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彼拉多第三次对他们说:“为什么呢?这人做了什么恶事呢?我并没有查出他什么该死的罪来。”

——《路加福音》(23:22)

“他出国了,”我应道,“我能帮你吗?”

“你是马特太太?”

“我是首席法医凯·斯卡佩塔医生,暂时替代马特医生。”

声音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得到消息,有命案发生。是个匿名电话。”

“命案地点在哪里?”

“应该是在海军废船厂附近。”

“什么地方?”我追问。

他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我们谈的是海军海豹特种部队吗?”我想不通,据我所知,废船厂一带的旧军舰只有海豹特种部队演习中的潜水员能够接近。

“我们不知道死者是谁,他可能要找南北战争遗迹。”

“在入夜后?”

“女士,这地方的确是禁区,但除非强行管制,否则根本阻止不了那些好奇心强烈的人,他们会开着船潜入,尤其在入夜后。”

“匿名通报者是这么说的吗?”

“差不多。”

“这就有意思了。”

“我也这么认为。”

“陈尸的位置还不确定。”我边说边继续思忖,为何这名警察还未确知是否真有尸体或有人失踪,就先行通知法医。

“我们正在搜索,海军方面已经派了几名潜水员。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会掌控现场。但是,我希望你能来了解一下情况。你能向马特医生转达我的慰问吗?”

“转达慰问?”我有点奇怪,要是他知道马特医生的近况,为何还打电话来这里找他?

“听说他母亲过世了。”

我的笔尖停在一张纸上。“麻烦告诉我你的全名,以及我该如何跟你联系。”

“S.T.杨格。”他留给我一个号码后,我们都挂断了电话。

炉火渐弱,我起身添柴火,深觉寒寞不安。真希望此刻身处里士满的家中,有营造圣被气氛的冷杉与窗边烛光相伴,用莫扎特与亨德尔的音乐替代急欲刮翻屋顶的尖啸风声。我后悔当初接受马特的好意,住进了他的房子而非旅馆。我重新读着统计报告,但思绪不曾稍事安歇。我想象着伊丽莎白河里缓慢的水流,温度低于十六度的此时,能见度至多只有十八英寸。

在冬季,潜入切萨皮克湾捞牡蛎,或者到大西洋海域三十英里处发掘沉没的航空母舰、德军潜水艇或价值连城的宝贝,都得有紧身潜水衣。但无论什么季节,在海军部队停泊退役军舰的伊丽莎白河里,我都不觉得有任何诱人之处。我也无法想象,有人在冬天的寒夜只身潜入水中,是为了寻找航空母舰或其他什么,我相信这通密报必定有蹊跷。

我从活动躺椅里起身,走到卧室,我的随身物品都散置在这冷飕飕的狭小空间里。我迅速脱衣,匆匆冲澡,因为入住第一天,我就发现热水器已经旧得不堪使用。事实上,我不怎么喜欢马特医生这幢通风极佳、镶有琥珀色与深棕色松木地板的房子,这样反而更易显脏。我这位英国的代理首席法医似乎活在强风的魔爪里,他精心陈设的这个家时时刻刻都冷如冰窖,此起彼落的声响扰人心神,有时我会从睡梦中惊起,紧握住枪。

为确保明天中午外甥女露西到达时一切准备就绪,我披着睡袍,头发上裹条毛巾,检査了客房和浴室,接着巡视厨房。相较于我自己的厨房,这里显得相当寒酸。昨天我开车去弗吉尼亚海滩的购物中心把该买的都买了,但还是得在没有压大蒜器、意大利面制面机、食物加工机或微波炉的情况下烹饪。我开始怀疑马特是否在家用餐,甚或在此居住。好在我带了自己的刀和厨具,只要有好刀和好锅,就没什么难得倒我。

我看了几页书,在发烫的鹅颈灯下昏昏欲睡。再次被电话铃声惊醒后,我抓起话筒,眼睛努力适应洒在脸上的阳光。

“我是切萨皮克分局的C.T.罗切探员,”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道,“我知道你代理马特医生的职务,我们急需你的协助。海军废船厂发生一起潜水意外,我们现在要赶去处理尸体。”

“稍早你们不是已经有一名警察向我报备这起案子了?”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怀着戒心说:“据我所知,我是第一个通知你的人。”

“清晨五点十五分左右,有个自称杨格的警察打电话给我,”我查看着便条纸,“首字母是Sam的S,Tom的T。”

他又停顿片刻,以不变的声调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局里没有这个人。”。

我的肾上腺素急速分泌。现在是九点十兰分,罗切的话让我一头雾水。如果第一次打电话给我的人不是警察,那他究竟是谁,为什么打电话给我,而他又怎么会认识马特?

