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在夕鹤九号列车上的人 第二节
“仿照鹤形的镀金汤匙吗?……”小谷自言自语地说着。这里是东京樱田门一课的刑警办公室,吉敷听到小谷说的话了。
“喂,你刚才说什么?”
“仿照鹤形的镀金汤匙呀!”小谷又说了一次。吉敷感到一阵冲击,很想说什么,但是他努力地忍住,把想说的话咽下去。
“那是什么东西?”他冷静地询问。
“是青森署请求帮忙调查的东西。前天,就是二十九日的‘夕鹤九号’卧铺车厢里,死了一个女人。”
吉敷霎时停止呼吸、张大了眼睛。但是,他仍然不动声色,表情维持平静。
“死者的年龄在三十岁前后,瘦瘦的,身高一公尺五十八公分,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身分的东西。因为放在她枕头边的小化妆包里,有一张和化妆用品、纸巾等杂物混杂在一起的便条纸,纸上写着‘想死,已经不想活了’这样的字,所以被认为是自杀死的。可是,那个小化妆包里,还有一支极有特色的汤匙。死者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那样的汤匙呢?这点让人很不明白。那是一支仿照鹤的形状所做成的镀金汤匙,汤匙柄的部位是鹤的头与嘴,柄的下部中央有铁丝做的精致羽翼,做工非常精巧,应该是一件商品,但是市面上还没有见到那样的东西。青森署的调查警察认为那个东西可能是找到死者身分的唯一线索,所以请求各署协助调查那支汤匙的由来。”
“应该有行李或旅行袋之类的东西吧?”
“被拿走了。恐怕是凶手拿走的。凶手的目的被认为或许就是死者的旅行袋。”
“是A卧铺的乘客?还是……”
“好像是A卧铺的。”
吉敷突然站起来,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可是一想到自己受到刺激的表情和动作,恐怕会引起同事的注意,便顺势往窗户那边走去。除夕的午后,他站在刑警办公室里的窗边,看着窗户下忙碌的人群。幸好刑警办公室里,也和外面一样忙乱,所以并没有同事发现他的举止有异。
十二月二十九日的“夕鹤九号”事件。调查本部设在青森的原因,是因为发现尸体的地点与时间,是“夕鹤九号”抵达青森时的十二月二十九日。其实这列车是前一天,也就是二十八日二十三点五分从上野开出,吉敷目送通子离去的那一列车。
而且还是A卧铺!通子当时站立的位置,是倒数第二节车厢。“夕鹤九号”的A卧铺车厢,正是从后面数来的第二节车厢。不会吧?
可是,那支仿鹤造形的镀金汤匙,又代表了某种证据。通子喜欢镀金工艺,和吉敷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就经常把玩镀金的工艺品,现在更以镀金的工艺为职业。她曾经在信里告诉过吉敷,她在钏路车站前的北大路尽头,经营了一家小小的镀金工艺店。
通子搬到钏路的原因,就是因为那里距离钏路湿原很近。钏路湿原是丹顶鹤春天的生息地。每年五月到十二月的这段时间,丹顶鹤便栖息在钏路湿原一带;而阿寒那里,则是丹顶鹤们过冬的地点。通子也曾在信里提起过这些事情。通子以前就喜欢鹤的姿态,常说想以鹤的样子来创造作品,所以她和吉敷分手后,卖掉已经死去的父母位于盛冈的房子,独自搬到钏路。因此,通子做出仿照鹤形的镀金汤匙,并非奇怪的事。而且,她还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当有完成了一件心爱的作品后,会把那件作品随时带在身边一阵子。
不安的情绪在吉敷的心中窜动,并且无限制地扩张。他想起和通子再见面的短短数秒钟。A卧铺的窗边没有通道,所以当时的通子,应该是跪在床上的吧?如果床铺是在中央通道的两边,那么,床铺就是紧靠在窗边了。
当时通子两手的手掌紧贴着车窗的玻璃,眼睛看着月台上的吉敷。吉敷清楚地看到她当时穿着芥末色的衬衫,和白色的对襟薄毛衣,面向吉敷的对襟毛衣右边衣摆上,还有一个灰色的M字样。
自杀?通子自杀了吗?吉敷想起那通电话。那时通子说:“不管做什么危险的事,都别把自己弄死了。”说这句话的人,不会自己跑去死吧!可是,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她突然打电话来,可能就是想在死之前听到吉敷声音。
吉敷走回小谷的身边,问:“刚才你说的那个命案——死者身上的服装有什么特征吗?”
突然被问,小谷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然后拉开抽屉,说:“这个——死者身上穿着褐色的运动衫,深褐色的女式西裤……”
听到这里,吉敷松了一口气,因为那不是通子当日的穿着。可是,小谷接下来说的话,就很残酷了。
“调查单位认为那是为了睡觉时的方便,而换穿上去的。因为有别的乘客说被害人上车的时候,穿的是芥末色的衬衫和深灰色的裙子,及同色的袜子,外加一件白色的对襟薄毛衣。那件对襟毛衣的左边衣摆处,绣着M的字样。还有,被害人死亡的时候,这件白色的对襟毛衣就盖在她的胸前。”
小谷抬头看,正好看到吉敷一脸茫然的模样,吉敷已经无法掩饰内心的冲击了。
“怎么了?”小谷说。“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吉敷虽然开口了,但是他的表情仍然没有改变,眼睛也一直盯着半空中。吉敷再问:“她是怎么死的?”
“不清楚。但是,从旅行袋失踪这件事看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的死因,她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的?”
“刀子,她的颈部动脉被刀子般的利器割断了。”
“为什么会那样……”吉敷喃喃自语的声音,好像是从身体内部的器官硬挤出来的。
“推定死亡的时间呢?”
“十二月二十九日,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
“这样呀……”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离开小谷的办公桌旁边。
“所以是来历不明的尸体……”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小谷应该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吧!
来到走廊后,震惊与茫然的情绪仍然缠绕着他。接下来内心里还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吉敷自己也无法预测。
他茫然地走着,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下楼梯。一阶又一阶的楼梯,好像没有尽头;每一个零乱的脚步声,都像针一样刺痛他的脑神经。
下一波强烈的情绪来了,强烈的愤怒像暴风雨一样地,在一瞬间贯穿了吉敷的身体。愤怒的高压电流从脑门跑到脚尖,他的拳头用力捶打墙壁,砰的声音响遍了楼梯间。他的身体固定不动,保持着拳头捶打在墙壁上的姿势。
为什么?他的心在呐喊。悔恨的情绪像狂暴的阵风,一阵又一阵地袭来。结婚后,却不能让通子感到幸福,这是自己的失败。但是吉敷并不认为失败的原因是自己太年轻了,而是因为自己处理失当。别人可以做好的事情,自己却没有处理好。这一次,吉敷又失败,竟然没有救通子。
通子打电话给自己时,应该是想对自己说什么话吧?结果自己却没有让通子说出来,让通子把那些话呑回到肚子里。通子一定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男人,所以才不说出来。
六年的婚姻生活,只让通子学到这一点吗?自己太忙了,完全忽略了家庭与通子,所以她只好学着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来。面对困难与痛苦时,别的女人可以对丈夫撒娇,从丈夫那里得到帮助与安慰,通子却必须独自面对。她对吉敷唯一的抱怨,便是:“竹史太忙了。”
真是难过呀!吉敷对自己感到失望。不,不是失望,而是绝望。不能给一个女人幸福也就算了,竟然还让一个女人失去性命。
刑警的职责是救人性命,他却无法拯救最应该受他保护的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