的左手已经冒出刀子。那把体积虽小,却发出凌利光芒的小刀狠狠划过半空中。七尾抽出前座椅背的小册子,用双手翻开接住刀子。刀子刺穿印刷在纸上的田园风景照。七尾立刻想要用纸裹住刀子,但对方早一步抽回去。

幸亏不是枪。不知道是顾忌枪声,还是认为近距离格斗小刀比较有利,又或者是根本没有枪?总而言之,柠檬没有拔枪出来。

对方再一次拿刀剌过来。七尾打算像刚才那样拿小册子挡,却无法如愿行动。刀子刺进了左臂。一阵剧痛划过。七尾飞快地瞥了伤口一眼。伤口不深。再看柠檬。七尾飞手一挥,成功揪住柠檬的左手腕。他把柠檬的手扯过来,另一只手全力敲下靠肘去砸。刀子掉出柠檬的手,滚进座位底下。呻吟声响起。七尾继续进攻。他伸出两根右指,瞄准柠檬的双眼。没有余裕斟酌力道了,他打算戳破对方的眼球,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柠檬闪过。手指戳到眼皮旁边。柠檬整张脸皱了起来。七尾准备再一次瞄准眼球的时候,柠檬的手伸向了身侧。七尾知道柠檬的手摸到了什么,但眼皮眨了一下再睁开时,枪已经亮出来了。枪架在左大腿处,底下的地方。

“其实我不想用的,可是太麻烦了。”柠檬悄声说。

“开枪会引起慌乱。”

“没办法。这是紧急手段。蜜柑听过我解释,也会接受的。更何况,干架本来就不可能不给其他人惹麻烦。”

“你知道我?”

“你紧张兮兮地走进车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啊,发现可爱的小羔羊了。’”

“羔羊?什么羔羊?”

“你是那个吧?在真莉亚那里工作的家伙。”

“你连真莉亚都知道?”七尾说,交互看着柠檬的脸和腰上的枪。他什么时候会开枪都不奇怪。

“同业嘛。麦当劳很清楚摩斯汉堡。国际牌对索尼了若指掌。就跟那一样。这业界就够小的了,什么都接的业者又没几个。我也从仲介大叔那里听说过你。”

“那个‘我有好消息跟坏消息’的大叔?”

“对对对。不过那家伙有的几乎都是坏消息。可是真莉亚的名字我常听到。我也听说真莉亚这几年都在当眼镜同学的经理。”

“眼镜同学的风评如何?”七尾注意维持集中力,尽可能装出老种在在的样子。

“不差。用汤玛士的朋友来比喻,大概是麦陶级的吧。”

“那是角色的名字吗?”

“是啊。麦陶很棒的。”柠檬说完后,接着说:“麦陶有十个车轮,是非常大的小火车。麦陶总是冷静沉着,喜欢安静的地方。可是麦陶觉得在调车场跟朋友聊天也很开心。”

“什么?”

“麦陶的介绍文。”

突如其来的朗读让七尾困惑,他心想“喜欢安静的地方”这一点倒是跟自己一样,露出苦笑。他期望平静的时光,然而却落得这步田地——他禁不住自嘲。

“我看过眼镜同学的照片。没想到你会在这种地方满不在乎地靠上来,是巧合吗?”

“感觉像巧合,也不橡巧合。”

“啊,我知道了,行李箱就是你拿走的吧?”柠檬好像恍然大悟。“这下正好,也没必要诬赖你了。小偷根本就是你嘛。”

“听我说。你们也是被峰岸委托搬运行李箱的,对吧?”

“噢,果然,你也跟这件事有关。你知道行李箱。”

“我也是峰岸委托的。峰岸委托我抢走行李箱。”

“什么意思?”

“峰岸瞒着你们雇了我,虽然我不知道理由。”

“真的吗?”

柠檬说这话应该没有特别的根据,然而这句“真的吗?”却让七尾有些动摇。他并非完全确定这真的是峰岸的委托。

“为什么峰岸要叫你抢行李箱?我们可是预定要把行李箱送到峰岸那里去。”

“很奇怪对吧?”七尾想要强调其中的蹊跷。

“听好了,比方说,汤玛士小火车里,会请其他小火车搬运货车上的东西时,只有两种理由。不是汤玛士故障不能动了,就是汤玛士不受信任了。”

“你们故障了吗?没有吧?所以不是第一个理由。”

柠檬砸嘴:“那就是峰岸不信任我们吗?”