“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问。

“六点左右,保安人员在巡逻废船厂时,留意到一艘平底方头划艇停在一艘军舰后方,有根长软管伸进水里,管子另一头似乎有人在潜水。一小时后,他发现没有任何动静,才察觉情况不妙,就赶紧报警。我们派了一名潜水员下去,结果找到一具尸体。”

“身上是否有证件?”

“我们在船上找到一个钱包,驾照显示这是一个名叫西奥多·安德鲁·艾丁的男性白人。”

“他是记者?”我不敢相信,“是泰德·艾丁?”

“三十二岁,棕发,蓝眼,和照片上的人一样,住在里士满的西格利斯街。”

我认识的泰德·艾丁是个得过奖的美联社调査记者,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因故打电话给我。这一瞬间,我几乎无法思考。

“我们还在船上找到一把九毫米口径的手枪。”他说。

我再度开口时,语气十分坚定:“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绝对不能向媒体或其他人泄露他的身份。”

“我已经交代过了,这你不用担心。”

“很好。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到海军废船厂去潜水吗?”我问。

“可能想捞点南北战争时期的纪念品。”

“你凭什么判断?”

“有一大批人到这儿来,就为了河里的炮弹这类东西。”他说,“我们得把他捞上来,尽可能别让他在下面待太久。”

“我不准任何人动他。让他在水里再待一会儿,保持现状。”

“你打算干什么?”他的口气充满戒备。

“还不知道,等到了再说。”

“呃,我认为这件事不需劳驾你跑一趟……”

“罗切探员,”我打断他,“我到案发现场的必要性,以及我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到,都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我得指挥现场所有的人,而且,今天下午可能会下雪,没人愿意待在码头上挨风受冻。”

“根据弗吉尼亚州的法令,尸体是我的管辖范围,不是你的,也不是其他警察、消防员、救生人员或殡仪馆的。任何人不得碰触尸体,除非我同意。”我疾言厉色,想让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惹。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试图叫那些救生员和废船厂的人员少安毋躁,但他们很不高兴。海军方面对我寄予厚望,要我在媒体出现前把这个地方弄干净。”

“这件案子跟军方没关系。”

“你自己去告诉他们。那是他们的军舰。”

“我很乐意这么做。现在你只要告诉其他人我马上赶到就行。”我挂掉电话。

不难预料这一趟得耗多久才能再次回到别墅。我在前门留了张字条,故弄玄虚地引导露西如何在我外出时进入这幢房子。我把钥匙藏在只有她找得到的地方,接着将医务包和潜水装备塞进我那辆黑色奔驰的后车厢。十点一刻,气温已经升至三度,我试图联系里士满警局的彼得·马里诺队长,却毫无音讯。

“谢天谢地。”当车上的移动电话终于响起,我喃喃自语。

我一把抓起电话,“斯卡佩塔。”

“哟。”

“你终于开传呼机了。我快被吓死了。”我对他说。

“要是你被吓死了,怎么还会打这个该死的电话?”从语气判断,他似乎很高兴听到我的声音,“还好吧?”

“还记得那个你看不顺眼的记者吧?”我小心翼翼,以防泄露谈话细节,无线通话很容易被监听。

“你指哪个?”

“就是那个替美联社工作,还不时到我办公室晃一下的家伙。”

他想了想,接着说:“怎么回事?你和他吵架了?”

“比这更糟。我刚接到切萨皮克分局的通报,正赶往伊丽莎白河。”

“等等,你们不是吵架。”听口气,他已经明白了。

“猜对了。”

“该死!”

“我们只拿到一张驾驶执照,所以现在还不是很确定。我会先下水,在别人动他之前看他一眼。”

“你他妈的给我等一下,”他说,“为什么你得亲自做这种事?难道没有其他人可以代劳?”

