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什切青的街道正飘着迷蒙细雨。露西朝拉笛森旅馆走去。
这次她不必等柜台职员离开,大厅空无一人。她从容但迅速地穿过大厅,径直走向电梯。正伸手按钮时,电梯门打开,一个醉汉冲出来,撞上了她。
“抱……抱歉!”他大声说。露西仓皇倒退,脑中一片空白。
“好个标致的小妞!”
他含糊不清地说,嘴唇像是涂了壮阳剂发胀麻木了似的。他几近吼叫地对她说话,死死盯着她,从头发、乳沟一直打量到丝缎牛仔靴。他说三〇一号房正在举行聚会,要她非去参加不可。他叫嚷个不停。天啊,真是个性感美女,应该攰美国人吧,他是芝加哥人,最近才被调派到德国,寂寞得很,他跟妻子分居了。那个贱人。
柜台职员匆匆赶回大厅。一分钟不到保安便出现了。
“你该回房间了。时间不早,该就寝了,”保安面无表情地用英语说,一边怀疑地打量露西,以为她是那醉鬼的女友甚或妓女,而且也喝醉了。
她按了电梯钮,故意失手好几次,摇晃者身体,紧抓着那家伙的手臂。
“走吧,宝贝,咱们上楼。”她用俄国口音嘟嚷着,依偎着他。
“这可新鲜了……”不等他露出惊异和一脸窃喜,她已凑上前去,用力亲吻他的嘴唇。
电梯门开了,她把他拉进去紧紧抱住,继续深深地吻。她尝到了大蒜和威士忌的气味。那个保安仍然一脸漠然地望着他们。电梯门关闭。
失算。
保安一定会记得她。她的脸令人难忘,加上和那个喝醉酒的浑蛋纠缠不淸,保安和她面对面了好一阵子。
大大的失算。
她按了二楼按钮。醉汉对她毛手毛脚,没留意自己上了几楼,只发现他的新情人忽然跑开,慌忙整理着衣服。他试图追她,挥舞者双手咒骂,不小心在地毯上狠狠绊了一跤。
露西循出口标志转入另一条走廊,到达楼梯间。她悄无声息地爬了三层楼梯,在昏暗的楼梯间屏息等候,聆听风吹草动,汗水流下脸颊,浸透了性感的黑色短衫。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习惯使然,之前她顺手将卡加诺房间桌上的塑料钥匙放进风衣口袋。每次她在旅馆结账后,必定会保留一把钥匙,只要是一次性的,以防她把什么东西忘在房间。有一次,她很不想提起这事,她把枪忘在床头柜抽屉里,直到上了出租车才发现。所幸她保留了钥匙。
五一一号房间门把手上仍挂着“请勿打扰”的吊牌。露西检查着走廊,迫切希望不会再有意外。她靠近罗科的房间,隐隐听见里面的电视声响,腹部一阵搅痛,恐惧随之而来。光是想想她和鲁迪刚才做的一切已够让人难过,现在她却不得不再次面对他们的罪愆。
安全了。她用手肘推开房门,因为她没有干净手套,匆忙赶来忘了带。扑鼻而来的是罗科吃剩的油腻晚餐冒出的腐臭气味,接着她瞥见那散发着酒气的血迹。凝固的血液布丁般黏在他头部下方,混浊的眼睛半睁,椅子翻倒在地,枪压在他胸口下,一切和他们离开时并无两样。一群绿头苍蝇围绕着他的尸体,在上面寻找温热潮湿、适合产卵的理想区域。露西怔怔地注视着那群狂乱的昆虫。
她发现了自己的防身棒。它好端端地放在原位一床铺左侧的小柜子上。
“啊,幸好。”她喃喃自语。
她把防身棒塞回袖管,轻手轻脚打开房门,用衣角将门把手擦拭干净。这次她沿着楼梯直接下到工作间,墙边满满地堆叠着脏碗盘。插着枯萎花束的小花瓶、塞满空酒瓶和剩余鸡尾酒等饮料的推车。瓷盘里的食物已经变硬,白色桌布沾染食物残屑,餐巾皱巴巴的。这里没看见苍蝇,一只都没有。
露西猛咽口水,想起爬满罗科尸体、吮吸着他鲜血的绿头苍蝇,忽然一阵恶心。她想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在他温热的体内,绿头苍蝇的卵将会孵化成蛆。而这些蛆会蔓延到他腐烂身体的各个部位,尤其是伤口和其他孔穴,至于速度快慢,则取决于他的尸体何时被发现。绿头苍蝇最喜欢黑暗潮湿又深邃的洞穴和隧道。
这些腐食性掠夺者的大量出现将会误导罗科死亡时间的分析,这正是鲁迪将它们引入旅馆房间的用意。验尸时,当晚的送餐时间和蛆虫的繁殖死亡周期将会令法医备感困惑。他的血液酒精浓度将显示,他开枪自杀——圆头铅弹穿透他的太阳穴,迸裂的碎片和锐如剃刀的铜屑深入他脑部——的时候已经喝得烂醉,枪上的指纹是他的,没错。
他房间的温度将成为考虑因素,但应该不至于引起怀疑。那只空酒瓶上也有罗科的指纹——只要警方进行化验——尽管他们査不到罗科叫了那瓶酒或者旅馆经理送酒致意的记录。那可能是他从其他地方买来的。如果他们是够勤快,会发现那张红色通告复印件上也有他的指纹。但愿有人想到化验那张纸。
她希望罗科没叫送餐服务。万一叫了,她也有万全的应对之道。因为不管送餐到罗科房内的是哪一位侍者,他必定会想起小费的事,而且绝不愿披露那是美金的事实。这些人不会乐于被卷入任何和警方有所牵扯的新闻当中。何况,万一法医判定的死亡时间和旅馆侍者声称的送餐时间——假设他肯供出的话——有矛盾,那么依照常例,警方会认定是侍者弄错了时间甚至日期,否则就是在说谎。何况旅馆里没人会承认在过去几年中,自己曾在罗科投宿期间接受他施舍的美金小费或者走私品之类的好处。毕竟他是个通缉犯。
谁会在乎罗科·卡加诺的死活呢?除了尚多内家族。或许他们会觉得疑惑,尽力追究真相。又或许他们终究会接受罗科是自杀身亡的说法,没人会哀悼或者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