他举起的枪口突然变得紧张。柠檬显然很不愉快,他的不愉快似乎会让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使力。“喂,你最好快点把行李箱还回来。行李箱在哪里?听好了,我会在这里开枪射你。只要翻遍痛得满地打滚的你的衣服,就可以找到你的车票。然后去到你的座位,就可以找到行李箱。对吧?与其那样,你最好还是在我开枪之前自己把行李箱交出来。”

“不是的。我也在找行李箱。行李箱也不在我的座位。”

“好,我要开枪了。”

“真的!如果行李箱在我手里,我就不会特地跑来这节车厢了。我本以为行李箱在你们手里,所以才冒着危险过来。没想到真的碰上危险了。”七尾说,内心要自己冷静下来。害怕与激动只会让对方占上风。自己的不幸、倒霉虽然到现在都还习惯不了,但枪口他已经看惯了。不值得为此慌了手脚。

柠檬显然不相信七尾的话,但他还是在寻思:“那是谁把行李箱拿走了?”

“要是知道,我就不必麻烦了。不过简单地想,应该还有另一个人,或另一组人马。”

“另一组人马?”

“除了我跟你们以外,还有其他人想要行李箱,行李箱现在就在那人手里。”

“那也跟峰岸有关吗?峰岸在想什么?”

“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也搞不清楚状况。我也一样笨啊。”比别人厉害的,只有足球技巧跟危险差事。

“你明明戴着眼镜,却很笨吗?”

“没有戴眼镜的小火车吗?”

“有个叫韦弗的。他是戴眼镜的蒸气小火车,就算别人说他坏话也不生气,是个好家伙。不过,嗳,脑袋或许不太灵光。”

“峰岸或许根本就不相信业者。像是我跟你们。”七尾把想到的就这么说出来。他也期待只要自己继续说下去,柠檬就不会开枪。“所以连送个行李箱,也打算要透过好几个业者。”

“他干嘛这么费事?”

“我小时候曾被附近一个大叔拜托买东西。”

“你在说什么?”

“他说,如果我照着他的吩咐去车站买杂志回来,他就给我跑腿费。我卯足了劲帮他跑腿,结果那个人满不在乎地说:‘买来的杂志都折到了嘛,这样不能给你跑腿费了。’”

“什么意思?”

“狡猾的大人会在一开始就先准备好借口,省得付钱。所以峰岸也可以对你们说:‘行李箱呢?你们搞砸了,我饶不了你们。’”

“他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派你来抢行李箱?”

“只是打比方而已。”七尾说完后,也觉得:原来如此,搞不好真是这样。也就是说,峰岸会不会是吝于支付全额报酬给受雇业者,不想对他们说“干得好”,才故意制造出让业者不得不感到亏欠的状况。

“饶不了?所谓的饶不了是指?”

“不付你们钱,或是对你们开枪之类的。‘麻烦差事就交给别人吧’、‘可是不想付钱’、‘要是可以用过就丢就好了’,他会不会是这么想的?”

“为了妨碍我们而雇用其他业者的话,结果另一边也得花钱,根本划不来吧?”

“如果是简单的差事,就可以雇用更廉价的业者。总得来看,应该可以省下不少花费。”

“对于努力奉献的小火车,怎么可以不夸奖他真是有用呢?”

“也有人比死还要痛恨夸奖别人。峰岸会不会也是那样?”

七尾留意尽量不要让意识飘到枪口上。他想尽可能让柠檬忘了扣扳机这回事。

“你的同伴蜜柑还没从厕所回来吗?”

“的确有点慢。”柠檬说,却没有移动视线。“是厕所有人吗?”

“会不会他其实背叛了你?”七尾说出当下冒出来的想法。

“蜜柑才不会背叛我。”

“搞不好就是他把行李箱藏到别的地方去的。”七尾的目的在于搅乱对方。可是如果激怒柠檬,让他扣下扳机,那就得不偿失了。七尾在摸索当中的平衡点。

“蜜柑不会背叛我。我跟他之间并没有信任。不过那家伙总是很冷静。他很清楚,就算骗了我,也只会让事情更麻烦而已。”

“他也不晓得你现在正在这里格斗,悠哉地排队等厕所,你不生气吗?”七尾试着想让他们闹内讧。

柠檬的表情放松了些:“告诉你,蜜柑也早就注意到你了。”

“咦?”

“你一进来,那家伙就说‘我在我家附近碰到朋友’。唐突得很。那是暗号,表示附近有认识的脸孔。为了不让那个人发现才那么说。那家伙去厕所的时候,也吩咐把你交给我。”

“咦?这样吗?”七尾觉得目睹了自己有多无能。秘密通讯和暗号,每个业者都会用。虽然想不起来他们的对话里有没有那样的内容,但恐怕是真的。

同时焦急涌上心头。如果蜜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赶过来都有可能。二对一的话,自己实在没有胜算。

“对了,”柠檬开口。“你应该没有起床气吧?”

