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奔跑的白兔 第一节

“我觉得出云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离开东京回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我还记得刚回来的时候竟然有好像回到了神的脚边那种身心十分放松的感觉。那种感觉现在还存在。

“神无月,是人们对旧历十月的称呼。到了十月,日本领土中的诸神都会离开自己的地方来到出云,所以对出云以外的日本人而言,十月是神不在家的月份,所以称为‘神无月’。但十月份的出云却是众神云集,所以十月是出云的‘神有月’。我就是在这样的月份里出生于出云的。一直以来,我以此为傲。

“小时候,我很喜欢‘白兔与鳄鱼’的传说,经常要求父亲带我去白兔海岸玩。即使现在回到这里,成为故乡的中学老师了,白兔海岸仍然是我喜欢的郊游地点。

“遇到不需为下一星期的课程做调研的星期日,我就会搭着摇摇晃晃的电车来一次孤独的个人小旅行。我经常在鸟取车站下车,往砂丘的方向走。欣赏一会儿砂丘风光后,再去贺露港,看海面三五成群的渔船。偶尔,我也会在郊游途中写生。从小我就常到这一带写生,因为从小就画的关系,现在已经积累了不少。

“到白兔神社参拜,然后在白兔海岸散步,接着去白兔与鳄鱼的传说之地--气多之前。站在气多之前,可以看到黝黑的淤岐岛浮现在前面一百五十米的海面上。

“传说住在淤岐岛的白兔很想到气多之前这边的陆地上来,于是它想到了一个利用鳄鱼到陆地上来的办法。它告诉鳄鱼,想帮它们数清它们到底有几只,便叫鳄鱼们朝着陆地排成一竖排;单纯的鳄鱼照着白兔所说的做了,于是白免便跳到鳄鱼的背上,边数边朝陆地的方向跳过去。就在快要到达陆地的时候,白免得意地说出实话。被骗的鳄鱼听了很生气,就剥了白兔的皮。白兔因为被剥皮而痛得哭泣不停,被路过的须佐之男的子孙大国主看到了,大国主便帮助白兔,让它恢复了原有的毛皮。这就是‘白兔与鳄鱼’的传说。

“当时我虽然很小,就已经觉得这个故事很奇怪,日本的海边怎么会有鳄鱼呢?到了高中,我便特地调查了一番,才知道东南亚一带有不少和这个传说很类似的故事。

“例如印尼有一个‘聪明的小鹿’的故事,它的内容和日本的‘白兔与鳄鱼’几乎一样。到了尼泊尔、泰国、巴布亚新几内亚,这样的故事变成了‘狼与鳄鱼’;在印度、斯里兰卡,这个故事变成了‘胡狼与鳄鱼’。像日本‘白兔与鳄鱼’这样的搭配则可见于越南与高棉。

“由此看来,‘白兔与鳄鱼’这个故事应该是从日本以南的地区传过来的。在邪马台国的时代,九州和南边的民族就有往来,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实。

“可是,这种南方海洋型民族的故事为何会流传到距离九州相当遥远的鸟取呢?日本这个地区并没有鳄鱼这种动物,为什么流传到日本之后鳄鱼没有被改成鲨鱼或海龟之类的动物呢?这是一大悬疑。

“在气多之前眺望于岐岛的时候我会思考这个问题,并且把自己幻想成白兔。那个时候,我的精神会在太虚之间游荡,觉得能够生为出云地方的人真是太幸运了。

“这一带的人把海面上细碎的白色波浪说成是‘奔跑的白兔’。经常来这里垂钓的人们很喜欢这么说,我也喜欢这样的说法。站在气多之前眺望陆地与淤岐岛之间的海面时,海岸边的岩石因为波浪而若隐若现,真的很像浮着无数鳄鱼的背部,而拍击着岩石的白色波浪就像在鳄鱼背上跳动的白兔。

“有些人觉得这个地方的人很会使用语言,难怪能够孕育出‘白兔与鳄鱼’这样的传说。确实,坐在这里的岩石上看着海面,上面跳跃的浪真的很像白兔。本地人对海浪的形容真的让我赞叹。不过,把‘白兔与鳄鱼’传说解释成这个地方的人在看到这样的风景后自创出来的说法我并不认同。

“基本上,我认为这个传说应该来自日本以南的南方民族。这个传说从九州登陆日本,然后传到各地。它并没有在日本这个地方生根。因为它是从遥远的南方进入日本的,而且还进入了寒冷的山阴地区。而这个寒冷的地区竟然也能接纳来自南方温暖地带的传说,只能说这个地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有着让人不得不注意它的魅力。

“最近,我又发现了一件事,让我对这个地方愈加着迷。我在经常散步的地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我在一堆杂草丛里发现了一撮小小的稻苗,在稻苗的旁边看到了一小撮粟米的幼苗,它们比邻共生。

“我不禁蹲下来研究这奇特的情形。仔细再看杂草丛里的幼苗,我才知道那一堆‘杂草’里除了稻苗与粟米苗外,还有另外一种谷类的幼苗,那并不是杂草。

“我知道那是粟米苗是有原因的。我家养着红鹦鹉,装着粟米的喂食盒就挂在笼子的外面。鹦鹉经常把头伸出笼子外用力地啄食盒子内的粟米,有些粟米会因此散落到地上,院子里就会冒出粟米苗。所以我认识粟米苗的样子。

“眼前的粟米苗和稻苗比邻共生,看到那样的情景,我突然想到《古事记》里的‘五谷的起源’,因此联想到另外一种谷类的幼苗或许是小豆。

“我可以想像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幼苗茁壮了,一起迎风飘动的样子。现在距离《古事记》的时代已经很久了,竟然还能看到稻米、粟米、小豆等谷类一起在自然界并生的情景,我实在太感动了!我的内心里正悄悄地在等待这些小幼苗的成长。或许因为这里是神住的土地,才会发生《古事记》里记载过的奇迹吧!”

五月二十八日,野村操在大学的研究室看着最新一期的《神有月》里的某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昔日这本同好会杂志的主编岩渊久子,她把自己的近况写成文章,发表在最新一期的《神有月》上。

看完岩渊的文章,野村操心事重重地放下杂志。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放下杂志的这个动作上,所以即使有数张印刷品从杂志里掉下来,她也没有去捡,好像也没有发现。

她放在《神有月》杂志上的右手不停地在颤抖,单眼皮的眼睛失焦地看着半空,紧闭着的嘴唇不时痉挛一样地抽搐着。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大梦初醒般的打开抽屉,拿出一叠印刷品,然后神经质地、歇斯底里地在那叠印刷品中寻找某件东西。

花了一些时间后好像终于找到了。然后,她把从整叠的印刷品里抽出来的两三张纸撕成两半。那是请假单。她在其中一张上用钢笔写下五月二十九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