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我受够了。”妮可对她父亲说。

她开车到达巴吞鲁日市警察局古老的砖造大楼,却只能在楼下大厅等待。直到她说有关于连环绑架案的重要证物提报,一名便衣警探才现身,打量了下信封里的硬币。他看了看沃尔玛停车场的硬币特写照片,满不在乎地听着妮可的解释,不耐烦地盯着手表。妮可把钱币交给他,看着他走回所谓的战斗室,知道自己一定会成为今天的笑柄。

“我们一起侦办这案子,那些浑蛋却拿我当外人。抱歉。”妮可经常忘了她父亲多么痛恨粗话,“说不定他们掌握的一些线索对扎卡里的案件也有帮助,可是,只要求我交出证物,他们可抠着呢。”

“累坏了吧。”父亲说。他们正在吃奶酪炒蛋和辣香肠煎饼。

一旁的巴迪沉迷于玩具和电视机。

“还要玉米糕吗?”父亲问。

“不了。不过你做的玉米糕实在是天下第一。”

“你老是这么说。”

“这是事实。”

“当心啊。巴吞鲁日市那些人不怎么喜欢你这种人,特别是你这种女人。”

“他们根本不认识我。”

“不认识也能讨厌你啊,他们要的是信用。在我那个年代,信用是指一个人可以先到杂货店买东西,等手头方便的时候再付钱,没人会饿死。可是现在,信用的意思是自私自利。巴吞鲁日市那些人要的是信用,信用,信用!”

“接着说吧。”妮可给另一块小点心涂上奶油,“每次你做菜,我都吃到撑。”

“需要信用的人一定会撒谎、耍诈、欺骗。”父亲提醒她。

“那么多女性遇害,”妮可忽然没了食欲,把小点心放回餐盘,“到底谁更坏?是凶手,还是那些只关心信用,却不关心受害人、甚至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负负不会得正,妮可,”父亲说,“幸亏你不在那里工作,不然还真让人担忧。担忧的不是那个在逃的疯子,而是你的同事究竟是些什么人。”

妮可环顾着家里的简单厨房。母亲死后屋里的所有家具仍维持原样。有着四个炉嘴的白色电炉,白色冰箱,白色料理台。母亲偏爱法国乡村风格,到处寻找旧家具、蓝白色窗帘和漂亮的墙面瓷砖,但始终没能如愿。因此这厨房变成了白色,一片纯白。要是有什么厨具坏了,父亲一定会把它保存着。他宁可每晚吃外卖食物也不愿丢弃任何东西。一想到父亲始终难以摆脱往事的阴影,妮可便心痛不已。哀伤和愤怒早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妮可推开椅子,亲吻父亲的额头,眼里泛着泪光。

“我爱你,爸爸。好好照顾巴迪。我发誓总有一天会做个好母亲。”

“你已经够好了。”父亲对她说。他坐在餐桌边,懒懒地搅着炒蛋。“在一起的时间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相处是否开心。”

妮可想起母亲。她的生命那么短暂,但分分秒秒都令人怀念。现在看来似乎确是如此。

“你怎么哭了?”父亲问,“你想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妮可?”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本来在思考工作上的事,可是忽然很想哭。大概是因为妈妈吧,我说过了。这屋子让我想起好多事情,像是在我脑里打开一道门,一道通向某个令我害怕的黑暗所在的门,我原本甚至不知道这道门的存在。拜托替我开开灯,爸爸,拜托你。”

父亲缓缓从桌边站起,叹了口气。他明白她的心情。

“别折磨自己了,妮可,”他神情严峻说,“我已经受到了教训。我的生活停滞了。你也知道。那晚当我回家来,看见……”他清着喉咙,忍住泪水,“我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东西在蠕动,好像心脏被扯下一块。你为什么想看那些照片呢?”

“因为那是真相。也许我脑中的影像比实际更可怕,因为我没亲眼见过那幅场景。”

父亲点点头,叹着气说:“到阁楼去。角落那堆毯子下有一只蓝色小手提箱,是她的。集邮的时候买的。”

“我记得。”妮可轻声说。她记得有一天她母亲提着那只蓝色手提箱出门,到纳什维尔探望刚动完眼睛手术的姨妈。

“她从没设定过开锁密码,因为她说自己一定会忘记。三个零,跟买来时一样。”父亲别过头,又开始清喉咙,“你要的东西全在箱子里。有些东西本不该在我手上。可我和你一样,非知道真相不可。刚好警察局长的女儿是我的学生,我因此占了点便宜。我很惭愧,答应局长给她的成绩放水,还替她写大学推荐函,说了一堆屁话。

“我受的罪都是自找的。”他又说,“别把东西带下楼,我不想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