“起床气?”

“我听说有个起床气很重、超恐怖的业者。我以为那就是你。不是吗?”

七尾没听说过那种人。不过以起床气重为特色的业者也真让人莞尔。“那人很厉害吗?”

“或许差不多就像传说中的小火车赛雷布提吧。就连高登都得对他另眼相待呢。”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的比喻。”

“听好了,你打不倒我。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死。”

“什么意思?”

“柠檬大人是不死身,就算死了也会复活。我会出现在你面前,把你吓死。”

“不要那样吓人啦。”七尾板起脸。“什么幽灵、死后的世界的,我很怕那种的。”

“我们可是比幽灵还要可怕。”

此时,在他们座坐的对向窗户有一辆新干线交会而过。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列车发出激烈的声响,往后方窜去。仿佛在彼此激励,说着:我不允许宁静的疾驰,有刺激才叫人生。

“啊,那就是麦陶吗?”七尾并没有特别意图地呢喃说。这称不上战略,更没有胜算。只是脑袋里遗留着刚才柠檬提到的叫麦陶的小火车,他也介意那究竟是怎样的车体,所以说出口罢了。

柠檬毫无防备地说着“哪个?”,转身往后看,反倒把七尾吓了一大跳。柠檬手里还握着枪,却像在闲话家常般转头望向背后的窗户。七尾立刻察觉不能错失良机。他把柠檬持枪的右手往下压,同时另一只手殴向对方的下巴,猛烈地撼动下巴、震动大脑,让对方失去意识。这是七尾十几岁的时候,刚开始进行犯罪训练时练习过好几次的技术,和他练足球一样。他听到一种宛如肌肉断掉,或是开关打开的声音。喀咚一声,柠檬两眼翻白,倒在座位上。七尾把他的身体拖到窗边,让他坐好。他调整倾斜的角度,不让他倒下,一瞬间也想过是不是该折断他的颈骨。不过他犹豫了。除了狼以外,在这辆列车里再度杀人,让他觉得危险。而且在这里杀了柠檬,肯定会让剩下的蜜柑暴怒。不能和柠檬一千人为敌。他们难说是自己人,但在这里全面开战,也实在看不出好处。

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脑袋发热,齿轮开始急速运转。

他拿起柠檬手中的枪,插进腰带背后,用外套底下的衬衫遮住。也决定将柠檬的手机没收。七尾弯下腰,确认刀子掉在地板何处。他本来想捡起,却中途作罢。

怎么办?思考的滑轮转个不停,各种点子接连出现。出现又消失。怎么办?怎么办?内在的某人向他呢喃着。

该往前或往后到哪个车厢去吗?蜜柑可能会从厕所回来。这么一想,就没法往前面去了。只能去另一边,后面了。

七尾在脑中推演自己该采取的行动,以及逃亡的路线。自己逃到后方,蜜柑追上来,这样下去会被逮住。迟早都是瓮中鳖。有必要在某个地方想法子闪过蜜柑。

七尾打开腰包,先取出软膏,打开盖子,在被柠檬割伤的地方抹药。血流得并不多,但能愈快止血愈好。用手指抹开。手臂内侧和外侧都在痛。被打到的部位内出血了吧。柠檬的拳头确实对自己的骨肉造成了创伤。每当活动、触碰,就阵阵发疼,但七尾无计可施。

他从腰包里取出电子表。没时间深思了。他把音量调到最大,设定时间。会花多久?太快没有意义,太慢也不行。为了慎重起见,他决定多用一个表,设定得比第一个晚十分钟响。

他把一只表摆在柠檬座位底下的地板。站起来,另一只表搁在行李架上。

接着他就要离开,视线却飘到前排座位上。是柠檬他们本来坐的三人座,窗边的男子依然安静不动。七尾感到奇怪,移动座位,摸了摸那个人。他怀着警戒把手搁在男子肩上,没有反应,他心想“难道”,把手按到脖子上,没有脉搏。死了。这个人是谁?七尾过度混乱,叹了一口气,但没闲工夫继续待在原处了。不过他在柠檬原本的座位前方椅背网子里看到像是喝了一半的宝特瓶。他想到另一个机关。他从腰包取出小药包。是水溶性的睡眠导入剂——安眠药。撕破包装,把药粉倒进宝特瓶,摇晃后盖上盖子,放回网子里。柠檬会不会喝它、会不会睡着,七尾完全没有底,但希望种子能散播愈多是愈好。

他往后方二车前进。好了,怎么办?七尾又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