“我一定要在别人动他之前看他一眼。”我重复道。

马里诺十分不悦,他一向对我过度保护。但他知道多说无用。

“我在想,也许你可以调查一下他在里士满的住处。”我对他说。

“是啊,我他妈的会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们该找什么。”

“那么,我希望你让他们先去搜查。”

到了切萨皮克,我从伊丽莎白河出口下交流道,左转上了大街,行经几座砖砌教堂、二手车大卖场和车行。市立监狱和警察分局的另一边开阔萧条,顶端缠满刺网的生锈栅栏围起一个报废机器拆卸场,海军营房逐渐出现在场地中。这处空旷地上肆意散落着金属物,杂草蔓生,中间有个以垃圾和煤炭为燃料的发电厂,提供能源让那个旧船厂维持不景气的运营。烟囱和火车铁轨都静无声息,船坞所有的起重机也都停摆。这也难怪,这天正逢新年前夕。

我沿筑满防波石的长岸驶向一幢呆板的煤灰色建筑物。岗哨门口处,一名身穿便装、头戴安全帽的年轻男子快步走出岗亭。我摇下车窗,云在狂风横扫的天空里翻腾。

“这里是管制区。”他的表情彻底暴露了他的想法。

“我是凯·斯卡佩塔医生,首席法医。”我亮出黄铜徽章,这徽章表明,在弗吉尼亚州,凡遇突发、无目击者、无从解释的案件或暴力死亡事件,我都有处理职权。

他倾身凑向前检查我的凭证,抬头瞄了我几眼,又盯着我的车。

“你是首席法医?”他说,“那你为什么不开灵车?”

过去我也碰到过这种问题,便耐着性子回答:“开灵车的是殡仪馆的人,我不为殡仪馆工作,我是法医。”

“我需要査看你的其他身份证明。”

我递上驾照,猜想这并不会让他改变心意放我通行。他踱到我的车后,把随身携带的对讲机举至嘴边。

“一一呼叫〇二。”他转身背对我,像在密谈。

“〇二。”对方回话。

“有个史卡皮考医生在我这儿,”他把我的名字念错了。确实会有人偶尔弄错,但没他错得那么离谱。

“收到,我们会原地待命。”

“女士,”保安叫我,“往前开,会看到右手边有个停车场,”他指给我看,“你得把车停在那里,走到第二个码头,格林上校在那里,他就是你要见的人。”

“哪里找得到罗切探员?”我问。

“格林上校才是你要见的人。”他重复道。

我摇起车窗,他打开栅门。贴在门上的标志警告我正进入一处工业重地,此处罐装喷漆会引发危险,进入者必须配备安全装备并自行对停车后果负责。远处,死灰色的货船和坦克登陆舰、扫雷艇、驱逐舰及水翼船阻断了寒冷的地平线。第二个码头上聚集着紧急救生工具、警车以及一小伙人。

我依指示停好车,走向目光粘在我身上的那些人。我的医务包和潜水装备还留在车上,此时我只是个两手空空、套着一双登山军靴、身穿宽松羊毛休闲裤和军绿色外套的中年女子。刚踏上码头,便有一名身穿制服、佩戴识别证的灰发男子拦住我,认为我擅闯禁区。他挡住我的去路,不带一丝笑容。

“需要我为你效劳吗?”他语气有点犹豫,头发被风吹乱,脸也冻红了。

我再次说明自己的身份。

“哦,好极了,”这显然不是真心话,“我是海军调査小组的格林上校。我们现在真的该有点进展了。听着,”他转身背向我对其他人说,“我们准备取下CP……”

“请问,你属于海军调查小组吧?”我打断他,想当场把这件事弄清楚,“据我所知,这个废船厂目前并非海军的资产。如果它属于海军,我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如此这个案子就归海军处理,并由军方病理学家进行验尸。”

“女士,”听他口吻,俨然是我在试探他的耐性,“废船厂现在由民间承包营运,不属于海军的资产。然而,我们感兴趣的原因是,显然有人未经许可潜到军舰底下。”

