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如果是肚子饿而抢劫水果店的艺术家,或许还可以理直气壮一些,但我却是手持模型枪,守在书店外头把风。不知是因为时值夜晚,还是因为脑袋一团混乱,我并没有罪恶感;硬要说的话,对我父母亲是有点内疚。我的双亲经营一家小鞋店,由于低价策略的量贩店在附近开张,鞋店的经营状况不是很好,他们却让我升大学,还愿意为独居的我支付生活费。如果他们责备我“送你上大学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的”,我也只能谢罪说:“是,你们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是一家位于狭窄县道沿线的小书店。
过了晚上十点,尽管国道就在附近,四下却是一片阴暗,也没有车声,周围只有几栋旧民宅零星散布,完全不见行人踪影。
竖立在书店停车场旁的招牌并不醒目,等间隔排列的路灯又每一座都很老旧,或许因为如此,薄云覆盖的夜空中朦胧晕渗而出的月光反倒显得明亮。
其实没下雨,整个城镇却显得一片阴湿,湿漉漉地沉在夜里。每一栋民宅看上去都黑黝黝的,仿佛里头的居民全进入了梦乡。
书店外墙是杀风景的裸露水泥壁面,当然不可能有热闹的装饰霓虹灯。
这应该是一家年代久远的自营书店,规模不大,一定是靠白天卖漫画给附近的小孩,晚上卖色情杂志给开车前来的年轻人,才能够勉强维持经营吧。是一家现在已经相当罕见、感觉与布掸子十分相衬的书店。
我们抵达的时间恰好是打烊前,停车场里的车子接二连三开走,最后只剩一辆老旧的白色轿车,大概是书店店员的吧。
我们特意选在快打烊的时候过来,因为我们不是来买书的。
我一边斜眼盯着店面入口,穿过建筑物侧面与砖墙之间的隙缝,绕到书店后方。墙间宽度虽不至于无法伸展手脚,顶多也只能容一人通过。店内灯光从嵌在后门上的玻璃小窗透出来。
我站在这扇门前。木质纹路的门板,门把是银色的,玻璃小窗的位置正对着我脸部的高度。那是一块雾面玻璃,我只能像从混浊的海面窥看水中似地确认店内的状况。
砖墙旁有一株不知名的树,修长而低垂的树枝朝着我伸展,枝丫弯曲的角度仿佛正打算从上方袭击而来,也像是在对我发出恫吓。
一旁摆着空调室外机和塑胶水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灰尘与小便的气味。
得把模型枪拿高才行——我突然想到,连忙将手里的模型枪凑近窗玻璃。
地面在晃。本来以为是地震,但根本没事,只是我的腿在抖罢了。
真窝囊。我感到一阵悲哀。
我哼起巴布·狄伦的歌。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河崎是这么说的。
的确不复杂。说真的,一点技术性也没有,谁都办得到。
拿着模型枪、站在书店后斗,如此而已:唱十遍巴布·狄伦的《随风而逝(Blowin' In The Wind)》,如此而已;每唱完两遍,就踹门,如此而已。
“真正动手抢劫店家的人是我,你只要顾好别让店员从后门逃走就行了。”河崎说:“悲剧总是从后门发生。”
而这位河崎已经冲进即将打烊的书店,抢劫《广辞苑》去了。
店内传来声响,我吓了一跳,右脚一退,鞋子踩上了杂草。踏着泥土的触感很恶心,我起了鸡皮疙瘩。
风并不太冷,刚从关东搬来的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东北的四月应该还很冷,想不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也就是说,明明不冷,我却在发抖。仰头望天,云朵已近完全遮蔽了月亮。
我握紧模型枪,一面踢门,一面回想起刚搬来的那一天。那不过是短短两天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