“你认为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些寻宝者认为他们可以找到一些旧炮弹、老船钟及其他小东西。”

我们站在“埃尔帕索”货运船和“开拓者”潜艇之间,两艘船光泽尽失,造型刻板。河水看起来像卡布其诺咖啡,我心知河里的能见度比我预期要糟得多。潜艇旁有个可供潜水的平台。我没看到任何有人遇难的迹象,也不见救生员、警方对这起死亡事件采取行动。我向格林提出这些疑问,刮过河面的强风使我的脸失去知觉,而他背对着我不予回应。

“听着,我可不想为了等斯图在这儿待上一整天。”他对一个穿着工作服和脏滑雪外套的人说。

“我们干脆把布司硬押到这儿来好了,上校。”那人回应道。

“门儿都没有。”格林说。看来他跟这帮在废船厂混饭吃的人相当熟。“找他来也没什么用。”

“该死,”另一个长胡子纠结成一团的家伙说,“我们都知道早上这个时间他还没醒酒。”

“得了吧,你们这些乌鸦笑猪黑的家伙。”格林的话引得这群人哄堂大笑。

大胡子的脸红得像生汉堡里的肉。他用红通通的手遮着风点了根烟,诡异的眼神直盯着我。

“我昨天滴酒都未沾,别说是水。”他的话惹得同伴笑得更大声了。“该死的,简直像巫婆的奶头一样,冷死了,”他抱住身子,“我该穿件厚一点的大衣。”

“我告诉你,那里更冷。”另一名工人接腔。我恍然悟到他原来是指遇难的潜水者时,冷得牙齿咯咯作响。“现在,那家伙一定很冷。”

“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和格林说话时,我得努力控制自己不听使唤的嘴。“我知道你急于开始行动,我也是。但救生员和警方人员在哪儿?河里甚至连标示尸体位置的救生艇都没有。”

有六七双眼睛死死瞪着我,我扫视着那些历尽风霜的面孔,他们极像是隐身于现代社会的一小撮海盗。他们不欢迎我闯入他们的私人俱乐部,这令我回想起早年凡遭无礼对待和觉得孤立时就想流泪的心情。

格林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前方有个大锚的房子,是救难中心,警方人员正在里面打电话。潜水员可能也在里面取暖。救生小组正在河对岸的登陆点等候指示,他们早就在那里待命了。有件事你可能会感兴趣,警方在那个登陆点发现一辆卡车和一辆拖车,他们相信那是死者的。你跟我来吧,”他开始迈步,“我告诉你在哪里。我知道你准备和其他潜水员一起下水。”

“没错。”我跟着他沿码头走去。

“真他妈的搞不懂你到底想看什么。”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学会不去期待,格林上校,”路过那些残旧不堪的军舰时,我注意到很多金属线沿着舰身导人水中。“那些是什么?”

“CP——阴极保护装置,”他回答,“充电之后能减轻船只受侵蚀的状况。”

“我希望已经有人关掉那些玩意儿了。”

“电工就快来了,他会切断整个码头的电源。”

“所以死者可能是误触阴极保护装置?我怀疑他当时能否看见这些东西。”

“没那么严重,电量很弱,”他说,仿佛这是个常识,“只相当于九伏特的电池。阴极保护装置要不了他的命,你大可把这项疑点从列表里剔除。”

在码头尽头,我们停下脚步,看见一艘露出尾部的潜艇。离它不到二十英尺处,是一条裹着铝皮的深绿色小船,艇上有一根黑色长管,从紧贴着小船乘客座一侧内管的压缩机延伸出来。小艇甲板上散落着各式工具、水肺装备和其他物件,我猜有人相当随性地翻找过。我胸口开始紧绷,内心比外表看起来更加激动。

“他可能只是不小心溺水身亡,”格林说,“我见过的潜水意外大多是因为大意。人死在水里跟死在浅滩上没什么差别,反正就这么回事。”

“他的潜水装备不太寻常。”我对他的推论不以为然。

他注视着那条顺水流打转的船,“水烟筒。的确,这一带没什么人用。”

“发现那艘船的时候,水烟筒还在动吗?”

“没油了。”

“还有更多关于水烟筒的资料吗?比方说,它是不是自制的?”

“不,是批量生产的。”他说,“五马力汽油驱动压缩机,让表层空气通过连接第二水位活塞的低压软管。只要油够用,就足以让他在冰下撑四五个钟头。”他仍盯着那条船。

“四五个钟头?为什么?”我看着他,“要是为了捕龙虾、鲍鱼,我还能够理解。”

他没有搭腔。

“下面有什么?”我说,“别跟我说什么南北战争遗物,你我都清楚下面根本没有那些玩意儿。”

“没错,下面没有那些鬼玩意儿。”

“所以,”我说,“他以为能找到什么。”

“不幸的是,他错了。你看,云层移动得越来越快,我们赶快开始打捞吧。”他翻起大衣领子挡住耳朵,“我想你应该有潜水资格。”

“好几年了。”

“我还是得先检查你的潜水资格证。”。

我看着那艘船及旁边的潜艇,忖度如何才能不按这些人的指挥行事。“如果你想下水,一定要随身携带证件,”他说,“我想你该知道。”

“在我看来,军方不该插手这件案子。”

“按理说是如此,但谁管不都一样。”他瞪着我。

“我知道。”我回瞪着他,“要是我把车停在码头上,省得扛一堆装备走半英里,是不是也得先弄张许可证?”

“你确实得先有许可证才能在码头上停车。”

“听着,我什么证都没有。没有潜水资格证,没有救生潜水证,没有潜水记录,甚至没有弗吉尼亚、马利兰或佛罗里达任何一州的执业证。”我语速飞快,他插不上话,态度愈发强硬。他眨了几下眼睛,我感觉得出他的不快。

“我最后一次请求你让我开始展开工作。”我继续说,“据我所知,这是一桩非自然死亡的案件。如果你不打算配合,我很乐意打电话给警察局、联邦法院执行官或联邦调查局,悉听尊便。再过二十分钟,支持的人就会到。我的电话就在口袋里。”我拍拍口袋里的手机。

“你要潜水——”他耸耸肩,“就请便。但你得先签署一份文件,万一发生什么状况,废船厂不必对你的行为负责。不过,我怀疑这里是否有这种格式的文件。”

“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我必须签署一份你手上没有的文件。”

“没错。”

“那好,”我说,“我拟一份弃权证明给你。”

“我们通常都交给律师处理,可律师今天放假。”

“我就是律师,而且全年无休。”

他下巴肌肉抽搐,我知道他无须费神找任何文件,手头就有现成的。我们开始往回走,我的胃因害怕而紧綳。我不想再潜什么水了,我不喜欢今天遇到的这些家伙。而且,万一这个案子牵涉政府或某大财团,我一定会卷入这种官僚制度的铁丝刺网中。但是,结果出乎我的意料。

“告诉我,”格林又用轻蔑的口吻对我说,“所有首席法医都亲自验尸吗?”

“不多。”

“那么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这次一定要亲自动手?”

“尸体一旦被移动,死亡的第一现场就会遭到破坏。为避免发生这种异常,我非得亲自下去看看不可。还有,我暂时代理潮水镇地方法院的首席法医职务,所以一有人通知,我就立刻赶到这里。”

他愣了一下,神色不安地说:“马特医生的母亲过世的消息真的很令人难过,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工作?”

我试着回想今天早晨那个电话,以及那个操着浓重南部口音并自称杨格的男人。格林的口音听起来不像南部的,我的也不像,但这并不表示我们不会去模仿这种慢条斯理的腔调。。

“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谨慎地回答,“但没想到你也认识他。”

“有时候有些案子会牵涉多方,无论它们是否本该如此。”

我不确定他在暗示什么。

“马特医生懂得不多管闲事的重要,”格林继续说,“希望事情顺利进行是人之常情。”

“不多管哪些闲事,格林上校?”

“比方说,案子归海军管还是由司法系统管辖,不少人会想尽办法干预。这么一来就麻烦了,而且无济于事。就拿那个潜水的人来说,他闯进不属于他的地方,才有这种下场。”

我停住脚步,疑惑地盯着他。“这一定是我的错觉,”我说,“但是我想,你是在恐吓我。”

“去拿你的装备。你可以把车停近一点,靠近围墙那边。”他说完便走开了。